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18:“华东师大杯”第18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作品选-初赛获奖作品选(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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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样赤裸,但这是一具女性的身体。丰腴而白皙,长发盖住了面貌。她依偎在树下,由造化而生。胴体的美丽令人动容。纳塔纳埃尔屏息,上前。他凝视着她,随即俯身,用自己的脸摩擦着女人的每一寸肌肤。没有犹疑,无人教唆,竟如此自然。他将耳贴近女人微微起伏的腹部。他再一次听到了赛德隆奔流的轰响。

    他在女人的腹上抬起头。他看见了女人饱满而盈润的乳房,纳塔纳埃尔不受控制地、如豺狼般扑了上去。饥饿以最汹涌的姿态重新回归。他先是吮吸着女人的胸脯,洁白的乳汁从他嘴角滴下。很快乳汁挥霍一空,饥饿却仍然盘桓。纳塔纳埃尔微微抬头,茫然地端详身下的躯体。

    他看到了一席盛宴。

    然后他低下了头,用情人间呢喃般的温柔,从女人身上咬下一块血肉。咀嚼,然后吞咽。再是轻柔地如同爱抚一样撕下另一块,咀嚼,吞咽。

    纳塔纳埃尔吞食着血肉,觉得身体从所未有地充实。赛德隆的呻吟声在他耳畔响起,那条河流流淌得那样迅疾。他每吞咽一口,那水流声就清晰一些。纳塔纳埃尔再一次流泪,毫无缘由。

    他一边吃着,一边号啕大哭。最后渣滓不留。

    “纳塔纳埃尔,”声音冷漠地说,“这是你还未诞生的爱人,已经死去的母亲。”

    纳塔纳埃尔茫然。饱腹的感觉令他餍足,身体每一处似乎都充盈着力量。但他依然觉得疲惫,倦怠之意尤胜往昔。赛德隆依旧召唤着他,纳塔纳埃尔无从选择,于是继续赶路。

    他不再跑,而是慢慢地行走。他的双腿不再抽痛,身体不再痉挛,一切肉体的痛苦似乎都远离了他。纳塔纳埃尔,生来追寻赛德隆,固执地走下去,无往不利,无坚不摧。

    “可是你的心正在枯萎。”声音似乎在哀泣,“纳塔纳埃尔,何必,何必。”

    纳塔纳埃尔翻山越岭,从不言语。他一路行来,路过村庄大道,踩死野花野草。一只虫被剖出了蛹,半只翅膀零零落落,这是另一个纳塔纳埃尔。千万个马蹄践踏下,又一个纳塔纳埃尔。跋涉、重负、愤怒、执着,他成为世间最恐怖的战士,没有什么能击倒他。纳塔纳埃尔,无父无母,不知爱恨,赛德隆的弃儿,挥霍自己的生命。

    过了无数个年月,过了一瞬光阴,赛德隆的水声愈加响亮,陈郁的蓝色愈发昏暗。纳塔纳埃尔觉得自己越来越近。他不能不欢愉,不能不喜极而泣。就在他迈出下一步的同时,沉重的身体轰然倒下。

    纳塔纳埃尔震惊无比。他挣扎着想要再次站起,却发现自己已丧失了操纵的能力。他无声地怒吼,眼看着身上的皮肤迅速地皱起。老树开始蜕皮。

    久违的声音悠然响起:

    “纳塔纳埃尔,何必,何必。”

    “你以为自己走过万水千山,其实不过在方寸间徘徊;你以为自己度过了无数年月,其实只有一日的生命。”

    纳塔纳埃尔的皮肤剥落殆尽,身躯开始寸寸瓦解。疼痛敲击着他的骨节,绝望舔舐他的脏腑。他模糊间睁开眼,看见自己残破的成年男体躺在那里。这是一片森林。

    “纳塔纳埃尔,你为何还妄想自己拥有希望?‘希望’落地即死,由你亲手扑杀。”

    “纳塔纳埃尔,人类的血肉是否美味?你获得了最丰盛的食物,然后永远地失去了尘世之爱。”

    “赛德隆的呻吟的确来自你自己,是从前的某个你,死前的叹息。”

    “别了,纳塔纳埃尔,别了。”

    声音了无踪迹。纳塔纳埃尔的身体同样消失无迹。他的头颅没入泥中,森林里一片平静。

    纳塔纳埃尔,他在清晨的森林中醒来,死于深夜的泥潭。纳塔纳埃尔,嚼食爱人的躯体而日渐茁壮。纳塔纳埃尔,痛苦即大地,大地即母亲。

    纳塔纳埃尔,世上愚蠢的智者,充满妄想的凡人。他一日的生命像永世那样漫长,永世就像一日那样短暂。

    然而,不出一个晚上,赛德隆又将孕育再一个纳塔纳埃尔。

    我的救赎

    杨启明

    安徽省马鞍山市第二中学/高二

    /1

    我走在木眠城的一条街道上。空气干燥而落寞。

    夏秋交接之际,漫天的飞絮翩跹在视线里,如同海面下方成群结队的沙丁鱼。在这几近不留缝隙的密集之间,突然有一根棕色的树枝穿刺而至,戳到我的鼻梁前却停住,打量似的怔了一会儿,似乎觉得找错了人,就又缩了回去。白茫茫的飞絮将它遮掩住,我再看不见它的踪迹。唯独嗅到一丝带有苦涩气息的枯萎的味道。

    其实它没找错人,它要找的就是我。不过因为最后一刻它放弃了抓住我的机会,所以我决定应该不辜负它的这种好意,我得逃跑。至于究竟能够跑往何处,我不太清楚,但总觉得如果不逃跑就对不起那棕色的树枝。其实如何逃跑我也不太清楚,因为我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腿,只有一根粗壮的树干。原来我是一棵树。那么我是怎么变成一棵树的呢?不太清楚。这样一来,就有很多不太清楚的事了,我需要去想一想。可我现在是一棵树,一棵树是不应该思考的,于是我又决定不想了。随即我觉察到一件更加严重的事,不去想一想我就不能逃跑,这对放走我的棕色的树枝来说是一种很不尊重的行为,而我一向又很尊重别人,这使我感到烦恼。不过树是没有烦恼的,我又变得释然而快乐了。

    既然不能够思考,那么我就回忆吧。树应该也是有回忆的。我回忆起之前我还是个人,刚刚来到木眠城的时候,光秃秃的街道上尽是熙攘的人群,溽热的空气在摩肩接踵之间四处弥漫。无数形形色色的脚掌所踩踏的地面上没有一棵树或是一株草,除却道路两旁灰色建筑上人工涂抹的少许绿色,放眼望去的整条街道乃至整座城里,都再感受不到植物的新绿所能够给予眼瞳的那种温存。

    这一切起源于一个陈旧的传说:凡木眠城的土地上人和树不能共存。但我并不相信它。传说之所以为人信服,是因为它本身即是被人编造,它符合大多数流传以及相信它的人的利益。传说因此得以长存。可无论我相信与否,从我来到木眠城的那天起,确确实实没有看到过一棵树。这总使我感到讶异,因为树的确是个好东西,比如说它能提供氧气,秋天的时候会结出各种各样的果实,或者单单凭借挺拔的外表使人赏心悦目。但这些在木眠城都无可厚非,道路旁随处可见的大型氧气制造机,人工合成的更加香甜营养的水果,雄壮到让你双眼疲劳的摩天大厦,在另一种程度上,这些东西取代了树所具有的每一项功能,并且完美。我在读高中的时候曾经参观过专门的解剖实验室,他们把人体的各种器官存放在或大或小的玻璃器皿里,并标明它们独自的作用。现在我想起来,就以为整座木眠城也是一间实验室,他们解剖植物,解剖动物,用各种设备来取代它们,安置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里。或许有一天他们会把人类也分解成各种器具,或许他们已经开始这么做了也不一定。他们总是这样自以为是。

    /2

    其实我还算个擅长说谎的人,之前我总说我刚来到木眠城的时候,事实上我压根没离开过它,我从出生就一直住在这里。我也没看见过真正的树,那些有关于树的知识都是我从书上看来的。我时常在脑海里想象它们的模样,树皮上粗粝皲裂的缝隙,在空气里盘曲蜿蜒的枝干,以及偶尔一阵风吹过,那些干燥的树叶相互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唯独对树如此着迷,原因可能很复杂,也可能很简单,这我说不清。但我对于树的痴迷总是会激怒木眠城的一些人,木眠城的大多数人都厌恶植物,即便他们这一生都未曾看到过,可就是出自天性地厌恶。

    回忆在这里戛然而止,因为漫天的飞絮像在阴冷的洞窟里被火光逐走的黑暗一样消逝不见,我的视线变得清晰起来。但这次我没看见一个人,取而代之的,这很容易猜到,是一片又一片茂密的树林。正如我不相信的陈旧的传说所言——人和树不能共存,此刻,经历了漫长的人类时代后,这片土地又被树木所占领,甚至连我自己也是其中的一棵。但这些树和我想象的总是不太一样,它们的枝条张牙舞爪,互相撕扯,枯萎的碎叶在争执中“哗哗”坠落,树干上的缝隙深不见底。在我看来,它们与其说是树,其实还是人。我突然又想起了那根棕色的树枝,它并非放了我,而是确认我也变成了一棵树,自始至终它都没有放弃过抓住我的机会,因为没有必要——我早已变成了一棵树。这使我为自己之前努力尊重它而产生的逃跑意愿感到愤怒,有些东西总是这样,它们在表面假装得很宽容,对你很友善,可事实上,那些加害你的事情它们早就做完了,比如这根棕色的树枝;有些人也是这样,比如林先生。

    林先生是我高中时的教导主任,他就属于天性厌恶植物的人。而那时我正疯狂地迷恋树木,不分昼夜地到学校的各个图书馆和实验室收集有关树的知识,并极其希望能够亲手养活一棵。林先生在听闻这个消息后,很快便派人找到了我,邀我去他的办公室坐一坐。起先我对于这个消息并不感到惊讶,我和林先生算是老相识了,去他办公室的次数绝不算少,大多是因为做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实验。但这次就很不寻常,林先生让我进了他的办公室后,只示意我坐下,便不再多说一句话,低下头继续读他的书。我看他不说话,又觉得无事可做,于是仰着脸看他书柜里的书名,从左到右,从上到下,接着再依次返回。这样来来回回大约读了二十遍的时候,我开始觉得无聊透顶,就咬起了手指,每当我感到无聊的时候就会这么做。大概在教导主任面前咬指甲是件不太尊重他的事,但比起无聊透顶,我倒更宁愿不尊重他。林先生也不在意,只是继续读书,他读书可真慢,半天都不能翻页,等到他终于把书合上的时候,我的手指差点没被咬得流血。

    林先生抬起头,用食指轻轻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

    “你可以走了。”

    “走?现在?”

    “是的,”他点了点头,把桌子上的才合上的书放进右手旁的抽屉,“快到午饭时间了。”

    我耸耸肩,向着林先生说了句“再见”,转身就要离开。

    “哦,对了,”林先生打住了我,“记得下午再来一趟。”

    “什么时候?”

    “吃完饭就来。”他朝我笑了笑,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微笑时眼角的褶皱就像树干上的缝隙。深不见底。

    但总归来说这真是个坏消息。因为我的指甲已经咬完了。

    /3

    自那以后每一天我都要去林先生的办公室,而我也渐渐地理解了他的意图,他想用这种沉默的方式将我囚禁起来,也就断绝了我所有研究树的途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总要阻止我对于树的痴迷,但无论怎样我并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我有足够的时间以及耐心。在这一点上林先生和我旗鼓相当,因为他是学校里的教导主任,他的工作就是对付我这种有足够的时间以及耐心的学生,并且他的工作一向完成得很好。

    待在林先生办公室的这段时间里,我总是无所事事,而无所事事对我来说是一种陌生的情绪。自我学会走路以来,就需要一直做些什么来使自己能够时刻处于忙碌的状态,并且一旦停下就会不知所以地茫然,甚至于开始觉得生活毫无意义,我也没有什么存在的价值。由此看来无所事事实在是一种罪过,而现在的我,便深深地陷入这种罪过所带来的苦恼之中。说到这里我真得由衷地称赞一下林先生,他一向擅长使我产生这种错觉,让我认为自己的确是做错了,以至于我必须做些什么来救赎自己。但问题是时至今日我都未曾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也就不知道该怎样去救赎;可无奈于那时的林先生实在狡猾,我又陷入了无所事事的罪过之中,于是便武断地决定要有些行动来救赎自己。我向林先生表达了这样的想法之后,他把头从书里抬了起来,摘下眼镜,或许有些惊讶,或许没有;反正总而言之他稍稍沉思了一会儿便放我离开。我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欣喜:一是因为我实在厌倦了林先生书柜里的书,那些书光看起来就会让人觉得无趣;二是因为我终于脱离了无所事事的烦恼,并且有了新的事情可以忙碌——寻找救赎。

    此刻头顶上方倏然传来了低沉的轰鸣声,我仰起脸:木眠城的天空阴翳得实在可怖,像是映照着人间不遗余力的喜怒哀乐,如火如荼、缠绵不尽。过了一会儿,整座城里都下起雨来,那些硕大的水滴落在地面,碎成几瓣,像是变成了一个个的小蘑菇。我的身上也因此长满了蘑菇。这是一种还不错的感觉,毕竟蘑菇也属于植物的一种,林先生如果看到了现在的我,一定会被气得半死;而一想到这里,我就愈觉得这是一种不错的感觉。

    然后我离开了,带着一身的蘑菇,再也没有回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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