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18:“华东师大杯”第18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作品选-初赛获奖作品选(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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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她的喜欢和男性的喜欢是不一样的。确实是喜欢,像喜欢艺术品一样。分骨析肉来讲,脖颈,胯骨,脚踝,它们已经从单纯的细胞组织进化到一个单独的感官上的刺激,而美丽,甚至是一块骨头,又或者是一个浑然的成体,完美地连接在一起的温柔可爱的感觉,一个有血有肉的性别。这些都会让徐咲迷离三分。

    七点三十。很好。她收起讲义,而此时女教师踩着五厘米的高跟鞋走上讲台。方跟,黑色,有当季流行的镂空,若隐若现地透出老师皮肤的颜色。春风微微吹起老师的头发。

    完美。

    四月,春天到了。但她不是动物世界的动物,并不存在什么激素分泌旺盛的季节。因为风很舒服,所以心情也舒畅得像苏打水。这种喜好其实也不算什么,没有一点和周围人不一样的地方,她都不会想,成为自己人生故事里的主角,故事也会变得朝九晚五,一身鸡毛。

    何况放学后她还要去看孟德尔。

    孟德尔,学校隔壁小区的男孩子,徐咲偶然在公交车站遇到的。那是二月的时候,开学的季节一片惨白。她下车,他上车,穿其他学校的校服。孟德尔当然不是他的真名。她也不知道他的真名,之前可能公交车站见了一两回,他没记住她,她记住他了;他抱着生物书,徐咲就开始偷偷叫他孟德尔。除了肩也不擦地过去,以前并没有什么交集。

    孟德尔并不是生物书上那样的秃顶学者。他头发稍微长一点,再长一点就像女孩子。她从没见过哪个男生有那么纤细的脖颈,单薄的肩膀,水雾一样湿润的眼睛。兴趣使然,不然她也不会闲到每天中午下课去公交站看他,然后一路跟回家,她再回来等车。一开始她也就是看两眼,毕竟长得像女孩子般可爱的男孩她还是第一次见,像个日本女娃娃,发型也像,露出眉毛的齐刘海。就那样跟着他,保持一定距离。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被发现,便也胆子大了起来,但是书报亭的老板似乎知道什么,便也没有正眼看过徐咲。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这种奇怪事情吸引了她,日复一日,便成了习惯。

    徐咲穿着黑色的校服站在车站前,后面的花丛里开了很多月季。

    车来了。

    他下来了。她看到了。

    他走了。很好,悄悄地,不要被他发现。

    很好,他没有发现她。她也在书摊老板的目光中又走回了车站,脸不红,心不跳,飘飘然罢了。她像一个疯狂的科学家,观察烧杯里升降沉浮的药剂,又或是单单看着自己养的小鸟。又或者是溯源的三文鱼,似乎往前走,就是命运要求她到达的地方。

    徐咲今天也满满地收获了这种奇异的兴奋。

    回到家里。妈,我回来了,她飞快走过厨房里紫色的身影。

    老式的居民楼的一个格子中,只有徐咲走路的声音和妈妈烧菜的声音,今天似乎有一些晚,平常等她回家的妈妈都是坐在沙发上,不是站在厨房里。

    “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妈妈顿了一下。

    “我不知道,小咲可以打电话问他。”

    中午的困倦包裹着这间不过九十多平的房子。而爸爸一直没有回来。十二点四十八。妈妈,我去学校了,她再一次走过紫色的身影,妈妈不作声,点点头示意她听见了,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今天是四月一日。街道上的一户人家传出煮土豆的香味。大街上并没有什么人。这里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周遭的花的芬芳,或者是化学物质,在闷闷的空气中让人不舒服;这团空气像是把徐咲包裹起来一样,不好呼吸。出来这么早其实是很无聊的,因为不坐公交车,从这里走到学校并不近。但是徐咲喜欢这里,老城只有这个时候和晚上才会安静一些;她不喜欢晚上。小时候,发烧的她伏在一喘一喘妈妈的背上去医院,路灯很少,到处都是好像要吃掉她的黑,要带走小小的她,路灯是这些野兽的眼睛,看着她。而现在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时候的影响,她也学会了用那种眼睛看人,傲慢的、狩猎者的姿态。说得更加直白一些,就是她看起来不好相处。

    十三点十八分,徐咲低头看表,是孟德尔要出现的时间。

    几十天下来徐咲已经可以记住他会出现的时间,然后一如往常,看着他去上学,以及公交车树脂玻璃后面的人影,直到看不到。

    十三点二十,孟德尔来了。

    十三点二十五,孟德尔乘上公交车。

    而此时徐咲甚至都没有发现自己不自知张开的嘴,和随着车辆走远的柔和的眼神,而不是平常一样寂静的眼神。

    十三点三十分,公交车消失得无影无踪。

    之后又恢复冷冰冰的表情。中午的树荫,虽然只是四月的,但是仍然让人觉得清爽。斑驳的阳光照在奔跑向教室的身影上。这是徐咲觉得自己不可理喻的地方。她觉得这可能不正常,一开始的时候真的只是兴趣,然后多看了两眼,然后,就发展成了这个样子,她甚至开始计算能见到的时间。

    晚自习是早晨的女老师巡查,这让徐咲很开心,她喜欢那位老师的鞋和脚踝。

    四月的街上就已经有了夜市,车水马龙的声音甚至可以传到教室内。晚风很舒服,但是只穿单衣也会冷。徐咲坐在讲台之下,抬头就可以看到密密麻麻一黑板的作业和习题。环视四周,只有她一个人抬着头,其他的人真的像饱满谦虚的麦穗,眼睛之下只有卷子、卷子和卷子。徐咲觉得自己没有不好好学习的理由,所有人都奋笔疾书。但她静不下来,不一会,数学公式的背后就会淡出一个清瘦矮小的身影,注意力去哪里了呢?她自己也说不清。空洞的眼神,时钟一分,两分……

    下课铃打乱了一切。徐咲被惊了一下,出一身汗。

    又是没有好好用功的一节课。她后悔,再不努力她就只能在考试前一天晚上的十二点频频感叹自己的愚蠢。

    “你知道我在路上遇到的男孩么?”徐咲偷偷问同桌,这个女孩可能是和她走得最近的人了。

    同桌扭过头来,看着徐咲,推推智慧的眼镜。“你上星期在电梯里遇到小公犬我还是知道的。”徐咲突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和别人说过这件事情。

    上课铃让一切回到原位。“用可爱形容男生,是不是不太好?”

    “如果我是被形容的那个男生,我可能不会太高兴。”

    但是徐咲就是觉得可爱,人畜无害的眼睛,像大白兔。她什么都没说,沉默了两分钟,然后恶狠狠地抓起一张数学卷子,而它只是阿司匹林一样白的试卷中的一部分。她觉得这是学生的无奈。

    她抱着这种无奈的心情到放学。

    末班的公交车上只有徐咲一人。她被公交车上的黑暗洞悉着,一会光,一会影。光影之后,是家。在自家楼下,她看到唯独自己家的灯还亮着。是妈妈在等她。

    十点四十,妈,我回来了。

    紫色的妈妈在等她。卧室传来爸爸的微微的鼾声。

    妈妈和爸爸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徐咲出生时,妈妈二十五,爸爸二十八。徐咲觉得“经人介绍”一点也不浪漫,小时候她问妈妈为什么这么平淡就结婚了,妈妈只是简单笑一笑,什么也不说;或者反问徐咲,你觉得现在爸爸妈妈不好么。徐咲又问为什么妈妈的结婚照没有婚纱和像公主一样的皇冠。妈妈只能笑笑。

    徐咲觉得可能妈妈年轻时也有一个风花雪月的爱人。

    四月一日结束,徐咲亲自熄了今天的灯。

    /二

    四月二日中午,徐咲再回到车站时,觉得大脑一片糨糊,有什么东西要爆炸。

    刚刚五分钟前,在平常的路上,孟德尔可能感觉有人在跟着他,回头看了一眼,而以他的视力范围,恰好能看到三米之外的徐咲。

    那一刻徐咲觉得脸上滚烫,大概是心虚。风在打自己的脸。

    但孟德尔并没有做什么,而是继续向前走。

    徐咲已经不敢再跟下去了,扭头飞快跑向车站。他没有看到我吧!徐咲心里沸腾。“一定会被当作变态的!”徐咲羞红了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天长日久。徐咲有一个星期都没有再走到那个小区的门口,妈妈的衬衫也已经穿了个遍。上个星期也是相当无聊的一个星期,每天妈妈都来接她,她自己坐在后座上,向后扭着头,默默望向那个车站。她不想让孟德尔察觉自己背后有个不知轻重的女生一直跟着他,希望她消失的一个星期让那天成为偶然。尽管徐咲又不想让它就这样成为偶然。

    但是这个星期一,她打算再去那个车站等孟德尔。可能是已经积蓄了一个星期,可能觉得这一个星期下来之后他从他的脑海中忘掉她。她赛跑一样跑出校门,来到那个车站。刚才她穿行马路的方式完全可以活生生上演一百种被车撞死的方法。气喘吁吁来到车站,徐咲弯下腰喘着粗气。面目狰狞地抬头看,载着她一个星期忍耐的车已经来了。

    十二点十分,孟德尔出现。

    十二点十四,孟德尔下车。

    十二点二十二,徐咲回到车站。

    徐咲觉得自己所有的麻木不仁都用在了这件事情上,她不能再用自己平时的冷静安抚自己,有什么东西充盈在心口,但是却没有地方让那种温暖溢出来。她可能已经知道自己为什么一路怦怦心跳。这是妈妈不知道的,爸爸也不知道的事情。

    她捂住自己的脸,闭上眼睛,任凭春风吹乱她的头发。这是春天的原因。

    /三

    然而妈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紫色的妈妈在女儿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女儿研究自己的高跟鞋,在街上盯着别人的腿看,女儿以为妈妈不知道的,妈妈都知道。包括女儿这奇怪的举动。

    妈妈看着徐咲长大。但徐咲高低肩、分叉的黄毛告诉妈妈她还没有长大。女儿的心情太早了,她的不成熟需要有人让她成熟。不过妈妈并不担心:两个小孩能怎么样呢?而且她觉得笨拙的女儿也并不能做什么,像她十四岁点餐时在服务员面前嚎啕大哭,妈妈便早已深知她的胆小。

    妈妈面无表情敲击键盘。

    但是四月一日那天,妈妈中午本想去接徐咲回家,也目睹了一切。女儿跟着一个小男孩,她便跟着女儿。女儿始终与那个男生保持三米距离,好像害怕被他发现。她起初并不知道女儿去干什么,但她看到女儿像白痴一样兴奋的表情的时候,她就大概明白了。

    徐太太先是有些吃惊,心情复杂。所有的父母知道自己的孩子早恋了大概都会心情复杂。

    她倒是没有马上打断徐咲,因为她自己也陷在了回忆之中,想起了很多年前白痴一样的自己。女孩子都是一样的。徐太太没有再去找徐咲,自己先回了家,烧菜,回家晚了一点。徐咲爸爸打电话说不回来吃饭了。十分钟后,徐咲进门。

    母女两人中午没有多说什么,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妈妈也觉得中午的花香让人不能呼吸。

    她在沙发上静坐了一晚上,思考了很长时间。最后她不再去管这件事,她不想打扰,毕竟这件事情需要徐咲自己去解决,大人插手总是不好的;怎样采取行动还是要看事态怎样发展。作为母亲,她应该静静观察,以及,在最后提供必要的保护。这是大人的经验。

    徐太太啜了一口水,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脑上大大小小的方格。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想法搞笑,装出来的沉静,她不可能不着急。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她关掉电脑,锁上办公室的门,拿上车钥匙向女儿学校那个方向奔驰而去。这已经是接送女儿的第八天。徐咲那天冷不丁地对她说:“妈妈,明天可不可以接我?”

    妈妈怔了一下。她不去看那个瘦瘦的男孩了么?如果说那股燥热已经消散,那么徐太太是很欣慰的。盛夏早熟的果实都不甜美。“好啊,我在你学校东边的那条街上等你。”这是和车站相反的方向。

    但是这股燥热似乎没有消散。因为一个星期以来,徐咲没有一天不把头扭向后方,妈妈从后视镜里看一眼徐咲的后脑勺,脱力一样长长叹一口气,继续开车。

    /四

    此时此刻,六点五十五分,早读。这是六月调整过后的夏令时。

    巡查的女老师穿了新的花裙子。徐咲看着窗外。

    整整九十九天,徐咲已经“跟踪”孟德尔整整九十九天。可能她自己并没有太留意天数的积累,但她注意到了自己心中燥热的积累。那颗种子水葫芦一样在徐咲心中与日疯长,和夏天一起来的,还有她自己的悸动。她之前也告诉自己这是错误的,这是不正确的;可她压抑不住,那个影子像是烙在了她的脑海中。疯狂!这竟然随她如梦,一点点侵蚀,不,侵略她的思想;她觉得自己开始变得贪心,或者时常患得患失一些小事,有时候没有及时赶到车站那里,好像她的一天都没有完成。

    于是她想让这一切作个了结。她想认识他,想知道他的名字。

    今天她没有一下课就跑到车站。徐咲在玻璃镜子中看到自己不清晰的样子,她用手顺了顺自己的头发,然后慢慢地走到车站。她开始紧张,不想来得太快,或者她想逃走,徐咲已经认识到了自己一会要做的事情的愚蠢与风险之大,但是总有一个火热的声音在说:万一呢。

    她又紧张又兴奋,抱着一丝侥幸来到车站。她在拥挤杂乱的人群中,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停地深呼吸;但又不时向那个平常公交车会来的方向望去,期待又不那么期待那个消瘦的身影,甚至徐咲都没有仔细端详过他的脸。

    然而一直到十二点二十,孟德尔都没有出现,出现的是生气地开车过来的妈妈。徐咲可能是觉得今天太晚了,自己磨磨蹭蹭走到车站,正好错过去。明天一定要早一点。

    六月二日早晨,徐咲从自己的卧室中翻出了一堆小玩意:红色的发卡,唇膏,指甲油……她最后只是轻轻擦了些无色天然食品级的唇膏,并没有戴上红红的白雪公主一样的发卡,因为那样会招来老师和同学们的异样的眼神,而那是徐咲难以应付的,她只会想地缝在哪里。

    最后她把发卡装在了书包里,然后在镜子中凝视自己的眼睛,好长时间,像是决定了什么一样,眼中有光在闪。

    妈妈在门口等徐咲。

    六月二日,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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