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还和福尔摩斯同住在贝克街的寓所,再过几个星期我就要结婚了。一天午后,福尔摩斯在散步回到寓所时,发现桌子上摆着一封寄给他的信。那天天色阴沉,雨没完没了地下着,再加上强有力的秋风也刮个不停,我那只在阿富汗战役中受过伤并残留着阿富汗步枪子弹的胳膊又开始隐隐地痛了起来,所以我一整天都没有出门。我躺在一张安乐椅中,翘起双腿搭在另一把椅子上,拿起身边的报纸,一直读到满脑子都是当天发生的事情后,我才放下报纸,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看着桌上那封信的信封顶端硕大的饰章和交织的字母[1],随意猜测着是哪位贵族朋友给福尔摩斯写了这封信。
看到福尔摩斯走进房间,我对他说道:“这儿有一封非常摩登的信件是写给你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早晨收到的那些信是来自普普通通的鱼贩子和海关检查员的。”
“没错,写给我的信总是会有不同寻常的地方。”他笑着说,“一般来说,越是平凡的人写来的信越是引人入胜。但是,这封信看起来就是一张让人生厌的如同社交上用的传票式的信,要么让人心烦,要么逼人说谎。”
他打开信封,大致地看了看信的内容。
“噢,你来看看,也许这件事也是很有意思的呢!”
“看来它不是交际性的了?”
“不,你看了就会知道,它是纯业务性的。”
“委托人是位贵族?”
“是的,还是拥有英国最高地位的贵族之一。”
“老兄,恭喜你。”
“老实说,华生,对我而言,这位委托人崇高的地位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相比之下,我更关心他的案情。但是,在调查这起新案子时,可能会不可避免地涉及与他的社会地位相关的情况,你最近一直对报纸上的新闻很上心,对吗?”
“似乎是这样。”我指了指堆在角落里的报纸堆,黯然说道,“我没有别的事可做。”
“太好了,也许我能从你这儿获得一些最新的情况。你知道的,我读报时只看犯罪的消息和寻人启事栏。寻人启事栏总是很耐心寻味的。既然你留意了新近发生的事,那么你一定看到了圣西蒙勋爵和他婚礼的相关报道吧?”
“噢,看到了,那则消息让我很感兴趣。”
“很好,我拿着的这封信就是圣西蒙勋爵写的,我给你读读。你需要再翻一遍这些报纸,将所有与这件事相关的消息都告诉我。他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巴克沃特勋爵对我说,可以完全信任您的分析和判断能力。所以,我决定登门拜访,并向您请教因为我的婚礼而发生的几件意外事件。虽然苏格兰场的雷斯瑞德先生已经受理了我的案件,但是他仍建议我与您合作,他认为与您的合作将对整起案件大有益处。我会在今天下午四点时登门求教,届时如果您正值忙碌,希望稍后能抽出时间一晤,因为此事极为重要。
您忠实的圣西蒙”
“这封信是从格罗夫纳大厦寄出的,是用鹅毛笔写的。尊贵的勋爵不小心把一滴墨水溅到了他右小指的外侧。”福尔摩斯一边把信折起来一边说道。
“他在信中约定的时间是四点。现在是三点,再过一个小时他就会到达这里。”
“在你的帮助下,我可以在他来之前就把事情弄清楚。翻翻这些报纸,把相关的报道按时间顺序排好,现在我先来看看这位委托人的出身背景。”他从壁炉架旁的一排参考书中抽出一本红色封皮的书。“是这本没错,”他边说边坐了下来,把书摊平放在膝盖上,“罗伯特·沃尔辛厄姆·德维尔·圣西蒙勋爵,巴尔莫拉尔公爵的第二个儿子。看这勋章!天蓝的底色,黑色的中带上三个铁蒺藜。1846年出生,现年41岁,这确实已经到了适婚年龄。曾任上届政府中殖民地事务副大臣一职。他的公爵父亲曾担任过外交大臣,他们有着安茹王朝的血统,是它的直系后裔。他的母亲则有着都铎王朝的血统。哈!这些情况和这起案子并没有直接的关系。我看,华生,还是得由你来为我提供些更翔实的资料。”
“想要找的资料很容易就找到了,”我说,“事情才发生了没多长时间,而且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之所以过去没敢对你说起此事,是因为那时你正在处理一起案子,我知道你不喜欢被其他的事打扰。”
“噢,你是说格罗夫纳广场家具搬运车的那起小案子吧。那件事现在已经彻底弄明白了,其实案件开始时就很清楚。请你把从报纸上找到的消息告诉我吧。”
“这则刊登在《晨邮报》启事栏中的消息,是我能找到的关于此事最早的报道了。日期在几周之前:‘有消息称,巴尔莫拉尔公爵的次子,即罗伯特·圣西蒙勋爵,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旧金山阿洛伊修斯·多兰先生的独生女哈蒂·多兰小姐的婚事,已经准备妥当,如果该条消息可靠,婚礼将于近日举行。’只有这些。”
“简洁明了。”福尔摩斯说,并把他那瘦长的腿向火炉旁伸了过去。
“同一星期内有一份社交界的报纸更详尽地记载了这件事。瞧,它在这儿:‘要求采取保护政策的呼声不久也将出现在婚姻领域里,因为就目前这种自由贸易式的婚姻制度来说,似乎非常不利于广大的英国同胞。大不列颠名门望族手中的权力,逐渐被来自大西洋彼岸的女系亲属所控制。就在上个星期,这些妖娆的入侵者再次将一位重量级人物列为了她们的战利品之一,他就是圣西蒙勋爵。这位20多年来首次坠入情网的勋爵,现已公开宣布即将与加利福尼亚百万富翁的独生女哈蒂·多兰小姐结婚。多兰小姐体态优美,相貌超凡,令人一见难忘,她在维斯特伯里宫的庆典宴会上一现身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近期有传言称,多兰小姐将会有一份超过六位数的嫁妆,未来还会有其他增益。而另一方面,近年来巴尔莫拉尔公爵迫于压力不断出售自己的藏画,这已是人尽皆知的秘密,而他的次子圣西蒙勋爵也仅有伯奇穆尔荒地那一份微薄的产业。因此,这一次双方联姻会使这位来自加利福尼亚州的女继承人由一位女共和党人跻身到不列颠贵妇的行列中,显而易见,这桩婚事让男女双方都获得了好处。’”
“还有其他消息吗?”福尔摩斯哈欠连连地问道。
“噢,当然,还有很多。《晨邮报》上还刊登了另外一条短讯:‘婚礼会完全从简,并将汉诺佛广场的圣乔治大教堂作为结婚礼堂,届时将只邀请几位至亲好友参加典礼。婚后,这对新人及其亲友将返回兰开斯特盖特,阿洛伊修斯·多兰先生特意在这里租赁了一所包括家具等生活用品在内的寓所。’两天后,也就是上周三,又有一条简短的通告称婚礼已顺利举行,新婚夫妇会去彼得斯菲尔德附近的巴克沃特勋爵别墅,并在那里度蜜月。这些就是新娘失踪之前的全部消息。”
“你说什么之前?”福尔摩斯一脸惊讶地问道。
“在多兰小姐失踪之前。”
“那么,她失踪是什么时候的事?”
“婚礼后的早餐时分。”
“果然,这件事比料想中的更有趣,而且可以说非常富有戏剧性。”
“是这样的,也正是因为它与众不同,才让我不断关注。”
“新娘们通常都在结婚前失踪,偶尔也有在度蜜月时消失不见的,但我想不到有哪一件会这么干脆,请你告诉我全部的细节。”
“我必须得先声明,这些材料并不完整。”
“说不定我们能把它们拼凑起来。”
“是的,昨天的晨报上登载了一篇较为详尽的文章,我来念给你听。文章标题是:《发生在上流社会婚礼中的怪异事件》。‘罗伯特·圣西蒙勋爵的婚礼举行过程中发生的怪异、不幸的事件,让他们全家都陷入了惊恐之中。正如刊登在昨天报纸上的简单消息称,结婚仪式在前天上午就已举行,但直到目前才有可能对流言四起的怪异传闻加以证实。虽然勋爵的朋友们都在努力帮他遮掩此事,但此事确已引起公众的极大关注。因此,对已经成为大众谈资的事闭口不言、佯装不知,是没有益处的。婚礼在汉诺佛广场的圣乔治大教堂举行,仪式从简,毫不声张。参加婚礼的人有新娘的父亲阿洛伊修斯·多兰先生、巴尔莫拉尔公爵夫人、巴克沃特勋爵、艾丽西亚·惠延顿夫人、新郎的弟弟尤斯塔斯勋爵和新郎的妹妹克拉拉·圣西蒙小姐,此外,再未邀请其他人前来。婚礼结束后,这一行人便动身前往阿洛伊修斯·多兰先生位于兰开斯特盖特的寓所。寓所中已备好早餐。这时,好像有一个女人引发了一些小乱子。这个姓名不详的女人跟在新娘及其亲友身后,试图强行闯进寓所,并声称她拥有向新郎提出要求的权利。虽然,最终管家和仆役将她赶了出去,但也经过了一段较长时间的纠缠。好在这件不愉快的纠纷发生时,新娘已经在室内同亲友一起共进早餐,但她突感不适,便离席回了自己的房间。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新娘都没有再出现,人们不禁议论了起来,新娘的父亲随即去找她。但女仆告诉阿洛伊修斯·多兰先生,他的女儿仅在自己的卧室中逗留了非常短的时间,之后便拿着一件长外套和一顶无边软帽急匆匆下楼到走廊去了。另一个男仆说他看到了一个这样装扮的太太走出寓所,但是他并不知晓那就是他的女主人,他认为女主人必定正和大家在一起。阿洛伊修斯·多兰先生在确认女儿失踪后,立即与新郎一起向警方报案。目前,此案正在全力调查中。我们希望这件奇怪的事件很快就能真相大白。但是,直到昨天深夜,失踪的新娘依然下落不明。关于此事的谣言四起,一些人认为新娘可能已经遇害。据说,警方扣留了那个引起纷乱的女人,认为她出于妒忌或其他原因,可能与新娘的离奇失踪有关。’”
“还有其他消息吗?”
“另一份晨报上有一条小消息,但是很有启发性。”
“它讲了什么?”
“弗洛拉·米勒小姐,即婚礼过后引起纠纷的那个女人,现已被捕。她以前好像在阿利格罗当过芭蕾舞女演员,她和新郎已经认识很多年了。细节只有这么多了。目前,就报纸已登载的消息来说,你已经知道了所有案情。”
“看来这起案子的确很有趣,我说什么也不能让它溜走。你听,华生,门铃响了,这会儿刚到四点,我想站在门口的一定就是我们高贵的委托人。别总想着走,华生,我很希望有一位见证人在场,就当是检验一下我的记忆力好了。”
“罗伯特·圣西蒙勋爵到!”我们的小童仆推开房门对我们说道。只见一位长相英俊的绅士走进了房间,他看起来彬彬有礼,很有教养。他面色苍白,鼻梁高挺,嘴角微微流露出一丝怒气,他的眼睛很大,目光冷静,和身份高贵之人所具有的特点别无二致。他动作敏捷,然而他整个外表给人一种与年龄很不相称的印象。他走路时有点弯腰驼背,还有点屈膝。他的头发也是这样,当他摘掉那顶帽檐高高卷起的帽子时,能看到他头部周围一圈头发已经变成灰白色了,头顶上的头发稀稀拉拉。至于他的穿着,那是考究得可以用浮华来形容:高高的硬领,黑色大礼服,白色背心,黄色手套,漆皮鞋和浅色的绑腿。他慢悠悠地走进来,眼睛来回打量着,右手晃动着系金丝眼镜的链子。
“你好,圣西蒙勋爵。”福尔摩斯边说边站了起来,向勋爵鞠了一躬,“请坐在这把柳条椅上吧。请允许我为你介绍,这位是华生医生,我的朋友和同事。你可以离火炉再近一些,现在来说说这件事吧。”
“你完全可以想象得出,这是一件带给我很大痛苦的事,福尔摩斯先生。这实在让我痛不欲生。我知道,先生,你以前受理过几起类似这样玄妙的案子,虽然在我看来,这些案子的委托人的社会地位无法和我相提并论。”
“事实上,委托人的地位有所降低了。”
“很抱歉,请再重复一次。”
“上一次是一位国王将这类案子委托给了我。”
“噢,国王?这真出乎我的意料,是哪位国王?”
“斯堪的纳维亚国王。”
“什么!难道他的妻子也找不到了吗?”
“你知道的,”福尔摩斯和善地说,“我对所有委托人的事情都要保密,就像我答应对你的事情保密一样。”
“应该这样,这样很对!很对!请你一定要原谅我的冒失。说到我这起案子,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希望这样能有助于你做出判断。”
“谢谢,我已经知道了报纸上关于此事的所有报道,但仅此而已。我想,这些报道的内容都是真实的。比如,在这篇里讲到了关于新娘失踪的事。”
圣西蒙勋爵看了看那份报纸,说:“是的,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
“但是,不管是谁都需要补充更多更详尽的材料后,才能提出自己的意见。我想,我能通过提问的方式直接得知我需要的材料。”
“你请问吧。”
“你和哈蒂·多兰小姐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一年前,在旧金山。”
“你那时正在美国旅行吗?”
“是的。”
“你们是在那时订的婚吗?”
“不是的。”
“但是关系不错?”
“能和她成为朋友让我很开心,她能看出这一点。”
“她的父亲很富有?”
“据说在太平洋彼岸没有人比他更有钱。”
“他的钱是怎么来的?”
“开矿。几年前,他还什么都没有。突然有一天,他挖到了金矿,于是继续开发,这让他几乎一夜暴富。”
“现在来谈谈你妻子的性格,你对此怎么看?”
勋爵紧盯着壁炉,系在他金丝眼镜上的链子晃得更厉害了。“你知道的,福尔摩斯先生,”他说,“在我妻子的父亲成为暴发户之前,她已经20岁了。在此期间,她整天在矿镇的山上和树林中无忧无虑地游荡,所以她所接受的教育,更确切地说是来自大自然的馈赠,而不是老师的传授。在我们英国人的观念中,她算得上是一个调皮的姑娘。她既泼辣又狂野,既任性又随性,完全不受习俗的束缚。她性子很急,甚至可以说是浮躁。她很容易就决定一件事,之后便什么都不顾地一条道走到黑。另外一点,如果不是我思忖着她怎么说也还算是一位高贵的女人,”这位贵族严肃地咳嗽了一下,继续说道,“我是绝对不会让她分享我所拥有的高贵称号的。我相信,任何有损名誉的事情她都会绕道而行,因为那也是她所不齿的。”
“你保存着她的照片吗?”
“就带在身上。”说着,他将表链上的金色小盒打开,我们看到一位十分美丽的女人的样貌。确切地说,那并不是一张严格意义上的照片,而是一幅象牙袖珍像。她那乌黑的秀发、黑亮的眼睛和迷人的小嘴,都成了艺术家施展才华的领域。福尔摩斯在长时间认真观看画像后,将小盒子合了起来,并把它交还给圣西蒙勋爵。
“那么,是这位年轻貌美的小姐来到伦敦时,你们才再续前缘的?”
“是的,她随她父亲一起来参加这一届伦敦岁末的社交活动。我和她有过多次约会,并且订了婚,现在我们已经举行了婚礼。”
“听说她有一份非常丰厚的嫁妆?”
“是很可观,和我们家族通常的情况差不了多少。”
“既然结婚仪式已经举行过了,那么,这份嫁妆现在已经属于你了?”
“我并未关心过这件事。”
“这也是很自然的事。你曾在结婚前一天与多兰小姐见过面吗?”
“是的,我见过她。”
“她心情好吗?”
“前所未有的愉快,她一直在规划着我们的将来。”
“是吗?这很有意思。那么,婚礼的当天早上呢?”
“她笑逐颜开,看起来心情好极了,至少在婚礼结束前一直都是这样的。”
“这样说,在那之后她有了什么变化吗?”
“啊,坦白讲,那时候她的变化是我之前从未见过的。她的脾气很急,但那只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且和这起案子没任何关系。”
“话虽如此,你还是讲讲看吧。”
“唉,实在是太孩子气了。当我们前往教堂的法衣室时,她手中的花束掉了。当时她刚刚走过前排座位,花束掉在了座位之前。座位上的那位先生就帮她将花束捡了起来。花束看起来并没有损坏,可是在我提起这件事时,她的回答却很不耐烦。在回家途中的马车上,她看起来为了这件不值一提的小事而变得心情烦乱,实在是很好笑。”
“你刚才说有一位先生坐在前排座位上,这么说来,当时教堂里也有普通的群众?”
“哦,是这样的,教堂开门的时候并不能阻止他们进去。”
“那位先生会不会是你妻子的朋友?”
“不会,绝无可能。我是出于礼貌才称呼他为先生的,他看上去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我甚至都没有注意他的长相。但是,我想我们实在是扯得太远了。”
“圣西蒙夫人在参加完结婚仪式后,心情要比之前差了很多。那么,当她返回她父亲的寓所时,她都做了些什么?”
“我看到她和她的女佣人谈了一会儿话。”
“那位女佣人是?”
“她名叫艾丽丝,是个美国人,是我妻子从加利福尼亚带过来的。”
“是圣西蒙夫人最贴心的佣人吗?”
“似乎还没到那种程度。我看她的女主人对她很随便,并且不拘礼仪,没有很在乎。但是,你也知道,美国人在这方面总是有自己的看法。”
“她和这位艾丽丝谈话有多长时间?”
“哦,大概几分钟。当时我正在想其他的事。”
“你知道她们的谈话内容吗?”
“我的妻子说到过‘强占别人土地’的话,她经常会说到类似的俗语。对于她所说的,我并不是很明白。”
“美国的俗语有时是很生活、很形象的。圣西蒙夫人和艾丽丝谈话后又做了些什么?”
“她进入了早餐室。”
“你和她一起进去的吗?”
“不,她独自去的。她向来不拘小节。接着,在我们坐下大概十几分钟后,她就匆匆忙忙地站了起来,道歉之后就走了出去。在这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但是,就我所知,那位女佣人的证词表明,圣西蒙夫人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拿了一件长外套,又戴了一顶软帽,然后就出门了。”
“没错。在那之后,有人看到她和弗洛拉·米勒一起去了海德公园。弗洛拉·米勒就是现在已经被捕的那个女人。婚礼那天,她曾在多兰的寓所里引发了一场纠纷。”
“啊,是的。我很想知道一些有关这位年轻女士的具体情况,以及你们俩之间的关系。”
圣西蒙勋爵耸了耸肩膀,扬了扬眉毛,说道:“我和她相识已经很多年了,彼此的关系非常好。她以前经常在阿利格罗,我一直对她很大方,她对我也没什么可埋怨的地方。但是,福尔摩斯先生,你一定也了解女人,弗洛拉虽然很可爱,对我也十分依恋,但她个性很急躁。当她得知我即将结婚的消息后,曾写过几封可怕的信给我。坦白说,我这次低调地举办婚礼,就是因为害怕在教堂里出丑。我们回来的时候,弗洛拉刚好到了多兰先生的寓所门口,她试图硬闯进去,并且明目张胆地用极其难听的话谩骂我的妻子,甚至还出言威胁。幸亏我早有提防,在那里安插了两名便衣警察。他们把她轰了出去,当她明白吵架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时,就不再闹了。”
“圣西蒙夫人听到这些了吗?”
“感谢上帝,她没听到。”
“后来,有人看见你妻子和弗洛拉在一起?”
“是的。正因为如此,苏格兰场的雷斯瑞德先生才会认为这件事情非常严重。他认为,就是弗洛拉将我的妻子骗了出去,并且设下了恐怖的陷阱。”
“噢,不排除这种可能。”
“你也这么认为?”
“我只是说不排除这种可能,你自己也并不认为事情是这样的吧?”
“在我看来,就算是只苍蝇,弗洛拉也不忍心伤害。”
“可是,你要知道,妒忌有时能够让人的性格发生意想不到的转变。请你告诉我,你自己对这件事有些什么看法。”
“哦,真是的,我是来你这里寻求帮助的,而不是来谈看法的。所有的事实我都已经跟你说了,但既然你问到了,我也可以说说看。依我看,我的妻子可能是在这件事上受了刺激,并且她意识到社会地位陡然提高,这就让她的精神有点错乱。”
“也就是说,你认为她突然精神失常了?”
“哦!是的,当我想到她舍弃了——很抱歉,我不想说是我,但这是许多女人朝思暮想想要得到却又始终求而不得的——我无法解释更多。”
“噢,你说得没错,这也是一种可能。”福尔摩斯微笑着说,“圣西蒙勋爵,我想我现在已经了解了全部的情况。但是,请允许我再问一句,当你们坐在早餐桌的周围时,能看到窗外的情况吗?”
“能看到马路对面和公园。”
“是这样的,我想现在不必再耽误你的时间了,我会再跟你联系的。”
“希望你能解决这个问题,祝你好运!”说着,圣西蒙勋爵站了起来。
“已经解决了。”
“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我已经解决了这起案子。”
“那么,告诉我,我的妻子现在何处?”
“这个细节我很快就能告诉你。”
我们的委托人不信任地摇了摇头,说:“看来得有一个比你和我都更聪明的人。”他边说边行了一个庄重的老式鞠躬礼,然后走了出去。
“圣西蒙勋爵将我和他放在一起,真让我感到荣幸。”夏洛克·福尔摩斯说着就笑了起来,“用了这么长时间来提问,我觉得此时该来一杯苏打威士忌和一支雪茄。这起案子的结论在我们的委托人出现之前,我就已经知晓了。”
“老兄,你真行!”
“我曾处理过好几起与此案相似的案件,只不过没有一起像这次这么干脆,这话我已经说过了。对事情进行全面的调查有助于我做出正确的推论。有时候,旁证是非常能令人信服的。借用一下梭罗[2]的话就是,就像你在牛奶里看见了一条鳟鱼。”
“但是,我听到的内容和你一样。”
“没错,是一样,但是我所拥有的那些曾发生过的案例的经验是你所欠缺的。许多年前,阿伯丁有一起差不多的案例。普法战争刚结束一年时,慕尼黑也有一起类似的事情。此次的事情就是这类型案件的其中一例。但是,喂,雷斯瑞德来了!你好啊,雷斯瑞德!酒杯在餐具柜上,我想它够大了,盒子里放着雪茄。”这位官方侦探穿着一件水手那样的粗呢上衣,系的领带是老式的,看起来很像一个真正的水手。他提着一个黑色的帆布提包,随意地说了几句话后就坐了下来,并将递给他的那根雪茄点着了。
“发生什么事啦?”福尔摩斯忽闪着眼睛问道,“看你一副不顺心的样子。”
“还不就是圣西蒙勋爵婚礼那起不幸的案子。老实说,对这件事我丝毫没有头绪。”
“真的吗?你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这件事情就像一团乱麻。你听过类似的事吗?没有一条有价值的线索。为了这件事,我一整天都没能休息。”
“所以你才会浑身都湿透了。”福尔摩斯说着,把手搭在雷斯瑞德那穿着粗呢上衣的胳膊上。
“是的,我一直在塞彭廷湖[3]里打捞。”
“上帝啊,这是怎么一回事?”
“搜寻圣西蒙夫人的尸体。”
福尔摩斯向后靠在椅子上,笑得前仰后合。
“你的下一个目标是不是特拉德尔加广场的喷水池?”福尔摩斯笑着问。
“噢,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在这两个地方寻找圣西蒙夫人的几率是一样大的。”
雷斯瑞德气呼呼地瞪了一眼福尔摩斯,“好像你能未卜先知似的。”他大声地说。
“唔,这件事的经过我是刚刚才知道的,但是我已经有了结论。”
“噢,那你认为这件事和塞彭廷湖没有关系?”
“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那么,我们在那里找到的这些东西又作何解释呢?”说着,雷斯瑞德打开了他那个黑色帆布包,从里面拿出了一件波纹绸结婚礼服,一双白色的缎子鞋,一顶新娘的花冠和面纱,胡乱地摊在地上。这些东西全都湿漉漉的,已经没有了先前的颜色。“还有,”他说着又拿出了一只婚戒,摆在了之前那堆湿透了的东西上面,“这个大难题你要怎么解决啊,福尔摩斯大师?”
我的伙伴向空气中吐出一口烟,说道:“你在塞彭廷湖里打捞到的这些东西吗?”
“不是,这些东西漂在湖边,是一个园丁发现了它们。这些衣物已被确认是圣西蒙夫人的,我想衣服既然在那儿,尸体也应该在附近才对。”
“按照你这种睿智的说法,每个人的尸体都会在离他的衣橱不远的地方。请问通过这个你判断出了什么?”
“已经找到了弗洛拉·米勒与本次失踪有关的证据。”
“我认为这很难办到。”
“你确定你是这样认为的吗?”雷斯瑞德怒气冲冲地喊了起来,“福尔摩斯先生,恐怕你的演绎法和推理并没有那么切合实际。两分钟之内,你已经犯了两次错,这些衣物的确和弗洛拉·米勒小姐有关。”
“有何依据?”
“衣服口袋里有个名片盒,里面有张便条。你看看吧!”雷斯瑞德将便条一下子扔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我念给你听听:‘一切都准备好后,我就会出现在你面前。届时请立即前来。E.H.M.’我始终坚信,是弗洛拉·米勒将圣西蒙夫人骗了出去。很明显,她和她的同谋与这件事有脱不开的干系。这张便条的署名是她名字的字母缩写。毫无疑问,这是在门口悄悄地塞给圣西蒙夫人的,于是她落入了她们的陷阱之中。”
“好极了,雷斯瑞德,”福尔摩斯笑了起来,说,“你可真厉害,让我看看。”他漫不经心地拿起那张便条,但他很快就将注意力集中了起来,并且十分满意地说,“这确实很重要。”
“哈哈,看来你同意我的看法了?”
“非常重要的线索。恭喜你。”
雷斯瑞德站了起来,满脸得意的表情,但当他再次低头看那张便条时,意外地大叫了起来:“怎么回事?你拿反了!”
“正好相反,这才是正面。”
“什么?你真是疯了!这面才是用铅笔写的便条。”
“哦,这面看起来是一张旅馆的结账单,我对这个很感兴趣。”
“那上面什么都没有,我也看过。”雷斯瑞德说道,“‘10月4日,房间8先令,早餐2先令6便士,鸡尾酒1先令,午餐2先令6便士,葡萄酒8便士。’这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对你而言可能是这样,但它仍然是非常重要的。至于反面的便条也同样重要,或者说得更确切些,是这几个首字母的署名很重要,所以我再次恭喜你。”
“我耽搁的时间已经不短了,”雷斯瑞德说着站了起来,“我相信,只有勤奋地工作才能有所收获,而不是像这样在壁炉边坐着异想天开。再见,福尔摩斯先生,咱们走着瞧,看到底是谁先找出真相。”他将地上那堆衣物塞回提包,准备离开。
“给你一些提示,雷斯瑞德,”在那位官方侦探还没出门前,福尔摩斯不慌不忙地说道,“我可以告诉你这件事的真正谜底。圣西蒙夫人就像是一个虚构故事中的人,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人。”
雷斯瑞德看了一眼我的同伴,脸色沉闷,又扭头看了看我,然后伸手在前额上轻拍了三下,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就匆忙离开了。
他刚把门关上,福尔摩斯就站了起来,穿好外衣,对我说:“这位老伙计说的户外工作有点道理,所以我想,华生,你大概得自己待一会儿了。你看报吧。”
福尔摩斯是五点多钟出的门,但是我并未体会到寂寥,因为还不到一个小时,就有一个点心铺的伙计送过来一个很大的平底食盒,他还带来一个年轻的助手,两个人将食盒打开后,我们简陋寓所的餐桌上立即出现了一份异常丰盛的冷食晚餐,简直让我无法相信。两对山鸡,一只野鸡,一块肥鹅肝饼,几瓶有些年头的上好佳酿。所有这些都摆放妥当之后,那两位小伙计告诉我这些东西不必再付账了,他们是专程来送餐的,此外什么都没再说明就迅速离开了。
福尔摩斯在快到九点时步履轻快地走进了房间。他虽然一脸严肃,我却从他闪闪发光的眼睛里,看出了他对自己所做的结论很有信心。
“看样子,他们已经把晚餐准备好了。”他搓着手说道。
“你邀请了客人?有五份餐具。”
“是的,我相信会有客人的。”他说,“我认为,圣西蒙勋爵应该到了。哈哈,我敢说楼梯上的脚步声正是他的。”
来的的确是上午与我们见过面的客人。他急匆匆地进了门,眼睛晃动得更厉害了,一种忐忑不安的神情出现在他那张尊贵的脸上。
“看来我的信差已经去过你那里了?”福尔摩斯问道。
“是的,我不得不承认信的内容让我非常惊讶。你有充足的依据吗?”
“充足得不能再充足了。”
圣西蒙勋爵猛地瘫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撑在前额上。
“如果公爵知道他的家庭成员受到了这般羞辱,他会如何呢?”他自言自语地说着。
“这完全是一场误会,我不认为谁会因此蒙羞。”
“啊?我们是以不同的立场来看待这件事的。”
“我认为没有哪个人应该被责备,虽然这位小姐处理此事的方法太过突然,但是除此之外她难道还有其他的办法吗?显然,这让人感到很惋惜。在这样的紧要关头,母亲不在身边,谁都不会为她着想的。”
“玩弄,先生,这是公然的玩弄。”圣西蒙勋爵激动地用指节敲击着桌子说。
“你一定要原谅她,她令人怜惜的处境是别人从未经历过的。”
“实在无法原谅,我被无情地羞辱了,我非常气愤。”
“好像门铃在响,”福尔摩斯说,“没错,听脚步声已经走到楼梯口了。如果我无法让你对这件事敞开心胸,那么,圣西蒙勋爵,我请来了一位或许能够说服你的人。”福尔摩斯打开门,一位女士和一位先生走了进来。“圣西蒙勋爵,”他说,“请允许我来介绍,这位是弗朗西斯·海·莫尔顿先生和他的夫人。这位女士,我想你已经很熟悉了。”
一见到这两位新到的客人,圣西蒙勋爵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身体笔直,双目下垂,一只手横插在大礼服的胸前,一副尊严被辱没了的样子。那位女士走上前,向勋爵伸出了手,但是他丝毫没有想要抬头看她的意思。圣西蒙勋爵之所以表现得这样坚决,也许是担心看到她那一脸难以拒绝的恳求神情会让自己有所动摇。
“罗伯特,你生气了。”她说,“是的,我能理解,你有充足的理由生我的气。”
“你无须向我道歉。”圣西蒙勋爵醋意满满地说道。
“哦,是的,我明白自己亏欠了你。我在离开之前应该向你解释一下的,当时的我简直魂不守舍。从我再次看到弗兰克时开始,我对自己究竟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完全没有印象。我当时竟然能支撑着从圣坛前走过,而不是跌倒或者昏厥,这连我自己都想不到。”
“莫尔顿太太,或许你希望此时我和我的朋友暂时回避,以方便你来解释这件事。”福尔摩斯说道。
“或许我能说几句,”那位陌生的先生说,“我们已经将这件事保密得过于谨慎了。对我而言,我是真心希望能将真相告诉全世界的人。”这位先生长相清瘦却十分健壮,皮肤是长期日晒后留下的黑亮色,胡须刮得很干净,五官分明,举止间给人一种精明机警的感觉。
“既然这样,现在就由我来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讲清楚吧。”那位女士说道,“1884年,我和弗兰克相识于落基山附近的麦圭尔营地。那时候,我的父亲正在经营一个矿场。我和弗兰克订了婚。后来,因为我的父亲意外地挖到了一个富矿而变得富有起来,但是可怜的弗兰克所占有的土地上的矿脉却在逐渐变小,最后甚至一点儿都没有了。我父亲的财产越来越多,而弗兰克的生活却日益困窘起来。因此,我父亲不再同意我们的婚事,他把我带去了旧金山。但是,弗兰克并没有因此放弃,他也去了那里,并且避开父亲与我约会。我们知道,这件事如果让我父亲知道,只会惹得他大发雷霆,因此,我们私下做了主张。弗兰克说,他也要去闯荡一番,直到累积了像我父亲那样多的财富,再回来迎娶我。我当时承诺会一辈子等他,并且发誓说只要他活着我就非他不嫁。这时他说:‘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不现在就结婚呢?这样我也就放心了,不用再在以后要别人承认我是你的丈夫。’所以,我们经过了商量,他把一切都准备好,请了一位牧师,我们举行了婚礼。在这之后,弗兰克就离开我出去闯荡,而我则回到了我父亲身边。”
“弗兰克到蒙大拿时,是我们离别之后我第一次听到他的消息,之后我又知道他在亚利桑那和新墨西哥探矿。后来,我在一篇长篇报道上看到,亚利桑那的印第安人袭击了一个矿工营,弗兰克的名字被列在了死亡人员的名单中。当时我就昏了过去,然后生了一场非常严重的大病,好几个月都卧床不起。父亲以为我得了痨病,带着我遍寻旧金山的名医。一年多的时间里,我没有得到过弗兰克的半点音讯,因此我想他是真的离开了我。在这之后,圣西蒙勋爵来到旧金山,我们去了伦敦。父亲很高兴我们能够订婚。但是,我那不幸的弗兰克仍然占据着我的整颗心,我觉得世界上再没有另外一个人能够代替他。”
“虽然我这样说,但是如果我嫁给圣西蒙勋爵,我仍然会尽到身为一位妻子的义务。我们无法控制住爱情,但是可以控制住自己的行为。当我和他一起走向圣坛时,我心想着一定要成为一名最合格的好妻子。但是,就在我到达圣坛栏杆前回头向后看的时候,突然发现弗兰克正站在第一排座位处望着我,我在那一瞬间有着怎样复杂的情感,你们可想而知。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他的鬼魂显灵了。但当我再朝他看去时,他仍站在原地,一脸疑惑的神情,似乎是在问我,他的出现是让我高兴还是让我难过。我奇怪自己那时居然还能保持站立。我感到整个宇宙似乎都倒转了过来,牧师的话只是嗡嗡地在我耳边作响,但是他具体说了什么我完全不知道。我简直不知所措。难不成我要打断正在举行的仪式,在教堂里上演一场闹剧吗?我又看了看弗兰克,他似乎知晓了我的担忧,因为他将手指贴近嘴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我看到他迅速地在一张纸上写了些什么,我立即明白那是要给我的便条。于是,我在走过他身边的座位时,故意让手中的花束落在了那里,当他递给我被捡起的花束时,顺便将写好的便条也悄悄塞给了我。便条上只有一行字,弗兰克要我在接收到他发出的信号时,就跟他一起走。当然,我毫不犹豫地认为这是我的首要责任,我决心就按他说的办。”
“回到父亲的寓所之后,我将这件事告诉了我的女佣人艾丽丝。她在加利福尼亚时就认识弗兰克,并且关系较为融洽。我让她帮我收拾一些东西,并帮我准备好长外套,至于其他事情,我叮嘱她要替我保密。我明白自己应该向圣西蒙勋爵解释几句,但当时他母亲和其他一些大人物都在场,我根本无法开口,只能不辞而别,等有机会时再向他解释。我在餐桌前坐了还没有十分钟,就透过窗户看见弗兰克正站在马路对面向我招手,之后他便走进了公园。于是我借口不舒服回到房间,穿戴好后便溜出了寓所,跟了上去。这时候,有一个陌生的女人走过来跟我讲了许多关于圣西蒙勋爵之前的事情,虽然她说得不多,但我也因此得知勋爵在结婚前也有一些自己的秘密,随后我摆脱了她,追赶上了弗兰克。我们搭乘一辆出租马车,到达了他在戈登广场租的寓所。在经过了那么漫长的企盼和等待之后,这时才让我如愿以偿地感到自己是真的结婚了。弗兰克那时被印第安人囚禁在亚利桑那,后来他成功地逃了出来,千里迢迢地去了旧金山。在他得知我认为他死了,并且已经身在伦敦之后,他也到了这里,经过多方的打探,他终于在我与勋爵婚礼的当天早上找到了我。”
“我是在读报时看到这个消息的,”这位美国人补充道,“报纸上只说了教堂的名称,但并没有说到女方的住址。”
“我们商量着下一步该怎么做,弗兰克认为应该将真相讲出来。但是,因为我心中有愧,我真希望自己能够就此躲起来,以后永远都不再见到和此事有关的人。或许,我应该给我父亲留一张我还活着的字条。我一想到那些爵士们、夫人们正围坐在早餐桌边等着和我共用早餐,我心里就更加忐忑了。因此,弗兰克就把我的结婚礼服和其他物品捆在一起,扔到了一个我们认为没人的地方,这样别人就找不到我了。如果不是这位好心的福尔摩斯先生今天晚上找到了我们,我们明天就可能到巴黎去了。虽然我无法得知他是怎样找到我们的住处的,但是他清晰善意地指出了在这件事上,弗兰克是正确的,而我做错了,我们这样全力隐瞒这件事,是会犯下大错的。然后,他又提出会给我们提供一个单独和圣西蒙勋爵解释的机会,所以,我们就赶过来了。好了,罗伯特,我想我已经全部都讲清楚了。我很抱歉给你带来了痛苦,希望你别把我想得太卑劣。”
圣西蒙勋爵始终保持着他那僵硬的姿势,他紧蹙眉头,闭着嘴唇,听着这篇冗繁的陈述。
“对不起,”他说,“这样公开地说着我的私事,让我感到很不习惯。”
“那么,你是不肯原谅我了?甚至都不愿意在我走之前再和我握一次手吗?”
“噢,当然可以,如果这样会令你高兴的话。”说着,他伸出手,冷淡地与她伸过来的手轻轻握了一下。
“我想,你会愿意和我们共进一顿象征着友谊的晚餐的。”福尔摩斯提议说。
“我认为,这是个过分的要求。”圣西蒙勋爵回答道,“虽然我不得不接受现在的事态发展,但我是不会高兴的。我想,如果你们不反对,我现在就告辞了。”他迅速地行了鞠躬礼后就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房间。
“我相信,你们是不会拒绝我的吧?”福尔摩斯说,“能认识一个美国朋友,是一件令人感到非常愉悦的事情,莫尔顿先生。包括我在内的许多人都深信,曾经一位君主的愚蠢行为和一位大臣的错误,将不会妨碍我们的后代在日后成为朋友,在这个世界上,米字旗和星条旗是紧紧相连的。”
“这起案子很有意思。”福尔摩斯在我们的客人走后说道,“它很清晰地表明,起初看起来是一件既奇怪又复杂的事情,其真正的发展过程实际上是非常简单明了的。这位女士所叙述的事态发展是再自然不过了。但在有些人看来,比如苏格兰场的雷斯瑞德先生,这就是件超乎寻常的奇特之事了。”
“这么说来,你从一开始就一直没有弄错过吗?”
“从一开始就有两件事情对我来说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一件是那位女士本来对举行婚礼一事是非常乐意的,另一件是她在婚礼结束后很短的时间里就后悔了。这很显然,一定是早上发生了些能让她改变主意的事情。那么,这可能会是件什么样的事情呢?出了门之后,新郎就始终与她寸步不离,因此她不可能和别人说话。那她是否遇见了熟人呢?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这个熟人一定是从美国来的。因为新娘来到英国的时间尚短,不会有人对她造成的影响能大到只是看了一眼就让她改变主意。你瞧,经过这一系列的推论,我们已经有了答案,这就是她很有可能看到了一个美国人。那么,这个美国人又是什么人呢?他怎么会对她产生如此大的影响呢?要么是她的情人,要么就是她的丈夫。在听到圣西蒙勋爵的讲述之前,我已经了解到,她年轻时的生活环境是较为艰辛和特别的。后来当勋爵讲到在看到教堂前排座位中的那个男人后,新娘的态度开始变化,新娘手中掉落的花束很明显是为了拿到字条所耍的一个小把戏,她求助于贴心女仆以及她提到的侵占土地——采矿者很容易便能在这句行话中听出将别人的探矿权占为己有的意思——这一很有含意的暗示,事情的整体情况就已经足够明晰了。她跟着一个要么是她的情人,要么是她的丈夫的男人走了,说起来,丈夫的可信度更高。”
“你是怎么找到他们的呢?”
“原本想找到他们并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但是雷斯瑞德老兄已经掌握了极其重要的线索,他自己却浑然不知。虽然那几个姓名的缩写字母是非常重要的,但是能够得知他在一周内曾在一所顶级的旅馆结过账的事实,却是重中之重。”
“你有什么依据认为那是一所顶级的旅馆呢?”
“这并不难。8先令一个床位,8便士一杯葡萄酒,这么昂贵的价格很显然是在一家最高级、最奢华的旅馆中才会出现的。伦敦收费如此之高的旅馆并不多。在诺森伯兰大街我寻访的第二家旅馆里,通过查阅登记簿,我发现有一位叫弗朗西斯·海·莫尔顿的美国先生,在前一天刚刚离开。接着我又查看了他的账目清单,正好在其中发现了一张和雷斯瑞德手中那张便条一模一样的账目记录。这位美国先生曾留言说,将发给他的信件转往戈登广场226号。于是,我直奔那里,很幸运地找到了我要找的人。我冒昧地以长辈自居,向这对爱侣提了一点建议。我告诉他们,无论出于何种考虑,他们向公众,尤其是向圣西蒙勋爵解释清楚这一切,无疑都是最好的选择。我邀请他们在这里和他见面,如你所见,他们如约而至。”
“但是,这并不是一个最理想的结局,”我说道,“圣西蒙勋爵的举止不够大度。”
“哈,华生,”福尔摩斯笑着说,“假如经过求婚、结婚等一系列的麻烦事之后,发现自己的妻子和财富突然消失的人是你,我想你也大度不到哪儿去。我认为,咱们应该更为宽容地对待圣西蒙勋爵,并且向上帝祈祷,不要让我们在某一天重蹈他的覆辙。请你向前挪动一下椅子,将那把小提琴递给我。现在我们需要解决的最后一个问题是,该怎么打发这萧瑟的秋夜时光。”
注释
[1]印在信封和信笺上端盾形纹饰的图案,常由饰章和姓名等首字母交织而成。
[2]19世纪美国著名作家。
[3]伦敦海德公园内的一个曲折蜿蜒的湖。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