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18:“华东师大杯”第18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作品选-初赛获奖作品选(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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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往前是一条开满窗户的走道。从窗口向外望,可以看到与楼齐高的香樟。午时的阳光落在树顶,恰到好处地被滤去灼眼的那部分。南风则不断撩拨樟叶,使它以让人觉得心满意足的频率摇摆着。下面灌木丛旁似乎有一只蝴蝶,时而萦绕在其周围,时而穿梭其间,是一只常见的白底黑斑蝴蝶。那儿本是这疗养院专门为病人设计的一个花园,然而却总是空无一人,或许是因为并没有谁有那样的闲情逸致。

    “护士,我想下去看看。”鱼说。

    护士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脚上的高跟鞋不断敲击大理石地面,发出让人心痒难忍的声音。“护士,我想下去看看。”鱼再说一遍。她一回头,给了鱼一个不耐烦的脸色。“你妈妈在等你。”

    “对哦。”鱼低着头嘟囔一声。怎么忘了。

    母亲早就坐在会面室等了。她的身上套着一件宽大的黑色粗针毛衣,里头穿的是她工作时要穿的纯白衬衫,脸上画着淡淡的妆,端正地坐在一张沙发靠椅上,双手握住黑色的杂牌皮包,放在膝上。她在一家公司做前台,这是她的职业习惯。鱼坐到她对面的那张沙发靠椅上,轻声喊道:“妈妈。”

    她点了点头,问:“午饭吃了吗?”

    “吃了,正在房间里休息。”

    “如何?”

    “不错,要比学校的食堂好多了。我怕出了院,回到学校,我都吃不惯那儿的饭菜了。”

    母亲笑了,其和煦程度不亚于任何一缕春风,似乎带着某种希望。

    “妈妈,你说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很快的,医生说你的病很快就好了。你就安心在这养病吧。”

    “同学们想不想我?”

    “想,当然想。不过更值得一谈的是……”她同时从包里拿出了厚厚的一本书。《爱因斯坦传》。鱼喜出望外。母亲解释道:“想着给你捎点什么东西,结果在书店里看到了这个,我猜你会喜欢。”

    鱼表现出难以抑制的兴奋,从母亲手上接过这本书,随即翻阅起来。说是翻阅,其实是在寻找,却似乎没有找到想寻找的东西,把书扔到一边,失望堆了一脸。

    母亲霎时收敛了笑容。“怎么了?”

    “没用。”

    “什么没用?”

    “这书没用,”鱼说,“没有理论,没有知识,对我的研究没有一点帮助。”

    “但是它写了爱因斯坦的生平事迹。他一生的轨迹都记录下来了。”她捡起书,极其珍惜地拭了拭上头的灰尘。

    “可是那什么用都没有。我知道他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迁居美国有什么用处?”

    “……我以为你一向尊敬爱因斯坦,会喜欢这本书。”

    鱼能够理解母亲的用心良苦,然而他却控制不了。一把锈钝的刀在不断摩擦着紧绷自己神经的弦,发出刺耳的声音。“我是尊敬他,可是这无关他什么时候出生、什么时候下葬。我尊敬他,只是因为他对物理这门科学作出的贡献。可是这本书只写了他什么时候出生、什么时候下葬;真正值得记录的东西,它一概没有!”

    母亲一声不吭,似乎早已习惯。她将《爱因斯坦传》放回包中。“那就先放着吧。”

    鱼忽然感觉到极度懊悔,心情也凌乱不堪,弦似乎在那一瞬就要崩断。但好在那熟悉的感觉适时到来。这感觉正像是被一场大雨淋过,被一阵巨风吹过,往昔用记忆装饰的泥塑外壳被溶解摧毁,只剩下一个残骸。那是生命里属于他的原本的东西。

    母亲出现在鱼眼前的时候,他一阵惊喜。

    “妈妈,你来啦?”

    母亲笑着,说:“嗯,来了。”

    “好久不见,很想你啊。今天怎么想起要来看我呢?”

    “等下要去公司上班,顺便来看看你。”

    “有没有给我准备什么礼物呢?”鱼问。

    “没有,”她轻描淡写地摇了摇头,“出来得太匆忙,没有准备什么。”

    “可惜。”鱼笑着,装作一脸遗憾的模样。但事实上,母亲能来看他,他已经感到满足万分。母亲的笑容总是那么和煦,就如同穿过树荫的淡淡的阳光,恰到好处地给人切肤的温暖。而这正是鱼整日整夜呆在这疗养院的幽昧深处,推算着枯燥的公式时所缺少的。

    “妈妈,我同你说,最近我的研究又离结果近了一步。”

    “什么呢?”

    “我同你说过的,你又给忘了。”

    “记性早就不如过去了,”母亲笑吟吟地,“你说你的。”

    “那年的考试,我不是没有考出足够好的成绩么?但是那儿的人看出了我在物理上的潜力。于是他们交给我一个科研任务来证明我的实力。我说的就是这个任务。”

    “是啊……是听你说过。”母亲点了点头,“不过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你还记得?”

    “当然!当然会记得。只是这几天我的研究有了很大的突破,我想和你分享来着。”

    鱼开始在空中比划着心中所想的公式,又尽可能地用简练的语言表达它的含义。母亲对这些一窍不通,但是她听得比任何人都认真。她目光灼灼,以如此坚定的眼神,紧盯着鱼在空中划出的轨迹,若有所思地点头,作出肯定的评价:“听起来是个很不错的结论。”

    “只是日日夜夜都在做这个罢了。”

    “不过,”母亲说,“上次同你说过的话你有记得?”

    “什么?”

    “进了疗养院以后,少接触这些,好好养病。你也答应过的。”

    “……我不记得。”鱼似乎嗅到了一股紧张的气味。

    “医生同我建议过,不要让你再接触这些。”

    “……医生又懂得什么?”

    “但你得病不也是因为……”母亲忽然又收住了嘴。“总之少接触一些便是。”

    鱼撇过头去。“你懂什么,”他不由自主地念念叨叨起来,“你懂什么……”心里油然而生一种难以控制的情绪。他转过头去,发疯似的死死掐住母亲的脖子。

    然而一切都像是母亲早就预料到的一般。她甚至也不怎么挣扎,呛了几口气后卖力憋住,按下了身旁的警铃。

    几个身穿白色大褂的大个儿立即赶到,轻而易举地将鱼拉扯开,一人缚住一只手,把他从会面室带走。会面室只留下了母亲一人。

    戴着金属细框眼镜、一身洁白的医生进了会面室,坐在了母亲对面。“病人的病情依然不很稳定。”

    “是的,可是有很大的好转。”母亲说。

    医生摇了摇头。“我看未必。他仍旧执着地挣扎在他踩空的那片泥沼,始终没有走出来。他的记性也越来越差,有时同他刚讲过的话,他也不能记住。”

    “或许只是因为他并不想记住这些。”

    “你说得对。他的失忆是由他的意志控制的。也就是说,他不想保留的记忆,他的身体自己会帮他去掉。但是这并不正常,而且他时常将自己的幻想强作为记忆来弥补这片空缺。他对情绪的控制仍然不合格,你也见过他先前的表现了。”

    “可是我看得见他眼睛里的光,那是一个十足正常人才能有的眼神。同刚送进来那阵相比,他眼神里的戾气轻淡了不少。”

    “这只是说明他的情绪从怨恨转为了逃避,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罢了。这样一来,说不定他幻想的事会越来越多。”医生站起身,背着手摇头,走向离开会面室的门,“无论如何,请你作好需要长久疗养的准备。”

    母亲站起身。“让我再见一面鱼儿吧,今天是最后一面。”

    医生站定,回头,看了看母亲。

    鱼不记得沿路的情景是何种模样,只记得眼前的光影交错。直到他冷静下来之后,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一个素未谋面的护士脸色惨白,有些惧怕地看着鱼,说:“你妈妈还想再见你一次。”

    这好消息让鱼欣喜若狂。他已经记不得母亲有多久没有来探望过自己了。一个月?还是两个月?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母亲终于再来看自己了。

    母亲似乎早就坐在会面室等了。她套着那件宽大的黑色粗针毛衣,脸上化着淡淡的妆,端正地坐在一张沙发靠椅上,双手握住黑色的杂牌皮包。她总是坐得那样端正。然而在粗针毛衣里头可以隐约看到她工作时穿的那件纯白衬衫,想是等会儿要去上班吧。鱼轻快地坐到母亲面前的沙发上,故意用孩子撒娇的语气说道:“妈妈,我好想你……”

    话未说完,他注意到了母亲脖子上的掐痕。鱼起身走到母亲面前,轻轻摸了摸她的脖颈,关切地问:“这儿怎么了?”

    然而母亲坦然一笑。“没什么的。”

    “是被人掐的吗?”

    “不是。”

    “是爸爸掐的?”

    “不是他。”

    “一定是他,”他几乎落泪,嘴里含着哭腔,“离婚之后他仍然来骚扰你?”

    母亲紧紧抿着嘴巴,低垂着眼,摇了摇头。

    “他怎么这么狠心,明明已经同他撇清关系了……妈妈,你一定要去报警,我替你做证人。”

    一时间,母亲潸然泪下。她的双目犹如泉眼,泪水从她的眼中汩汩地涌出,染上睫毛上的涂料,在脸上画出几道黑色的阑干。她紧紧攥住鱼的手,一句话也不说。

    护士送走了鱼。医生又回到了会面室。母亲手中握着纸巾与小梳妆镜,轻轻擦拭着脸上的黑色条纹,随即换了一口气,抑制住先前的悲伤气氛,说:“我的孩子,是真的可以重新健康起来的。”

    医生静静地玩弄着摆在书柜上的那株盆栽的硕大叶子。

    “他的戾气,的确、的确是减了不少。他不太像一个会伤害人的精神病患者。但是你也知道,他的对幻想同现实的把控能力也在日益削弱。”

    “我明白。”

    “明白就好。越是将生存的信念寄托于幻想这样的虚无之上,他离现实世界也会越来越远,他的痊愈之日将遥遥无期,就像他父亲那样。当然不是完全不可能,只是想让你作最坏的打算,你也不必失去信心。”

    “我相信鱼儿,”母亲说,“他是个好人,我相信他能痊愈的。”

    医生苦笑一番。“现在可以把他的父亲带过来了吧?我想你也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母亲点头。

    那个护士在前方脚踩高跟鞋敲着大理石地板。她问鱼:“你还要去楼下那花园瞧瞧吗?”

    鱼擦了擦眼泪。“好。”

    下楼的路上,鱼又遇上了那个神神叨叨的病人。这一回,他成功地抓住了鱼的手臂。他把他那长满胡茬的脸贴向鱼,张开满口黄牙、臭气熏天的嘴在鱼耳边说了一句:“你看见的,不是你看见的。”几个穿着白衣大褂的彪形大汉将他拽走,朝着同鱼相反的方向拖去。他便一路发出狂妄的笑声,消失在了转角处。

    这一带叫雨雾山,而这疗养院就叫雨雾山疗养院。顾名思义,这儿总是雨雾缭绕,因此通常是阴沉沉的。然而今天的天气却出人意料地好,就连陪同鱼下楼的护士也赞叹不已。

    “多好的天气啊。”三十出头的护士竟然也表现得如同满怀粉色憧憬的十六岁少女一般。

    而鱼静静站在一旁,感受着这难得的阳光。

    病人被带进了会面室,母亲也打理好了自己的形象。

    医生指着母亲,问他:“认识她吗?”

    病人坐在靠椅上,表现得扭扭捏捏,甚至脸颊有些微红。他摇了摇头。

    母亲又问:“记得我吗?”

    病人又摇了摇头。

    “这是几?”医生竖起了一根手指。

    “三。”

    “这个呢?”

    “一。”

    医生一脸失望,看着母亲说:“似乎仍然没有什么进步。”母亲的眼神里也流露出了一丝的惋惜,但她早已习惯这些。医生走到病人面前,俯下身子,重新竖起那根手指,说:“这是一,记住喽?”

    病人扑哧一笑,露出他的满嘴黄牙,随后一字一句、抑扬顿挫地说:“你以为,你看见的,就是你看见的?”

    抬头仰望时,天空蓝得深邃,仿佛深不见底的海洋。几片饱满厚实的云像是白奶油一般被轻轻抹于其上。低头环视时,目力所及的是翠色欲滴的草与低矮的灌木。灌木之中夹着黄或红的别致小花,从它一旁经过,有几只麻雀大小的鸟惊起,扑扇着翅膀,从头顶飞过。耳畔传来樟叶之间轻轻触碰时的沙沙声,这就是风的声音。这疗养院大楼的外头贴着奶黄色的墙砖,从这角度看,倒没有往日深居里头时的压抑感;不仅没有,甚至还有些赏心悦目。

    鱼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指尖上便沾染了洗发水的香味。实在是妙。他想起了自己的朋友,想起了自己的科学研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想起了生命中所经历的一切美好的事物。他自然是没想起他那早早离开了自己的父亲,父亲已经不在他所想要的记忆的范围之内。那些好的,所有的一切,在此刻都显得弥足珍贵。不过话说回来,母亲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来看过自己了。

    点评

    精神病人的住院生活。精神病人与其母亲的故事。精神出毛病,是少年孤独症的某种极致。“父亲缺失”也是描写孤独之作的基本模式。此篇文章中,父亲不但缺失,干脆是个精神病人。由母亲照料而长大的少年,是否因为代表社会意义的父亲的缺失、逃避,而难以融入社会、拒绝进入社会?母亲的温柔与责任难以使他们的生命“纠偏”。

    《雨雾山之后》对病态人格的情状描绘是成功的。悲剧的揭底,是应该控诉遗传的恶劣,还是强大的现代教育的失败?我们需要那么多的卡夫卡吗?倘若阅读,仅仅是了解了一个文本而已,是否又要怀疑那种书写的激情为何要钟情于这一块阴郁?不断被重复演绎的所谓悲剧,是没有意义的。——一句话,作者有文学素养与叙述才能,但缺乏故事与意义的独创。

    作家 南妮

    第二辑 抽屉里的情书

    这是送给你,送给我,也是送给爱情本身的一封封情书……

    跟踪

    张琳琳

    邯郸市第一中学/高二

    /一

    此时此刻,七点十三分。早读。

    还没睡醒的朗读声,很好地掩盖着徐咲欣赏门外巡查女职工小腿的眼神。

    七点十六,诱惑小腿的女职工消失在走廊。她的眼神也若无其事地回到教室,回味体内的不为人知的泉源余热。

    她喜欢看女生的腿,喜欢漂亮的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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