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18:“华东师大杯”第18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作品选-初赛获奖作品选(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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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发现他醒了,随手递过碗清水。范慕青咕咚咕咚喝下又咳了几声,这才勉强吐出字音:“苏……先生……呢?”

    “出去看病了。”少年拿过碗放到桌上。“他这人压根不收徒,我之所以会在这是因为点意外。我劝你早点回家,别白耽误时间了。”

    范慕青垂下头。“我家……没人。”

    “……都死了?”

    “嗯。”

    黑衣少年好像一下变得烦躁,他皱眉移开眼睛。“啧……那你就去门口等他吧,这时辰苏至也快回来了。啊,我叫谢肃。”

    范慕青心下讶异这谢肃对自己师父的不敬,却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就挪到门口跪着去了。

    苏至踏着暮色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瘦小的男孩跪在门口,徒弟漠然抱肩立于一旁。他刚要呵斥徒弟怎可放任一个大病初愈之人如此折磨自己,就又听见男孩倔强的声音:

    “不才范慕青愿侍奉先生左右,从先生习悬壶之术。”

    “我不收徒。”

    “先生一日不答应,慕青就一日不离先生!”

    苏至头痛。“医道者,小术也。习先王之道,佐圣人治世,才是你应当做的事啊。还是快些回家去吧。”

    “他家里人都死了。”这回却是谢肃先开的口。

    苏至没法,沉默良久,最后幽幽叹息。“起来,让我进去。”

    看男孩没动,苏至又叹了口气。“难道你打算在门口行拜师礼?”

    自拜入苏至门下,范慕青进展可谓一日千里。两人相比,谢肃虽在药理上略高他一筹,所钻研却更多为如何用药致病而非治病。换句话说,谢肃更在意如何把药物当毒物使。

    范慕青曾问他为何,那人淡淡答:“我要杀一个人,但不能留痕。”

    “……谁?”

    “信国公陈子明。”

    “为何?”

    “他与我有灭族之仇。”还是淡淡。

    范慕青不知道该说什么。后来他曾向师父小心翼翼地提及此事,师父却只苦笑不答。

    彼时师父揉揉范慕青的脑袋,轻轻叹息。“他若如你一般,那便好了。”

    谢肃二十岁时师父为他取字子释。二十二岁得了信国公退隐青石的消息,便向师父请辞。

    师父长叹。“放下吧。”

    “放不下。”仍旧淡淡。

    师父自知留不住,闭上眼挥挥手让他去了。

    从此世上再寻不到谢肃踪迹,但师徒二人都坚信他还活着。毕竟只要谢肃想活,不论怎样他都能活下去。

    范慕青又独自随了苏至十四年。其间苏至带他走了很多地方,给他起了字叫元黎,也说过他可以出师了。可他只是摇摇头。“愿侍奉先生左右。”

    范慕青二十七岁时苏至五十四岁。有天师父喊他到正屋,说师父这一世没什么想头。你是个好孩子,不用我操心。就是你那个倔师兄,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慕青明白,慕青会关注信国公的。若有幸能遇见师兄,慕青会劝他。”

    师父点了点头闭上眼,再无声息。

    料理完苏至的后事,范慕青便如老师生前四处游走,遇病者辄救治,几无失手,“圣手”这个名号也渐渐传开。可不论走过多少地方,范慕青从未遇上过有关师兄的一丁点消息。

    直到今夏传言信国公突发旧疾。

    他直觉认定这可能与师兄有关便匆匆赶去青石,可惜中途国公已薨。但想着或还可寻到些遗留线索也就没停。谁知马车行到青石百里外的驿站时忽听闻新郡公重病缠身,几不能主持丧仪。心下大惊,这才换了匹白马就匆匆赶来。

    信国公得肺痨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彼时甚至惊动了圣上赐药。据传信国公本就体质燥热,阴虚火旺,靠了古方才得以痊愈。今年夏初忽又发病而且极速演化成了肺痨。如果范元黎所料不错,定是师兄暗里多方培火泄水才唤起了信国公久被压制的肺火。

    不留痕迹地复仇。谢肃说过。

    而陈长宁的病症,更是让他确信了这一点。一般庸医可能会简单地断为暑症开出清热药剂,可以南川张一鸾的水平绝不可能觉察不到,何况按病情恶化程度,这种转变大概是在七日至九日之前出现的。转变背后定有师兄的影子在,唯有他才能用药操纵病症到如此境界。

    还是,放不下么……

    他忽然想起几年前替红程寨寨主叶广解毒后,叶广之妻蕊夫人前来拜访的事。

    她说:“先生广闻博见,通晓天下毒物。夫君体内之毒已不少劳烦先生,然奴家还有一事妄言相求。”

    “愿闻其详。”

    “这体内之毒,祛了只能保一时平安;唯祛心毒方可保一世平安。先生可否替奴家一并祛了夫君心毒?”

    “这……还请夫人赐教。”

    “毒之一物,害人至深。心中之毒,无非情仇二字。夫君遭此大险,只因旧日仇怨郁结。奴家一介女流,难以劝服夫君。还望先生借夫君救命恩人身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消解仇恨。如此,夫君才有可能一世平安啊。”

    师兄,你又何尝不是中了这仇恨的心毒。这毒不仅易损你的身体,更是损了你的一生啊。

    他又梳理起收集的种种信息,希望能从当中找到些蛛丝马迹。

    ……归宅三日后病情愈重。管家的话在脑中响起。

    范慕青忽然跳起,丢下银子匆匆跑了出去。

    /叁

    “这檀香是谁送的?”国公新宠妾阿怡惊奇。想要巴结她的人不少,但直接送来一块极品檀香的,还是第一次遇见。

    “是颐千堂的李掌柜。”贴身侍女压低了嗓子,“这掌柜的还说,老爷最喜欢的就是檀香。这块檀香怡娘若看得入眼,可以多燎上些。”

    “亏得他有心。”阿怡笑弯了眉眼。

    /肆

    十七年前,青石。

    谢肃在清晨和风中踏入这方土地。盘缠昨晚被偷光了,但他并不在意,因为他的目的地也到了。

    随着清晨和风吹来的还有孩童们嬉闹的声音:“桃养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

    李子树下埋死人……

    颐千堂店主赵平安开门伸了个懒腰,忽然看到檐下有个黑衣服的年轻人看着他。

    “掌柜的,招伙计吗?我会写几个字,还会看点小病,做杂活也行的。”

    年轻人看到赵平安愣住的脸,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道:“我不要工钱,给饭吃给觉睡就成。啊,我叫李下。”

    /伍

    范慕青跨入门时,掌柜的刚送完药正在大堂低头清账。

    他就那么站在门口看着,感觉这个人有些陌生,看上去完全是个市井小民。可那熟悉的眉眼又分明对他叫嚣着你的判断没错。

    掌柜以为来了主顾,一抬头却见到那人一袭青袍,怔怔地望着自己。

    “我还在想你几时会明了,却是不过半日便找上门来了。”掌柜笑。随着这一笑,市井小民消失了,代之的是范慕青的师兄谢肃。

    “……放下吧。”范慕青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谢肃摇了摇头。

    “难道你一生就为了复仇活着?这样的一生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没有复仇,三十年前我便死去了。”依然淡淡。

    谢肃看着师弟脸上不知所措的神情,不觉笑出了声。

    你说我不该为复仇赔上一生。可你和老师,不也为了我的事赔上一生吗?

    归根结底我们都是一样的,一生都耗费在了一件事上,如永不变更轨道的星辰。

    他忽然就感觉有些没意思。

    “你的方子里有甘草是吧,我研药的时候不小心掉进去了点甘遂。现在去还拦得下来。”

    范慕青先是惊讶,而后一阵惊喜。他以为师兄这是放下了,急忙用力点头,然后向着陈府跑去。

    如此,师兄便亦可平安一世了吧……他想着笑了。

    民间纷纷传言圣手不费吹灰之力就治好了郡公的病。只是那颐千堂李掌柜实在粗心,竟在制含甘草的方子时混进去药性相反的甘遂。幸好圣手心细如发,在煎药前闻了闻,不然可是会闹出人命的。

    至于那个掌柜,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了郡公。这不,硬被说是谋害郡公抓进大牢判了斩刑,圣手求情都没用。

    曹福听闻消息赶忙想去宽慰李家娘子。可等他到了李家却发现赵德娘早已悬梁自尽,门口围了一圈人,独子李宽也不知所踪。

    “好人不长命啊……”曹福喃喃。

    十里外,驿路上。

    “放我下去!我爹爹不是坏人!”男孩声嘶力竭地想从青袍人的怀里挣扎出来,却只换得越抱越紧。

    “我知道。”范慕青心乱如麻。

    “我要回去杀了那个害死爹娘的破郡公!”孩子眼见挣扎不成,竟猛地回身狠狠咬了一口。

    范慕青忽然勒住马,那白马一个长嘶后仰,吓得男孩紧紧搂住他的腰。

    “就这点出息,你能报什么仇?”

    男孩别过头不去看他。

    “乖,跟着我,我会教你怎么救人。自然,你也会明白怎么杀人。”他将目光投向未知尽头的远方,轻轻叹了口气。

    “至于杀人还是救人,到时你自会斟酌吧……”

    /零

    男孩望着山脚的火光,眼泪淌了满脸,却咬着嘴唇死死不出声。

    “走吧。”苏至不忍再看,毕竟那是自己恩公全族。

    “走到哪……?你告诉我走到哪!”

    “不行……我要报仇……”他忽然冲过苏至身旁就要往山下跑去,却被苏至死死按住。

    马上劝住他,让他乖乖跟自己走,什么方法都行。苏至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堆理由。然后他听见自己用清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你这个样子,能报仇吗?”

    男孩顿住。

    “跟我学药、毒之理吧。想救就救,想杀就杀。”

    男孩看着他,仿佛在确认他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良久,他点了点头。“我跟着你。”

    苏至心下一阵窃喜。那个时候他才二十九岁,还有那么点年少轻狂。那个时候的他自信时间足够长,长到能让自己磨平男孩心中的毒牙。

    那个时候,一切都还未开始。

    橘与枳

    柳集文

    河南省信阳市信阳高中分校/高二

    仲秋,凤冠处的塞北已染了白,寒风从遥远的额尔古纳河左岸呼啸而来,而赫哲族的男人们早早换上皮革猎装,为入冬前的最后一次捕猎作准备。本应在祈福的祭巫披着银光找到正在愣神的女孩。

    女孩原本面对两条大江交汇的角坐着,旁边是刚刚画好的鹿角,黑龙江和乌苏里江交汇激起了细浪,泛着透明的气泡,在瞬息炸裂。她原以为是好友扎姆来找她,已撕了肉干拿在手里,转过来却见到已有十四年未和自己说半句话的母亲,亦是部族“不应该有亲人”的祭巫。如冷凝住的河流般肃穆,祭巫缓缓开口。

    “是阿兰若的恩典。”世间万物都由阿兰若赐予,圣主阿兰若的奴仆便是祭巫。

    “什么?”

    “向南走,孩子。”

    本想再问些什么的女孩张了张口,听到远处扎姆一声声急迫的“莫娅”,大声喊让他别急,再看祭巫已经走远,心中迷惑,但阿兰若的旨意必须听取。扎姆跑过来,手里端着新宰杀的马肉和一壶棕黄色的吉冬酒——只有成年男人才可以饮用的带着阿兰若祝福的平安酒。

    莫娅盯着碗中的肉,双眼明亮地盯着,像匹饿狼。扎姆好笑地送给她,她小心舔了舔那块散发诱人香气的肉,从最油腻的地方下口,一发不可收拾。等到碗里空无一物、干净如洗时,她打了个嗝,不好意思地还给正品酒的扎姆。

    归队的二人先后听得了要迁徙往西去的消息,莫娅看着热闹的族人有片刻的失神。回到营帐后才发现母亲留下的甲骨,再奔去祭巫特别的营帐,空无一人。

    那一年,母亲走了,迁徙的队伍里没有莫娅,冬猎归来的只有扎姆,他成了部族新的祭巫。

    “你的同住生名为花晓,是刚刚带你下火车的江先生带来的朋友,不过你可别误会他俩,只是朋友关系。”帮她拿包袱的女孩是学生头,或者说所有在这所乡村学校的学生都是这样的造型,莫娅南下途经北平共停留三年,官话说得还是不利索,便尽量减少开口的次数。对女孩的好意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桑吉留下的甲骨她挂在了墙上,想着方才江径讲的花晓的来历收拾东西。

    老班主是在一个春夜里接过花晓的,彼时她还是个没有记忆的婴孩,老班主不好用那夫妻俩的名字,便给她从《春夜喜雨》中择了两个字,“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那一家老小只想要个男孩,花晓的出生激怒了老人,放下话来要么孩子走,要么女人走。男人心中早有了决断,只是女人舍不得,哭得梨花带雨割舍不下身上掉下来的这块肉。那户人家后来真得了个孙子,家庭和睦便要避开长成团子大小的花晓,迁出了金陵城。“都是重男轻女思想的迫害!”江径评道。

    那日花晓及笄,江径——老班长亲生的儿子下厨给她做了一碗长寿面。花晓本就对这个哥哥爱慕许久,心下欢喜,听江径拿了本册子在念,好奇地要来看了,才晓得江径是这些日子里风声正紧的七月诗派的诗人,义无反顾也进了诗派。

    自那以后她时常坐在迎街的窗子处,老班主不管她,一干师兄弟笑她像“柳街的勾栏美女”却不知她在给江径传递消息。她开始参与游行,脱下花团锦簇、光鲜亮丽的旗袍,换上粗布青裙的学生服,到另一条街看江径的演讲,在台下振臂高呼,有时帮着发或紫或蓝的传单,最主要的还是将诗句编成小曲教给别人传唱,最广传的是她最爱的那首,芦的《沉默的竖琴》。

    “反动至极!”老班主最终发现了此事。战火已烧到了长江,按诗派的计划,二人来到异乡武汉,恨铁不成钢的老班主往上海去,后来再没见到过。

    遥遥传来孩子的欢笑,铺开画了一半的《故乡》等待花晓的到来。

    花晓听别人说她是苦难的东三省人,讲异族话,有异族习俗,进门看到甲骨默然,趴在桌子上看莫娅画画。破旧的山村小学,朝气蓬勃的诗人,声名显赫的画家,平淡相守,紧密交集在一起。

    她的眸子是蓝色的,像画报里蔚蓝的圣湖,鼻子较常人更高挺,眼眶深陷下去,应是苏联的混血。个子比花晓高半个头,很典型的北方人身材,头发棕黄打着卷,换上和她一样的学生服,显得束缚许多,如果她穿的是那身挂在外面的异服,会更英勇刚烈吧,花晓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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