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德俊

    1951年4月，高耸绵延的大别山被透明洁净的清明雨刚洗过，当年红军和刘邓大军征战之地鄂豫皖大别山革命根据地显得新鲜明亮，温馨柔美。一支6人的小队伍行进在大别山山间小道上，攀越陡崖，涉过小溪，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这6个人是治淮委员会组成的淮河地质队，这个队伍中，谷德振、戴广秀、张鉴模是南京地质调查所的地质专家，其他3个人，一个是挑夫，两个是警卫战士。

    在他们工作两个月之后，淮河流域地质图上，在安徽省六安地区霍山县大别山区东淠河上出现“佛子岭水库”的名字。闻名中外的“佛子岭水库”开始筹建了。佛子岭本名打鱼冲，因左边山岭上有一座不大的寺庙原名为佛寺岭，寺边有两块巨石状如父子，也称父子岭，所以现在得到了富有诗意而又有深刻历史文化内涵的新命名。

    一

    而早在1950年10月，华东军政委员会水利部副部长、治淮委员会委员、淮委工程部部长汪胡桢已来到大别山中的安徽霍山县，就任佛子岭水库工程总指挥。

    1950年，刚刚诞生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百废待兴。当年夏季，淮河发生了大洪水。毛泽东读着皖北行署和华东军政委员会相继发来的淮河洪灾的电报，为人民的灾难流下了眼泪，挥笔批示根治淮河水患。这样，淮河便成为新中国第一条全面系统治理的大河。

    治淮专家经过反复研讨论证，并经政务院总理周恩来批准，确定治淮方针是“蓄泄兼筹，以达根治之目的”。而“蓄”的重要内容就是要在淮河上游兴建大型山谷水库群以拦截淮河洪水。

    安徽境内大别山北坡在淮河流域图中，被称作淮南山区。千山万壑中汇集成1000多条河流，是淮河流域最大的产洪区。淠河上游是安徽省两个最大的暴雨中心之一，降水最后通过淠河流向淮河。每当雨季到来，这条山河的洪水如猛虎下山，一路经霍山城、六安城闯入淮河寿县正阳关段，造成水灾。

    汪胡桢在东淠河那碧绿的山水前，孕育成熟了一个大胆的设想：修建世界上最先进的钢筋混凝土连拱坝。在产流量丰富的大别山，在郯庐断裂带的地震多发区，利用钢筋混凝土的强度，托住大流量洪水的压力，并利用压在倾斜坝面上的水体重量帮助稳定坝身，可以防震。

    当时，我国钢筋混凝土建成的水库仅有两处：一处为国民政府资源委员会在四川长寿山中建的水电站；另一处为东北沦陷时，由日本人设计建造的小丰满水电站。当汪胡桢在《佛子岭水库计划书》中提出连拱坝的坝型时，全球仅美国和非洲的法属阿尔及利亚各有一个成例。在整个淮委和华东水利部的工程技术人员中，也只有汪胡桢和何家濂在美国见过这种坝型。

    汪胡桢在青年时代就立志征服江河。他曾留学美国纽约康奈尔大学学习水力发电，考察过日本，回国后，他下决心要在祖国的江河上，建起一座座高大美丽的连拱坝。在那用混凝土浇筑起来的垛和垛之间，连接着一个又一个半圆形的拱，是他不懈追求着的美妙的梦。30年过去了，他的梦仍然是个梦。

    这一次，他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定要让美梦变成现实。

    从此，汪胡桢就为佛子岭水库的勘测设计奔跑。那时候，从安徽合肥到佛子岭，只有一条经六安多年失修的公路可以到达霍山县城，再往前，连大路也没有了。修水库，必得先修路，汪胡桢在残匪尚未剿尽的情况下，带着秘书、警卫员，换乘战马，从霍山城外淠河河滩上进入傍崖小路，放马而行，翻山越岭，最后来到佛子岭水库施工地点打鱼冲冲口，测定了公路路线，建立了指挥部。然后他来到杭州，与浙江省地质局订立协议，由该局派队伍到大别山中对佛子岭水库做初步的地质勘探，又经华东水利部等单位联合组成调查队，查勘了佛子岭水库位置。地形测量队对库区和坝址都做了测量，画了精确的坝址平面及纵断面图。在此基础上，汪胡桢写出了佛子岭水库计划任务书，竭力推荐采用连拱坝的坝型，并对各种坝型的优劣做了充分的论证。

    水利部治淮委员会秘书长吴觉在蚌埠听了汪胡桢的设想后，虽然他对工程不是十分精通，也没见过连拱坝，但是凭直觉，他感受到连拱坝设计中的英姿勃发和奇光异彩。他说：“如果对佛子岭采取连拱坝，各级领导没见过，也难以表态，应该由淮委在佛子岭召集一次国内水利专家会议，听听国内专家们的意见，让各级领导心中有数，好下决心。出席会议的专家人选由你定。最后，你还可请中央水利部、请周总理批准你的计划。”汪胡桢又惊又喜，他来到一个安静的房间，在一张纸上写下拟定邀请专家的名单：茅以升、钱令希、黄文熙、黄万里、张光斗、须恺、谷德振等16位国内水利、水力发电、建筑和地质界著名专家。随着治淮电报电波的呼唤，这些全国最著名的专家，日夜兼程，由全国各地向大别山中淠河上游的佛子岭奔来。

    1951年11月12日的大别山，已经进入寒冷的天气。这时少长咸集，群贤毕至。这群中国顶级的专家如朝霞烂漫般群集在大别山中佛子岭下那所以竹子为支架，稻草为房顶，竹笆、秸秆糊泥墙的工地会议室里，人人握灵蛇之珠，家家抱荆山之玉，面对各种坝型的模型、图纸以及估算表、优缺点比较表，就佛子岭水库的地质、地震、坝型、坝高、设计及导疏、灌浆及经济等问题，经过5天的比较论证，认为在多震的大别山区，采用连拱坝在快、好、省等方面占有突出的优势，大都主张采用连拱坝。只有两位专家持保留意见，他们认为，这个设计如能解决遇横向地震，坝体稳定得到安全保证，他们才能肯定这个设计。后来经与会的钱令希和黄文熙两位专家对坝垛的侧向地震做详细力学分析后，都肯定设计的坝体在遇9级地震时稳定方面绝对不会出现问题，这样，修建连拱坝，几乎成为中国水利专家的共识。

    钱正英同志也参加了会议。这位国民政府水利工程师家的千金小姐，却背叛自己的家庭成为上海大同大学的一名共产党员。为逃避追捕，她于1942年前往淮北解放区，在解放区的淮河、黄河治理工程中崭露头角。1944年，淮宝县抗日民主政府决定在淮河入江水道人宇头河与大籼子河汇流处打一座大坝。这样可以使2000多顷泽国变为良田，并可防止高邮湖洪水泛滥。县政府向淮北专署求援。专署派钱正英前来担任工程的技术指挥。在钱正英同志的技术指导下，近500米长的大坝终于合龙成功。这项工程一共用了100天时间，用工30余万个。在抗日战争年代，各根据地运用这么多的人力、物力进行水利建设，还是不多见的。当年的《拂晓报》曾以“轰动淮北的人宇头工程”为题，报道了这项工程的建设情况。这是淮河赐给她的第一枚金牌！

    因为主持兴建“人宇头”大坝等一系列工程出手不凡，钱正英声誉鹊起。她走进了人民共和国华东军政委员会水利部，任副部长兼淮委工程部副部长，此时她才28岁。她身后总跟着两位身材高大、挎盒子枪的女警卫员。当汪胡桢把张光斗、茅以升等中国著名的水利专家介绍给这位年轻人时，她的内心有些发窘，这些可都是她上大学时就非常崇拜的人物啊。她本来想象这些人都是满头银丝，面孔严肃，却不曾想他们个个都精神焕发，谈笑风生。她把每个人的发言都记录在笔记本上。

    会后，大家推举钱正英同志到上海向华东局汇报会议的情况。1951年12月12日，钱正英向治淮委员会主任、华东军政委员会副主席曾山汇报了中国专家决定在佛子岭修建连拱坝的意见，也谈到了当时驻在淮委的苏联专家组对在佛子岭修建连拱坝不以为然。苏联专家已经否定了在北京永定河上官厅水库修建连拱坝的设计，他们认为连拱坝设计与施工都很艰难，苏联也未敢建筑连拱坝，建议佛子岭设计改为土坝。

    曾山在仔细地听了汇报后，果断地说：“既然中国专家认为连拱坝方案有道理、有把握，就应当相信我国专家，我决定采用连拱坝设计方案！”曾山主任还指示，汪胡桢是有胆识的专家，今后要全力支持他的主张，克服困难，早日建成大坝。当曾山同志的决定用无线电传到佛子岭时，工地上的技术人员，欣喜若狂。年过半百的汪胡桢的心里也发出了强烈的震颤，泪水不知什么时候涌流出来，他跑到一座山上，扑簌簌地掉下了串串热泪。他的连拱坝之梦终于将成为现实。他对中国水利事业的抱负，为人民治理江河、除害兴利的愿望，将以这里为起点奔向远大的前程。后来，汪胡桢被水利界称为“中国连拱坝之父”。

    1952年1月9日，在万众欢腾、万炮齐鸣的热烈气氛中，拉开了佛子岭水库开工的序幕。佛子岭的建设大军从四面八方会集于工地。其中有从六安干部学校、淮委及工程部调来的100多名干部，从上海交大、同济、复旦、浙江大学和南京工学院来的400多名应届毕业生。轧钢、灌浆、起重、运输等技术工人分别来自上海、福建、蚌埠、合肥。医务人员由从上海来的华东医疗大队承担。原本准备赴朝作战，在寿县土改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第90师改编为第一水利师，由师长马长炎率领来到工地。整个工地施工人员最多时有干部1380人，军工、技工10500人，民工8000多人。不到一个月时间，佛子岭水库所在的打鱼冲到处都盖起了简易草房，水泥，钢筋、木材、机械、油料仓库，拌和厂，木材、钢筋加工厂及宿舍区、学校、邮局、医院、商场、书店、剧场和银行，乡镇个体商户也来租房开设饮食店及杂货铺。静寂的群山充满了生机，一群群建筑者把佛子岭工地变成了大别山中崛起的新都市。穿西装的工程师，着制服的干部，偶尔露面的波状卷发女郎，鼻窄且高高隆起、面部轮廓清晰的苏联专家，飘着花布裙子的女大学生……这一切都成为寂静群山中亮丽的风景！刹那间，千年沉睡的山沟沸腾了，马达轰鸣，炮声隆隆，与来自上海音乐学院师生在工地上设立的宣传站的歌声、鼓动声交织一起，汇成了一曲建设新中国的交响乐。

    二

    先进的设计要变为现实，这个距离不是用计算尺能计算出来的。中国第一座连拱坝在初创时期，实验手段几乎是一个零。工程指挥部除了几十个住人的竹架草棚，以及几本英文、俄文书籍，其他就没有什么底子了。有的只是用于多层房屋建筑的一些基本设备，需要的建筑材料和水泥、钢筋、木材都大量缺少供应。

    在进行佛子岭水库建设时，我国刚刚开始医治战争创伤，拉开社会主义建设的序幕，同时正在进行艰苦的抗美援朝战争，美国及其十余个盟国对我国实行封锁与禁运，在国外留学的科学技术人员被严禁返回，技术书籍与报刊不许入境，施工机械不论大小都在禁运之列。苏联及东欧国家都是和我国友好国家，但直到佛子岭开工之后，专家、技术资料及新型施工设施才源源运到。现在在维修大坝时，还可以发现一些钢筋上的俄文字母。

    面对这个创业艰难的现实，建设者们只能用土办法来解决所面对的困难。大别山中盛产毛竹与松杉，故决定利用这些材料建成草屋供居住用。当时所建草屋都用毛竹为屋架，上铺稻草，用涂泥的竹笆为墙，内嵌木门与玻璃窗，以三合土为地坪。能容千人的大礼堂也是以竹子弯成的框架。

    淠河上游的农民见治淮需要建草屋的毛竹和松杉木，纷纷按规定结筏子成群地送到佛子岭工地。霍山与六安的农村也把新割的稻草、新编的芦席用牛马大车拉到工地。六安工会派出竹木工匠到佛子岭日夜不停地包建草屋。不到一个月，一座由草屋组成的新“都市”已在佛子岭建成了。有了这许多草屋，水库建设大军，包括干部、工人、大学毕业生及少数职工家属，一到工地就有了住所。同时，这些竹木工和提供竹木、稻草的农民也拿到了现金支付的工资和货款。

    汪胡桢等开展科研，自己武装自己。就拿浇筑混凝土的捣震器来说吧，这个现在乡、村建筑队都有的施工机具，当时却是连上海五金工会为佛子岭物色的最有经验的技术人员，也不知其为何物。汪胡桢也只保存有国外报刊上的捣震器照片。请上海国华机器厂仿造，因照片中只有外形，不见内部结构，无法制造。国华厂只得派人到香港购买。好不容易购得电动与风动捣震器各一部，由于香港当时为英属，也对大陆禁运，电动的过关时被没收，风动的由渔船带回国华厂。由此，这个厂成为我国制造风动捣震器的第一家工厂，佛子岭水库成为使用捣震器的第一个用户。

    当时施工需要模型，工程部里青年木工雷宗保勇敢地挑起这副重担，用木料、石膏、铁皮及油漆等材料，把每种坝型都做了一个相同比例尺的整体模型及剖面模型，满足了施工和实验的需要，他本人也成为这方面的工程师，被称作“样子雷”。

    建设繁荣富强的新中国成为每个人的梦想和目标。建库的几年里，整个工地现场，昼夜施工，机声隆隆。干部、工人和解放军指战员的表现具有工人阶级的先进性，团结互助，遵守纪律，全力投入。民工们也迸发出极大的社会主义建设积极性，工程中82万立方米石方、99万立方米的围堰的建筑、清基、开挖和最后拆除与还土等工程，硬是靠六安、阜阳两个专区治淮民工肩挑人抬、移山填谷，完成了任务。

    办公的草庵几乎每天都是灯明夜半。技术人员结合自己承办的业务，如饥似渴地利用下班或晚上的时间阅览中外书刊，从中搜寻知识与启示。水库党委为支持技术干部攻破难关，锐意改革，十分注意发扬民主，经常发动大家出谋划策，提出建议，畅所欲言，择善而从。建设期间的制造发明、合理化建议和引进的先进技术有几百项，几乎各类工程都有其独到之处。

    如对坝址最后的确认，根据露头判断，横穿河床有花岗岩脉，坝基应放在花岗岩上。那时水库工地没有学过工程地质的干部，就派了几位学水利土木的同志改行去搞地质勘探。他们自修地质专业知识，仔细观察岩芯，发现原坝轴线下游200多米处的石英岩，质地坚硬，与花岗岩胶结紧密，漏水率小，就大胆报请指挥部批准下移坝址，使大坝有了更为理想的地质基础。

    1952年，就采用水汽轮冲洗岩石裂缝的新工艺，用水泥固结灌泥浆方法加固地基，确保坝基的牢固。

    工地还自设混凝土试验室，对水质、砂石、不同品种水泥性能，混凝土测试方法，配合比设计和掺合料使用等许多课题都做过大量的科学研究工作，取得可喜的成果。并根据大坝、溢洪道、发电厂等不同部位的应力、抗渗要求，提出了不同标号的配合比，还掺用加气剂，提高了质量标准，节约了工程费用。

    浇筑拱体混凝土的内模，采用活动钢模壳，一直上升到顶。大坝混凝土提升，使用斜钢塔，这两项技术解决了新中国第一座连拱坝连拱施工中的难题。浇筑垛体混凝土的本模，也由原来用对销螺栓固定的长方形模板改革为用桁架固定的条形模板，容易拆模，损坏轻，周转快，节约了木材。

    1953年5月15日是合龙日期，工地紧张得如同临战冲锋。指挥部机关全体人员和上白天班的工人、战士共同出击，骄阳之下人山人海，肩挑手抬，摩肩接踵，奋勇抛石，终于在当天太阳尚未落山前一次合龙成功。

    1953年4月24日，工程指挥部举行第一次庆功大会，郑久洪、刘文彬、胡业盛、朱根兴等176名模范受到奖励。1954年5月2日，劳模代表郑久鸿、钱洪胜、张兰英、还永宽、王文新等5人，出席安徽省首届工业劳模大会。

    1952年5月8日，中央水利部傅作义部长偕淮委曾山主任、曾希圣副主任、苏联专家布可夫同来佛子岭视察。傅部长在会议室里陈列的模型旁听了汪胡桢对连拱坝的汇报后，深为赞许。布可夫认为，水库规划和设计都很周密，安全因素也很大，但对10道高压闸门和3道空注闸门设计高程和钢管部位提出意见。后来，汪胡桢到傅部长卧室谒见，见傅部长虽是一生戎马，但平易近人，而且谈吐风雅。他谈及自己在青少年时，也曾想学习水利工程，当看到河海工程专门学校招生的广告时曾怦然心动，如那时考进了那所学校，今天就可在此共同建造佛子岭水库了。

    1954年6月6日，经过880天的施工，最后1立方米混凝土浇筑到坝顶，新中国第一座长510米、净高74.8米的钢筋混凝土连拱坝，像巨龙一般横跨在佛子岭两山之间。大坝可拦截1840平方公里的山洪溪流，蓄水库容达4.96亿立方米。当时安徽属华东局，上海来人最爱说：“哎呀，真是比阿拉上海24层国际饭店还要高！”这个日子，也被记入1954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大事记中。

    大坝刚刚建成，“老天爷”就来验收了。首先是1954年6月17日10时15分，坝区发生5.25级地震，合肥都感觉到震感，可是大坝没有发现一丝被地震破坏的痕迹。接着，1954年6、7月间，淮河流域连降暴雨，大别山佛子岭水库上游的前畈降水量达1259.6厘米，超过了淮河流域平均700至1000厘米的年雨量。淮河发生了五十年一遇的大洪水，水位陡涨，沿岸告急，有的地方已小范围破堤。7月23日，佛子岭水库接到命令首次拦蓄洪水，水位达到69.8米，离坝顶仅5米，大坝却安然无恙，将东淠河一次6350立方米每秒的洪峰消减为600立方米每秒的小洪水，减轻了淮河的灾情，发挥了重大作用。当年11月1日，佛子岭水电站的第一台机组安装完毕，发出了电力，建成了安徽省第一条佛子岭至合肥的110KV输电线路。佛子岭的发电对省会合肥工农业用电帮助很大。以前合肥是靠淮南的火力小电厂来供电，市区多是靠柴油机来发电，从1955年后就开始靠佛子岭来提供清新可靠的水力发电。可以说，佛子岭水电站的建成改变了省会合肥靠火力和柴油发电机发电的历史，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合肥用电主要依靠这条输电线路。

    佛子岭水库的连拱坝结构新颖、现代化程度高、式样美观，设计有创新，管理有改革，施工有绝招，成为中国当时开展大规模社会主义建设的象征，是当时国内的舆论中心、全国人民关注的焦点。这座深山里的工地，接待过中国人民志愿军归国代表团及朝鲜人民军访华代表团、西藏和新疆的少数民族代表团及出席亚太地区和平代表会议的各国代表、芬兰文化代表团、全国总工会刘宁一副主席率领的世界各国工会代表团，还有苏联、印度的水利专家等。水库的技术人员和工人曾多次被邀请去外地传授经验，外省水利系统干部和沪、杭、苏、京及其他城市的大学水利系的教师来工地考察，大学生成批来工地实习。全国各地的文艺工作者如作家、画家、作曲家、音乐家、歌唱家及文艺院校的师生纷纷来工地，深入体验生活。他们写出小说、报告文学、诗文，还作出《佛子岭战歌》教职工合唱。周信芳、严凤英等许多名演员和黄梅戏、庐剧、淮剧、京剧、评弹等团体都被邀到过工地演出。“到佛子岭去”成为一种时尚，成为一种愿望。电影《上甘岭》中郭兰英“一条大河”歌声的背景画面，老舍先生的诗歌，《毛泽东选集》中的按语，郭沫若、刘海粟的墨宝，刘开渠的雕塑，吴作人先生的油画……都有佛子岭的元素。作家陈登科从城市卷起铺盖，住到佛子岭，出任灌浆大队教导员，和劳动者一起感受社会主义建设的壮美，分享建设社会主义大厦的幸福，写出了中篇小说《移山记》和电影剧本《水库》。

    当时，还从这项伟大的水利工程衍生出了很多品牌，像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佛子岭酒、佛子岭香烟、佛子岭客车乃至佛子岭牌铱金笔，都是全国闻名。

    是的，在中国，还有哪一座水利工程，享有佛子岭水库这样的盛名呢！当时一位水利专家明确表示：如此伟大的建筑工程，在我国是旷古未有的。也只有在新生的共和国，才能做出其功不在禹下的辉煌事业。

    三

    享有盛誉的佛子岭水库的事业并没有停止，它还在为人民共和国的治水事业做探索。这座连拱坝不是仅供观看的标本，还是担负着治淮重要责任的防水工程。

    1954年淮河特大洪水之后，中国人民沉浸在抗洪救灾的胜利里，为新中国的治淮成就而自豪，但大多数治淮专家心情骤然沉重起来。在这次大水中运用佛子岭水库在内的所有治淮工程，仍导致淮北大堤两处决口，淮北大平原800万亩耕地再次悲壮地被淹没，耗资巨大的安徽霍邱的润河集大闸被冲垮，洪泽湖的三河闸出现严重险情……人们几乎全部都被一个问题困扰着：按照防御1950年型洪水规划的淮河防洪工程体系偏小了！整个淮河流域的规划必须重新修订！

    1954年淮河特大洪水，不但考验了治淮所做的工程，更重要的是提高了对治淮的认识。

    治淮的水库、大坝、大堤、水闸是百年大计，甚至是千年大计，是不朽之金身，是将要永久地屹立在淮河两岸最壮观、最精巧、最坚实的劳动成果，它令人骄傲，使人自豪，是耸立在中国大地一组最伟大的群雕，是酿就中国水文化精华的灵魂。

    淮河是新中国第一条全面治理的大河。这是一条闻名中外的大河，可又是一条最陌生的河流。淮河洪水，以往因缺少科学记载，难以查考。对淮河流域各河道进行测量，始于1911年；采用流速仪、浮标测量流速，始于1912年；水文站和雨量站1913年在淮河下游出现。1937年是淮河流域测站最多的年份，全流域有水文站99个、水位站24个，在汛期各水文站普遍采用电报、电话报汛。抗日战争爆发后，能勉强维持的雨量测量站只有8处，水位站有10处。解放战争时期，水文观测站的工作陷于半停顿状态，连1931年淮河大水，也只有一些简单的观察记录。

    如东淠河上的佛子岭水库，原设计进洪量最大为2330立方米每秒，1954年实际进洪量达6350立方米每秒，流量比规划大一倍还拐个弯，只是由于连拱坝的威力，才抗住了这次大洪水。

    “这个历史教训是惨痛的，”淮委1954年《治淮汇刊》第四期前言中写道，“这是和我们治淮设计人员缺乏远大的规划思想有密切关系的。事实上，苏联的重要水工建筑物在防洪安全方面都考虑到百年一遇的高频率洪水……虽中央已明确根治淮河的方针，仍始终停留在洪水频率低于五十年一遇的1950、1931、1921年等洪水标准上……这里还必须指明，水文计算是规划的主要依据，由于在1954年以前我们在水文计算上……对淮河的洪水频率缺乏全面而深入的研究，因此没有向规划人员提出高频率洪水的水文资料。”

    通过进一步调查研究，人们还发现，1954年洪水还不是淮河特大暴雨洪水，仅为五十年一遇。而仅在淮河上游东淠河流域曾发生过1593年五百年一遇的特大暴雨洪水。大雨从3月一直下到8月，“水漫山腰、人畜随水而下”“霍山、霍邱发蛟水，高数丈”。与霍山县接壤的六安县东淠河西岸的西两河口，洪水直漫沿河乌龟岭、真人庙、望江寺三座山岭的山腰，被当地人称为“水漫三颈”，至今仍恐怖地留在人们口口相传的记忆里。

    1954年的特大洪水给4年的治淮工作做了一次严格的总结。1954年冬，水利部在编制新的淮河综合规划时，由160名中苏水利专家组成了淮河勘查团，对淮河干支河流进行长达一年半时间的勘查，制定出《淮河流域规划》。根据轻重缓急，拟定全部治淮工程的实施程序，然后分期实施。对新中国第一坝佛子岭水库，决定在其上游的支流上再增建水库，以增强其洪水控制能力。限于财力，决定分年分步实施。

    第一步决定在佛子岭溢洪道扩建基础上，在水库上游东支黄尾河，建成大（2）型磨子潭水库。

    1955年11月，中国科学院地质研究所与治淮委员会设计院地质人员填制了坝址地质图。1956年2月，国家地质部931队会同淮委地质人员勘测坝址地质，经初步比较选定以现磨子潭坝址为主进行地质钻探。大别山主峰白马尖雄踞境内，水库下游25公里处是佛子岭水库大坝，与佛子岭水库形成串联式的梯级枢纽。

    兴建磨子潭水库的目的，主要是为解决佛子岭水库防洪标准过低的问题，同时结合解决兴利发电缓和皖中电力负荷需求。据此，磨子潭水库规划与佛子岭提高防洪标准的措施密切相关。1956年初步设计时，磨子潭水库按千年一遇设计、万年一遇校核的标准进行规划。水电站装机1台1.6万千瓦，年发电量0.61亿千瓦时。

    两库洪水调度的原则是，预报佛子岭水库水位超过某一水位时，磨子潭水库为佛子岭蓄洪截洪；当佛子岭水库洪水来量小、水位回落时，磨子潭可开启泄洪设备泄洪；当磨子潭水库水位超过某一水位时，为保磨子潭水库自身安全，水库开启所有泄洪设备泄洪。两库并用累计拦截大小洪水230余次，其中，1969年7月、1991年6月、2003年7月，分别拦截特大洪峰3次。

    1969年7月，淮河流域连降暴雨，暴雨中心位于佛子岭水库上游的黄尾河一带，中心区最大24小时降水量在300毫米以上，7月11、12日两天，流域内降雨94.7毫米。降雨强度大，洪水骤涨，洪水标准相当于百年一遇。由于那个特殊年代造成的管理混乱，当时水库调度单纯考虑蓄水灌溉和发电要求，汛期蓄水位抬得过高。7月13日8时，水库水位高达124.14米，水库仅下泄269立方米每秒。13日一天，流域内降雨126.6毫米，因照顾下游霍山县城群众转移和下游黑石渡大桥施工设备、材料的撤退，溢洪道闸门开得较迟。当溢洪道闸门开启2/3时，电源中断；当时又无备用电源，因此闸门未能全部开启，造成佛子岭水库自7月14日11时30分开始漫坝。漫坝时最大入库洪峰流量达12554立方米每秒，漫坝水深1.08米，度过了惊心动魄的25小时15分。漫坝跌落的水流，使两岸山坡和坝垛后部基岩遭到严重冲刷。18、19号拱的老厂房房顶和发电机被冲坏，磨子潭水库也因照顾佛子岭水库蓄洪等原因，造成漫坝0.44米。加上区间来水，位于六安县的淠河总灌区横排头枢纽大坝溢流坝最大过坝流量达6420立方米每秒，沿淠河圩堤全部溃破，六安和霍山城区均遭受洪水淹没，部分圩区水深数米，损失惨重。但事后检查佛子岭及磨子潭水库大坝坝身，丝毫未受影响，坝体本身结构完整，变位正常，可见大坝的设计与施工都是高质量的，才没有造成垮坝冲城漂人的悲剧。

    1975年，淮河大水造成河南两座大型水库垮坝失事后，佛子岭、磨子潭两库防洪安全引起重视。水利部门于1976年按重新分析设计洪水进行核算，佛子岭、磨子潭水库的防洪标准仅为两百年一遇、三百年一遇不漫坝，故于1978年6月编报《佛子岭、磨子潭水库安全加固和兴建白莲崖水库工程规划》，1979年，水利电力部同意在佛子岭上游西支漫水河建成白莲崖水库。但直到1991年淮河流域大水后，9月17日，国务院治淮会议才确定白莲崖水库正式成为治淮19项骨干工程之一，是安徽省第一座百米高坝。

    白莲崖水库工程位于佛子岭水库上游西支漫水河上，距下游已建的佛子岭水库26公里，距霍山县城约30公里，流域面积745平方公里，是一座以防洪为主，兼顾灌溉、供水和发电等综合利用的大（2）型工程。2004年年底开工建造，至2009年1月15日大坝碾压砼全部浇筑完成。2014年8月完成工程验收。白莲崖水库的主要防洪任务是提高下游佛子岭水库的防洪标准，使佛子岭水库的校核洪水标准达到五千年一遇，从根本上解决佛子岭水库防洪标准不足的问题；白莲岩水库年有效供水量2.7亿立方米，电站多年平均发电量10552万千瓦时。

    白莲崖水库建成后，与佛子岭水库、磨子潭水库形成一座三角形的水库群。而大家知道，三角形在物理学中是最坚固稳定的阵形。三库联合调度运用，可以将东淠河防洪标准由二十年一遇提高到五十年一遇，进一步改善佛子岭水库、磨子潭两座水库的灌溉、供水功能，同时增加当地电网的调峰容量，对保障和促进地方经济社会发展具有重要作用。历经50余年的努力，新中国第一坝佛子岭水库已形成一个综合利用的巨大的组团，或者说是联合作战的集团军，使佛子岭水库群的防洪标准达到千年一遇。

    2016年6月30日8时至7月1日16时，佛子岭水库群上游突降暴雨，白莲崖228毫米，磨子潭136毫米，佛子岭184毫米，按现状雨情及出流计算，东淠河百年一遇的洪水来了……佛子岭镇党委书记何必山、副镇长陈贵春在库区深夜指挥灾民转移时，遇泥石流不幸以身殉职！这个不幸的消息震撼了大别山的山山岭岭，也在洪水中竖起两座共产党人的抗洪丰碑！

    根据省防汛抗旱指挥部调度令，7月1日15时，佛子岭、白莲崖两水库在拦洪错峰后，分别按1800立方米每秒、1000立方米每秒下泄，机组继续满负荷发电。这个巨大的水利集团，通过联合调度，成功化解了一次巨大的洪峰。水库群削峰、滞洪效果明显，共蓄滞和利用洪水7.44亿立方米，综合削峰率达75%，极大发挥了水库群防洪减灾效益，确保佛子岭、磨子潭、白莲崖三大水库自身的安全，也保证了下游的防洪度汛要求。

    新中国第一坝所控制的东淠河现在可以说是运用自如、调动有序、碧水安澜、流波不惊了。

    为写这篇文章，我从淠河入淮口寿县正阳关来到上游佛子岭。在霍山县城外，寻找到当年汪胡桢下车换马进山的河滩。这个河滩因两岸杂草丛生，有几处峭崖，潭深水阔，被历代霍山文人雅士命名为古霍山八景之一“潜台赤壁”。位于“潜台赤壁”左岸的霍山县城，在建库之初不到一万人口，现在是国家级生态县、全国文明县城、国家卫生县城、全国国土资源节约集约模范县、全国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先进县、全国创建文明村镇工作先进县、全国绿化模范县、全国绿色小康县。在“潜台赤壁”右岸过去十年九淹的高桥湾村，建成了工业区，为安徽省第二批10家省级战略性新兴产业集聚发展基地、高端装备基础零部件产业集聚发展基地。区内霍山农民企业家创办的应流集团经过30多年的努力，现在以年均近亿元的技改投入，形成年产1000多个品种的新产品开发能力，拥有发明专利12件，成为国际高端装备关键零部件行业领先企业，也带动了本地区整个产业集聚发展基地走向了一个更高的起点。当前，基地重点发展航空发动机和燃气轮机核心基础零部件、高端装备特殊合金等关键战略材料、核能用中子吸收材料和辐射屏蔽材料等核心产品，正在努力建成具有国内领先水平的基础零部件产业集聚发展基地。再沿东淠河往上走是淠史杭灌区的东淠河灌区，由于近期安徽沿淮江淮地区持续干旱，佛子岭水库正在开闸放水，一河清水由河中溢流坝分水后，由人工修建的淠源渠倾泻而下，奔向下游丘岗上的农田。东淠河流域实现了雨洪资源的科学利用和水资源的优化配置，使得本来并不利于粮食生产的霍山北部丘陵大地，成了旱涝保收的良田，山多地少的霍山县也确保了商品粮生产自给。

    再往上走便来到佛子岭库区。在连拱坝下便是大名鼎鼎的安徽迎驾贡酒有限公司，是水库建成后创办的县办国有小企业，现在发展为全国白酒行业重点企业，连续多年销售收入居于全国白酒百强企业前列，迎驾贡酒也成为国家地理标志保护产品。当地有位诗人这样写道：这个企业把近万个农民变成工人，把清澈的河水变成了凛冽可人的白酒，创造了巨大的财富，也在打鱼冲催生了佛子岭镇。这个美丽的山镇成为全省中心建制镇、全国环境优美乡镇，是大别山中的一颗明珠，和佛子岭水库群一道构成国家AAAA级景区。

    四

    佛子岭大坝，是新中国第一座连拱坝！东方第一座连拱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新中国的治淮历史，甚至治水的历史，就是从这座连拱坝开始的。它开始了对共和国一段崭新历史的开拓。后来在中国12条大江大河上耸立起来的各种大坝，长江的三峡、黄河的小浪底、淮河的临淮岗……无不是从这里开始起步的。那些钢筋混凝土的坝体内，都渗有佛子岭经验，闪烁着佛子岭的精神和智慧。仅就佛子岭水库所在的六安市来说，后来在淠河西源金寨县建成响洪甸水库，蓄水达26.32亿立方米，被称为淮河第一坝，和佛子岭水库群一道，确保了皖西母亲河淠河的安澜。在金寨史河建成的梅山水库，被称为世界连拱坝第一高坝，总库容为23.37亿立方米，控制了史河洪水，六安市治淮大型水库有5座，再加上舒城龙河口水库，由此形成了中国最大的人工灌区淠史杭灌区。从1950年冬开始，大别山、沂蒙山、伏牛山、桐柏山老百姓服从国家号令，拦河筑坝，在淮河水系先后建起了38座大型水库，拦蓄着16638平方公里范围内的山区来水，总库容达200.4亿立方米，为拦截淮河洪水筑起一道道防线。饱受洪灾的人们喜欢把水库、大坝、堤防形象地称为抗洪“神器”，的确，一座座防洪工程，也是一座座护卫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的民心工程。在淮河各地，由南而北，自东向西，应对洪涝的工程防御之网有序织就。从此，千百年来放荡不羁的淮河洪水，终于被拦截在大山宽阔的怀抱中。碧绿深邃的库面像一颗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崇山峻岭之中，淮河流域迎战大洪水的能力已达到百年一遇。毛泽东主席“一定要把淮河修好”的宏愿，正在成为现实。

    一座连拱大坝，开国之初勒紧裤腰带建造的国家工程，凝固了昨天辉煌的历史。毛泽东“一定要把淮河修好”的题词，镌刻在雄伟的佛子岭连拱坝的垛墙上，飘逸而又雄秀的红色大字，向世人昭示着中国人民站起来后创造人间奇迹的决心和力量！

    这是中国治淮和水利史上的纪念碑！

    这也是前进中的中国期盼人民富裕、民族复兴、国家强盛的纪念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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