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18:“华东师大杯”第18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作品选-初赛获奖作品选(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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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经,我的意思是曾经我还作为人的时候,我非常爱看电影。我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看电影上,所以我可以清楚地记得,在《Shutter Island》的末尾,电影快要结束的时候,主人公说的那句:Which would be worse, to live as a monster or to die as a good man(哪一种更糟糕呢,像野兽一样活着,还是像好人一样死去)?我突然觉得这和我现在的处境很是相似:是当一棵我喜爱的树,还是成为一个木眠城需要的人?说实话我在木眠城里生活得还不错,我也从来没有厌倦过,我只是活着,在这座人流熙攘的城市里活着,一本正经地活着,毫无意义地活着。有时候我会去思考:树和我们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呢?沉默与虚假的话语,矗立与无休止地躁动,听由自然与听由社会。究竟树和我们有什么不同?即便我现在是一棵树,我也依然得不到答案,它几乎是不存在的。

    我离开了林先生的办公室以后,总想着去一个地方。我想去的地方总是很多,可我从来不会真正去,比如我一向想在林先生回家后坐在他家的客厅里,看看在家的时候林先生会是什么样,他是否依然会坐在一张桌子上读一本光从外表看起来就很是无聊的书。我从来没这样做过,我知道这样做毫无意义,但心里仍然抑制不住这种希望,即便我确实从未做过。不过这次的情况有所不同,因为我需要救赎自己,这意味着我之前的大部分都被否定,包括我不曾实施的心中意愿。于是我决定不再犹豫,所谓救赎总是不能够犹豫的,否则就显得很没有诚意,而我总是一个充满着真挚诚意的人。

    在去往那个地方的路上我经过了许多店铺,这些店铺里大多空无一人,唯独厚厚的尘灰布满了每一处角落。木眠城的人们基本上不进行交易,他们更喜欢自给自足,所以商店的存在更接近于组成这个城市的一部分,而非因为它的实际意义。或者换句话说,它们毫无价值。存在的东西总是毫无价值,有价值的是那些我们未曾得到过以及一直觊觎的。对我来说,人就是毫无价值,林先生就是毫无价值,可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办法让他们从我眼前消失,所以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这些店铺在木眠城里存在至今。

    之所以在此提到这些店铺,是因为我以前总是很喜欢它们。我常常一个人从窗台翻进去,看着货架上的灰尘发愣;那些灰尘可真厚,如同一层海绵覆盖着。有时候身体站得僵硬了,我就会四处走一走,或者再换一家翻进去,到了最后我几乎熟识了木眠城里的每一处店铺。其中我最喜欢的是矗立着人体模型的服装店,我总是站在衣着得体的人体模型面前,想着它们会不会说句话,说句“我可真热啊”什么的。不过我也没有太过期待,甚至如果它们真的说了,我极有可能会狠狠地揍它们一顿。因为它们毕竟是人偶,人偶是不应该说话的,这就如同人总不应该像树一样活着。而这一向使我感到气愤。

    我已经记不太清当初我为何如此喜爱它们了,只知道自己再没进过任何一家店铺。原因是有一次我在一家食品店里一如既往地望着那些灰尘发呆时,就在我刚刚翻过来的窗台上,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连滚带爬地越了进来,踉踉跄跄地冲到货架前,将手所能触碰到的东西全塞进了自己的大衣里,其间还不时地回头看我几眼。我为他冷冽的目光感到心惊胆战,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这里是木眠城,而木眠城从没有过这样的规矩。我几乎就要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问他在干什么了。但我最终还是放弃了,因为我确实知道他在做些什么,我只是不太相信罢了。他离开的时候,双手紧紧裹着胸前用大衣做成的包囊,并且用那两只就像狡猾的野狼一般的眼睛看了我一眼,然后便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我至今未能忘掉那种眼神,冷漠、诡谲,再次回想,就觉得更有一份同情和骄矜。我都快哭了,我看着七零八落的货架——它们不该是这样的,它们理应沾满灰尘,然后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从今往后多少年都应如此。我突然觉得歇斯底里地厌倦,仿佛喜怒哀乐的每一种情绪都涌上心头,一齐不遗余力地躁动着,就像这座城市每一天所经历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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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终于到了那个地方。但说是终于,其实也不过是沿着无尽伸延的路边行走;或许向北,或许向南,或许自始至终我未曾移动,只有脚下的地面飞快流溯,沉重的沙土滚滚翻涌,如同血液在人体里周游。总而言之最终我来到了那个地方,就像所有的故事都会有一个结尾,我的这个故事也即将迎来尾声,所以我不得不来到那个地方,无关意愿,无关后果,只是故事趋之使然。

    现在我已经来到了那个地方,我的眼前是一片昏暗。木眠城的雨依旧倾泻个不停,我身上的蘑菇也愈来愈多,以至于究竟最后我是变成了一棵树还是变成了一株大蘑菇我也无法分清,唯一记得的是在林先生的办公室里,那时我是一片混沌。林先生缓缓合上书本,一字一顿地对着我说:“你要去寻找救赎。”我点点头,一边咬着指甲,那时我还是有指甲的,即便我是一片混沌。我所记得的仅仅就是这些。不过对于我来说,现在的记忆已然足够,我很清楚自己到这儿来的目的,即是救赎我自身。我之前犯下的罪过实在深不可测,以至于我也不知道它究竟是些什么,但这无关紧要,因为有诚意的救赎总是要忘却自己的罪过的。既然将要遗忘,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知道它是什么,这样一来,我就省略了前后两个步骤。这实在是一个方便的做法。

    天色微微向晚,我站在那个地方听着风声,无限的回忆涌入脑海;但我置它们于不顾,因为我发现我的面前有一间破烂不堪的房屋,它并非刚刚才矗立起的,可我确确实实刚刚才看见它,原来我眼前的昏暗就是这破烂不堪。我很清楚地知道,我的救赎就藏于这一间屋子里。这是无可怀疑的事,但是越是无可怀疑的事就越值得怀疑。很可能这间屋子里没有任何东西,很可能我的救赎并不在里面,很可能我根本就不存在。

    这间屋子之所以破烂不堪是有原因的。我认识它,在它还未如此陈旧的时候,那时我就住在这里,这里是我的家;那时它是一间年轻的屋子,与它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它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它简直就是我的情人。

    我用力推门,无数灰尘由着缝隙扑面而来,屋里的腐烂气味四处弥漫。由此看来我并非打开了一扇门,而是破除了一道封印,许多可怕的东西都从这封印里面出来,逃往广阔的天地去。可我没有丝毫担心,因为它们不过是可怕罢了,而木眠城里从不缺少可怕的东西。这些东西陆陆续续地出来,大门也随之洞开,我眼前的昏暗开始灰飞烟灭,朦胧中看见了许多之前未曾看到过的绚烂景象。

    屋里几乎没什么东西,这是我之前怀疑过的事情,所以我并不感到惊讶;但由于无可怀疑地,我的救赎就藏于这里面,所以它应当还有些什么。我踏在陈旧的木地板上,四周的灰尘将脚印的轮廓显现出来,我的踪迹被暴露在这间屋子里,它因此能够发现我在找些什么。于是它努力变幻自己的结构,尝试使我迷路,但这根本无济于事:一是因为这间屋子实在太过空旷,没有什么阻碍能够使我迷惑;二是因为我曾经住在这里,我熟悉它身体的每一处角落,即便我闭着眼睛,也可以走到我想去的地方,找到我想要的东西,它简直就像我的情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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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上事实又可以重述如下:我有一位情人,我的救赎就藏在她的手里,但她并不愿意还给我,她想借此要求我跟她重归于好,之前我总是痴迷于树木。于是她一直住在我的家里,等待着有朝一日我会回去恳求她。可我不会使她如愿,我从不恳求于人,直到我发现自己突然有了沉重的罪孽,不得不去寻找救赎。所以我假装遗忘了她,回到这间屋子里,看到她就坐在我的书桌前,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连衣裙,长发披散在肩上,沉默着凝望窗外。

    我走到她的身边,拍一拍她垂在腰间的手臂,意思是我在恳求她。我从不恳求别人,所以我得用行动来代替语言,以此迷惑自己——我并非在恳求她,而是在威胁她,如果她不把救赎还给我,那么她的情人就会是一个有罪过的人。她抬头看着我,眼睛里满是笑意。她说,你终于发现了自己的罪过,随即打开抽屉,取出一个信封,把它交到我的手中。她站起身,向屋外走去,灰色的连衣裙拖曳在地板上,留下一条长长的印迹。我出去透透气,她说。

    这样看来,她原来早就知道了我的罪过,并且从未告诉过我。这不禁使我感到沮丧。

    我打开信封,这里面有着我的救赎,我因此对它满怀希望;上一次我满怀希望的时候,我还坐在林先生的办公室里,我在一言不发地看着林先生,而林先生在一言不发地读书。我之所以一言不发,是因为我总觉得林先生会猛地站起来,把桌上的东西全都一袖子拂到地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玻璃瓶,那里面装着几粒树的种子。他对我说:你这小子,为什么不早些来,整个学校里就只我这儿有树种。我想,之所以林先生也是一言不发,大概就是这个原因,他想给我这样一个惊喜。我等待着,就在这个时候,我是满怀希望的。但林先生并没有给我这样一个惊喜,他只是继续一言不发,直到我发现了自己的罪过。如此看来,满怀希望就是毫无希望。我短暂的一生中,满怀希望只此两回。

    在我的信封里,我发现了一张照片,以及一些稀薄的空气。不过我并不能因为呼吸了一些空气就获得救赎,所以我就只剩下了这张照片。它就是我的救赎。我的救赎微微发黄,粗糙干燥,凑上去甚至能闻见发霉的味道。这实在有些寒酸,但这无关紧要,因为它的上面什么也没有,只有我真实的罪过。

    所谓我真实的罪过,是一棵树。在这张照片的正中央,有一棵挺拔而翠绿的树,它的枝干盘曲蜿蜒,树叶繁茂无隙,毫无疑问这是一棵真正的树。我看着这棵树,两只眼睛牢牢地盯着它,我摇一摇头,就传来树叶“哗哗”的响声。于是我发现了这并非一张照片,而是一面镜子,我所看见的这棵树,其实就是我自己。我突然想起了我不相信的那个传说——在木眠城的土地上,人和树不能共存。其实这并非一个传说,而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这里压根就从未有过人。我不相信它,只是因为我在努力违背它。

    我终于明白了我的罪过。我所经历的一切,其实都没有经历;我所厌恶的一切,其实都不存在;我所喜爱的一切,其实都是幻想。林先生,穿黑色风衣的男人,我的情人,他们都只是一棵树,我呢,我也是一棵树。这世上的所有,都不过是一棵树。

    所有的一切都是胡思乱想,只有我的罪过是真实存在。由此看来,这些回忆应该叫作“我的罪过”而非“我的救赎”,但这是不现实的,因为他们总喜欢让我改过自新,而不是看着我发现自己的错误,所以它只能是“我的救赎”。我从来就没有选择。

    但这一切不再重要,因为我眼前的所有都开始变成漫天的飞絮,白茫茫地翩跹在我的视线里。我什么都不再记得,我是一棵树,如同在海水里,沉默着,沉没了。

    森林

    邹德瑞

    大庆外国语学校/高三

    2015年8月18日,X国财经界巨擘,富可敌国的那位先生去世了。滑稽的是,人们还未来得及悲痛,就纷纷投身于解谜中。

    原来在那位先生去世第二日,X国内影响力最大的报纸上刊出两篇那位先生所作的小说——他酷爱写作是人所共知的,可小说末尾附上了这样一段话:

    “解开两篇小说中谜题者,获我全部遗产。”

    以下刊录两篇小说原文:

    隐藏一片树叶最好的方法,就是将它藏在森林中。

    /(一)

    波尔先生发现大厅中有些异样是在六点时。

    今天的第一缕阳光来得特别迟。他翻身下床,在紫色的波浪状绒毯上蹑手蹑脚地前行。他转动卧室的门把手,就在刚刚探出身的那一瞬间,一个混浊的声音似一把尖刀,穿过他的心脏:“最好不要动。”

    不速之客将一个强盗应有的装备带得十分齐全:面罩、钢丝、铁锤——当然,还有一把小巧可爱的手枪,现在这把枪抵在波尔先生的背上。

    “坐到您那高档的沙发上去,波尔先生。我要和您谈谈。”

    “需要我给您冲一杯咖啡吗?”波尔先生竭力地保持镇静。他早年曾在某本书中读过,笑话是缓解紧张的有效方法,但同时,他也怀疑在如此非同寻常的场面下,有没有适得其反的可能。

    他还是多虑了。“不必麻烦了,波尔先生。我和您这种上流社会养尊处优的人士不同,平时是无福消受这种东西的。”他大声地咳嗽,“并且,我们应该快点,您的合伙人七点钟就会来了。”

    波尔先生在暗中叹了一口气。他与兄弟企业的布朗先生有个商品营销方面的洽谈。如若能够拖延时间,或许心思一向缜密的同伴会有所察觉……“房屋里或许被安装了窃听器。”波尔心中想着,并在下一秒咽下一大口口水。“该死,我昨天还和苏茜提到……”

    “那么我们就进入正题了。”强盗本来饶有兴味地端详着他的表情,却又忽地开口,同时送出异样的眼波,“还请您带我去您的保险仓库,我已经垂涎欲滴了。”

    波尔几欲呕吐。事情正朝着最不好的方向发展。他的保险仓库内存放着七千万美元的现金。

    “既然您都能够在我的大厅中安装那些小玩意儿,那为何不索性找到那个地下仓库,将钱取走呢——我用信誉担保我毫无嘲讽您的意思。”波尔先生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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