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越是这样的地方越能引诱十五六岁的少年们,自从三年前阿海在这里打掉了小童的一个门牙后,这个工厂就又焕发了生机。
这一天是周六,刘志的爸爸照常休班。刘志狼狈地骑车回家就是为了搬他爸爸这个救兵,他爸爸年轻的时候也曾是个打架的好手。
刘志在海边的时候就有了主意。派出所到工厂的距离警车大概要行驶三十分钟的时间,从家里骑摩托车到工厂大概有十五分钟的时间,就是说还有十五分钟的时间是剩余在工厂里的。刘志的报复主要在剩下的这十五分钟里。
一切按照计划进行。刘志他爸爸载着刘志骑着摩托车去了东街十七号工厂,刘志刚才对他描述的遭遇让他十分愤怒,他决定好好教训一下那三个少年。刘志手里拿着一根光滑的实木棍子,从家里出发之前他也已经报了警,声称被人敲诈殴打,地点便是东街十七号工厂。
牛传艺他们坐在工厂前的废石块旁正准备抽第二支烟的时候,就看见刘志手里提着一根木棍被他爸爸用车子载着急速赶来。赵铭栋见状丢了烟拔腿就往东跑了,一会儿的工夫就拐进巷子里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几声被惊动了的狗的叫声。
刘志心里激动,赵铭栋的表现是他始料未及的。他觉得这次是一个扬眉吐气的好机会。
刘志他爸爸刹住了车子,刘志从后座上跳了下来。
“就是他们!”刘志恶狠狠地说。
牛传艺跟小东北丢了烟,慢慢地站起身子,眼睛里放着一种狼被逼到绝境时才有的光芒。
“妈的!”刘志他爸爸抢过刘志手中的棍子一下就抽在了小东北的腰上,小东北双手抱着肚子立马就趴在了地上,他感到自己的右边的肾好像是被打坏了,泛着撕心裂肺的疼。
牛传艺盯着刘志他爸爸手中的棍子,慢慢地往后退去。他看到小东北的脸上泛着汗水,肌肉在一点一点变僵硬。
刘志心里热血沸腾,他的手又因为激动而颤抖起来。
刘志他爸爸又是一棍子冲着牛传艺的胸膛上砸去,这一闷棍仿佛是一记重脚踹在了心口窝上,牛传艺只感到胸前突然变得很闷,仿佛下雨之前堆积了很厚的黑云一般。他还来不及再想,第二棍便又落在了他的腿上,就像一个月前他打在阿狗腿上的那一棍。接着就是抱头蜷身,闭上眼睛,心跳得很厉害,肾上腺素猛增,全身发热,渐渐忘记挨了多少棍。
等他听到堂哥声音的时候,这才睁开眼睛,发现堂哥手上拿着刀已经从黑色桑塔纳车里跳了出来,身后跟着赵铭栋他们五个。
刘志他爸爸觉察到事情有些不好了。
刘志看到六个人将他爸爸砍倒在地。印象中的武侠片里,大侠虽然身中数刀但都是会站起来的。然而他爸爸并没有站起来,他看到爸爸像刚捞上岸的虾一样慢慢地蜷缩了身子,又像是海虹一样嘴巴一张一合着想要说些什么。刀锋与肌肤交汇的每一处地方都升起了一道彩虹,慢慢地空气里就弥漫了花香一样的味道。
海虹突然大喊了一句:“我快不行了,你们不要再打了!”之后它的嘴巴就停止了张合。
几分钟后警笛响起来的时候,刘志忽然想起了三年前的一个下午。那个下午刘志因为偷了五十块钱被爸爸打,实木棍子落在屁股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刘志当时只感觉屁股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了,每一下都痛得钻到心里去。他哀嚎着说:“爸爸,我快不行了,别打了呀!”那个时候夕阳红得像咸蛋黄。
点评
事件的叙写比较清晰完整,首尾照应、中间插叙与倒叙的结构也较为自然与成功,语言朴实有生活气息,这是这篇习作值得肯定的三点。
从不足和可以提高的方面来说,首先,篇名表明的是报复情节与悲剧发生的地点,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内涵。作为新闻报道题目尚可,安在小说上则回味全无,或者让读者有所期待的眼光落空。其次,小说要尽可能地通过人物语言、心理描写、场景细节和情节进程表现出人物个性,而忌讳作者用直接的语言交代人物。本文中,“刘志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刘志也是个没有太多头脑的人”,“寿富就属于第二种杂种”等议论、分析,就犯了此类毛病。
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文艺理论学会副会长 方克强
感官世界
张心怡
山东省莱芜市第一中学/高三
眼睛,鼻子,耳朵,嘴巴,皮肤。每个人所感受到的,就是他的世界。
——题记
唐黎从立秋以后就开始期盼冬天来一场没膝暴雪,而从立春以后就开始期待夏天来一场昏天黑地的暴雨。前者年年落空,于是她更大的希望都寄予后者。然而,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幸运,总能遇上什么“百年高温”一类的天气,那从小给了她无数的畅想空间的暴雨,却越来越吝啬给予她这独乐的机会,使唐黎终于在今年夏季失去了雨的音讯。
大大的月亮挂上窗,无声地昭示着炎夏的无雨晴夜。唐黎坐在窗前的书桌后,盯着被台灯打出一圈圈灯晕的复习题,眉头紧锁,细密的汗液悄悄蒙上前额。“扑簌簌——”她敏锐地捕捉到了纱窗被擦动的声音。一只绿色的小飞虫正卖力地钻向窗框与墙之间的缝隙,挣扎着发出细微的声响。玻璃窗外的一角露出壁虎的两只小爪子和一条灵活的尾巴。唐黎吸吸鼻子,不理会窜入鼻间的自己身上蓝白相间的校服T恤上隐隐的汗酸味儿与屋内死水般的闷热,默默拉上了厚重的窗帘。这样就看不见慕光而来的飞虫了吧。她最厌恶飞蛾。对,不是怕,是厌恶,厌恶飞蛾身上诡异的令人浑身发毛的斑斓花纹,更厌恶飞蛾为了那丝光撞死烧死的傻气。唐黎抓起桌角的发夹,夹住了因潮湿变形而从中间留出一条缝隙的窗帘。“眼不见心不烦”一直是唐黎坚信能最大程度减少令生活不安的因素的人生信条。
“当——当——”楼上的挂钟零点的报时在隔音奇差的旧公寓的静夜里异常清晰。唐黎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打开房门,“啪”地按亮了紧邻的餐厅的灯,“咕嘟咕嘟”喝光了餐桌上白瓷碗中的牛奶,将碗轻轻放回餐桌。餐厅的灯是橘黄色的,是灯管坏掉后牵出一根线接上的两块钱一个的梨形灯泡。是唐黎最喜欢的光线。一切都在这昏黄的灯光下变得柔和而温润,连黑色的影子似乎也变得黏稠起来。她盯着白瓷碗上的光圈,目光有一瞬间放空,又立刻收回窜入那厚厚的镜片内。她很讨厌餐厅就在卧室门外这种格局,使她自己的房间总有这样那样的油烟味儿,好像都沉淀在了墙壁上,点多少根卫生香也无济于事。唐黎摸索着走到卫生间,因为久坐而略显僵硬的姿态像被搁置生锈后又通上电的机器人,父母卧房的窃窃私语也随着卫生间变形的木门的“吱呀”声而消逝。唐黎拧开水龙头,水流声在她耳朵的掌控之内,没有发出白天因为水压不足而“嗡嗡”的声音。她接足一捧又一捧凉水扑湿了汗津津的脸和后颈,没有用毛巾,唐黎又挂着满脸水珠以及浸湿了衣领的校服T恤,轻轻关了卫生间的门,僵硬地走回餐厅,“啪”地按熄了橘色的灯泡,走进仅剩唯一亮光的屋子——唐黎的卧室。卧室门因风而在被唐黎甩手关上时发出“砰”的一声。唐黎走到书桌前,又“啪”地按灭了台灯发出的最后的光,摸索着爬上床。脸上的水珠早在干热的夏夜迫不及待地蒸发掉,唐黎又坐起身,摸黑将身上的校服换成睡衣,将被子踢到一边,躺平了身子。亚麻的床单,没有铺凉席,使这无雨的夏夜变得更难熬。唐黎时常回想起在外婆家被凉席硌得身上一条条竹印的情景——而那场景已经像被浸了水汽那般潮湿久远了。她伸手摸了摸枕边的手机,抓起来又放下,想了想按亮了屏幕——新设置的锁屏不显示任何短信QQ或是贴吧的未读信息,只有海蓝色的图片一角不易被人觉察的两个黑色的字符“复旦”,以及大大的“00:10”。唐黎很想看看她那个连续一个月每晚都发几句话的帖子,可想了想一旦点开后不知不觉就看到手机发热第二天睡死一个早读的后果,她又按黑了屏幕,取下眼镜,连同手机一起放回枕边。黑色的夜在高温里显得更加浓郁而涨大,唐黎闭上眼,迅速坠入深夜。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闹钟一阵急促过一阵。唐黎摸索着将它拍哑,在心中默念“三、二、一”,然后“砰”地坐起身。由于速度过猛,唐黎眼前一阵眩晕,大脑“哗”地充血,耳朵也有一瞬间的胀痛。定了定神,唐黎眯着眼睛从床脚勾过校服T恤套上后,急忙从枕边摸过眼镜来戴上——动作立刻从容了不少。梦游似的跳下床,取下夹子拉开窗帘,立刻有新的空气窜入唐黎的鼻腔——有离家不远处的修车厂清早喷漆溢出的油漆味儿、楼下小院为了省钱而烧的蜂窝煤的煤烟味儿、远处卖戗面馒头新出锅的面香味儿……这些味道所融于的空气,更有一种浓郁得难以忽略的底色——这所旧公寓东北方的小钢铁厂,夜里偷偷排放的污染气体的刺鼻的化学剂的味儿。“阿嚏!”唐黎如常打了个喷嚏,熟练地拽过床头的卫生纸抹了把鼻涕。她是过敏体质,过敏性鼻炎,身上也容易长出各种小红疱,而这些刺激性的味道让她变得格外脆弱。推开卧室门,厨房里叮叮咚咚的锅铲碰撞声以及早点的香气立刻挑动了唐黎的感官。凉水触到双颊的那一刻立刻清醒,她一捧一捧地接水扑打着脸颊。“哗哗”的水流声能掩去这世界的大半声响,唐黎能嗅出略微有些铁锈腥甜的水的清润的气味儿。而每当这时,唐黎都紧闭双眼,假想着这是一场劈头盖脸的暴雨,雨水将她包裹又保护着,她再听不到这世界的喧嚣、嗅不到这世界的脏乱荒凉。
这当然只是一场为时不久的假想,高中苛刻的作息并不允许她用太多的时间做梦。唐黎囫囵吞下母亲精心准备的营养早点,一边在嘴里回味着一边抓起书包与中午的便当,在母亲“慢点”、“多喝水”、“上课认真听啊”的叮咛声中一跳一跳地下楼。
车子已停在楼下,司机看着手忙脚乱的唐黎跳上副驾驶座,微微笑笑,掐灭手中的香烟稳稳地发动了车。唐黎是与同学一起拼车上下学的。七月的天亮得很早,太阳是发白的,光是明亮而炽热的。唐黎放下车前的遮光板,而司机推下额上的墨镜,伸手拧开了音乐。重金属与低沉空旷的男声交织,硬是在颓圮中缠绕出绝处逢生的希冀。司机手指一搭一搭吹起富有节奏感的口哨。唐黎一直觉得,会在清早听大声的ROCK吹口哨的人,一定是热情地拥抱生活的人,是什么都打不倒的人。车子一路向东,迎着太阳,唐黎放下车窗。六点的清晨马路上已经开始热闹,在唐黎的耳膜旁汩汩涌动的晨风尚未涌起热浪,将她一半脸颊吹得微微发凉。有慢吞吞的洒水车不紧不慢地交叉穿行,给躁动的一天洒出一个温润的开始。水花溅在车皮上发出“滋啦啦”的声音,像唐黎早晨刚吃过的煎蛋在锅里的挣扎声。空气中被迫凝结沉降的尘霾不甘心地散发出潮湿的泥土气味儿,像雨后的空气。唐黎喜欢这味道。
还未迈进教学楼门,唐黎便闻到了灭蚊剂的味儿,有种消毒水的苦味儿,有种洗衣粉的甜味儿,说不出的化学品味儿拧成细细的绳子直穿她的鼻腔胸腔,使她连打了三个喷嚏后隐隐作呕。她用肥大的校服外套的袖子捂住半张脸,“噌噌”蹿上楼,眯着眼睛看着地上喷过药后留下的白渍。她厌恶透了这样的味道,总期待着来一场大大大雨将它们冲淡些,再冲淡些。灭蚊剂的味儿混合着教室夏季特有的汗液味儿,在抢答一样的晨读声中升温,使唐黎仿佛仙阵中的妖,“Health Point”一点点被削弱,而她只能干瞪着眼看血条一点点往下掉。老师尖锐高亢而抑扬顿挫的声音像逐渐飘离天外,唐黎恍恍惚惚总以为那声音是异世界的召唤——实际上,每个老师都曾激情飞扬地试图将他们现在的生活加压再加压,让人觉得呼吸一口劣质试卷油墨以外的空气都是犯罪,并以充满诱惑力的声线将如今的苦与未来的甜这一反比在他们头脑深深烙印。唐黎盯着墙上的红纸黑字“提高一分,干掉千人”,真是血腥又简单粗暴的标语啊。她有时会在心底觉得这一切像邪教一样,给人洗脑,让人为了看清看不清的东西埋着头,在小小方凳上佝偻扭曲成会写字的虾。
好容易熬到中午,唐黎打开便当,深吸一口饭香味儿,将头埋在摞得高高的书本后一声不吭扒着饭。另几个从家里带饭的凑成堆,边吃边咋咋呼呼地释放积压了一上午的元气。叽叽喳喳的女声窜入耳蜗。从老师的家务事到男女生的八卦,再到明星的整容出轨和没能看成的新剧,最后永远落脚到高考——特别是今年的分数线和成绩出来以后。每个人乐此不疲地分享着身边七大姑八大姨家高考的悲催小孩儿,说着谁又被降分录取时语气抑制不住地漾出羡慕嫉妒恨。唐黎每次看到身后黑板谁的理想大学直接填上“211”、“985”时心里就难以控制地感到悲哀。在这里,她们的信仰被神奇地统一掉,又神奇地有了共同的追求——也许她们并不知道未来究竟想要什么,幸而她们也没什么多余的可以选择。有时唐黎会想:三百多天以后,那些所谓的梦想实现或者不能实现的人,又该拿什么当作梦想,又该往哪儿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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