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佩河

    一、淮河有我儿时的梦

    阳台上的菊花开了，这个季节我和泊岗有个约会。

    说走就走。滁州到泊岗也就两个多小时的车程。

    天遂人愿。蓝色的天空万里无云，太阳也不像夏天那么火辣。淮河两岸的垂柳有些泛黄，垂柳间一片片盛开的芦花白得像雪。淮河的水清澈碧绿，当微风习习低拂过水面的时候，水面上顿时出现一条条瞬间即逝的耀眼的银色薄箔，一群群水鸟在银色薄箔间捕捉美食。我仿佛在银色薄箔间寻找到了我儿时的记忆。

    20世纪60年代初，那是个特殊的年代，我们家搬迁到淮河边上一个叫柳巷的小村庄。那次搬家不是因为父亲工作地的变动，而是为了寻找充饥的食物，为了能使一帮孩子生存、长大。柳巷村很小，很朴素，小得在市级地图上找不到，朴素得像淮河边光腚的孩子。

    柳巷村一边是站立着的庄稼，一边是流淌着的淮河，它们生生不息，正如庄稼地里的农民、船头的渔民一样淳朴。

    淮堤，一年四季都有着迷人的风景。春天里，河岸上那排绿柳，绿得滴翠，随淮水向下游延伸，直至太阳升起的地方；河中飘来的渔歌被淮水淘洗过，是那么的悦耳动听；淮堤上那一眼望不到头的桃林和梨园，那一面桃红如霞，一面梨白似雪，蝶舞蜂拥，鸟语花香。夏天，淮堤垂柳的浓荫仿佛是撑开的一把把大伞，那是人们纳凉的首选处。浓荫下，风从河面吹来，带着凉气抚在人们身上，是多么惬意。淮河也是两岸人的天然大浴场，每当天边沉下最后一缕晚霞，人们三五成群络绎不绝地来到河边，说笑、聊天、哼小曲的都有。那里更是我们这帮孩子的游乐场，午饭后基本都泡在水里或躺在树荫下。冬天，淮河冷清了许多，但码头边却像是个露天集市。

    那里实实在在很美，像一幅大画师的水彩画。即使我离开那里已50多年了，那幅画仍然挂在我的记忆里，一点都没掉色。

    每当我回到小柳巷，总会想起童年时的那些故事，总会想起偷桃时被人撵得无处躲藏，总会看见母亲在淮堤下那块花生地里锄草，总会听见外婆那“六子、七子，回来吃饭——喽——嘿”的呼唤声。那段童年往事仿佛我的影子，有时拉得很长，有时就在脚跟前。

    在那里虽然只住了3年，但我被打上了淮河的烙印，烙在我身体和灵魂的最深处。

    当年父亲常在河边指着对岸告诉我，10年前他带人在泊岗治淮，开挖了一条十几里长的引河，工程结束后，又在大堤上栽种了数百株银杏树。那以后，我常去渡口，有时趁过渡的人多就混上船，摆渡的陈大爷认识我，从不收我的过渡费。那时去泊岗根本没有赏景的情志，只是去看看父亲栽的银杏树。我常常躺在铺满银杏叶的地上看夕阳，看满天的晚霞，有时沿着大堤寻找鳖窝、捡鳖蛋。

    就是那年秋天，我学会了唱歌，用还没有完全变腔的童声高唱：“走过千走过万，忘不了淮河两岸，鱼虾肥美酒香甜，小鱼丸子喜团圆。”姐姐笑弯了腰，外婆笑掉了牙，拉纤的汉子笑出了泪。

    我们的家又搬了几次，与小柳巷渐行渐远。本以为走出来了，那烙印会随着时间模糊起来。我错了，多少年后，当我回过头时，那条淮堤、那个码头、码头上那块光滑滑的石头、淮河里那只悠荡荡的小船、那三间草房、那果园、那块花生地……一切的一切依然光鲜，而我却像一棵向日葵。

    轮渡靠上码头的一刹那，我走出回忆。接我们的人早就到了，年龄最长的老主任那满头白发在阳光下闪着银光，十分耀眼。

    我们直接去了金色长廊，那是一条沿河大堤，两边种植了数万株银杏树，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金色世界使每一个人都有走进了一幅画中的感觉。画上是熟透了的秋色，蓝天、碧水、一地金黄。微风吹过，不时还有金色叶片飘拂飞扬，枝头上还有一撮撮银杏果坚守着春、夏、秋三季的梦。银杏树落叶将长堤织成金黄色的厚厚绒毯，踩上去沙沙响。风抚在无遮无挡的绒毯上，绒毯却在一起一伏间有了呼吸。那是一个童话世界，虽然七个小矮人没来，却有一群群花喜鹊从一棵树上跳到另一棵树上，一边唱着欢乐的歌。

    两个摄友更是这幅画中的活跃者，镜头一会儿远，要将金色长廊装进去，要将泊岗装进去；一会儿近，瞄准树上的花喜鹊，花喜鹊仿佛善解人意，在枝头跳出各种舞蹈。

    走过金色长廊，老主任带我们走下大堤，指着宽阔的河水说，淮河从这里一直向东有15里长是20世纪50年代初人工开挖的，这就是当年治淮的重点工程之一“泊岗引河”。

    二、淮河在这里拐了个弯

    泊岗，隶属于安徽省明光市（以前名为嘉山县），位于苏皖两省三县（泗洪、五河、盱眙）交界处，四面淮水环绕，形成一个美丽的小岛。这是滁州市唯一的一个淮北乡，也是千里淮河唯一的一个岛乡，有淮河“宝岛”之称。

    目前，泊岗有2万多人口，辖区面积22平方公里，耕地面积2.1万亩，为淮河冲积平原，这里田园秀美、生态宜人、土壤肥沃、水源充足、物产丰富。“金泊岗，银代阳，万年穷不了大柳巷。”这首从古代流传至今、脍炙人口的民谣，形象地表明这几个临淮乡镇是美丽而又富饶的鱼米之乡。1939年春，陈毅军长在这里率新四军一举全歼来犯的国民党第二十四集团军。战役结束后，陈毅偕同彭雪枫、邓子恢等新四军将领沿淮走马。淮堤上那一眼望不到头的桃林和梨园，那一面桃红如霞，一面梨白似雪，蝶舞蜂拥，鸟语花香。陈毅被这里的景色吸引，乘兴作诗：“为惜春残共举杯，番番风雨若相催。人间好景随时在，满眼梨花锦作堆。”

    泊岗，古名土龙岗。相传在远古时期乃土龙盘踞之地。土龙为防范淮河洪水侵袭，掩土为岗，故而得名。南北朝时，北魏有一姓杨的官员，被朝廷罢官南迁，乘船途经土龙岗，见这里碧波荡漾，岗湖兼有，花红柳绿，景色甚佳，便在此定居下来。他当时触景生情，写诗一首：“朝乘淮舟暮泊岗，夕照金沙遍地黄。登高远眺四野景，岗下满目尽湖光。”此后，人们便据此意，将土龙岗更名为泊岗。

    千百年来，就是这个土龙岗挡住了淮水的畅流。浩瀚的淮河一路东流，进入嘉山县（今明光市）境内，过浮山，经小柳巷之后，忽然来了个左转弯，扭头向北拐去。经江苏省泗洪县双沟，又拐头蜿蜒向东奔流。奔流不远，再拐向南流，围着这个土龙岗绕成了个“C”字形。也就是这么一绕，使这里土地肥沃，旱涝保收，被人称为“金泊岗”；也就是这么一绕，使上游来水受堵，使五河内河水位上升，每遇洪水汪洋一片。

    国家水利部的会议室里，水利专家们按照治淮总方针：“上游蓄水，中游蓄泄并重，下游以泄水为主。从水量的处理来说，主要还是泄水，以泄洪入海为主，泄不出的才蓄起来”，正在设计着沿淮的大大小小工程。有人提出对安徽省嘉山县泊岗的这个“C”字形动个大手术，截弯取直，把“C”字变成“O”，也就是要在这里开挖一条引河，即“泊岗引河”。这是治理淮河骨干工程之一，建议得到了专家们的一致认可。

    在会议室里和地图上的拍板，要的是理论和可行的一大堆数据，而根据这些论据要付诸实施时拍下这一板，要的是决心与魄力。

    开挖泊岗引河，就是从西泊岗以南起，向东穿过戴阳（大义集）与高秦之间，止于阚台子，开挖一条15里长的新河道，沟通“C”字形大弯，使之截弯取直，同时在峰山、下草湾两处切岭；另外在窑河口、西泊岗、小沟三处筑拦河坝。这样一来，淮河水在此就实现内外分流，大大缩短河水流程，并提高承泄洪水的能力，使上游减轻洪水的压力。

    引河的设计不能凭空臆造，必须以历史资料为依据设计引河堤坝的长、宽、高，水流量及水位等，实地的土质和土层、当地的气候条件及承受能力等也需设计者们清楚掌握。

    没有马拉松式的研究讨论，没有白天黑夜开不了的大会小会。泊岗引河实施方案确定下来后，立即付诸行动。

    要赢得战役的胜利，必须有兵有将。俗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由谁来执帅旗？在治淮委员会主任曾山的心里早有合适的人选，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战斗英雄彭光福。

    彭光福早就是治淮大军中的一员大将，1951年6月，华东区军政委员会就建立华东区治淮劳改总队指挥部有关机构设置、干部配备、工程项目、物资保障、犯人调配等部门，同上海、安徽、江苏三省市和水利部治淮委员会商定，由华东公安部组织实施。那时，彭光福就出任华东区治淮劳改总队指挥部司令员。

    彭光福是个老革命，1930年参加红军，1938年编入新四军。在战争年代，他一向英勇果敢，冲锋在前，身先士卒，先后参加战斗百余次，多次负伤，多次受奖。特别是在著名的孟良崮战斗中，他带领全团指战员主攻吐丝口，以坚忍不拔的精神，连续猛攻两昼夜，全歼吐丝口顽敌，为整个战斗大捷立下汗马功劳，成为电影《红日》中刘胜团长的原型。1951年，他由安徽省巢湖军分区副司令员位子上调到华东区治淮劳改总队指挥部任司令员。

    曾山让彭光福兼任泊岗引河指挥部总指挥。他以命令的口气告诉彭光福：泊岗引河是一个攻坚战，带好你的兵在规定时间内给我顺利拿下。

    为配合彭光福的工作，治淮委员会副主任、安徽省委书记曾希圣特派时任滁县专署专员陈仁刚为泊岗引河指挥部政委。

    彭光福领了任务后，在苏皖两省四地市九县的配合下召集劳工。从1952年10月初开始筹备，要求在12月底必须动工。时间十分紧，需要组织劳工队伍，建立管理机构和组织后勤保障等，因施工需要损毁大批农田、房舍等，地方上还得做好群众思想工作，而时间只有两个多月。所以曾山主任对彭光福说：这是一场攻坚战。

    很快，宿县、六安、定远、肥东、来安、天长、嘉山、盱眙、凤阳等9个县组织劳工13万多人，加上华东区治淮劳改总队的两个支队3万人，共计16万之众。泊岗引河指挥部将16万人分别组成宿县、六安、定（远）肥（东）、五联（凤阳、来安、天长、嘉山、盱眙）和劳改支队等5个指挥所。盱眙和嘉山成立了盱嘉治淮总队，嘉山县县长黄佑民任总队长，盱眙县委副书记陈洪任政委，嘉山县副县长武明任政治部主任。盱嘉总队共有民工31272人，下辖4个大队33个中队1013个小队。在盱嘉治淮总队民工中，有党员532人、团员1248人，他们是这支治淮大军中的骨干力量，在施工中始终发挥着模范带头作用。

    中华人民共和国刚刚成立两年，土改翻了身的农民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好，他们相信中国共产党，相信政府。他们把报名参军抗美援朝与报名治淮视为同样光荣，抽调民工上堤工作，各地政府在地方一号召，真是一呼百应，许多地方先后出现感人故事。

    一天，盱嘉治淮总队政治部主任武明参加张管区群众动员大会，面对近千名热情高涨的农民说：“1950年夏，凶猛的淮河全线泛滥，流域河南、安徽、江苏三省，4000多万亩农田被淹，1000多万灾民流离失所。当洪水扑来时，眼睁睁看着丰收在望即将开镰的金灿灿的小麦被水淹没，眼睁睁看着自家房屋在洪水中倒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被洪水冲走，成千上万的灾民哭喊声撕心裂肺……”

    会场先是鸦雀无声，慢慢地有人流泪，有人哭出了声。

    武明主任做了几次深呼吸，调整了下情绪后又说：“毛主席知道了淮河两岸的灾情，也忍不住热泪盈眶。他亲自号召全国参加治理淮河，并亲笔写了‘一定要把淮河修好’！”

    会场上又安静了下来。武明主任继续说：“我们张管区是嘉山县南部丘陵山区，淮河水怎么也淹不到这里来，可我们和淮河两岸人民是一家，兄弟姐妹们谁有了难处，其他人应当鼎力相帮……”

    “武县长，您说得对，兄弟姐妹们谁有了难处，其他人应当鼎力相帮。我家兄弟4个全部报名，还跟你去治淮。”

    说话的人是坐在会场第一排的管店大辛庄的辛昌贵，武明主任认得他。

    1951年10月，盱眙县和嘉山县成立“治淮盱嘉总队”，嘉山县副县长武明出任总队长，盱眙县委副书记鲍晴出任政委，嘉山县团县委书记绍晴出任政治部主任，率领盱、嘉两县一批干部和民工万余人前往五河县参加治淮工程。开挖与疏浚漴潼河，使内外水分流，解决沿淮两岸洪涝灾害。因为有了一定的治淮经验，1952年冬泊岗引河工程时，总队长黄佑民点将，让时任嘉山县副县长的武明出任指挥部政治部主任。疏浚漴潼河的那批民工中就有辛昌贵家兄弟4人。他们兄弟4人都是好样的，不仅天天超额完成土方任务，还帮助体力弱的人挑土，在工地上受到大家的一致好评，当时在整个治淮大军中是小有名气的。漴潼河工程结束，他们兄弟4人全被评为劳动模范。他们兄弟4人的劳动奖章都是治淮委员会秘书长吴觉为他们带上的。回乡时，乡里敲锣打鼓迎接他们。辛昌贵一举手说话，武明主任一眼就认出了他。

    武明主任主动上前与辛昌贵握手：“盱嘉总队欢迎你！”

    “我报名！”“我报名！”

    现场沸腾了！一时间出现了“父子齐上阵”“兄弟争报名”“红颜不让须眉”等感人的事迹。

    泊岗乡年轻的妇女金秀兰在乡里动员会上报名参加治淮大军。她家里有一个3岁的女儿和一个刚满1岁儿子，她母亲知道后吵到乡政府。

    母亲说：“自古外出派工都是男人的事，你个年轻小媳妇凑什么热闹？”

    乡政府的工作人员笑着说：“大娘，你这是老封建了。现在是新中国了，妇女早解放了，现在男女都一样。”

    母亲把嘴一撇，说：“男女都一样……”说着把怀里1岁大的孙子递过去，说，“你就是坐着说话不嫌腰疼。来、来、来，正好这孩子饿了，你给喂口奶。”

    孩子吓得嗷嗷大哭。

    那工作人员忙站起往后退，边摆着手，边说：“这个我不行，我不行。”

    引得在场之人个个捧腹大笑。

    这时，金秀兰也撵到了乡里，忙接过孩子，说：“娘，你怎么闹到这里来了？”

    母亲说：“我就是要把你这名退了。”

    金秀兰叹了口气说：“娘呀！这治淮是毛主席号召的，再说了，这也是为了咱淮河两岸人民不再受水害。大家的事，你不去，我不去，那要让谁去？”

    母亲又是把嘴一撇，说：“让男人们去。”

    金秀兰说：“去朝鲜打美国鬼子，男人们去了；这治淮，咱们村男人们基本都报了名，家门口的活，咱妇女为啥不能干呢？再说了，我们干一点，男人们也就减轻点压力，这也算心疼男人呀！你在家把孩子看好，那也是为治淮出一份力呀！娘呀！我如实告诉你吧，我们村阚开珍、秦小桃、高玉秀、高桂芝、曹明芳她们也都去，十几个呢！我们组织个妇女小队，还要跟老爷们搞劳动竞赛呢！”

    她的母亲没有再说什么，但脸色比先前好看多了。屋内顿时爆起了掌声，久久不息！

    女共产党员王秀珍的事迹更是感人。当时她的丈夫随军去了朝鲜，家中公婆身体不是太好，自己还有个不到1岁的吃奶孩子。按理说她是不符合报名参加治淮大军的条件的，可她硬是说服了公婆和只有14岁的小姑子，报名参加治淮。在工地上有记者采访她，让她介绍自己的事迹，她给记者现场演唱了一首自编词的泗州小调：“长江北，黄河南，淮河湾湾在中间。中间洼，两头翘，下雨田地就被淹，几天不下又是旱。毛主席、共产党，号召大家来治淮，降龙伏虎加油干……淮河要修好，不怕旱，不怕淹，五谷丰登，稻花香两岸……”那水灵传神的大眼睛，那天生的好嗓子，许多辛勤劳作一天、腰酸背痛的民工，只要一听到她的歌声就疲惫顿消。记者称她为“治淮工地上的百灵鸟”。

    类似这样的故事举不胜举。这就是新中国广大人民群众，当党和国家需要时，他们毫不犹豫。到前方去，到治淮战场上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三、16万人在这里画了个句号

    治理淮河，在中国水利史和治淮史上是一幅前无古人的惊天地、泣鬼神的宏伟蓝图，泊岗引河则是这幅宏伟蓝图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而16万人的共同努力、2万多泊岗人的无私奉献组成了这笔浓墨重彩！

    泊岗引河是要从淮河的拐弯处开始至阚台子开挖一条人工引河。泊岗引河全长7.35公里，为复式端面，底宽262米，距河底3米设平台，平台每边74米，平台以下边坡1∶3，平台以上边坡1∶2。引河进口河底高8米，中泓水深9.26米，比降1.08。从1952年10月10日开始筹办，全部工程分为两期，第一期1952年12月22日开工，至第1953年4月底汛期到来之前结束。这是泊岗引河的主体工程，人工开挖的新河道要在这一期全部完成。预计要土近1500万立方。第二期工程，是由引河口至浮山原河床拓宽工程，这是引河工程的辅助工程。这期工程量小，只留下劳改支队指挥所部分人员继续施工。

    泊岗引河。要挖掉泊岗、义集、柳巷、中淮4个乡的大面积耕地，其中柳巷小徐庄、泊岗乡高秦、太平乡阚台子4个村庄的房屋和坟地需要拆迁。在施工前，首先要做好当地农民的迁安工作。这些地方均属嘉山县潘村区所辖，前期的宣传工作和思想工作及迁安的具体工作的重担就落在了潘村区委。区委书记宋含俊清楚这副担子的重量，这些工作如果做不好将直接影响泊岗引河的开工。滁县地委派赵钱为指导员率领工作队驻扎潘村，负责筹组迁安工作委员会。

    迁安工作，时间短，任务急，困难重重。迁安工作委员会组建后，一刻也不敢怠慢，宣传组、安置组、丈量组等立即分散下去，深入一线马不停蹄地展开工作。在乡村队干部动员会上，原本预料这项工作不会太顺利，岂料当宋含俊和赵钱把为什么要治理淮河，为什么要开挖泊岗引河，毛主席和党中央对淮河两岸人民的关心及治理淮河的决心，治理淮河必须全国一盘棋，泊岗人民如何做到舍小家、为大家，如何发扬奉献精神等道理一说，大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反而有人说：“道理我们都懂，损失我们这一点点，为保淮河两岸千万亩良田旱涝保收，千千万万户农民不再受洪害，我们没得说。”

    泊岗引河开挖区，要挖掉泊岗、义集、柳巷、中淮4个乡13131.9亩良田，涉及农户551户，占4个乡总数的45%。尤其是小徐庄整个庄子都将成为河床。当他们突然听说他们的良田将要被挖掉，房屋被扒，坟地也得迁移时，有些人思想一度低沉。他们都是土改后翻身解放的农民，刚刚过上两年好日子。他们辛勤地耕作着分得的土地，用他们的双手艰苦打造自己的家园，他们有着美丽的梦想！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仿佛晴天霹雳，把他们从美丽的梦想中惊醒。

    义集乡乡长王宣芬晚上吃饭时战战兢兢地把区动员会的情况一说，他的奶奶笑着说：“以后吃饭时，不许开这种玩笑。”

    王宣芬认真地说：“这不是开玩笑，是真的，是毛主席让干的。”

    只听咣当一声响，奶奶手中的饭碗掉在了地上。

    “奶奶你别急，政府考虑了赔偿问题。”

    奶奶老泪纵横，长吁短叹地说：“我活了70多年了，从来没听说过官府给老百姓赔钱的。”

    “现在都解放了，现在的政府是替老百姓干事的，跟过去的官府不一样。”

    一时想不通的还真是大有人在。

    工作组在义集乡还了解到，农民李学成的母亲听说引河正好从她家麦田过，跑到麦田，坐在田埂上痛哭流涕，拉都拉不走。

    村民徐广科是个勤劳、肯干事、会干事的能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一家人拼死拼活地干了两年。他把家里原来的三间旧屋扒了，盖了三间高大的、砖瓦结构的新堂屋。上梁那天全村人都过来贺喜，那鞭炮声从一大清早一直响到傍晚。这才住上两个月，马上就要扒掉了，他的老母亲也是痛哭流涕，弄得一家人在堂屋哭成一片。

    义集乡拐头小队的阚克鹏家，土改分得的28亩地被一家人打理得井井有条。当年秋种时，一家老少三代七八口在地里精耕细耙，忙活了好几天，实指望来年有个好收成，攒足了钱，好给二弟娶个媳妇。这一挖河，美丽的梦想全泡汤了。阚克鹏的妻子陈霞拉着4岁大的儿子阚开繁站在田头，看着自家绿油油的麦苗，心里一阵阵酸楚，泪水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4岁的孩子看到妈妈泪流满面，也不知为什么。他问妈妈：“妈妈，你怎么哭了？”妈妈陈霞竟哭出了声，吓得孩子也哇哇大哭。阚克鹏找妻儿，找到了田头，见妻儿哭成一片，心里也不是滋味。但他忍了忍，劝妻子道：“不是说通了吗？这是为了淮河两岸千万户农民兄弟不再遭水灾，工作组的同志说这叫舍小家为大家。”陈霞一抹泪，冲丈夫一个白眼，说：“你别门缝看人，把人看扁了，那些道理我懂，我是舍不得这几十亩的麦苗。”

    村民曹玉怀垂头丧气地说：“挖河，挖河，活人遭罪，死人倒霉（指迁坟）。”

    工作组针对这些情况制订了十分详细的工作计划，首先把乡干部、党团员、积极分子的思想工作做细做通，然后通过他们分片分头做工作，说明国家相关政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经过一番深入细致的思想工作和执行妥善的安置政策，群众的思想得以迅速提高。

    整个小徐庄拆了，高庄拆了，阚台子拆了一半。高秦村曹德平、曹德良、曹明宪、朱德安、高振房、马支河、戴勤汝等十几户人家，为开挖泊岗引河，顾全大局，他们说，政府为我们而治淮，拆迁还给补偿，就是分文不给我们也没有二话，无怨无悔。为早日修好淮河做出一点应有的贡献，这也是泊岗人的品质。

    时间仅仅过去了50余天，这里的人民奉献出良田13131.9亩，扒掉房屋1600余间，551户数千人搬离了祖祖辈辈生产、生活的家园，迁坟688座。政府给拆迁户的各项赔款合计近一个亿（旧币）。许多农民感慨万分，他们说，从前国民党政府也搞过治淮，在柳巷挖河。农田受损，即将收获的小麦被毁坏，分文不赔偿。搞了一个多月，结果劳民伤财，一事无成，政府的拨款都被当官的贪污了。如今人民政府不同了，治淮是为了人民，局部受损的村民不光得到了一定的补偿，还照顾得十分妥帖，就连死人也都想到了，我们没什么说的。

    这里是革命老区，千里淮河放荡不羁，奔腾东流，扑向大海的怀抱，给两岸人民打上了淮河的烙印，使这里的人民养成勇敢坚强和勤劳朴实的性格。抗日战争、解放战争，这里的人民是中国共产党的坚强后盾。面对敌人的枪口，他们面不改色。战争年代，为了中华民族，为了建立新中国，这里走出去一批又一批热血青年。当国家需要之时，他们毫不吝啬地倾其所有，支援前线。泊岗引河的开挖当然也是这样。

    他们面对国家需要，敞开胸膛，他们是一群坚强、无私、可敬的人，他们是中华民族的脊梁！

    这边迁安工作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施工大军的组织和前期的筹备工作也是如火如荼。司令员彭光福不愧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将才。要打赢一场战役，首先得有一支敢打硬仗的队伍。与大自然打一场大战役，对彭光福来说还是头一回。但是他清楚，没有指挥员，没有一批专业性强的人才和后勤保障是不行的。在老首长曾山的建议下，他和政委陈仁刚商量，要在皖东地区召集年轻才干，培养出一批领工员、收方员、初验员。于是开始在皖东地区招收有初中文化的年轻人。谁来当教员？彭光福在淮委开会时听说淮委调来了一批华东各高等院校水利、土木工程系的毕业生。他跑到淮委找到主持日常工作的淮委工程部部长汪胡桢、副部长钱正英。他们二位当时都是华东水利部副部长，他们到淮委工程部担任正、副部长都是曾山点的将。彭光福找他们要人，他们二话没说，为泊岗引河派来了最好的教员。

    任何一场战役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彭光福得心应手地指挥着他的队伍。他在位于上草湾东北3里的小王庄的指挥部一边让他的副司令员兼参谋长武仲奇（之前是上海市提篮桥监狱副监狱长）召集全体后勤人员70多人，分组派往各地进行相关的材料采购，选址建仓库，利用淮河水道搞运输；一边让政委陈仁刚指挥地方4个指挥所组织人员，筹办必备物品，一定要在50天内做好开工前的一切后勤保障工作。

    那年，皖东的冬季阴雨连绵，各方准备工作都在冒雨进行。施工现场的测量、划段等，施工人员住地的全部生活保障及休闲娱乐活动的必要考虑等，都在抓紧进行着。

    劳改指挥所在副司令员武仲奇的全盘指挥下，各项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为了供应一般的生活用品和副食品，上草湾建立了一个很大的供应站。这些后勤保障人员共75人，基本来自华东人民革命大学第三期学习结业的学生，年龄最大的23岁，年龄最小的张百年只有16岁。可他们个个生龙活虎，交给的任务都能不折不扣地完成。

    后勤人员在很短的时间内收购了大量芦苇、草料、毛竹等材料，做搭建工棚之用。产自洪泽湖边的芦苇、草料由陆上运达。毛竹则扎成竹排，由山里水运而来。接着，陆续有大量铁锹、洋镐、箩筐、扁担、扛棒、绳索等工具，还有写字台、木椅以及大米、面粉等水运到达。上草湾一时成了繁忙的水陆码头和大仓库、大堆栈。几乎在同时，后勤组请农民搭建了一个100平方米的大库房。

    宿县、六安、定肥、五联等4个指挥所也都按照彭光福总指挥要求的时间节点，不分昼夜地紧张进行着。

    45天过去了，这天，天色阴沉，北风呼啸，天寒地冻，彭光福带着泊岗引河总指挥部的人到各指挥部所在地段实地检查。结果令人满意，总计搭工棚15900间、管理机构的临时用房3100间。各种生产工具、生活资料等物资供应充足。这期工程就组织调进粮食4320万斤、煤2745万斤、柴草1140万斤。劳改支队的工地铺轻便路轨约80公里，3000余辆翻斗车准备就绪，一排排整齐排放着，十分壮观。

    1952年12月22日，泊岗引河正式开工。总司令彭光福一声令下，千军万马嗷嗷叫着奔向各自的河段，那叫声震天，那阵式令人感慨万分。站立在高处眺望，工地上人流滚滚，热火朝天，号子声、吆喝声此起彼伏，震荡天宇。

    人向大自然发起的一场空前战役，老天爷也搅了进来，它是在考验这些翻身做主人的庄稼汉子吗？那年的冬天特别冷，工地上冰天雪地，寒风刺骨。冻土很厚，铁锹挖不动，人们就改用洋镐，进度很慢。因为人多，取土跟不上，许多工段出现人挤人的窝工现象。

    民工搭的临时庵棚，避寒条件差。由于雨雪不断，有的工棚过水窝水，夜间气温很低，过水窝水处结成冰块。中华人民共和国刚刚成立不久，广大民众生活条件差，过冬缺少棉被，有时三四人挤用一条棉被。加之许多人缺少棉衣，眼看着一些人被冻伤、生病。每人每天补助的一斤粮食也不够吃。

    有一天夜里，乌云翻滚，大风狂飙，许多工棚草顶被狂风卷飞。定肥总队有50间工棚被狂风刮倒，许多人被埋在工棚里。后经清理发现轻伤无数，重伤十几人，有两名卫生队的女护士被砸死。工地上一度出现混乱，有的工地出现开小差跑回家的现象。

    面对这种情况，一方面，前方的施工单位认真做好思想工作，稳定民工情绪。首先健全党团组织，要求党团员起骨干带头作用，并帮助身边人扭转畏难情绪。其次是各队各级干部，全部走下去分别到各个工棚了解情况，及时解决困难，慰问病号，给民工送去温暖。三是采取前后方共订“双保合同”，使民工解除后顾之忧。四是合理调整劳动组合，改进操作方法。五是调整土方单价，由原来每方土2230元（旧币。下同）提高为每方土2880元，同时提高口粮标准定量。另一方面，后方政府积极筹措粮草和生活物资，大力支援前方。由于前后方紧密配合，协调一致，从而有效地克服了施工中的许多困难。与此同时，为了鼓舞民工的斗志，国家还大力投资，在工地上兴建了发电厂、医院、大戏院、仓库、生产维修工厂等设施。特别是医院和大戏院，在当时新中国成立初期，可称是一流的，医院的医疗水平和演员的精湛技艺，常为人民所称道。其他一些文艺活动也是丰富多彩，仅盱嘉总队就有业余剧团8个，演员344名，大大地丰富了工地上的精神生活。

    实践再次证明，做好思想政治工作，是顺利完成各项任务的重要保证。政治上翻了身的广大农民兄弟，在缺吃少穿、天寒地冻的恶劣环境中，是能够发挥潜能，团结一致，克服重重困难，完成党和国家交给的治淮任务的。

    工地上整体情绪迅速得以扭转，工作积极性得到很大的提高。各指挥所同时发挥所长，动脑筋，想办法，克服困难。定肥总队一大队民工许家楠为解决地铺下面潮湿现象，他根据种山芋挖地垄的办法，将铺盖下面挖垄透风，避免了潮湿上升，使地铺始终保持良好的干燥，病员迅速减少。

    由于阴雨天气造成一些工段出现稀泥，铁锹下去就被稀泥吸住，费很大力气才能把铁锹端上来，而土里含水量大，取土少，重量大，挑土民工走起来费劲，两脚踩在稀泥上，深一脚浅一脚，有时鞋被吸掉，脚就陷在稀泥里，好不容易将土挑到了堆土地，稀泥粘在筐上倒也倒不净。民工们各显神通想办法克服。为减少运土时泥泞陷脚，有的采取传肩办法，有的深挖开路取土垫路，有的采取堆锹挖土，有的采取倒退取土，有的采取双手倒土，有的采取车轮式运土，等等。

    由于天气冷，工地上出现了冻土、石礓土，铁锹挖不动。盱嘉总队工地上的金秀兰带领她的妇女小队采取斜切面深挖和深锥的方式巧取土，成功战胜淤泥、冻土和石礓土。她们还在头天晚上下工前，用铁锹在土塘上像打豆腐块一样，挖好一块块锹印，第二天早工时用铁锹插在冻土缝里，一撬一块，不但好挖还不粘锹，工程进度总是名列前茅，一时间让众多男子汉汗颜。

    工地上的劳动模范和先进事迹不断涌现，十分感人。

    泊岗引河开工已有半个月了。这天，总指挥彭光福、政委陈仁刚、华东区治淮劳改总队指挥部副司令兼参谋长武仲奇等人陪同治淮委员会水利部副部长钱正英及苏联专家到工地视察。

    浩瀚的淮河过浮山经小柳巷滚滚向东而来，到了西泊岗突然扭头向北汹涌而去。人们向东望去，正是十几里泊岗引河工地。

    工地上，人流滚滚，人群黑压压一片向东延伸，直至太阳升起的地方。黑压压的人群，有的挖土，有的挑担，有的肩扛，干得热火朝天。人们把引河河床的土运向两边，挑担的人是一路小跑，号子声震天响。

    总指挥彭光福认真听着那号子声，想到了当年解放军向孟良崮发动总功时的那阵势。他一阵阵热血沸腾，要不是有钱正英和苏联专家在场，他一定会脱下军大衣抢过一副担子。

    “彭司令，你能听清楚这号子里的词吗？”钱正英问彭光福。

    彭光福仔细听了听，说：“大概是，‘太阳出来喜洋洋，你拿锄儿我拿镰；不分男儿不分女，为了抗战种好田；你在前方打敌人，我在后方来种田……’后面还有那什么？”

    钱正英说：“这好像还是抗战时的老词，你手下这么多有文化的才子，能不能把词改成治淮的？那十几万人喊起来会是个什么阵势呀！”

    彭光福挠了挠头，笑着说：“我这大老粗，怎么就想不到这些呢？”

    在他身后的供应站主任张百年嘿嘿笑出了声。

    彭光福一回头，轻轻在张百年肩上拍了一巴掌，说：“你小子笑什么？”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说，“对了，你小子不是好写写画画的吗？好像还写过诗。给你一天时间，把这号子词给我编出来，编成治淮的新词。”

    张百年挠挠头说：“这任务有点儿艰巨。”

    陈仁刚向钱正英介绍说：“每到晚上，工地上灯火通明，人流不息，十分壮观。那谁写的诗里说，‘一条灯火向东流，恰似银河落九天’。”

    钱正英问：“工人们晚上也干呀？身体吃得消吗？”

    陈仁刚回答说：“完全是自发的。这里的冬天连阴天多，他们为了确保完成任务，常趁好天气时晚上干一会儿。我们为了保证民工能休息好，规定晚上9点以后不许加班。”

    钱正英赞叹说：“这里的人民伟大！”

    张百年知道彭光福的话就是命令，他不敢怠慢，当天午饭后就深入工棚，把原来的号子词一字一句地记了下来，当天下午就开始新的创作。晚饭时，他首先把新写的号子给同室的何求秘书看。

    张百年对何求说：“你是彭司令的秘书，你先看，你要觉得行，再给彭司令看。”

    何求靠在被子上，把号子念出了声：“哎哟吼，哎哟吼，哟——吼！太阳出来喜洋洋，你拿铁锹我拿筐，不分男儿不分女，为了治淮有力量。今天你挑百担土，明天我挑两百筐，治理淮河为人民，再苦再累不叫娘。治好淮河保丰收，为了国家多打粮，感谢毛主席，感谢共产党！哎哟吼，哎哟吼，哟——吼！

    何求念了一遍老词后，然后又把新词一连念了好几遍，骨碌一下爬起来，站在那里再念了一遍，说：“好！好！有劲！比老词强多了。”

    从那以后，泊岗引河工地上响起了治淮号子。

    张百年一下子成为治淮大军中的才子。后来，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厂摄制了文献纪录片《一定要把淮河修好》，其中的主题歌歌词：“淮河两岸鲜花开，胜利的歌声唱起来，秋风吹来稻米香，肥壮的谷穗迎风摆”，也是他创作的。

    广大群众的劳动积极性被调动起来，那将产生无穷无尽的力量。1953年春天，东风解冻，春暖花开。工地上也如春天一般，劳动竞赛的大红花开遍15里人河。著名治淮模范金秀兰带领她的妇女小队向全体民工发出挑战书，200面“英雄小队”的流动红旗在工地上传动着，2000朵英雄花在劳动模范胸前盛开。

    为了激励斗志，各指挥所采用各种方式，真正是百花齐放。滁县地委、六安地委、宿县地委及定远、肥东、来安、天长、嘉山、凤阳、盱眙等县委先后派来慰问团、演出队、电影队，有的慰问团还带来父母妻子兄弟姐妹的家书及慰问品。在家的亲人向他们报告家中的情况，鼓励他们积极响应毛主席号召，让他们安心治淮，争当劳动模范，为家乡父老争光。

    盱嘉总队还适时地在工地上开展忆苦思甜活动，组织在旧社会受苦受难的农民以自身受剥削、受压迫的经历控诉旧社会，树立当家做主的主人翁思想。

    一天，盱嘉总队总队长黄佑民、政委陈洪、政治部主任武明去工地慰问民工，发现有一位中年男子上身只穿一件单衣。

    黄佑民问：“你怎么穿这么单？”

    经细问得知，这名中年男子是张管大队五中队第二小队小队长柏和义。他看到本小队的许多筐坏了，一时也无法修好，无筐怎么运土？不能运土怎么完成土方任务？于是他卖掉大半新的棉衣，在当地买了10只蜡条筐。

    武明主任心疼地说：“早春三月，虽暖还寒，尤其是早晚，人会冻坏的。”

    柏和义憨憨一笑：“不要紧，这一干起活来就暖和了，晚上回去差不多都在被窝里。”

    “他昨天晚上去看演出，就是裹着被子去的。”一工友说。

    看得出，总队几位领导的眼眶都湿了。回去后，他们就派人给柏和义送去了棉衣，同时让供应站主动派人到各大队检查劳动工具使用和损坏情况，及时调整更换。

    这年初春，省里组织文艺工作者分别到治淮工地采风，其中诗人严阵在泊岗引河工地与民工们交流，回去后，他用心写了一首长诗《老张的手》：

    老张的手是结实的手，

    皮肉磨成硬骨头；

    老张的手是粗大的手，

    千斤重担举过头。

    ……

    老张的手是坚强的手，

    为美好的生活来战斗！

    政府号召修淮河，

    你便挺起胸膛走在行列最前头！

    你就用这双手，

    深更半夜替同伴掩被，

    休息的时候便修筐擦锹。

    你就用这双手，

    把大山削平！

    让河水永改流！

    多少次被薄冰刺破了皮肉！

    多少次被沙礓震裂了虎口！

    峰山切岭中有你铲断的土层，

    泊岗引河里有你挖通的水沟，

    ……

    这首诗1954年1月发表于《人民文学》。

    人民觉悟了，他们以主人翁的姿态出现在泊岗引河工地，他们知道自己每天应该干什么，他们知道自己的事应该怎么干。工地上一派热火朝天，土方任务每天都在刷新。为建设新中国，他们有使不完的劲。在工地上，政府为他们提高了土方任务补贴，他们不愿领取，他们说：“我们这也是为自己干活，国家暂时还不富裕。”总队的领导们反而分头做工作，让他们领走这批补贴款，为自己或家人置办新衣新鞋。后来有人提出，把这笔款捐给抗美援朝前线，让他们多杀美国鬼子保家园。

    这怎能不让人感动！这怎能不使人兴奋！

    1953年4月23日，泊岗引河工程顺利结束，历时整整4个月。通过十几万人的共同努力，完成了党和国家交给的任务，在治淮篇章中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千军万马战淮河，群策群力锁蛟龙。那一个个生动感人的故事在淮河两岸传扬，那如火如荼的治淮热潮，犹如烂漫山花，在淮河两岸怒放。一条宽阔的人工引河改变了几千年淮河走向，使这条千年灾河变为两岸人民的利河、幸福河。

    四、千里淮河中美丽的岛乡

    泊岗引河开挖到今天，已经60多年过去了，为了这项工程，泊岗人民付出了巨大代价。他们顾大局识大体，无私献出自己的家园和刚刚土改分得的数万亩良田，并在人力、物力和财力上给予无私的援助，处处以主人翁的姿态，以战天斗地的大无畏精神，与全体民工一道，凭着一双巨手、一副铁臂，一筐一筐地搬走了15里长的高岗，开出了一条高标准、高质量的新河。他们这种精神连同泊岗引河工程一起，将永载治淮史册。

    爱人者，人恒爱之。人们没有忘记泊岗人民，人们也不会忘记泊岗人民，苍天不负泊岗。

    泊岗引河工程结束后，泊岗成了一个四面环水的美丽宝岛，而且是千里淮河中唯一的一个岛乡。这一得天独厚的条件为勤劳的泊岗人民建设家园、发展泊岗带来许多便捷。勤劳、勇敢、睿智的泊岗人把这片沃土当成一块巨大的画布，他们要用智慧、要用勤劳的双手在这块画布上画出一幅巨大的五彩缤纷的画卷。

    他们以4个行政村为板块打造出不同的现代新农村，使村村有亮点，村村景不同。1.2万亩银杏基地、1万亩农作物种植基地、1万亩淡水养殖、1万亩精品瓜果蔬菜，还有休闲农庄、大面积观赏荷、桃园、梨园等等。

    淮河两岸有个传唱甚广的民谣：“淮上有宝岛，岛上有三宝，花生银杏大甜桃。”谓泊岗有三大著名特产：花生历史上曾作贡品，进献朝廷，深得皇帝赞赏；大甜桃有千年种植历史，品质优良，鲜美可口，生津润喉，声名远扬；银杏遍布全乡，其中集中栽种的银杏林就有1.2万亩，为安徽第一。

    现在的泊岗是水韵泊岗、生态泊岗，魅力的泊岗、童话的泊岗。淮上明珠的魅力在于色彩的多样与色彩的流动变换。不同的时空色彩缤纷，绿色的原野、蓝色流动的内河河水、古色流动的原乡文化。宝岛的魅力在于多样的特色物产以及丰富而不驳杂、简约而不单调、深远而不生涩、精致而不做作，动静相宜、雅俗共赏，人与自然的和谐共融。

    阳春三月，春风送暖，季节为大地穿上了春装，淮堤上一排排绿柳迎风摆舞，纤巧的枝条把淮浪当作弦，为南回的燕子弹奏春曲；那绿油油的麦苗一夜间被唤醒，挤肩争高；那一片片盛开的桃花如同朝霞落九天，落在绿的滴翠的农田中显得格外耀眼；那一树树梨花如同雪堆在树枝上，令人神清气爽，乐不思蜀；那欢舞的蝴蝶和欢唱的小蜜蜂把人带入仙境。

    盛夏酷暑，知了欢歌，那一片片金黄的麦田告诉人们，去年深秋撒下的希望即将成为现实。那一方方荷塘犹如平铺着一片片绿缎，绿缎中一朵朵荷花清香飘满宝岛。黄、红、绿相间，形成强烈对比的三维效果，令人目不暇接，流连忘返。

    金秋时节，秋阳朗照，风轻云淡。踏上金色泊岗，映入眼帘的是遍地金色。

    1954年泊岗引河工程竣工后，由淮防部门在淮堤上栽植了一排数百株银杏，气宇轩昂，巍然屹立淮上。树高在20至30米之间，胸径大多超过1米，历经60多年的风雨洗礼，如今杆粗茎壮，枝繁叶茂，树身高大挺拔、参天入云，像神话中光芒四射的珊瑚树，金黄透明，壮观醒目。

    银杏树在淮堤上一字排开，已成为淮河大堤上一道亮丽的风景线，美轮美奂，赏心悦目，令人油然而生惊叹。经秋霜点染，一株株银杏满身黄叶灿烂，满枝金果丰满光滑，圆润耀眼，熠熠生辉，闪闪发亮。金风送爽，树上的黄叶伴着富有节奏的沙沙响声漫天飘飞，犹如千万只蝴蝶，扇动着金色的翅膀，翩翩起舞，争奇斗妍；又像金色的花瓣，轻轻飞扬，漫漫跳跃，腾挪翻卷，悠然而下，真乃落英缤纷，美妙壮观，令人陶醉。

    走进田野，也是金色海洋，沉甸甸的稻穗换上了秋装，如同皇袍马褂；丰收在望的大豆，深黄的枝干上飘动着黄灿灿的薄薄豆叶，缀满晶亮亮的鼓鼓豆角，金黄的稻谷、金黄的大豆和金黄的银杏相映成趣，相得益彰。微风抚去，似一张张巨幅黄锦在大地上波澜起伏，辽阔飘逸，炫目震撼。

    飞雪的季节，这里更是一个童话世界。雪后，满目银妆素裹。雪，拉近了天空和大地的距离。

    人们好像进入了一个幽雅恬静的境界，来到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童话般的世界。银色冰雪的清香给人一种凉凉的抚慰。这大地，这树木，这熟睡的麦苗，这没有浪的淮水，一切都在过滤，一切都在升华，连人们的心灵也在净化，变得纯洁而又美好。那一栋栋五颜六色、造型别致的新农村别墅，在这凉凉的世界里点亮着节日的彩灯；那玉砌的路面上往来穿梭着的农家小轿车，在这晶莹剔透的童话般的世界显得生气勃勃。这时不禁会想起一句诗，“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真美呀！

    这就是泊岗人用智慧的笔，以汗水为彩墨在这22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画出的四季美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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