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18:“华东师大杯”第18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作品选-初赛获奖作品选(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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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林秀常常搬家,上了小学后,又换了住所。

    是租在二楼,厨房很大,房价便宜。唯一不好的,便是楼道上没灯,整幢楼黑漆漆的。

    三楼住着一家人,老婆是虔诚的基督教徒,待人很亲热,常教林秀做菜。而对那男人的印象,便如同这老房子般,很黑,浓眉毛显得眼睛更小,而这眼竟是不对称的,看那眼仿佛站在扭曲的哈哈镜前。

    大约租了一年,林秀那半生不熟的鱼也做得像模像样起来。

    我和那家人逐渐变得亲热,那家儿子对我很好,常分点零食。我偶尔会跑到三楼去找小哥哥,他多半不在,女人在阳台上“咿呀——咿呀——”织着渔网,而那男人半倚在床上,拍拍床让我上来。

    “把裤子脱了吧。”他讲。

    我咯咯地笑,转身跑了下楼。

    有天雨下得很大,放学格外早,我看着窗前的雨一滴滴滚落下来。隐约听到谁下楼的脚步声。我将头探了出去,一张黑的脸,问林秀在吗。我有些怔住,那男人便招手,将我揽了过去。

    楼道很黑,他将手伸进我下体,干干净净的没有体毛。只觉得有些痒。雨声滂沱,耳边却是“咕噜——”咽口水的声音。我像是第三者般,置身事外看他抽动的脸。

    世界像一锅稀粥,黏糊糊地没有骨骼,无从把握。

    但我却闻到了楼梯常年没有光照而湿漉漉的味道,像是渔村的味道,那有着腐朽腥味的称作根的地方。

    半晌他放开我,说了些话,我全没听清。

    又往我兜里塞了几颗糖,是他儿子喜欢的口味。

    晚上林秀回来,如同往常一般,早早地躺到床上,很快耳边便传来浅浅的呼吸声。我闭上眼便是一团黑。睁开眼却看见了两个金鱼眼,隔着玻璃的鱼眼。直到眼睛睁得发酸,转头看着一旁的林秀。

    “怎么了?”林秀冷不丁地,问了声。

    一紧张便脱口道:“楼上的叔叔有点,有点奇怪。”

    林秀睁开眼,她脸颊消瘦得厉害,显得颧骨很高,眼睛亮得吓人。她慢慢起身,慢慢问:“哪里奇怪了?”

    “摸我那儿。”我嗫喏着,七拼八凑地说着。直到我感觉到林秀在发抖,抑制不住地发抖。她头低着,抬手轻拍我的脸颊。即使是在黑暗里,我也能看到那双又小又黑的手,像太阳一直晒到了骨子里,这是双长年累月在室外劳作的手。

    她打开门,又关上,却没有上楼。

    我蹲在门的另一侧,知道林秀在门外打电话,打给那个男人。直到腿蹲得发麻,才没了骂声。可一分钟,两分钟,林秀没有进来,我能感觉到她在哭。

    那是记忆里最熟悉的声音。

    父亲生意落空,弃家离开时我不满一岁,林秀带着我背井离乡,漂泊在外,摆过水果摊儿,干过搬运的苦活,刚开始连个睡觉的地儿都没。生活并不是小说。而我至今学不会家乡的土话,夹杂着些口音。

    老林家虽挂念着二女儿林秀,可又觉着丢人,便自我安慰着远方的林秀会过好的。而爷爷奶奶呢,则像是避讨债般地躲着,林秀带我见过那俩老人家,迎面的只有紧闭着的门。有些戏结束得太早,你只能望着合拢的黑幕,感觉到一阵阵发凉。

    我至今不知道林秀年轻时脾气倔强,市长用钱邀她看晚电影被一口回绝这种传闻的真假。

    我只知道后来上下两楼,却再没见过那男人。

    再后来,林秀买了间二层的老房,我们一起给后院重刷了白漆,阳光下,光影如花般洒在墙上。

    夏天的午后三点,地板有它自己的温度。

    “一,二,三,点!”林秀在教我跳着,最简单的双人舞步。她的步伐轻快,远胜于初学的我。下巴微昂,笑得开怀。

    这是在搬进新家的第一天,甚至房间还是空空的时候,林秀便买了音箱。

    慢三,中四,伦巴,林秀都很熟悉,学了几首我跟不上,便看她跳着。阳光懒懒地照进老屋,像一蛊紫色的葡萄汁。

    光照下我能看清林秀前额的几绺白发,看见她眼角的笑纹。人们都说林秀生完孩子后便瘦得黑得变了样,全无过去的丰腴美态。

    但我却第一次感觉,林秀的清丽眉眼。

    她跳着舞,像饮了杯红酒,半眯着眼,连脚趾间也洋溢着快乐。

    我问林秀谁教会她跳舞的,她仿佛没有听到。

    风扇吱呀吱呀,伴着蝉鸣,像奏着古老的民谣。

    是父亲吗?据说父亲脸上有个胎记,并不高大,生意落空后,赌博成性。

    结婚时林秀已经二十六岁,那个年代在农村,简直是个要命的年纪。而更要命的,便是丈夫一失踪,便是十五载。

    我想或许是出于无奈结的婚,但林秀惦着父亲,可的的确确,林秀也怨着父亲。

    和林秀闹得最凶的一次,便是她瞧见我裤脚一只挽得高一只低的邋遢模样,喝了句怎么和你那良心被狼叼走了的父亲一个德行!此后,若谁提了句你长得像父亲,哪怕是长辈,我也会干瞪着他,倒真像只白眼狼。

    而父亲打来电话的那个晚上,是很平常的一个晚上。风很大,有几颗星星孤零零挂在天上。林秀正为我熬着红枣茶。

    他打来电话要求见我一面时,林秀连汤汁溅到手上也不知道。

    没有欲望,也就没有习惯。父亲两个字是十八年来灰扑扑的陌生名词。

    我死盯着桌上的红枣茶,明晃晃的红。想到林秀有次参加好友的婚礼,放礼炮时被新娘娘家人拉到后院。说林秀呀,你刚嫁过去,丈夫家钱便败个精光,说怕林秀触了霉头。那是我第一次参加婚礼,而仅有的印象,却只是空荡荡的后院,林秀蹲下身子缩成了一个点。

    我狠狠踢了下桌角,嘟囔句:“死也不去。”

    林秀看着我,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良久,上楼拿了件外套,看着我说:“孩子,人这辈子怎么能不见一次自己的父亲?何况是我这么好的孩子。”

    我突然觉得委屈,哇地哭出声来。终究是见了他。

    回到家时,门上结了层薄薄的霜,路灯下,模糊地折射出我的样子。

    模样酷似父亲,除了眉眼相像,还有一直隐藏的本性里的懦弱与冷漠,也是相似的,像是冻疮,过了冬天仍年复一年地贴在我身上。而现在,疤痕已无声息地掉落了。

    打开家门,一派岁月绵长、人间静好的氛围。

    “你回来了。”林秀唤了声我的小名。

    我回来了。

    一看到你,我多少适应了这个世界。

    点评

    用母亲的名字,用第三人称来写母亲,倒也别致;审美有了距离,感情变得冷静。节奏、句子,控制得很好。仍然是父爱缺失。母亲完成父亲母亲的双重功能。是热爱凄美,还是国情使然?那么多不像话的父亲,倒是繁荣了我们的文学创作,催生了准作家与潜在的作家。

    “孩子,人这辈子怎么能不见一次自己的父亲?何况是我这么好的孩子。”“我回来了。一看到你,我多少适应了这个世界。”——作品结尾的两处非常打动人,也因为前面平静叙述的铺垫。特别是“你”的运用。全场唯一一次使用的抒情句式,撑住整体,收获了余韵。

    作家 南妮

    高手

    郝光昊

    东北师范大学附属中学/高二

    /一

    老师傅现在有点弄不清自己这趟拳到底该传给谁。

    坐在徒弟孝敬的黄花梨太师椅里,老人心生唏嘘。眼前的把式场,五十来个徒弟你来我往打着拳,清一色的裋褐,擤气声跺脚声轰成一片,带起了满地的尘土飞扬。

    想着自己五岁拜师,二十五岁离家游历,四十岁为人师,五十岁开宗立派,到现在记不清是多少个年头。“除四旧”那会儿,一个徒弟也没有,把式场愣是改成了菜园子。如今再看到新铺的石板地上人丁兴旺,任是谁也要感慨一声沧海桑田。

    几个底子好、学拳快的小子总会偷偷瞄上两眼师父的神情,若是发觉师父望着别处,心里就难免失落,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老人那只掌心晶莹结茧的大手下意识摩挲了两下椅子的扶手,浑浊的目光投向了眼前的一伙徒弟。放在二十几年前,自己手底下出来的好手怎么也能捧上个铁饭碗,有的当了镖师,回来还能给师父讲些袍哥棒客的新鲜事。眼前这些徒弟呢?如今不比以往,他们出了师,又能去干点什么呢?

    这个世道不需要我们喽。

    老人向后一靠,闭着眼呼出了一口长气。

    /二

    打拳的人不少,但打了一辈子的,也不多。

    陈师傅能坚持下来,当然不是只靠铮铮铁骨和家学传承。游历四方近十五年,见识过开门八极拳、心意六合拳、咏春拳、八卦掌、劈挂拳,乃至抖拳、谭腿,林林总总十余种大小拳术,与人交手不下百次。为得其法,常常以拳换拳。陈氏拳也远非原来的陈氏太极,而是陈师傅汇合百家之长,自立新派的产物。这既是他为族人所嫉恨之处,也正是他打遍天下的看家本领。

    “师父,有人来了。”陈师傅刚把头从回忆里抬起来,就瞧见了说话的徒弟王大海。这个提着条钢鞭站在台阶下的魁梧大汉天生蛮力,比师父高出一头。两年前来到陈家,说是求师,实为挑衅。当年的陈师傅只是把手搭在王大海手背上,就说他还没有黏桥巧劲,王大海不服气,手后撤想要钳其腕。陈师傅轻轻一笑,摄手变闸手,转身下压,后手拍肩,王大海便重心失守后仰,转瞬老人又换摄手,就轻而易举将其拉回原地。电光火石的对决中,王大海之于陈师傅,用虎狼面前的狐兔来形容也不过分。自那之后,王大海就成了陈师傅最诚恳的徒弟。

    老人收回遥远的记忆,向院门看去。正午的太阳实在刺眼,即使手掌搭在额头上也无济于事。来人身影模糊,青衣长衫,像个早些年间的读书人。他缓慢的步伐向陈师傅的方向挪进,走路的样子很谨慎,但身形不偏不倚,又很大气。

    /三

    来人在五步之遥停住了脚步。满院子的沸腾戛然而止,刚腾起的灰尘在所有人的视线里沉回了地面。王大海转身面向他,和所有徒弟一样,提着兵刃抱胸而立。八成又是个故作宗师要挑事端的混小子。想到这儿,王大海脸上的横肉愈发狰狞了起来。

    陈师傅身子前倾,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打量着来人。短发,黑脸,青衫,布鞋,瘦削的身子背着一个很不合时宜的尿素袋子做成的行囊。脸孔被多年风霜打磨得刻板坚毅,浑身上下一股子风尘仆仆又干净清爽的味道。看到他,老人不由得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老人抻了抻衣衫,坐直了身板,却没有站起身来。这个约莫三十来岁的黑脸汉子虽然看着亲切,却不知来意为何。若真是砸场子的莽撞青头,让王大海教训教训就好了。收下为徒?老人咧嘴一笑,自己实在是老到不愿出一点精力指点后生了。

    这当口,把式场里出奇地静。就连最微弱的风也不敢造次。

    黑脸汉子动也不动,身板溜直,只是死死盯着陈师傅的脸,对旁人都懒得看上一眼。几息之后,他收回视线,从怀里掏出了一截黑色的短棍。

    “后生打四川来,承家父遗愿,给陈先生送件东西!”

    其声圆润如美玉,铿锵如金石,瞬间充盈了整个天地。

    “果然是读书人,说话酸里酸气。”王大海嘀咕了两句,回头想看看师父的反应。老人却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来,微微躬身,依然浑浊的眼睛里却投射出刀子一样冷冽的目光。

    “都回去吧,看来今天我有位贵客啊。”

    /四

    那黑色的短棍,不是从一开始就是黑的。

    洁白如月、坚而不硬、柔而不折的白蜡杆,只有在几代武夫心血的浸润下,才能成为这样一根乌黑发亮的齐眉棍。

    那黑色的短棍,不是从一开始就是短的。

    其棍立地而齐眉谓之曰齐眉棍,怎么会是短的?

    二十年前,陈师傅游经蜀地。当地一潦倒武夫开山立柜,招拢贼子,专做剪镖劫货的行当。当时的陈师傅已小有名气,豪绅连同镖局出面,请这位侠客伸张正义。陈师傅一半为了良心,一半为了虚名,跟着走了趟镖,引出了山贼。

    混战之际,陈师傅钢刀如月华,脚底下拐撩踩,刀尖上搭截黏,抓个破绽欺身而上,一刀而下劈残了那个武艺还算精湛的总瓢把子,连同他那根世代相传的齐眉棍砍成两截。

    吃够了各家富贾的谢宴,辞退了镖局厚重的赠礼,陈师傅只身离开,没有半点后悔。到了快把这事忘记的时候,听说那个残废还有个伺机报仇的儿子,拳脚远胜其父,性子暴戾好提剑杀人,他也没有后悔。

    但是后来,陈师傅做了师父,每天在太师椅上看徒弟练功时,他有点后悔了。

    也许换个方式,未尝不是不能将那贼人引渡正途,也许这世上就又多了一个棍法宗师。这样算来,自己损失的那点名声,又算得了什么呢?

    但是现在,看到这个传闻中的山贼后人、嗜血狂徒,陈师傅还是不后悔。

    自己这一身藏了五六年的功夫,也该透透气了。

    他反倒知晓了传言的荒唐。若来人当真是剑走偏锋的凶客,那暗合古法、中正平和的步伐和声音又从何而来呢?

    /五

    心有不甘的徒弟们把刀枪剑戟整整齐齐地放回架上,一个接一个地走出了把式场。走在最后的是王大海,他听话地帮师父关上了大门。师父待人和蔼,但待徒严厉,没有一个徒弟敢不听话。

    大门咣当一声关上。陈师傅坐回了太师椅。

    黑脸汉子上前几步,双手将半截棍子轻轻放在陈师傅面前的地上。“后生在蜀地就听说陈先生一身本领刚柔并济,无坚不摧,家父的东西我带到了,不知能否有机会请前辈指点一下后生的拳脚?”

    如果这是来砸场子的,那语气未免也太谦和了点。

    “好。”其声沧桑,其气悠长。

    那人有些意外,没想到极少与人交手的陈师傅竟然马上答应,这让他一大堆事先准备好的理由憋回了肚子里。他撤后半步,轻微侧身,十指张开又攥紧,关节咔嚓作响。

    陈师傅安坐如山。

    来人身形一晃,右脚拧转蹬地,布鞋嘎吱作响。陈师傅眼神一凛,知道如果这不是石板而是泥土,那人已经踩出了一个大坑。没有多想的时间。那人拧腰发力,气劲迸出,单拳直冲陈师傅而来。陈师傅脚尖点地,连人带椅向后滑去,换肩闪避。劲道收不回,只好变拳为掌,按在太师椅背上借力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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