福尔摩斯探案全集:冒险史2-绿玉皇冠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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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早上,我透过凸肚窗看着街上的景致,说:“福尔摩斯,看,走过来一个疯子。他的家人怎么能让他独自外出呢,真是太可怜了。”

    我的朋友正坐在扶手椅中,听到我的话后,他漫不经心地站了起来,将两只手插进晨衣口袋里,站在我的身后向窗外望去。这是二月中的一天,昨天才下过雪,但在这样晴朗、清新的早晨,地上那层厚厚的积雪也在和煦的冬日暖阳下闪着银光。虽然贝克街马路中间的积雪已经被过往的车辆碾压成了一条灰褐色的狭长带子,但马路两侧人行道上堆得高高的雪仍然晶莹洁白,就像刚刚落在地上时那样。灰色的人行道已经被清扫过,但还是非常滑,因此路上的行人和平时相比要少很多。事实上,从大都会车站方向走向这边的,就只有这位形单影只的先生。他怪异的举止吸引了我的目光。

    这个人看起来50岁上下,身材高大健壮,脸庞厚实,仪表不凡。他身穿黑色大礼服,头戴一顶有光泽的帽子,脚蹬一双样式精巧的带绑腿的棕色高筒靴,裤子剪裁考究,是珠灰色的。他的穿着虽然色泽暗淡,但是很奢华时髦。然而,这个人怪异滑稽的举动和他庄重时髦的外表极不相配,让人看起来想要发笑。因为,他正在向前狂奔,其间还会不时地蹦跳几下,那动作就好像是一个疲惫不堪的人想要踢掉双腿上无形的负担一样。在他奔跑的过程中,他的双手上下挥动着,脑袋左摇右晃,这些都让他的面部抽搐得丑陋极了。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了?”我不禁问道,“他在查看这些房子的门牌。”

    “我想他是要来找我们的。”福尔摩斯边搓手边说。

    “来找我们?”

    “没错。我想他是有一些与我的专业有关的事情要跟我探讨,这点迹象我还是看得出来的。哈!我说得没错吧?”说话间,那个人已经一口气冲到了我们的门外,把门铃拉得震天响。

    不一会儿,他气喘吁吁地站在了房间里,双手比画着什么,满眼都是忧郁悲观的神色。看到他这样子,我们的笑容顿时消失了,同时也感到深深的震惊。一时间,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见他浑身颤抖,抓着头发,活像一个精神失常的人。突然,他跳了起来,用头对着墙壁猛地撞了过去,吓得我和福尔摩斯立即伸手拽住他,并把他拉到屋子的中间。福尔摩斯把他按在一张安乐椅上,自己坐在他的近旁,有节奏地轻轻拍着他的手,用他特有的、令人感到放松的语气十分娴熟地与他攀谈起来。

    “你来找我想必是有什么事情要对我说,是吗?”他说,“你跑得这么急,一定很累了,请先休息片刻,等你缓过气来,我会很高兴为你提供帮助的。”

    那个人休息了约莫一两分钟,他的胸部急速起伏着,看得出他在很努力地稳定自己的情绪。然后,他拿着手帕擦了擦前额,嘴唇紧闭,向我们这边看了过来。

    “想必你们会认为我是个疯子吧?”这个人说道。

    “依我看,你一定遇上了十分棘手的大麻烦。”福尔摩斯回答道。

    “上帝知道,我究竟遇到了怎样的麻烦事!……这件事如此可怕吓人,又这么猝不及防,它真的能让我彻底疯掉。虽然我向来是一个品德优良的人,却很可能会因为这件事遭到公开的羞辱。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烦恼,这是无法逃避的,但是这两件事以这样恐怖的方式同时发生在我的身上,完全令我六神无主。更重要的是,这件事如果不能得到妥善的解决,不仅我个人会遭殃,还会连累我国最尊贵的人。”

    “先生,请先冷静一下,”福尔摩斯说,“先告诉我们你是谁,然后再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名字,”我们的客人回答说,“或许你们之前有所耳闻,我是针线街霍尔德—史蒂文森银行的亚历山大·霍尔德。”

    他说得没错,这个名字我们并不陌生,他是伦敦第二家最大的私人银行的主要合伙人。我们非常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伦敦城里的一位上等公民落到如此令人怜惜的地步。我们等待着他重新振作精神,把自己的遭遇告诉我们。

    “我认为时间宝贵,”他说,“所以当警厅巡官告诉我或许可以请你帮忙时,我就一刻不停地赶了过来。因为在这样的天气里,马车行驶缓慢,我是搭乘地铁并且疾步来到贝克街的。也因为我平日里太缺乏锻炼了,刚才才会上气不接下气。现在我感觉好多了,我会尽量简明扼要地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你们的。”

    “当然,正如你们所知道的那样,一家银行之所以能够成功,不仅在于它要善于投资,还在于它要不断地增加业务数量和存户数量。我们投资获利最为丰富的方法之一,就是在客户的担保最为可靠的情况下,将钱以贷款的方式贷给他们。近年来,我们做了许多笔这一类型的贷款生意,非常多有身份、有地位的贵族都将他们珍藏的名画、图书或金银餐具作为向我们贷款的抵押品。”

    “昨天上午,我在银行办公室时,我的职员送过来一张名片。我被上面的名字吓了一大跳,因为他并非一般人,这个人即便对你们而言,也是一个在英国享有最崇高、最尊贵地位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世界闻名的大人物。他一进门就让我有受宠若惊之感,当我正要对他表示感激之情时,他直入主题谈起了正事,就好像要赶紧结束一件不愉快的事情似的。”

    “‘霍尔德先生,’他说,‘据说你们办理了许多笔贷款业务。’”

    “‘是的,如果抵押品值钱,本行是有这项业务的。’”我回答道。

    “‘我需要立即得到5万英镑。’他说,‘当然,我可以随随便便在朋友们那里借到比这笔不足挂齿的款项多十倍的钱,但是我希望这是一件由我亲自来办的正事。我想你一定能够了解,以我的身份地位来说,并不适合随便接受别人的恩惠。’”

    “‘我是否可以问一下,您预计的贷款时间是多久?’”我问道。

    “‘下周一我就能收回一大笔款项,届时我肯定可以归还你的这笔贷款,至于利息,你认为合理就可以了。现在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必须马上拿到这笔钱。’”

    “‘我本应该用我个人的财产将钱贷给您,这样就免了进一步洽谈的步骤,’我说,‘这样做虽然会令我感到不胜荣幸,但也会让我的负担过重。另一方面,如果我以银行的名义为您办理这件业务,那么,为了公平地对待我的合伙人,即使客户是您,我也不得不要求您必须要有业务上的全面担保。’”

    “‘我倒是希望你这样处理。’他边说边端起了那只放在他座椅旁的黑色四方形摩洛哥皮盒,‘你一定听说过绿玉皇冠吧?’”

    “‘这是我们帝国最为宝贵的一件公产。’”我说道。

    “‘说得很对!’他打开盒子,我看到他刚才说到的那件奢华贵重、璀璨夺目的珍宝正衬托在柔软的肉色天鹅绒上。他接着说,‘这上面镶嵌着39块大绿宝玉,仅仅是上面的镂金雕花都无法估量它的价值。这顶皇冠如果按最低的估价计算,其价值也两倍于我现在要贷款的数目。我现在准备把它抵押在你这里。’”

    “我拿着这贵重的盒子,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转而看着我面前这位高贵的客户。”

    “‘难道你对它的价值有所怀疑吗?’”他问道。

    “‘哦,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不确定……’”

    “‘你不必担心我把这顶皇冠留下来是否恰当的问题。我有足够的把握能在四天之内将这件宝贝赎回,否则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做的。这不过是一种形式。用它作为抵押品够吗?’”

    “‘足够了!’”

    “‘霍尔德先生,你应该清楚,据我对你的了解,我这样做足够说明我对你的信任。我希望你不仅要小心谨慎地处理此事,而且要避免一些节外生枝的流言产生,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收藏好这顶皇冠,尽一切可能做好最严密的防范措施,因为它一旦受到哪怕一丁点的损坏,都会成为公众瞩目的恶性事件。因为这些绿玉是独一无二的,甚至可以说对它造成的任何损坏和弄丢它的后果一样严重。想要偷梁换柱也是绝对不可能的。现在,我怀着无限的信任把它抵押给你,周一上午我会亲自前来赎回它。’”

    “因为我的委托人急于离开,我也不便再发表什么意见,当即就叫出纳员付给了他5万英镑,那是50张1000英镑的钞票。当办公室又剩下我一个人时,我看着摆在面前的这个贵重的盒子,开始为承担了这样巨大的责任感到万分惶恐。如果这件国宝出现了什么意外,那可怕的公愤简直让我不敢想象。虽然我立即开始后悔刚才怎么会同意暂时保管这顶皇冠,但是木已成舟,什么都无法改变了,我只能把它锁进我的私人保险箱,然后继续工作。”

    “傍晚时,我想到如果把这件珍宝留在办公室实在是太不安全了。在此之前,并不是没有发生过银行的保险箱被撬的事件,谁又能保证我的私人保险箱就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情呢?一旦发生了这种意外,我将面临怎样一种可怕的境地啊!因此,我决定在我的委托人赎回它之前,时刻都要把这个盒子放在身边,让它一刻都不离开我的视线。做好决定之后,我就带着这件珍宝雇了一辆出租马车,回到了位于斯特里特哈姆的家中。我拿着它来到楼上的起居室,直到把它锁进大柜橱里,才稍微放下了心。”

    “福尔摩斯先生,因为我希望你能全面地了解和此事有关的所有情况,所以现在我就跟你说说我的家庭情况。我的马夫和听差不睡在房子里,因此这两个人可以忽略不计。我有三个跟随我多年的女佣人,她们都是绝对靠得住的。此外,还有一个当帮手的侍女,叫露茜·帕尔,她虽然在我家里做工只有短短的几个月,但是她的人品让我很满意。她身上唯一的一个小缺点缘于她的美貌,正因为她是个漂亮的姑娘,有时便会招惹一些爱慕她的人在周围游荡。但是,不管怎样,大家都认为她是个足够好的姑娘。”

    “这些就是仆人方面的情况。我的家庭成员并不复杂,不用花费很长的时间就能讲完。我是个鳏夫,只有一个独生子,他的名字叫阿瑟。他真是让我失望透顶,福尔摩斯先生,这实在是太让人伤心了。但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错。大家都说他被我宠坏了,我想或许真是这样。在我的爱妻去世之后,我觉得这个世界上除了阿瑟,再没有一个人是值得我疼爱的了,我甚至接受不了他有丝毫的不高兴。他的所有要求我都会满足。唉!如果早先我能对他严加管教,也许对我们俩都要好些,但是我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他好。”

    “自然,我希望他在将来能够子承父业,但是他放纵惯了,又生来任性随便,根本没有干事业的能力。老实讲,我甚至对他经手的大笔款项十分警惕。他虽然年纪轻轻,但已经是一家贵族俱乐部的会员了,在那里他因为举止潇洒倜傥,很快就和一批挥霍无度的纨绔子弟打成一片。他不仅学会了在牌桌上豪赌,还学会了在赛马场上随意花钱,因此他为了应付赌债总是来求我将津贴费预支给他。他多次想要和他那帮狐朋狗友断绝往来,但是在他的朋友乔治·伯恩韦尔爵士的不断影响下,他一次又一次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我十分确定像乔治·伯恩韦尔爵士这样的人能够对他产生影响,阿瑟经常带他回家,有的时候甚至连我都要被他的潇洒风姿所吸引。他的年龄比阿瑟大,是一个十足的放荡不羁的人。他去过很多地方,也见过很多大场面,能言善道,相貌非凡。但当我抛开他的外表所显现的魅力,冷静地想想他的人品时,他那满是嘲讽的言谈举止,还有他看人的眼神,都让我觉得他是一个绝对靠不住的人。不仅我这么认为,我的小玛丽也这么认为,她具有一种女性特有的善于观察别人气质的敏锐洞察力。”

    “讲到现在,就只有玛丽的情况还没说了。我是她的叔叔,五年前我的兄弟不幸去世后,小玛丽就被孤单地遗留在这世上。因此我收养了她,并且把她当成我的亲生女儿看待。她无疑是我家里灿烂的小太阳。她既温柔可爱,又美丽能干,在操持家务方面是一把好手,同时又不缺乏妇女应有的恬静、和善的品质。她是我的左膀右臂,我实在无法想象要是没有她,我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模样。玛丽只在一件事上没有合我的心意,那就是我的儿子真心地爱她,因此两次向她求婚,但都遭到了她的拒绝。我想,如果说有人能让我的儿子改邪归正,那么这个人毫无疑问就是玛丽,如果他们能够结婚,那么他今后的生活一定会有所改变的。但是如今,哎呀!已经无法弥补了,怎样都无法弥补了。”

    “福尔摩斯先生,现在你了解了我所有的家庭成员,接下来我要讲讲这桩带给我不幸的事了。”

    “当天晚上吃过晚饭后,阿瑟、玛丽和我坐在客厅里喝咖啡,我把白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们,并且对他们说,现在那顶珍贵的宝物就在我的房间里,但我并没提到委托人的名字。当时,我能肯定露茜·帕尔在把咖啡端给我们后就离开了房间,但是我并不确定她在离开时是否将门关严了。玛丽和阿瑟在听完我的讲述后兴趣盎然,都很想亲眼看看这顶闻名于世的皇冠,但是我认为最好还是别动它。”

    “‘它被放在哪儿了?’”阿瑟问道。

    “‘在我房间的柜子里。’”

    “‘唔,希望夜里别有小偷。’”他说。

    “‘我把柜子锁好了。’”我说道。

    “‘哎,那个柜子实在太容易打开了,随便什么旧钥匙都行。小的时候我就拿厨房食品橱的钥匙打开过它。’”

    “对于他的话通常我都不会太在意,因为他总是出言轻率。然而,那天晚上他跟着我去了我的房间,看起来心事重重。”

    “‘父亲,’他耷拉着眼皮对我说,‘你能给我200英镑吗?’”

    “‘不行!’我非常严厉地拒绝了他,‘在金钱方面我之前对你太大方了!’”

    “‘父亲,你一向都那么慈爱,’他说,‘但是我真的不能没有这笔钱,不然的话,我这辈子都没脸再去俱乐部了!’”

    “‘那我真是求之不得了!’”我对他喊道。

    “‘你说得对。但是,你不会让我不光彩地离开那里吧?’他说,‘那样实在是太丢脸了,我可受不了。我一定要筹到这笔钱。如果你不给我,我会另想办法的。’”

    “我当时气坏了,因为这个月他已经第三次向我要钱了。‘我是一个便士都不会给你的。’我大声说道。于是他向我行了一个鞠躬礼后,就默默地走出了房间。”

    “他走后,我打开大柜橱,看了看那件宝物并无异常,然后我又把柜门锁好。接着,我巡视了房子里的各个角落,看看是否安全。平日里,巡视的事情总是玛丽在做,但那天晚上我认为还是我亲自去查看更为稳妥。我下楼梯时,看到玛丽正独自站在大厅的边窗处。当我走近她时,她关上了窗户并且插紧了插销。”

    “‘叔叔,告诉我,’她说道,神情略显慌乱,‘侍女露茜今晚出去得到你的许可了吗?’”

    “‘没有。’”

    “‘她刚从后门进来。我想,她一定是在边门那里见了什么人,这样太危险了,一定要阻止她。’”

    “‘明天早上你和她说说这件事,如果你觉得我说更合适,那么就由我来说好了。你确定各处都检查过了吗?’”

    “‘非常肯定,叔叔。’”

    “‘那么,晚安!’我吻了她一下便回到了楼上的卧室里,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我尽量将全部细节都讲出来,福尔摩斯先生,说不定哪里就会和案件有关联。如果你觉得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请你提出来。”

    “正好相反,你讲得非常细致。”福尔摩斯说道。

    “接下来我要说到的就是这件事的重点情节了。我睡觉很轻,再加上心中有事,这让我睡得比平时更不安稳。大概深夜两点左右,屋里的某种声响吵醒了我。等我完全清醒过来,那个声音就听不见了,但我隐隐约约感觉到像是有一扇不知什么地方的窗户曾被轻轻地关上了。我侧着身子集中所有的注意力听着周围的动静。突然,从隔壁房间里传来了轻轻走动的声音,那清晰的脚步声令我惊恐万分。我悄悄地从床上爬起来,透过卧室的门角向外面张望。”

    “‘阿瑟!’我尖声叫了起来,‘你这个无赖,你这个小偷!你居然敢碰那顶皇冠?’”

    “我放在那里的煤气灯还没有完全熄灭,我那可怜的儿子正站在灯旁,只穿着衬衫和裤子,那顶皇冠就在他的手中。他好像正在用尽全力地扳它,或者说拗它。听到我的叫喊声后,他吓得手一松,那顶皇冠就掉在了地上。他的脸色苍白。我急忙拿起皇冠查看,发现一个金质边角上的三块绿玉不见了。”

    “‘你这个坏蛋!’我气得发狂,止不住地咆哮起来,‘你弄坏了它!你让我没脸见人了!你把偷走的那几块宝石弄到哪里去了?’”

    “‘偷?’他惊叫了起来。”

    “‘没错,你这个小偷!’我一边怒吼着,一边用力地摇晃着他的双肩。”

    “‘我没有弄丢什么,不可能弄丢什么的。’”他说。

    “‘这里少了三块绿玉,你肯定知道它们在哪儿。难道你要告诉我,你不但是个小偷还是个骗子吗?我亲眼看见你正忙着扳下另一块绿玉!’”

    “‘你骂够了吗?’他说,‘我实在无法继续忍受了。既然你这样看低我,我不会再说一句和这件事有关的话。天一亮我就会离开你的房子,去别处生活。’”

    “‘你一定会被警察抓起来的!’我暴跳如雷地喊道,‘这件事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你别妄想我能告诉你任何情况。’他一反常态,言辞激烈地说,‘如果你愿意报警,那么就让警察去搜好了!’”

    “这时候,我盛怒中的大喊大叫把全家人都惊动了。最先来到我房间的是玛丽,她一看到那顶皇冠和阿瑟的神情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尖叫一声之后就昏了过去。我马上派女佣人去报警,请警察立即展开调查。当一名警士随着一名巡官到来的时候,阿瑟正将双臂抱在胸前,怒气冲冲地站在那里,他问我是否打算以盗窃的罪名控告他。我对他说这顶已被损坏了的皇冠是国家的公产,现在这就是一桩公事了。我决定公事公办。”

    “‘再怎么说,’他说,‘你不会现在就让人把我抓走吧?如果我能离开五分钟,对你我都好。’”

    “‘这样,你就可以溜之大吉,或者把偷到的东西藏起来了。’我说。这时,我意识到了自己所处的悲惨境地,我恳求阿瑟告诉我他究竟怎样处置了那三块消失的绿玉,否则不单是我的名誉会受损,一位地位比我尊贵得多的人也不得不面临这一危险境地,甚至还有可能会引发一场震动全国的轩然大波。但是,只要他告诉我,这一切或许就可以避免了。”

    “‘你也应该仔细想想,’我说,‘你是人赃并获,而拒不承认只会让你的罪行变得更重,如果你能告诉我绿玉的下落,这也是一个你能做到的补救方法,那么一切都可以被宽恕,而且既往不咎。’”

    “‘将你的宽恕留给那些恳求你的人吧。’他冷笑一声,轻蔑地对我说道,随后就转身离开了。我看他竟然顽固到这种地步,并不会因为我的几句话就改变心意。我实在无计可施,只能让巡官把他看管起来并做了全面的搜查,包括他的身上、他的房间以及房子内任何一处可能隐藏宝物的地方,但是我们一无所获,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虽然我们软硬兼施,用尽了各种办法,希望阿瑟说出宝石的下落,但这不幸的孩子始终闭口不言。今天早晨,警察把他关进了牢房,我在警察局办完所有手续后,便立马赶到你这里来,希望得到你的帮助。警方已公开承认他们现在对此案毫无头绪。为了这件事,你可以花费你认为需要的资金,我已经将悬赏提到了1000英镑。上帝啊,我该怎么做才好呢?仅一夜的时间,我的名誉、我的宝石、我的儿子都离我而去了。啊!我该如何是好啊?”

    他双手抱头,身体不住地颤抖着,像是一个有苦说不出的小孩喃喃自语着。

    夏洛克·福尔摩斯听完他的讲述后,安静地坐了一会儿,他眉头紧蹙,双眼紧盯着壁炉里的火。

    “你平时接待的客人多吗?”福尔摩斯问道。

    “访客基本上都是我生意上的合伙人及其家属,偶尔也有阿瑟的朋友。乔治·伯恩韦尔最近来过几次。我想就是这些人了。”

    “你会经常出去参加社交活动吗?”

    “阿瑟经常去。玛丽和我都不想去,我们俩通常都留在家里。”

    “这对于一个年轻的姑娘而言,似乎有些不常见啊!”

    “玛丽生来文静内敛,另外,她已经24岁了,不是很年轻了。”

    “按照你的叙述来看,这件事情也令她非常震惊。”

    “是的!我的震惊程度可能尚不及她。”

    “你和玛丽都认定这件事是你儿子所为吗?”

    “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我亲眼看见他拿着皇冠。”

    “我并不觉得仅凭这点就可以说他有罪。皇冠的其余部分是完好的吗?”

    “不,它被扭歪了。”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他也许只是想把它扳直?”

    “上帝保佑你!你是在为我和阿瑟做你力所能及的一切,但是这个任务过于艰巨了。他在那里又该怎么解释呢?如果不是他干的,他为什么不为自己辩解呢?”

    “正是这个道理。如果这件事确实是他所为,那他为什么不编个谎话?据我分析,他的缄默可以有两种解释,这起案子有几处地方很奇怪。警察是怎么看待把你从睡梦中吵醒的声音的?”

    “他们认为那也许是阿瑟关他的卧室门时弄出的响声。”

    “说得像真的一样!一个想要做坏事的人会大声关门把大家都惊醒吗?那么,他们又是怎么看待那些宝石的不翼而飞呢?”

    “他们此时还在排查地板、家具,希望找到些线索。”

    “他们检查房子外面了吗?”

    “检查过了,他们干劲十足,把整个花园都翻了个底朝天。”

    “话说到现在,我亲爱的先生,”福尔摩斯说,“整件事已经很明显地告诉了你,它远比你或警察料想的要复杂得多。在你们看来,这无非是一起简单的偷盗案,但在我眼中它很可能异常繁杂。看看你们都做出了什么样的分析,你猜想你的儿子半夜三更爬下了床,冒着很大的风险来到你的起居室中,打开柜子并从中拿出那顶皇冠,用力地从39块绿玉中扳下3块,然后再把它们拿到其他什么地方,用隐秘性极强的办法把它们藏了起来,之后再次冒着被人发现的巨大风险,拿着被损坏的皇冠回到房间里。我倒是想问问你,你觉得这个分析可信度高吗?”

    “可是,还有其他的可能吗?”这位银行家显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如果他没有心怀不轨,为什么不解释呢?”

    “这正是我们现在应该做的——把事情梳理明白。”福尔摩斯回答道,“现在,如果你愿意,霍尔德先生,我们就一起前往斯特里特哈姆你的家中,用一个小时的时间做一番更详尽的勘察。”

    福尔摩斯坚持要我也参与到事件的调查中去,正好这也是我心中所愿,因为经过刚才我们的委托人的一番讲述,我内心的好奇心和同情心都被他激发了出来。我承认,我和这位身为银行家的父亲一样,都认为他那位可怜的儿子是有罪的,而且作案动机已经足够明显。但是,我始终十分信服福尔摩斯的判断力,既然他对大家公认的解释感到不满,那么他一定有充足的理由给自己认为正确的答案一个最为合理的解释。去往南郊的途中,福尔摩斯始终没有说话,他低着头,下巴靠在胸前,用帽檐遮住了眼睛,陷入沉思之中。我们的银行家朋友因为新的希望之光的出现,增添了新的勇气与信心,他甚至没头没尾地和我聊起了业务上的事情。搭乘了一会儿火车后,我们又步行了一段不长的路,随后银行家那座算不上奢华的费尔班寓所就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这是一所用白石砌成的房子,面积很大,并且离马路有一段距离。一条双行的车道沿着一块积雪的草坪一直通到紧闭着的两扇大铁门前面。房子的右边有一小片灌木丛,一条狭窄的、两边有着小树篱的小路沿着灌木丛从马路口直通向厨房门前,贩卖商品的小贩就在这条小道上进出。房子的左边同样有一条小道,但这条小道不在院落内,而是直通马厩,是一条使用率不太高的公共马路。福尔摩斯让我们在门口等着,他自己慢慢地绕着房子走了一圈,先是沿着小贩们走的那条小道,再绕过花园进入了房子左边通往马厩的那条小道。他来回走了很久,霍尔德先生和我干脆进了屋,在餐食的壁炉边边烤火边等他。就在我们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时,突然有人推开了房门,一位年纪轻轻、身形苗条的女士走了进来。她中等身材,面色苍白,黝黑的头发和眼睛在她苍白的皮肤的衬托下似乎显得更黑了。一时之间,我觉得她是我见过的脸色最为苍白的妇女,她的嘴唇也是如此,一点血色也没有,她那本来漆黑的眼睛因为哭泣变得又红又肿。她悄无声息地走进了房间,让我觉得她承受的痛苦远远大于银行家所承受的。很显然,这位女士有着很强的个性和超强的自控力,这点让她格外引人注意。她不顾我在场,径直走向了她的叔父,用妇女特有的温柔缓缓地摸着他的头。

    “你已经下令释放阿瑟了,是吗,叔叔?”她问道。

    “不,没有,我的姑娘,这件事一定要查清楚。”

    “但是,我确信他是无辜的。你应该明白所谓的女人们的直觉。我知道他没做坏事,让他接受如此严厉的处罚,你会后悔的。”

    “那么,亲爱的,你告诉我,如果他没做错事,那他为什么始终一言不发呢?”

    “我不知道。也许他是怪你竟然丝毫都不信任他。”

    “他怎么能让我信任呢?当时我眼睁睁看见皇冠拿在他手上!”

    “哎,他只是拿起来看看而已。请相信我吧!阿瑟是清白的。这件事就这样结束吧,别再提起了。我们亲爱的阿瑟竟然正身处监狱中,这真是太可怕了!”

    “我一定要找出绿玉,一定要!玛丽,我知道你对阿瑟的感情让你看不到这件事会让我陷入多么难堪的境地中。我不会让事情就这么算了的,我从伦敦请了一位先生来更细致地彻查此事。”

    “就是这位先生吗?”她转身看向我,问道。

    “不,这位是他的朋友。他说要一个人走走,现在他正在通往马厩的那条小道上。”

    “在那条小道上?”她扬了一下眉毛,说,“他希望在那里找到些什么呢?哦,我想那就是那位先生吧。先生,我确信我的堂兄阿瑟是无辜的,你一定有办法能证明这一点。”

    “我十分赞成你的看法,而且,我相信,有你在,我们的证明会更有力。”福尔摩斯一边回答她的话,一边把鞋底下的雪在擦鞋垫上蹭干净,“我想我正荣幸地与之谈话的这位小姐就是玛丽·霍尔德了。我能问你几个简单的问题吗?”

    “当然可以,先生,如果能对宣告阿瑟是清白的有所帮助的话。”

    “昨天夜里你听见什么动静了吗?”

    “没有。直到听见我叔父在大声讲话,我才下来。”

    “昨晚你关上了所有的门窗,那你是不是把所有窗户都闩紧了呢?”

    “是的,都闩紧了。”

    “今天早上这些闩着的窗户都保持原样吗?”

    “是的。”

    “你有个女仆,她还有个情人,这些都没错吧?我知道你昨晚曾对你叔叔说你的女仆出去了一趟。”

    “是的,就是那个在客厅里工作的女仆,也许叔叔在谈论皇冠的时候被她听到了。”

    “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说,她很可能是出去把这件事对她的情人讲了,然后他们俩密谋,企图盗取皇冠。”

    “这些空洞的推论能有什么意义?”霍尔德现在不耐烦地叫喊着,“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亲眼看见皇冠在阿瑟手里!”

    “先别急,霍尔德先生。我们有必要了解一下这件事情。霍尔德小姐,这个女仆是从厨房门附近回来的吗?”

    “是的,当时我正巧去查看那边的门是不是闩住了,然后就看见她偷偷地溜进了门。同时我也看见了她的那个情人就在暗处。”

    “你认识他的情人吗?”

    “是的,我认识他!他就是给我们送蔬菜的那个名叫弗朗西斯·普罗斯珀的菜贩。”

    “他当时正站在,”福尔摩斯说,“门的左侧——确切地说,他离进入这扇门的路并不算近。”

    “没错,是这样的。”

    “他是一个装着木头假肢的人吗?”

    听到这句话,这位年轻小姐富于表情的眼睛突然流露出了恐惧的神色。“你怎么会知道这点?你像个魔术师似的。”她笑着说道。但是,福尔摩斯瘦削而急切的脸上却没有对她报以同样的微笑。

    “我很想现在就到楼上去看看,”福尔摩斯说,“可能我还要再去趟外面,我觉得在去楼上之前再次查看一下楼下的窗户会更稳妥一些。”

    他快速地走过了一扇又一扇的窗户,只在一扇大窗户前停了一下,透过那扇窗户,可以从大厅里向外望到马厩小道。他将这扇窗户打开,拿出随身携带的高倍放大镜,认真地检查了窗台上每一个值得检查的角落。在这之后,他说:“现在我们去楼上吧。”

    我们这位委托人的起居室并不大,并且风格简约,房间的地上有一块灰色的地毯,上面摆着一个大柜橱和一面长形的穿衣镜。福尔摩斯直接走到大柜橱前,紧紧地盯着上面的锁。

    “这锁是用哪把钥匙打开的?”他问道。

    “就是我儿子曾说过的那把——贮藏室食品橱上的钥匙。”

    “它在这里吗?”

    “化妆台上的那把就是。”

    福尔摩斯拿起钥匙,打开了大柜橱。

    “这把锁没有发出声音,”他说道,“怪不得没有吵醒你。我想,这个盒子就是用来装皇冠的了。让我们来看看。”他打开盒子,取出皇冠放在桌子上。这是一件奢华的珠宝工艺品,我从没有见过比那36块绿玉更精巧的宝石。皇冠的一边有一道裂开的口子,一处边角上有3块绿玉不见了。

    “霍尔德先生,”福尔摩斯说,“这侧的边角和丢失了绿玉的那侧边角是对称的。我想请你试一试,看看能否扳开它。”

    听到这句话的银行家惊恐万分,直往后退。他说:“即使是在梦里,我也不敢这么做。”

    “那么,我来试试看好了,”说着,只见福尔摩斯猛然用力,试图将它扳开,却是徒劳。“我觉得它稍微松动了点,”他说,“但是,尽管我的手劲很大,又用足了力气,想要扳开它仍然很困难。一个普通人想要扳开它的可能性简直微乎其微。好了,霍尔德先生,如果我真的扳开了它,会发生什么呢?一定会发出类似枪响那么大的动静。如果这一切就发生在距离你的床不过数码的地方,你怎么会一点声音都没听到呢?”

    “我什么也想不出来,什么也看不出来。”

    “事情会越来越明晰的。霍尔德小姐,你有什么看法?”

    “我和我的叔叔一样感到非常迷惑。”

    “霍尔德先生,当你看到你儿子的时候,他是光着脚的,是吗?”

    “是的,他身上从上到下就只有衬衫和裤子。”

    “谢谢你。这次询问确实让我得到了很多有用的线索,运气真不错。如果这样我们还不能还原事情的本来面貌的话,那就必须将过错归咎在我们自己身上了。霍尔德先生,请允许我再到室外去调查一番。”

    福尔摩斯仍然要求独自前往,他解释说,出去的人多了必然会留下更多的脚印,这会给他的调查造成许多不必要的阻碍。他出去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回来时脚上沾满了积雪,而他仍然是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

    “这里需要检查的地方我都一一查看过了,霍尔德先生,”他说,“我想我现在还是先回家比较好。”

    “但是,福尔摩斯先生,那些失踪了的绿玉都在什么地方呢?”

    “现在还不能确定。”

    “那我永远也找不到它们了!”这位银行家搓着双手急得大声说道,“那么我的儿子呢?他怎么办?是你给了我希望!”

    “我的看法还和之前一样。”

    “上帝啊,昨晚上我的房子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啊?”

    “明天上午九点至十点钟你能到贝克街我的住所来吗?届时我将很乐意为你揭开谜题的答案。我想,你将这件事全权委托给我,只要我能找回那几块绿玉,我可以按照需要支取可能会用到的款项,我这么理解没错吧?”

    “只要能找到它们,即使让我倾家荡产我也毫无怨言。”

    “我明白了,我会在明天上午之前把这件事查清楚的。再见,说不定我今天傍晚前还会再来一趟这个地方。”

    我明白我的伙伴现在对这起案子已经有了十拿九稳的把握,但是他究竟得出了怎样的结论我一无所知。在返程的路上,我多次想让他对我透露一点,但他总是故意岔开话题,最后我只好放弃了继续追问的想法。我们回到寓所的时候还不到下午三点。福尔摩斯迅速回到自己的房间,几分钟后我再次看到他时,他俨然变成了一个大街上最普通的流浪汉。他穿了一件已经磨得发亮的破外套,衣领向上翻着,脖子上系了一条红色的领带,脚上还穿了一双又破又旧的皮靴。他这副模样像极了一个真正的流浪汉。

    “怎么样?我装扮得还不错吧?”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壁炉前,对着那里的镜子照了照,“我真希望你能和我一起走这一趟,华生,但是恐怕不行。我说不定能找到需要的线索,也说不定只是白忙活一场,但是我马上就能知道到底会是哪一种结果。我尽量在几小时之内回来。”他将餐柜上放着的大块牛肉割下一块,夹在两片面包里,然后把这块干粮塞进口袋就出门去了。

    我刚喝完茶,就看见福尔摩斯高高兴兴地回来了,手里晃着一只旧靴子。他把那只边上有松紧带的旧靴子往角落里一扔,便去倒茶了。

    “我刚好经过这里,所以顺便进来一趟,”他说道,“我马上还得出去。”

    “要去哪里?”

    “噢,去西区[1]那边。这次可能会多花些时间,所以,如果时间太晚了,你就不用等我了。”

    “事情进展得顺利吗?”

    “噢,还不错。没有什么不顺的地方。我刚才又去了一趟斯特里特哈姆,但是我没进房间。那个有意思的小疑点我是不会轻易就放过的。我没时间坐在这里闲聊了,我必须把这套流浪汉的衣服换下来,重新穿上我自己那套尊贵体面的衣服。”

    透过福尔摩斯的举止,我看出他的收获一定比他暗示给我的更为丰富。他的目光炯炯有神,甚至他菜色的面颊都显得格外红润起来。他急匆匆地上了楼,几分钟之后,我听见大厅的门砰地响了一声,我知道他再次出发了,又加入到他天生就无比喜欢的探险游戏当中了。

    我一直等到深夜,他还没有回来,便回自己的房间去休息了。他连续几天几夜都在外面跟踪线索的事情时有发生,所以对于他今天的晚归我并不觉得奇怪。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但当我下楼准备吃早餐时,看见他已经坐在餐室里,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翻看着报纸。他看起来十分整洁,而且精力充沛。“对不起,华生,我没等你一起吃早餐。”他说,“但是,你也记得今天上午我们和委托人有约吧?”

    “噢,现在已经九点多了,”我回答说,“我想这一定是他,我听到门铃在响。”

    果真,进门的正是我们的委托人银行家。看到他时,我为他身上发生的变化感到极为震惊,他那原本宽阔结实的面庞如今显得又瘦削又干瘪,他的头发也在一夜之间白了许多。他满面倦容,萎靡不振,看得出他此时此刻所承受的痛苦要远远大于昨天的狂暴状态。我将扶手椅推到他身边,他无力地瘫坐在上面。

    “我究竟做了什么坏事,要遭到这样的报应。”他说,“就在两天前,我还是一个富足的、生活在幸福中的人,没有任何烦心的事来打扰我。可是,现在却要独自承受晚年的不光彩和无依无靠的孤寂。真是祸不单行啊!我的侄女玛丽也离开了我。”

    “离开了你?”

    “是的。今天早晨我发现她的床空了一夜,她好像已经离开很久了,大厅的桌子上有一张留给我的字条。我昨晚因为伤心过度所以对她说,如果当初她能答应和我儿子结婚,他或许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也许我说这样的话太欠考虑了,让她以为我在生她的气。她在字条里也说到了这些。这是字条。”

    我最亲爱的叔叔:

    我认为自己已经给你带来了很大的烦恼,如果我当初不是像现在这样做,或许就永远不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情了。一旦我想到这些,我就再也不能快快乐乐地和你住在一起了。因此,我决定永远离开你。不要为我担心,因为我有栖身之地。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要找我,因为这不仅会是徒劳的,还会给我带来麻烦。叔叔,不管未来如何,我永远是你最亲爱的玛丽。

    “这张字条到底想表达什么,福尔摩斯先生?你认为她是想要自杀吗?”

    “噢,不,不,不是这样的。或许这是最合适的解决办法。我相信,霍尔德先生,你的这些烦恼马上就会过去了。”

    “啊!你确定是这样吗?你听到了什么,福尔摩斯先生?你得知了什么消息?你知道那些绿玉在哪儿了吗?”

    “1000英镑一块绿玉的价格,你觉得高吗?”

    “1万英镑都可以。”

    “那倒不用。3000英镑足够了。当然,还会有一笔小小的酬金。你身上有支票簿吗?拿着这支笔,开一张4000英镑的支票吧。”

    我们的委托人一脸茫然地照办了。福尔摩斯走近他的写字台,拿出了一个不大的三角形金纸包,将里面的三块绿玉放在了桌子上。

    银行家立即兴奋地尖叫了起来,一下子就把它们抓在了手里。

    “你找到它们了!”他急切地说,“我得救了!我得救了!”

    就像之前他的痛苦那样,他的喜悦也是那么激烈。他紧紧地将这几块失而复得的绿玉贴在胸口。

    “你还有笔债没还,霍尔德先生。”福尔摩斯十分严肃地说道。

    “还债!”他再次拿起笔,说,“你说吧,欠了多少,我这就还。”

    “不,并不是欠我的。你应该好好地向你的儿子道歉,他真是一个品德高尚的小伙子,他一个人承担了整件事。要是我也有一个儿子能像他这么做的话,我一定会非常骄傲的。”

    “这么说,我真的冤枉阿瑟了?”

    “昨天我就说过,现在我再讲一遍,阿瑟没有错。”

    “你确定?那我们马上就去他那里,告诉他事情的真相。”

    “他已经知道了。我把事实全部弄清之后去找过他,但他并不愿意对我坦言相告,我索性把什么都对他说了,他这才承认我所说的,并且补充了几个我尚不十分清楚的小细节。你刚才带来的关于玛丽的消息,肯定也能让他开口的。”

    “上帝啊!快揭晓这离奇的谜底吧!”

    “我正要这么做,并且我会告诉你为了查出真相我所采取的步骤。我还是从头说吧。首先,有一件让我非常难说出口,也会让你非常难接受的事情,那就是乔治·伯恩韦尔爵士和你的侄女玛丽之间有暧昧,他们俩现在已经一起逃走了。”

    “我的玛丽?这绝对不可能!”

    “可惜这就是事实,而且千真万确。当你们让这个人进入家门的时候,不管是你还是你的儿子,都不知道他的真实面目。他是英国最危险的人物之一——一个落魄的赌棍,一个穷凶极恶的无赖,一个毫无廉耻、毫无人性的人。玛丽对这种人更是一无所知。当他对她说着山盟海誓时,就像他以往对待其他女人那样,她深感得意,认为只有她才能真正地打动他。这个恶棍深知用怎样的甜言蜜语能使她唯命是从,并且几乎每晚都和他幽会。”

    “我不能也绝对不信会是这样!”银行家脸色苍白,大声嚷道。

    “那么,让我来对你说,前天晚上你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的侄女,当她认为你已经回到楼上你的房间后,她悄悄地溜到那扇朝向马厩小道的窗口会见她的情人。因为长时间站在那里,雪地上留下了他深深的脚印。她向他说起了那顶皇冠。他对金钱的贪婪欲望彻底被这个消息激活了,于是他迫使你的侄女听从他的吩咐。我并不怀疑玛丽对你的感情,但是有些女人,她们对情人的爱会冲昏她们的头脑,而我认为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她还没听完他的计划和安排,你就下楼来了,她只好急忙关上窗户,并告诉你那个女仆和她那装了木头假肢的情人的事情,不过那件事倒不是编的。”

    “你的儿子阿瑟在和你谈话后,便悻悻地回到房间睡觉,但是因为心里想着那笔欠俱乐部的钱,所以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安睡。半夜的时候,他听见一阵很轻的脚步声从他的房门前走过,于是他悄悄地起身向外面张望,他看到他的堂妹玛丽正沿着过道轻手轻脚地走着,最后走进了你的起居室。你的儿子吃惊到了极点。匆忙之下,他随手披了一件衣服躲在暗处想要一探究竟。这时,只见她已经出了你的房间向楼梯走去,阿瑟在过道灯光的映照下看见她手里拿着的竟然是那顶珍贵的绿玉皇冠,他感到恐惧极了,急忙跑到靠近你门口的帘子后面藏了起来,因为在那个位置,下面大厅里所发生的一切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他看见玛丽轻轻地打开窗户,把皇冠递给了躲在窗外暗处的人,重新把窗户关好后,玛丽从他藏身的帘子旁边经过,迅速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这个时候他是不会采取任何行动的,因为他心爱的女人在场,他不愿意让她的可耻行为当众被揭发出来。等她刚一离开,他立即就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以及会给你带来的痛苦,他认为自己必须及时挽回这种不利的局面。他不由分说地冲下楼去,仍然只是披着衣服,光着脚,他推开那扇窗户,跳进雪地,沿着小道直追,在月光下他看到了一个黑影。那是乔治·伯恩韦尔爵士正准备逃跑的背影。阿瑟捉住了他,两个人在雪地里争抢了起来,一人抓住皇冠的一端。厮打之间,乔治爵士挨了一拳,正打在他的眼睛上。这时阿瑟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拉断了,然后他发现皇冠已经被他拿在手里了,于是他便转身迅速跑回家,关好窗户,上楼来到你的房间。当他正在查看那顶损坏了的皇冠并试图将它扳正的时候,你出现了。”

    “事情真是这样吗?”银行家疑信参半地说。

    “他本以为他的这番举动一定会赢得你的交口称赞,然而你不仅对他谩骂不止,还对他十分不信任,这让他不由得怒火中烧。他无法在向你说明情况的同时又包庇他的心上人,所以他决定替她隐瞒这个秘密,绝口不提此事。”

    “怪不得玛丽一看到那顶皇冠就尖叫着昏了过去。”霍尔德先生大声叫嚷着,“噢,我的上帝啊!我真是瞎了眼!我实在太愚蠢了!是的,他曾要我给他五分钟让他出去,我亲爱的阿瑟是想到雪地里去找寻失落的那三块绿玉。我居然那么残忍地冤枉了他!”

    “当我去到府上的时候,”福尔摩斯接着说,“我立即查看了房子的四周,想看看雪地里是否有什么对我的调查有帮助的痕迹。从前天晚上开始就没再下雪了,并且这段时间内有重霜,这足以使雪地上原有的印迹保存完好。在商贩所走的那条小道上,脚印已经被踩得无法辨认了。但是,就在离厨房门不太近的地方,我发现了一对男女站在那里谈话时留下的足印,其中有一个足印是圆形的,我因此判断出这个人有一条木头的假肢。此外,我还能断定他们被什么人惊动了,因为痕迹表明那个女人急急忙忙地跑回了门口,雪地上前脚印深后脚印浅的形状说明了这一点。那个装有义肢的人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又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才走。我起初认为这对男女很可能是你那女仆和她的情人。你已经对我说过关于他们的事,之后的调查证实了我的这点猜想。我还在花园里转了一圈,那里只有警察们留下的一堆杂乱无章的脚印,毫无价值,但是当我查到通往马厩的那条小道时,我看到雪地上有一段很长很乱的痕迹,似乎对我说着一个有些复杂的局面。”

    “那里有两条脚印是穿靴子的人留下的,我很高兴地告诉你,还有两条脚印是一个没有穿鞋的人留下的。我立刻联系起你在讲述中透露的信息,断定这后两条脚印是你儿子留下的。头两条脚印很明显是走路时留下的,而后两条则是快步跑的脚印,并且在有些地方他的脚印还将头两条鞋印盖住了,这显然表明他是后面才来的。我沿着这些脚印走,发现它们一直通到了大厅的窗子处,那个穿靴子的人一定在窗前等了很长时间,因为周围的雪都被他踩化了。然后我又来到了另一边,这里距离那条小道大概有100多码。此外,我看出那个穿靴子的人曾经转过身来,地上的雪全都被踩得乱七八糟,没有一点章法可循,那里好像曾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打斗,最后我又在那里发现了几滴血,这说明我的推论是正确的。这时,那个穿靴子的人顺着小道跑了,在那里我又发现了一小摊血,这说明他受了伤。当这个人来到大路的另一端时,线索中断了,因为那里的人行道已经被清扫过了。”

    “在屋子里,或许你还记得,我用放大镜检查了大厅的窗台和窗框,我看出曾有人在那里进出过。我对人的脚的轮廓十分熟悉,因此我分辨出有一只湿脚曾在进来时踩过这里。这样一来,我已经对这里发生的事有了最初步的了解。也就是说,一个人曾长时间地守候在窗外,一个人将绿玉皇冠拿到了那里,你的儿子看到了这一幕。他赶出去追那个贼,并和他打了起来;他们两个人一起抓住了那顶皇冠,都在用力争抢,这才损坏了皇冠,我说过皇冠损坏的程度绝非一个人可以做到的。你儿子把皇冠夺了过来,但不是皇冠的全部,还有一小部分在那个窃贼手中。我当时只弄清了这些情况。接下来的问题是,那个人是谁?又是谁把皇冠从窗口递给了他?”

    “我记得有一句老话说,当完全不可能的情况被排除之后,那么余下的情况虽然不令人信服,但也一定蕴含着真实的答案。我知道,把皇冠拿下来的人一定不会是你,所以嫌疑人就只剩下你的侄女和女仆们了。但是,你的儿子为什么要为女仆们严守秘密呢?这点完全说不通。正因为他钟情于他的堂妹,所以他一定要为她保密、替她受过,这个理由就很充足了。况且这个秘密是极其不光彩的,所以他就非得要这么做不可。当我想起你说过曾经看到你的侄女在那扇窗子那里,后来她见到那皇冠时便昏了过去,我之前那些只能被称为猜测的事情就变成确定无疑的事实了。”

    “但是,她的同谋可能是谁呢?答案只能是她的情人,因为除了你,还有什么人能够让她如此深爱和感激呢?我知道你不太出门,交往的朋友也并不多,而乔治·伯恩韦尔爵士却是其中一位。我曾经听说过他在妇女中的名声颇坏。那个穿着靴子在窗前等候并持有那三块绿玉的人肯定是他。虽然他知道阿瑟已经发现了他,但他认定阿瑟不会说出真相,因为如果是那样的话,必定会危及他的家庭。”

    “好啦,你也有着非常优秀的辨别力,现在你一定能够联想到我接下来所采取的第二个行动步骤是什么。我装成一个流浪汉,找到了乔治爵士的门上,认识了他的贴心仆人,从他那里我了解到,他的主人前天晚上划破了头。最后我买了一双肯定是他的主人扔掉不要了的旧鞋。我带着那双花了我6先令买来的旧鞋再次来到斯特里特哈姆,经过比对我发现,它和那穿靴子的脚印完全一致,一丝偏差都没有。”

    “昨天晚上,我确实看到了一个不修边幅的流浪汉在那条小道上。”霍尔德先生说。

    “没错,那个流浪汉就是我。我认为我已经知道了我要查的那个人是谁,所以我就回家换衣服。因为对于这件事,我想,要想避免丑闻只有做到不诉诸公堂之上,而且那个奸诈的恶棍一定也看得出我们的这层顾虑。因此,为了改变这种被动的局面,我必须要扮演一个微妙的角色。我去了他的住处找他。起初,他当然全盘否认。但是,当我将事情的每一处细节都逐个指出后,气急败坏的爵士拿下墙上的一根护身棒,想以此来威胁我。然而,我深知对付这样的人要做的准备,在他举棒挥打之前,我已经用手枪对准了他的脑袋。直到这时,他才表现出了一些理智。我告诉他我们可以用1000英镑一块的价格买下他手中的绿玉。这时,他才显出一种非常后悔的样子,‘哎呀,太糟糕了!’他说他已经以600英镑的价格把那3块绿玉卖出去了。接下来我答应不去揭发他,但是作为条件,他必须将收赃人的地址告诉我。然后,我找到了那个人,在几次讨价还价后,我用3000英镑把绿玉赎了回来。之后,我又去找了你的儿子,告诉他所有的事情都办好了。终于,我在可称之为真正艰难辛苦的一天之后,两点钟左右才上床睡觉。”

    “有可能让英国陷入一场举世瞩目的大丑闻的威胁终于解除了。”银行家边说边站了起来,“福尔摩斯先生,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才好,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不会让你所做的这一切白费的。你的本领真可谓是空前绝后。现在,我必须马上去见我那亲爱的儿子,为我的过错请求他的原谅。至于你说到的玛丽的事情,实在太伤我的心了。你的才能再高,我想你也不知道她此刻身在何处吧!”

    “我想我们可以断定,”福尔摩斯回答说,“她正跟乔治·伯恩韦尔爵士在一起。同样,我们还可以断定另外一件事,那就是不管她犯了什么样的过错,他们终将在不久后受到法律的制裁。”

    注释

    [1]伦敦西区是伦敦的富人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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