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本是人心对于美好的杜撰,如同虎林并不存在的春天一般。
春怜的梦做到这里时,恍惚中有些迷蒙。仿佛看到了希望,就在虎林终年封冻的地底,什袭而藏。会和我们一样,一直一直存在于这个地方。
在穆棱河畔。
格格不入
申涵
河南省信阳高级中学/高二
/一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谢媛微微恼怒地质问,刀叉下半凉的牛排被蹂躏得惨不忍睹。
“唔。”对面的人应了一声。谢媛直觉这人根本没有听见自己说了什么——他的目光一直流连在手机屏幕上,一只手的手指在其间灵活地跃动着,另一只手则持着叉子将盘中谢媛为他切好的牛排送入口中,自始至终,他的注意力都不在谢媛身上。
于是她干脆地放下了刀叉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地望着男友机械的动作,只觉胸闷。等到对面人毫无所觉地不断向口中送着空气时,她终于挨不住了——极罕见地,她露出了明显的怒色。
手机的吸引力,真的比得上相恋多年的女友吗?谢媛仔细数着脑海中的点点滴滴,才惊觉二人已经有三周没有进行认真的交谈了。
她突然感到委屈。怀着一点点负气的想法,她唤了服务生结账,打算把惹她生气的人晾在这儿晒灯光。
结果半天没有人回应。谢媛一扭头,惊愕地发现餐厅中从顾客到服务生到前台小姐,大半的人都在聚精会神地盯着手机,仿佛她才是那个异类。
她徒劳地张着嘴,巨大的荒谬感袭上心头。连账也不结了,她一把捞过提包,匆匆冲出了大门,仓皇得像是在被什么猛兽追赶一样。
/二
这一跑便跑到了天桥上。
谢媛曾一度十分享受徘徊在天桥上眺望的感觉,车水马龙净收眼底。而如今她俯身趴在栏杆上,一眼扫去尽是黑压压一片头颅。这些来来往往的人,每一个的颈项都如同垂死的鸟,向下深深扎去。那些或平淡或精致或丑陋的面容,淹没在屏幕散射的荧光中看不清楚。谢媛独自伫立在天桥上,在漆黑黏稠的夜色中,恍惚间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将她与桥下灯火辉煌的世界割裂。
她在天桥上站了许久。明明是夏秋之交的温热暧昧的天气,她却感觉有冰冷黏腻的寒意在脊背上逡巡,她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来,取出手机。
提示有一条简讯。谢媛怀着隐秘的期待点开它,以一种悲壮的意料之中的心情把那条同学会邀请翻来覆去读了三遍,有种摔手机的冲动。
结果一转眼又想起,这经历数年沧桑的诺基亚是餐厅里那个家伙用第一笔薪水为她买的。当时有多深情款款煽情缠绵,如今便有多冷漠厌烦疲惫不堪。
谢媛顿时更生气了。
/三
整理了一下衣摆,她打开了包厢的大门。
靠着墙的沙发上蘑菇似的蹲了一排人,个个顶着乌黑的菌盖埋头摆弄手机。
谢媛视若无睹地穿过他们,挤到角落里挑染了酒红头发的女人身旁,对方瞟了她一眼。她不好意思打破一室沉寂,于是掏出手机开始指上交谈。
“你男朋友又惹你生气了?看这一张包子脸,皱得全是褶。”是署名为“赵真”的短信。
“别,他女朋友可不是我,是手机。”
“现在的人大多这样,说不定他只是工作压力太大想放松一下呢?放宽心。说起来,阿姨最近精神还好吧?我看她在微信上发了好几天的鸡汤。”
“某种意义上说确实不错……你开微信了?某人发过誓摆脱社交软件呢!”
“这个是有原因的……哎呦稍等,我们家honey在召唤我。”
谢媛侧过身透过酒红色的发帘窥了对方的屏幕一眼:微信上大段的甜言蜜语令她牙酸。她抖了两抖,又敲了一行字来挽救自己的眼睛。
“我还以为眼高于顶的赵真小姐哪会这么轻易地坠入爱河呢。什么时候出来让姐妹把把关?”
对方居然忸怩了一下。“在网上认识的,还没见面……但我看过他的自拍,有点像混血儿哦!”
谢媛的表情和姿态突然定格了。被记忆深处的某件事牵动,她握着手机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另一只手僵硬地回复:“那祝你和他终成眷属!不打扰你们秀恩爱了。”
与故友久别重逢的热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冻。她眼睑微垂,把玩着手机,神色辨不出喜怒,只有眼瞳深处积压着乌云,阴暗深沉。
谢媛合了眼,再睁开时表面上一派平静,波澜不惊。她很快感到索然无味,抬头仰靠在沙发背上。迟滞空气里扭曲的灯光变异为张牙舞爪的模样,悬浮着挣扎,如同绝望的野兽。
她深吸了口气,感觉干燥的气流抚过气管,流转到胸腔左侧的某处时,触动了颤抖的回音。
/四
这场没什么意义的聚会结束时,星子已经在夜幕上摇摇欲坠。谢媛蹬着高跟鞋游荡在人群中,很快就脱离了大部队,七拐八绕地走到了小巷深处一户人家的院子前。
院子已经破败,角落里苍老的梧桐还在苟延残喘。她从提包的夹层深处翻出把铮亮的黄铜钥匙,颇为费力地插进了院门上生锈的铁锁眼里,那些蒙尘的回忆和着生涩的声响被打磨抛光,赤裸裸露在此夜冷清的月光中。
她蹑手蹑脚地进了院子,站在没过脚踝的杂草间,又听见铁门被推动的沉闷的声音。
谢媛转过头,看见本不该出现的那个人。
他比记忆中苍老了许多,眼角额头的纹路清晰可见,但头发染过,并且西装革履,人模狗样。
男人却并不意外。“好久不见,媛媛。”
谢媛没有回一声问候。“你来这里做什么?”她冷冰冰地问。
“真让爸爸伤心啊。”这样说着,他的表情却并不失落。“这间屋子也是时候处理出去了。”
“哈!”她短促地笑了一声。“你终于混到了要把爷爷留下的老屋卖出去的地步了?”
“反正也没有人住,不如物尽其用。”他的目光轻飘飘落在谢媛身上,是一种秘而不宣的高高在上的施舍。“你和你母亲需要的话,也可以搬进来住。”
“你还有脸提我母亲!”她像是被揭了逆鳞,“你是不是忘了你背叛了这个家庭?!你为了一个网络对面不知底细、只见自拍的贱人扔下了上小学的我,扔下了患抑郁症的母亲,你还敢来我们面前炫耀!”
“你怎么这样——恬不知耻!”
男人却并没有生气。“怎么能说是背叛呢?你被你母亲教坏啦,追求幸福是人的本能,你应该祝福我啊,我的女儿。”
谢媛觉得有些眩晕,胃中忍不住翻腾起来。她退了一步,扶住墙,甚至无暇关注满手的灰尘。这样的语调无比熟悉,熟悉到让她甚至没有愤怒得像是被分成两个人,内部的自己麻木清醒,旁观着另一个自己歇斯底里。“那行啊,麻烦你带着你的钱,你的房子,还有你网线对面的‘真爱’,滚得越远越好!不要让我们打扰你的幸福生活!”
不知哪来的力气驱使着,谢媛踩着七八厘米的高跟鞋冲出了巷子。巷口停着的一辆大众辉腾里坐着一个女人,捧着手机,屏幕荧光的映照下显出一张楚楚可怜的秀美面容。女人看见她,冲她妩媚地眨眨眼。
她打了个激灵,挣脱身魂分离的境界,于是顿时像吞了苍蝇一般恶心,无力的双腿再次恢复斗志,带着她奔出老远。
/五
谢媛对着客厅的一片黑暗叹了口气。她一边按着墙上的开关,一边甩掉脚上的高跟鞋,赤着双脚穿过客厅,敲响了走廊尽头房间的门。“妈,我进来了。”
没人应声,而她已经习惯了,轻车熟路地扭开门锁走了进去。房内的床上坐了一个女人,手里的手机还连着充电器,那一点荧光在黑暗中格外诡谲。
“说了不要在充电的时候玩手机。”她在床边坐下,“我今天去了同学会,见了赵真。”
女人没有回应。
“刚刚在老屋碰见了那个负心汉。”
女人旁若无人地玩着手机,在听到某个敏感的字眼时发出了疑问的语气词:“嗯?”
谢媛望进母亲专注的双眼,望着那双不再泛起慈爱柔光的深棕色眸子,深切地觉得自己就像个傻逼。她突然有些累,于是撑着打算回屋洗去身上的风尘。
“媛媛。”身后的人忽然喊住她。
谢媛在听到这一句话时终于小小雀跃起来,冒起了开心的泡泡。她扭过头,期待着对方的下文。
“明天记得给我充电话费。”说完,又留给女儿一个夹着银丝的发旋儿。
啊,泡泡被全部戳破了,那些翻滚着的柔软情绪又恢复为一潭死水。
她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心里空荡荡一片,疲惫到麻木,灵魂比肉体沉重。她打量着这韶华不复的女人,这住了数年的房子,有令人心惊的陌生感——每一个物体,每一丝气息,都在隐隐排斥着她。
于是谢媛顺着这驱赶走了出去,但仍有一股无处不在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袭来,让她接近窒息。她的胸腔里好似装了一个被针刺破的气球,发出尖锐的悲鸣,却也失去了挣扎的气力。有什么东西在迅速地萎缩,坍塌,陷落。
明天把男友、赵真和母亲的微信好友加上吧,她想。
心毒
于恩萌
大庆外国语学校/高三
/壹
夏日,午后,青石。
一骑白马直奔国公府而去,马上人一袭青袍被风振起,远远望去颇有几分风流的味道。
只是那被马蹄扬起的灰尘却没这么风流了。几个原本在店门旁乘凉打趣的男人闪躲不及,被尘土糊了一身。
“呸……这小子他娘的是赶去投胎啊跑这么急,不知道当街不让纵马吗!”先开口的是狗屠曹福。这个壮汉刚缓过劲来就往地下啐了一口,也不知道是吐沙子还是啐那个青袍人。
“估计又是郡公请的郎中吧,纵马禁令对郡公的人可没用……”旁边的杨大苦笑着摇摇头拍打自己的短衫。
第三个人却没有动作,只是定定地望着马消失的方向:“不止啊,来人恐怕是……范元黎。”
这话让前两个人都是一愣,若是江湖圣手范元黎,倒还真不用在意这些俗世的规矩。只是……
“老李你认识那范元黎?”曹福纳闷。老李是颐千堂的药掌柜,虽说经营着挺大一间铺子,为人倒是随和。每到伏天店里闷热不堪主顾也少的时候,曹福和杨大就爱到斜对角颐千堂的大檐下纳凉吹风扯天扯地。老李不但不赶他们,还总在清完上午账本后拎个马扎听他们侃。
要说这老李,是挺好一人。可咋看也不像是啥大人物啊,还会认识范元黎?
“老李也是这行的,说不准哪天圣手抓药就抓到过他家了呢。”
老李这才回过神来。“不是认识……只是骑马四处走的有名郎中,数天数地也就范先生一个。而且……”他抓头笑笑,“前两天说书先生的那个‘叶广红程寨遭奸人误饮毒酒圣手驰白马奔百里不辞相救’里就说范先生是‘青衣白马,英姿飒飒,孤身江湖,绝代风华’,我看着挺像的……”
“嗨,就因为这个啊。哥还以为你神人不露相呢!”
“怎么可能……”
范慕青至灵堂拜祭完老国公后便随管家进入东厢房。躺在床上的年轻郡公陈长宁面色赤红,全身出汗。
“自四月收到消息以来,公子就日月兼程赶回青石。一路舟车劳顿,天气湿热,兼之公子心神悲痛,形体虚弱,怕是染上了暑热之症。”管家见范慕青久不开口,试探道。
“都用了什么药?”
“五月初过濮阳时当地名医开了导赤散,月中逢南川张一鸾先生以竹叶石膏汤替之。初有好转,不想归宅三日后病情愈重,请了好几个郎中也不见效。小人正手足无措,元黎先生便登门相救,实乃大恩。”
“都是清热剂啊……”范慕青搭上脉,却觉触手一片微凉。他急忙让陈长宁张开嘴一验舌苔,果见舌上润泽。加之手下脉搏微弱……
是师兄手笔。
范慕青略一沉吟,写下一张方子交予管家,嘱咐他立即改服此方,而后拜辞。
管家只扫了一眼方子便失声而出:“先生留步!”
脚步停住。
“先生此方尽为人参、附子,乃补气补阳之方,可我家公子染的却是热症!”
范慕青深吸一口气,回身退半步深深作揖。
“热症亦有变数。现下公子气随汗脱,阳气虚浮,当用此方止汗回气。否则阳气脱出体外,回天乏术。慕青虽一小医,然愿尽力护国公血脉平安。”
他转身离去,留下管家在原地目瞪口呆。
“……然后他就走了。”陈府管家坐在颐千堂里愁眉苦脸,“现在我也拿不准这药用是不用。他虽是圣手,可那些名医也不是吃空饭的啊。”
“既是范先生的方子,便照服试试吧。药配好后我一并给您送过去。”李掌柜称完药,拿起方子招呼伙计过来坐堂。看到管家不解的眼神,他笑笑。“难得得着一张范先生的方子,又关系到小郡公的身体,还是鄙人亲自炮制比较好。”
/贰
范慕青坐在茶楼临街的窗口品茶。青石不大不小,该有的都有,也还算得讲究,却不至于让尘俗气多到生厌。加之青山环绕,流水穿城,的确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他的师父苏至本是有志于游走江湖的剑客,后因一时意气被卷入官府案件,幸得贵人相救才免去病死牢狱。出狱后一改性情,封剑从医。
范慕青幼时乡里忽遭疫病,当时已小有声名的苏至携一弟子毅然前往救治。六岁的范慕青得以痊愈,父母与仅有的两位亲族却身丧其中。
醒转的范慕青甫一听闻消息便拖着身子跪到诊所拜师。苏至没理,他就硬撑着随苏至回到住处门口接着跪,从始至终只有一句话:
“不才范慕青愿侍奉先生左右,从先生习悬壶之术。”
是夜就寝后苏至听呼声止,只当他知难而退。次日清晨却见男孩倒在门口昏迷不醒,心下大骇,当即令弟子抬入屋内照顾调养,自己只身出门救治乡民。
范慕青傍晚方悠悠醒转,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十多岁的黑衣少年。他认得那是苏至先生身边的人,想要开口却发现嗓子干哑得几近不能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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