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18:“华东师大杯”第18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作品选-初赛获奖作品选(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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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师椅被轰然砸碎。院里再度尘土飞扬。

    门缝处偷看的王大海吓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如果是自己,可以把椅子推远或掀飞,但无论如何也没法把它变成一堆木条。所谓功力,大抵如此。

    陈师傅转至其背后,并不出手。他现在忘记了往日恩怨,倒是起了爱才之心。

    /六

    来人并不停顿,回身提膝,其势迅猛刚烈。陈师傅翻手拨开,卸力于地。一声沉重闷响,刚抬起来的小腿又跺回了地面。陈师傅后手于腰间推出,这动作不花哨,但占尽了快准狠。来人反而不避,双手成炮捶打向陈师傅颈部。

    若不收掌,两败俱伤。果然奇才。

    陈师傅不假思索地收回横掌,转髋闪身抬肘而防。那人左手后撤,右手借力变勾拳,如鞭子一样甩向陈师傅,连带着空气噼啪作响。

    其战如龙蛇盘缠,决胜方休。

    陈师傅单臂如蛇滑入右勾拳路线下方。猛然扛起,肩抵臂撞将一拳落空的访客撞回去。乘胜追击的拳头如雨点一般砸向那人胸腔。而其防守连绵不绝,有风雨不透的内家拳风范。一阵蓄劲短打后,陈师傅微歇,那人刹那间回转,身如崩弓,其拳换掌旋转击来,硬生生拍在陈师傅下颌。

    天旋地转。

    紧跟双拳齐至胸口,无比蛮横的爆发力将陈师傅飞摔在大门上,一声巨响震落了两大片鲜艳的红漆。门后王大海万念俱灰,慌忙窜逃。其状若丧家之犬。

    陈师傅瘫坐在门边,微笑的嘴角流出一丝暗色的鲜血。黑脸汉子一脸惶愧,手心里攥满了汗水。他跑到陈师傅身侧,把老人扶起,一脸悔意地道歉不止。

    陈师傅只是摆了摆手,轻道:“咱们进屋吃茶去!”

    /七

    陈师傅揉着太阳穴想了想,还是将茶罐撇在了一旁。授意来人去架上拿来一个巴掌大的钧瓷茶壶和两个小瓷杯,搁在桌上。拈起茶壶倒满两杯,他的手粗糙灵活,力道精准,杯子里一点不空,也一点不溢。老人笑着看了一眼对面的黑脸汉子,把一个小瓷杯推到他面前。那人端起杯,还未入口,就惊讶问道:“这茶壶里是酒?”

    “土法酿的竹叶青。虽然浊,但是够辣。怎么,你不敢喝?”老人的笑容越发浓郁,笑容泛起的皱纹聚成了一幅最可亲的图景。

    “后生有何不敢?”汉子一饮而尽,黑脸上多了几分红润。

    “你父亲这些年可好?”

    “家父被前辈所伤后,静心思过,最终选择让我带着家传拳术拜访各路宗师,我也因此学了不少本领。”

    老人端杯无话,润了润嘴唇。

    “家父交代我,两截打断的柴火棒,一截送给您,一截留在老房里,随他入土。”汉子给自己斟满了酒,再度一饮而尽。“我问家父,传了好几代的齐眉棍当真就这么断了?他却反问我:传了几代又怎么样?降龙木也不过是一根柴啊。”

    “说得不错。降龙木本是一根柴。”老人端杯不放亦不饮,想起了当年。

    “话说回来,老前辈,我自负拳脚甲川蜀,就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远道而来,也是想见识见识您的功夫何以扬名。没想到一交手,才知道人外有人。可是刚才我明明多有破绽,为何您始终不出手?到头来折了名声,实在可惜啊。”黑脸汉子抬起头,望向老人,神情疑惑。

    /八

    老人用手指缓慢捻转瓷杯,眼神恍惚而沉静,道:“你父亲当年把名声送给我,我何尝不能把名声还给你?你拳理举措雄阔,拳法谨慎细微,为人谦逊恭敬,是难得之才。今天我卖给你这个人情,你又怎么好拒绝接我的班,学我的拳?”

    “什么?”汉子把不可置信全写在了脸上。

    老人终于也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竹叶青,入口就从喉咙一路烧到心窝,酣畅淋漓,痛快至极。真是好酒。

    晚上,陈师傅睡得从未有过的安稳。好像是个辛苦一辈子终于还清债务,得以松口气的赌徒。

    第二天一早,陈师傅搬了条土凳坐在把式场前。但是今天,一个徒弟也没有来。好像所有人一起把他们的师父遗忘了,忘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满院子只剩下冰凉的兵器架子,再加上两声难听的乌鸦叫。

    但是相反地,老人的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透明澄澈。不像年轻时一样锋利,也不像年迈时一样浑浊。没有言语,没有悲喜,只留下琉璃般纯净的灵魂。

    那也是一个将生前名拱手相让,将身后事安排妥当,把手上的火把递给了下一任的老人应该有的眼神。

    现在,抬头看着没有一丝白云挂着的湛蓝天空,他觉得这条土凳比太师椅舒服太多。看着眼前冷清的把式场,又想到了昨天五十来个徒弟的人声鼎沸,任是谁也要感慨一声沧海桑田。

    老曹

    王逸

    杨村第一中学/高二

    第一次见到老曹,是在地铁站前,他在那卖凉粉。

    地铁站旁的摊子有很多:有卖冷面的,有卖烧饼的,也有卖珍珠奶茶的……跟其他花花绿绿的摊铺比起来,他的显得格外的辛酸——连个正经的餐车也没有,只是一辆三轮孤零零的,有些旧,甚至有些破。三轮上摆着两个大罐子,还有一些十分简单的小罐子和一个大保温瓶——看起来都已经有一定年岁了。

    从地铁站到我的建材经营部大约有十分钟的距离,那天早上从地铁口出来还早,我就去他的摊子前,想买杯凉粉吃。

    “呐,你这凉粉怎么卖?”我问他。

    他正盯着远方出神,听到我叫他,似是忽然惊了一下。“呃……两块……您是要黑的还是白的?”

    他大概比我大二十岁的样子,被他喊“您”还是有些不习惯。我稍微愣了一下,然后说:“那来份黑的吧。”

    他马上就开始忙活起来:先从铁罐里舀出一些黑凉粉,再把一些水从保温瓶里倒出来,然后往里加了些东西。

    “您往凉粉里加的是什么啊?”我随意地问。

    “是蜂蜜和薄荷。”他此时正拿着勺子搅拌着,把液体和凉粉混在一起。“是朋友自己采的蜂蜜呢,味道挺好的!”

    一会儿,他便把那杯弄好的凉粉递过来,他的手上长着斑驳的老茧,以至于手指最上端的骨节都显得有些变形。我吃了一口,凉丝丝的。抬头发现他笑着看着我,脸上的皱纹顺着笑容形成了一朵灿烂的菊花。“年轻人要注意身体,可别累着。一看你早上没怎么吃早点吧。”他说。

    我尴尬地笑了笑,突然发现我还没有把钱给他。“那个,我把钱给您。”我递给他两枚硬币,他没接,用手指了指三轮车上的一个小铁盒,示意我把钱投进去。

    “谢谢。”我说,感到有一股暖流在身子里蔓延开来。

    “不,该说谢谢的是我。”

    我把两枚硬币投进那没有多少钱的小铁盒里,铁盒中传来两声回响。

    啪嗒,啪嗒。

    临走前,我问他:“请问您姓什么?”

    “别人都叫我老曹。”

    那个夏天,我成了老曹摊前的常客。我们渐渐熟悉起来,我常常一边吃凉粉,一边和他扯着闲话。我渐渐知道他有一双儿女:女儿在读大学,快毕业了;儿子小女儿三岁。但是他并没有提过他的妻子。他也知道我在边上的建材城开了一个经营部。

    秋天到了,天气渐渐地转凉,我生意较忙,库中现有的几个工人不够用,我就想到了老曹。

    “老曹,您凉粉的生意还好么?”我买了一杯凉粉,问他。

    他照例很安详地站着,很安详地笑着,只是显得有些疲惫。“天气凉了,吃凉粉的就少了,再过几天就不卖了,回头帮别人打打散工。”他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算了一下,他约莫忙到秋分的时候。

    “那您愿不愿意到我这里来干呢?”我说,“就是搬运一些建材什么的,工不会很累。”

    “什么时候开工?”他看着我,身子都有些向前倾,显得很迫切。

    “随时可以,明天也行。”

    “您能不能再等几天,我卖完凉粉就过去。”接着又补了一句,声音很轻:“家里还有些材料,放到明年就坏了。”

    “要不……您今天先跟我看一下场地吧。等您忙完了,就直接到我这来吧。”停顿了一会儿,我才说。

    他没有说话,转而就开始收拾东西。他把那些瓶瓶罐罐都放进三轮车里,然后用一块洗得发白的布盖上。不多时,他推着车对我说:“不好意思,收拾得太久了。”

    突然间,只是莫名地心酸。我看着他,他的脸和他的车一样沧桑。偶尔风吹过,他的几根头发会飘起来,如同秋末的枯草。

    我不忍再看他,便在前面走着。老曹则在后面推着三轮。三轮车的部件因年久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虽然陈旧,但依然坚强地工作着。因路面不平整,我也能听到三轮内部窸窸窣窣的震动声,在那窸窣之间,似是有那老旧铁盒与硬币撞击的声音。

    啪嗒,啪嗒。

    有些凄凉。

    秋分后,老曹来上工了。他每次都骑着那辆三轮来。三轮车上没有了卖凉粉的工具,显得空荡荡的。

    他干活很卖力,效率也比那些偷懒的小工高得多。我有时在他搬东西的时候看着他:看他那佝偻的背,看他那有些许瘦弱的身子骨,看他暗暗数着三二一然后把一大桶乳胶漆扛到肩膀上,看他把一大桶涂料卸下来之后用肩膀上的毛巾擦一擦额头上的汗水……

    我有时会觉得,他就像是全天下男人的缩影,臂膀再瘦弱,也能扛起沉重的担子。

    工人每周都有一天轮班休息的时间,本来不用天天上的班,他愣是每天都来,没事时,他就在库房里待着,看着我们在桌上理账、对单。

    一天下工后,我对他说:“你可以不用每天都来,如果忙的话,打你电话就好了。”

    “我怕没信号,要是听不到,可就误了工了。”他憨厚地笑笑,脸上凝成的皱纹的沟壑间,也许埋藏着别人无法知晓的悲苦和辛酸。

    他骑着三轮走了,摇摇晃晃地,风吹过他的身体,他身上的衣服像一面旗挂在旗杆上。

    三轮上没有硬币撞击作响的声音,只有老旧的零件在不平整的路面上挣扎着。

    很快就到了冬天,肃杀的寒风开始刺得人耳根疼。有天老曹没来,虽然不忙,但我还是打了他的电话。

    电话那头没有人接。

    几天后的早晨,老曹又骑着那辆三轮过来了。那天下着雪,不知是顶着寒风还是什么的缘故,他显得很无力——好像风再大一点他就会被吹走似的。从三轮车上跨下来的时候,他甚至还趔趄了一下。

    我张了张嘴,想问他身体是否还好,但最终没有说出来。

    他看见我看着他,笑了一下,便转过身,向着搬货的地方走去。我有几秒钟一直在看他的背影,他的头发几乎和雪融成了一个颜色。

    我在房间里待着,里面的暖气,让我感到有几分不安。

    约莫两个小时后,一个工人跑到我这里来,一脸惊慌,他说:“老板,老板,老曹他……”

    我冲出去时,老曹已经倒在了地上,身体扭曲着,周围散落着两桶油漆。几团血迹,在下了雪的地上显得格外刺眼。

    我拨了120,送老曹去医院,救护车的鸣叫划破了北方冬日的寂静。

    医院里的走廊昏昏暗暗的,虽然有暖气,但“手术中”三个字却显得冰冷而又坚硬——就好像我们的雇佣关系。

    我以那可怜的工资买下了一个男人对生活的全部希望,却从未给他过一点温暖:似是那所有的辛苦卖力都是理所当然。

    我在走廊里坐着,时不时看看那“手术中”的灯是否还亮着。在等待的第二个小时里,来了三个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女,牵着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

    那女孩子对我说:“父亲和我提起过您,我是他的女儿,他们是我的邻居。”后来我知道,那四十岁左右的妇女是外地的单身母亲,带着孩子来城里打工,受过老曹的资助。

    我看见女孩的眼眶红肿着——显然已经哭过好几天了。我请他们坐下,有时我们会说几句话,更多的时候是沉默。

    女孩告诉我,她弟弟刚去世,心脏病突发。今天头七还没过。

    我想不出什么,对于她的话,我只有沉默着。

    第四个小时,老曹被推出来了,主治医生说,胃癌造成了胃出血,所幸抢救及时。

    女儿差点倒到了地上。“我知道他有胃病,怎么会是胃癌!”

    “很抱歉,已经是胃癌晚期了。我们……也有些力不从心了。”

    女儿在旁边已经哭成了泪人。

    老曹醒的时候,看看女儿,又看看我,然后说:“老板您放心,我这胃是老毛病了。”

    就这么朴实而又平淡的一句话,却让我的心里盛满了感动和愧疚——我似乎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和他说过。我稍微把头别过去了一点,我想我的眼眶已经红了。

    老曹在家里歇了俩月,其间我去看过他几次。但往往家中只有他和他女儿,有时就他一个人:屋外再热闹,屋内还是冷冷清清的。

    有时在他家里,我会给他们做饭,炒两个菜,我们一起吃。有次我问及他的胃病,他笑着说:“真的,老毛病了,以前生活不规律烙下的,七八年前在医院查出了胃癌。那时孩子还小,就没告诉他们。”说到孩子,他有些哽咽,又赶紧说:“当时医生说我活不过两年,您看,我现在身子不是好好的吗?”

    他咳嗽了两声,所幸没有咯血。我无法体会他身上的担子有多重,也许我永远不会知道。

    过完春节后,老曹回来了,但身子骨明显更弱了。到了春末的时候,他执意要回去卖凉粉。他说他不在意天气还有些凉的时候有没有顾客,我猜测他是在信守一个约定。

    他卖凉粉的时候,我照例会每天都去。我们总会扯些闲话,他常常不肯收我钱,而我有时也会偷偷地往铁盒里多投一些。

    那段日子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印象,我只记得每天能看到他的那辆旧三轮车,每天能看到他那张日渐消瘦的面庞,时常还会听到硬币与铁盒撞击的声音。

    啪嗒,啪嗒。

    倔强到令人心疼。

    老曹越来越瘦了,他的背驼得更厉害了,而且时常发呆。但见到我的时候,却总是精神十足。

    八月份的时候,他骑车到我的经营部,请我吃凉粉,说她女儿大学毕业了,找到了一份满意的工作。

    没过几天,他就离开了地铁站,我再也没有看见过那个卖凉粉的摊子,也再也没有听过那令人心碎的硬币和铁盒撞击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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