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子达正式和厂里来洽谈合资事宜。经过昨晚的操练，双方熟络了许多，就跟老朋友似的，可一谈到实质性的问题，双方就互不相让地僵持。大家的眉眼还是笑笑的，心里却恨不得生出把刀来。矛盾的焦点在于资产评估。有形资产是固定的，比较容易达成一致，对无形资产却各执一端。老徐坚持说，合资后将生产电脑显示器，用的是工厂原有的商标，还有熟练工人的技术培训费用，这些都要进行评估和核价。林子达振振有词地说，工厂的牌子已经做倒了，之所以新产品沿用旧商标，是因为他想给老晶牌注入新的活力，旧商标正有赖于新产品重振雄风。老徐反驳说，原有商标在全国都有影响，拥有广大的客户。这就是知名度。不能不作价。林子达说老商标的声誉已一落千丈，无价值。至于熟练工人的培训费用，林子达更是不屑一顾。林子达口口声声说，他支持大陆的改革开放事业，为大陆的国有企业分忧解难，他要养活大陆的员工。老徐最不服贴他的这种育论。他来养活，不就是说他老徐养不活吗？明明想到大陆发洋财，却把自己当作救世主，不就是几百万资金吗？工厂鼎盛时期，银行为了贷款给他。都争先恐后地请客送礼。现在银行商业化了，认钱不认人，规定“八不贷”，其中二条就是不贷亏损企业。最需要贷款的是谁？巷徐有时兴起，甚至想通过二渠道获得贷款。但老徐生怕饮鸩止渴，一直下不了这个决心。

    双方虽说相持不下，但各有各的心思，也没有不欢而散。当天晚上林子达回请了老徐他们，大家也是谈天说地，事情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又过了一天，林子达单独约老徐出来喝早茶。老徐心想，酝酿已久的戏剧终于要揭幕了。那个早晨的太阳很可人，是多云天气，没有刺眼的万丈光芒，却又处处能领略到温暖而又酣畅的朝阳。还是那家大饭店，是顶巅的旋转餐厅。林子达点了许多精致的小吃，还要了正宗的巴西咖啡，林子达特意说：“咖啡一定要喝煮出来的，清醇浓香。速溶咖啡已经失去了咖啡的本味，好像是加了香料的甜品。”老徐好像在拒绝什么，说：“我迅是习惯喝茶，正宗的碧螺春新茶，两旗一枪，清香满口。”林子达说：“要是两岸关系松弛了，我就邀请徐先生到台湾去考察游览。”老徐说：“公司经常组织我们厂长到国外去学习考察，我也到过不少地方。”老徐一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模样。林子达沉吟有顷，很体谅地说：“大陆的工资制太不合理，厂长负的是老板的责任，拿的是员工的工资。比较科学的方法是年薪制，以税后全年利润的百分之二为宜，当然最高也可以到百分之五。”老徐这才引为同调，浩叹不息，不平之色溢于盲表。林子达摸出十只大信封。放在老徐跟前，说是一点儿小意思，以后有了利润，会让老徐按百分计拿年薪的。大信封很丰满，有几粒米是无疑的。市民们很俏皮地把一万元叫一粒米，把十万元叫一方。一方好理解，银行里出来的钱，十万元用一只方方正正的塑料盒封好。至于一粒米，老徐就无可置喙了，万元对于工薪族是巨款，何以用极小之物称之？老徐觉得自己的思想不可控制地飘飞起来。老徐难免有些窃喜。这是他许多天来斗智斗勇的研果。而且，林子达下的本钱超出了他给自己估算的含金量。但这是明显的贿赂，犯法的事情老徐从来不干。老徐推回大信封时，心里有些难以割舍，脸上却呈义愤之色。林子达早有算计，不急不恼，把信封揣到怀里，说：“徐先生有忠义之心，清廉之性，佩服！佩服！但我不能不仁不义。我的宗旨是利润同享，利益均沾。我知道，大型合资公司牛方负责人的月薪总在一万元左右。”老徐脱口道：“走税后。”林子达眉眼花花地说：“对，税后。其实你们大陆的企业也可以学习港台的一些做法，推行模糊工资，发红包，什么税前税后，人鬼不知。”俩人的谈话渐人佳境，老徐一扫萎靡之色，变得神彩奕奕。

    老徐向来有这种思想：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只要不影响工人的利益，厂长有点儿额外收入也未尝不可。林子达笑哈哈地说：“对这个问题我想得很多，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我想给中方管理人员发放津贴是比较适宜的。按照职务不同发放数额不等的津贴。当然，这部分开支不会出现在土资表上，也不会从属于中方的那部分利润中支出。我想，你每月除工资之外，还应该有五千元的津贴。这才符合中方负责人的身份。”老徐对于高薪期盼已久，突然的到来又令他胸闷气急，喜忧参半。老徐以他独特的精明看出，他实际上是再拿一份台湾老板给的暗薪。本来他是属于合资一方的最高代表，具有独立性，但这份工资使他受命于合资的另一方，是不折不扣的雇员，所谓“吃了人的嘴软，拿了人的手软”一旦双方发生纠纷和矛盾，他将很难坚持中方的立场与之抗争。老徐苦思冥想，忧心仲仲。林子达善解人意地说：“你给共产党做了这些年的厂长，共产党给你什么了？”老徐的十指像惊鹿在桌上得得地弹跳，心里无端地生出一股怨怅。是呀，他老徐得到了什么？不用说钱财，在公司领导眼里他不是能人，在老百性眼里他不是好人。有些厂长会弄虚作假，成了公司领导心目中的扭亏增盈的能人。老徐也完全可以像他们那样造假，可老徐不敢也不忍心。整个仪电行业都不景气，能怪他老徐吗？林子达诡秘地笑着说：“假如贵厂不能满足我的要求，我只能另找合作对象了。”这是最后通牒！老。徐颇有些慷慨激昂，那动作是想拍案而起，手抬起后却是狠狠地抓头皮。老徐沮丧地说：“我们工厂设备不错，员工素质良好，能生产技术含量高、附加值高的‘双高’产品，合作前景完全看好。”林子达开怀大笑说：“英雄所见略同。”老徐疲软地提出两个问题，一个问题是工人也要享受合资企业的工资待遇，另一个问题是作为工厂的一个主要车间，合资后应当承担一部分债务和退休工人的费用。林子达一口回绝。老徐深深叹了口气。这口气很暖昧，有无可奈何的苦衷。总之，老徐已败下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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