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18:“华东师大杯”第18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作品选-初赛获奖作品选(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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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连串的巨响打碎屋里温吞得静止的气氛,情况发生在短短几秒之内。寒冷并没有使猎人的头脑和动作有丝毫凝顿,他飞快地操起猎枪上膛,对准了破门而入的不速之客——

    一头幼鹿。

    是的,就是一头幼鹿。它仿佛也受到了巨大的惊吓,纯真无邪的眼睛已经映出猎枪冷漠的死神脸孔,但仍没有丝毫要转身逃命的动作。雪毫不客气地从门口刮进来,火焰在风中挣扎着跳跃了几下,死去了。

    “瞧这是什么!”猎人先是愣了愣,然后枯瘪的嘴唇露出这两天来的第一个笑容,干涸的眼里猛地冒出可怕的精光。“从天而降的礼物!来吧孩子,这可不能怪我,谁让你偏偏在这种鬼天气调皮乱跑而忘了妈妈的忠告呢,这可真是撞到我的枪口上了!”他飞快地就要按下扳机,“你妈妈也会感到荣幸的,你可是在寒冬救了一个人类的命。”

    那头鹿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长长的睫毛带着细小的雪珠。

    刹那间,猎人恍惚从它的脸上看到了些似曾相识。

    一定在谁的脸上也曾看过这样的表情。是妻子在熬制蔬菜汤时,像一首欢快的圣诞歌似的、包含笑意的唇角;是母亲每年冬天在炉火边编织毛衣时,像被露水压弯了腰身的春草似的、舒展的纹络;是儿子在黑夜里盯着他时,像洞悉了宇宙间所有秘密的幽深眼睛。

    猎人的动作僵住了,他的左脸开始有些抽搐。以前在打猎时,他可不会那么仔细地去观察他的猎物。

    鹿还是没有逃跑。它还小,又被母亲保护得太好,不知道自己此刻面对的是什么。它甚至因为屋内苟延残喘的暖气又走近了些。

    “……呼。”许久之后猎人忽然叹了一口气,几乎是有些恼羞成怒地把手从扳机上移开。“好的好的,你赢了!我暂时不杀你,就当是贮存活食——但我警告你,你要是胆敢逃开,我立马就开枪崩了你愚蠢的脑瓜子!你也不想和我的弹药比比速度吧,嗯?”

    幼鹿平静地看着猎人,又看看外面肆虐的风雪,似乎根本不在乎猎人的粗俗和恶劣。

    猎人把猎枪背到身上,然后走过去关了门,插上门栓。

    于是在他到达这个几乎空无一物的屋子的第二天,他让一头鹿住了进来。

    /Part 2

    夜晚悄无声息地从窗口滑落。

    温度骤降,透骨奇寒。猎人哆哆嗦嗦地又燃起了一堆火,屋子里顿时更光亮,但并没产生该有的效果。他极力凑近火堆,几乎整个儿都要贴上去,脸被火烤得发红发烫,却是种干燥微痒的烫,而他的身体还冰冷得像根棍子。“看在上帝的份儿上,这该死的雪什么时候才能消停一会儿?”猎人一边打着寒噤咒骂着,一边不停地搓着双手。

    鹿是十分畏寒的动物——是的,还有鹿,在这之前它一直安静地盘踞在屋子一角,猎人几乎要忘记了它的存在——此刻温暖的火光终于吸引着它从角落里走出来了。它异常乖巧地窝在火堆旁,离猎人有大概两码多的距离。显然,这幼鹿虽然无知得可怕,但也有动物先天的敏感神经,或多或少地感受到了猎人身上的血腥和死亡气息。

    鹿的全身呈现一种偏浅的咖啡色,宛如无暇白雪般的斑纹映衬其上。它把两只蹄收到胸前,脑袋整个儿枕在腿上,让身体缩成一个温和的圆。同时脸上显出几乎带着点神圣的安逸神情,火光为它的眼睛渲染上水波般的色泽,就像猎人独酌的那碗酒。

    猎人盯了它好一会儿,才嘟囔着:“两个人睡总比一个人暖和些,是不是?”他试着略显笨拙地往旁边移了移,然后静止不动,紧紧盯着幼鹿,观察它的反应。一人一鹿的距离顿时缩小了一截。

    而那头幼鹿似乎无知无觉,只是眨了眨眼,有些迷茫地看着这个大块头。“得了吧,怎么搞得像我在追求一个娘们儿似的。”猎人忽地哈哈笑了声,直接一屁股坐到了鹿的身旁。这下可好,先前面对枪口还安然若素的幼鹿此时却像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一样猛地弹跳起来,在原地蹦了几下就飞也似的逃到屋子另一边的阴影里,眼睛闪烁地盯着猎人,两只笔直短角旁的耳朵不安地抖动。

    “嘿,我只是想取取暖!”猎人带着点不满的神情嚷道,“而你也不是坚守贞洁的姑娘!咱们犯不着这样——还是你想吃吃我的子弹?”鹿依然盯着他,嘴巴小幅度地耸了耸,没有再往前迈进一步。

    半晌。“随你吧,但愿你还能嫁得出去,我的姑娘,要知道现在男人可都不太喜欢欲拒还羞了。”猎人终于在幼鹿的目光下投了降,他无奈地耸耸肩,“现在还不是杀了你的时候,好好享受你最后的生命吧,你只剩那个了。”

    幼鹿看了他一会儿,才神情温良地在阴影里蹲了下来,把头转向了窗外。

    窗外雪满长空,黑夜席卷大地丛林;屋内铺满橙色火光,这样的气氛不免让人疲乏、瞌睡,也让人的心莫名柔软。

    猎人从上衣内的口袋里掏出一根劣质的烟。“感谢上帝,最后一根。”他哆嗦着把烟点上,舒舒服服地吸了一口,从胸腔里挤出一声满意的喟叹,然后开始迷迷糊糊地自言自语:“我年轻的时候吸的烟可比这个好多了,我甚至吸过几根‘骆驼’,但那玩意儿太淡,不够劲。说到以前,以前我可真是风光啊朋友,真是风光!那时……”他干枯暗淡的脸上突然迸发出光辉来,显然追忆往昔是除却打猎喝酒之外又一件令他感到快活的事。

    鹿似乎被惊了一下,它宁静的目光转向猎人。像对他要开讲的那段好玩故事有了些兴趣,它又把头歪了歪,耳朵快速地抖了抖,准备洗耳恭听。

    然而猎人只觉得眼前的场景逐渐模糊,光晕和着睡意铺天盖地袭来。他止住话头,慢慢沉入了梦乡,甚至没有注意到嘴上叼着的烟已经燃尽。而那头幼鹿并没有因为故事的提前结束而懊恼不已。它安静地趴着等了一会儿,才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站在离他不到两码的地方,睁着眼睛静静地望着他。

    半夜的时候猎人在睡梦中开始觉得有些冷,他迷迷糊糊地咒骂了句,然后转了个身,碰到一块柔软温暖的毯子——似乎是毯子,但又有生命似的,可以听到血液在涌流。

    猎人在半睡半醒间缩紧了身躯,往热源那边靠了靠,然后轻轻地抱住了它。

    /Part 3

    “只有这个,没得挑。”猎人把干草捣成的草粉放到鹿的身旁,他双手抱肘,挑了挑眉说:“我知道你冬天吃得多,但眼下可没什么供你吃的了。”鹿看了看盆里的食物,又用纯一不杂的眼睛盯着他,就像初见时一样。

    这几天鹿只能靠吃这些生活,而猎人则坐在它旁边啃毫无新意的干粮。虽然他告诉自己除却没有酒,他的食物与以往相比并没有太大差别,但他还是不得不边吃干粮边唱歌来分散自己对味觉的关注。都是些句不成句调不成调的歌,粗糙,庸俗,臭烘烘。不过他的听众除了在第一次时吓了一大跳,并且打翻了自己的食盆之外,并没有对他的歌喉有太多苛求,只是在他唱歌时,目光转向窗户,越过外面的皑皑白雪,像要极力看到天堂似的。

    虽然在这几天里猎人多次看到过这种眼神,但是没过几秒,他又不得不双手高举。“好了,我知道了——我说我知道了!你能不能别再盯着我看,难道你想吃吃我的子弹?真该死,就当我是在为自己储备肉食吧。今天外面的雪已经没那么大了,或许我能出去碰碰运气,顺便给你带点什么。”

    猎人把双管猎枪背到肩上,转身揉了揉鹿的脖子。“你给我好好地待在屋里,不要离火太近,除非你想提前落入我的胃里,听明白了吗?”

    鹿当然没有说话,但它明显地瑟缩了一下,眼睛里出现了许久没有出现过的警觉。

    那把近几天被擦拭得黑亮的双管猎枪骄傲地竖在猎人宽厚的肩侧,就像有无数个带血的亡灵压在他的肩上。

    一只松鼠!

    此刻它正捧着一个松果,立在枝头上,窸窸窣窣不知在忙些什么。

    要是在“风光的过去”,猎人肯定对这种小东西嗤之以鼻。但如今情况不同,在大冬天,没有陷阱的辅助就捕猎动物可不简单。猎人快速地给枪上膛,抬枪,瞄准,手按扳机。

    一切动作标准,熟稔,没有丝毫犹豫。他几乎是最好的猎手,是的,几乎——

    如果不是在按下扳机的那一刻,幼鹿那双漆黑、仿佛洞察了所有秘密般的眼睛撞进了他脑海的话。就那么一耽搁,机敏的山中精灵已经察觉不对,小短腿一蹬霎时没了踪影。

    而猎人脑海中的画面却没有散去。

    ——放了它们吧,它们都是造物主的荣耀。

    ——它们的目光如同圣母巡行。

    猎人猛然发觉自己再也不能打猎了,他好像一下子丧失了这种能力。“好吧。”猎人收起枪,“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真的,我早就知道。”当深居独处的他和一头幼鹿生活在一起,并且彼此不针锋相对的时候,他就知道要糟。

    “反正我早晚也会停止狩猎。如今只是提前罢了。继续吃干粮?坚果,坚果也不错……”猎人喃喃自语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他此刻的表情就像无垠的、刮着风雪的白色旷原。

    猎人那双细长的眼睛里似乎有火苗在风雪中闪了闪,最终还是熄灭了。

    雪温柔地将他的脚印掩埋。

    “只有这个,没得挑。”猎人把豆秆捣成的豆粉放到鹿的身旁,然后坐到鹿的一边,开始啃食一个瘦小得可怜的番薯。幼鹿似乎很能理解他们现在的处境:天空又开始刮雪,而且比上次更大。它乖顺地低下头,把食物弄进嘴里。

    显然这几天它瘦了不少,原本纤长的四肢显得更长,隐约可见骨骼的形状。“这可真是糟糕,我能得到的肉似乎越来越少了。”猎人捧着番薯,半开玩笑似的说,“唉,唉,亏本买卖!但至少你还活着,那我的辛苦也算是没有白费啦,朋友。记得那首歌吗?——”

    他把那首古老又破得不成样子的歌哼了一遍,在这期间鹿已经吃完了食物,似乎有些不耐烦地蹬蹬蹄子。

    “所以,”猎人咂咂嘴,带着点感慨地说,“所有的付出都应该有相应的回报,你说对吗?”

    /Part 4

    这是第二十一天。

    猎人出门去采集食物,例如野果、植物块根和坚果。他的猎枪放在屋子里,几乎成了一块废铁。但是每当有一两只生灵从他眼前飞速掠过,猎人就感到他的心脏开始猛烈地跳动,腋下微微冒汗,手心里反射性地有灼热温度,好像那把猎枪还在他手上一样。

    就像此刻,一只蹬羚跑过,猎人狠狠地搓了两下自己的手。“该死的后遗症。”

    正当他伸手想去掏掏松鼠洞时,他猛然惊觉,雪开始融化了。

    已经有两天没有下雪。

    “只有这个,没得挑。”猎人把玉米秆、秸秆和野草混合而成的饲料放到鹿的身旁。他没有像以往一样坐到鹿的身边去。“很显然,温度要回升了,今天是几号?哦,谁管那么多,我是说,你打算回去,对吗?”猎人摸着鹿的脖子,温和地说,“我看出来你最近很焦躁,显然,几乎一个冬天的分别让你郁闷坏了。”

    鹿没有回答,只是用眼睛安静地看着猎人。它似乎闻到了血腥气,然后顺着气味找到了猎人被树枝划破的皲裂手指。

    它伸出温热的舌头舔了舔那处伤口。

    “我会想你的。”猎人抚了抚它的头,笑容有些悲伤。

    两天之后的早晨,当猎人推开门的一刹那,阳光毫不吝啬地洒下,让他全身的骨头都发出惬意舒展的声音。

    他环顾四周,时间又开始走动。冰雪似乎都已经消融得差不多了,四周都是“叮叮咚咚”的冰融化的乐曲,和着鸟鸣滴落到依旧有些绷着脸的大地上,溅起朵朵皇冠样的水花。

    世界干净得像个婴儿。

    这么久的风雪,这么长的阴雨,这么多这么多痛苦而难挨的日子,终于在阳光到达之后,迎来了新生。

    猎人黝黑的脸上有些湿润了。他对着太阳,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鹿也从屋里走了出来,近半个冬天它长高了不少,头上的角开始充血。它站在一片阳光里,头高高地昂着,仿佛在接受来自天堂的加冕,显得圣洁而美丽。

    “你愿意继续和我一起生活吗?”猎人走过去抱着鹿的脖子,“我正好需要一个知己。”

    鹿的耳朵有些焦躁地动了动,它把头转向了山林,转向了自由。

    “好吧,你可真是绝情。”猎人慷慨地笑了笑,吸着鼻涕松开了它,最后一次凝望鹿的眼睛。

    “我想我会无数次在深宵旧梦里回想起这个我们在一起的、最后的冬天。”

    鹿轻轻地用脸蹭了蹭他宽厚的手掌,似留恋,似感谢。

    然后它转身,向丛林深处奔去。

    “再见了小鹿,安好,安好!”猎人在它身后挥了挥手,目送着它的背影渐渐远去。

    ——“嘭!”

    初春的第一声枪响,划破了宝蓝的天际,血色的亡灵冲出白色的积雪的束缚,无情地穿过了鹿的胸膛。

    奔跑的身影凝滞了一会儿,就倒下了。

    “看来过了这么久,我的枪法依然很准。”猎人向鹿的尸体走去,步伐稳健,“安好,我的孩子,我的恋人,我的朋友——”

    他早已泪流满面。

    点评

    作品是否具备了文学性的一项重要指标,便在于还有多少深层的意义隐匿在故事情节之下。表面上,这个猎人因为大雪被困山林,恰逢一头鹿闯入视野的设定并没有往惊悚悬疑,或是荒野求生的路线上去走。相反,作者将全文的重心摆放在了猎杀的本能与面对生命的犹疑上。反高潮的处理凸显出心理刻画之细腻,而结尾的枪声则相比单纯的寓言,带出了更丰富的回响。

    萌芽杂志社编辑 桂传俍

    回忆8秒钟

    李乃琛

    济南外国语学校/高三

    /零、宋涵

    “8秒。”

    “嗯?”

    “人的头颅被砍下后,意识能够继续维持8秒哦。”

    我往他的臂弯深处埋了埋头,嗅着他锁骨处淡淡的马鞭草香味。

    “不过我果然还是不想被迫使用这8秒呢。”

    “放心,不会的。”

    发际被轻柔地摩挲着,痒痒的,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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