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有女工说，光棍儿昨天哭了一夜，呜呜的，她听见的。
六时一刻，黄黄的太阳眷恋着大地，暑气渐消，我没有出去。
光棍儿走了。纺织厂里的生活又像往常一样，如白米粥，黏稠，单调，无味。人们最大的乐趣是聚在一起，嚼舌根。有时人们还会想起光棍儿，然后一阵沉默。
我15岁。他的背影烙在我心上。六时一刻，白天的白，黑夜的黑。我以为15岁的我已经什么都懂。
他走后，我明白了，爸爸经常骂我的“无知”。
我在这里，等待长大。
东街十七号工厂
霍兴聪
长沙理工大学/大三
当赵铭栋、牛传艺、小东北三个人押着刘志去海边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最后竟然会闹出人命来。
那是一个周六的下午，大家都没有课上。吃过午饭，刘志骑着自行车去滨海路闲逛，骑到立交大桥的时候老远就看到向这里走来的牛传艺他们。刘志想着趁他们还没有发现自己，赶紧调转车头往回蹬。不料背后小东北的声音响了起来：“刘志你他妈的站住，说你呢，快点滚过来！”听到这里，刘志脚下更是加速蹬起来。
“我操，你他妈后天等着，混蛋，咱们没完！”赵铭栋气急败坏地向他喊。
刘志脸红地刹住了车，硬着头皮掉头推车向他们走去。一听到后天他们三个要找自己的麻烦，刘志就想早晚都是一劫，早点了结早点大吉，就立马刹住了车子。
本来刘志与他们三个人是井水不犯河水，阳关道独木桥互不牵扯的，但是却因为王瑶瑶变成了仇家，准确地说是变成了情敌，从而纠缠在了一起。
王瑶瑶是初二四班的一个女生，五官平常，但天生就有一股风韵，是牛传艺的女朋友。牛传艺是初三三班的，兄弟是同年级的小东北跟赵铭栋，他们是实验中学名头最响的。
故事的起因是这样的。那天早上王瑶瑶睡过了头，她觉得反正迟到与否都对她影响不大，就在进学校的那条大街上淡定地吃早点。恰巧这一天刘志也迟到了，骑着他的自行车急急忙忙往学校赶。这一幕正好被吃早点的王瑶瑶看到了。其实王瑶瑶注意这个五班的男生很久了，他虽然长得普通，但是在人群中总是一眼就能识别出来，就因为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特别。就为了这份特别，王瑶瑶决定叫住他，搭他的车子。
“刘志同学，请等一下！”王瑶瑶冲着飞速而过的刘志喊道。
刘志刹住车急忙回头，发现了站在早点摊旁的王瑶瑶。他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但他知道她是隔壁班的。
“好巧，赶紧走吧，要迟到了。”刘志对跑过来的王瑶瑶说。
刘志载着王瑶瑶一起到了学校。学校的停车棚正对着教学楼的背面，小东北在窗口往外瞭的时候正好看到王瑶瑶从刘志的车子上跳下来。
下课的时候，牛传艺他们三个照常约在厕所里抽烟。
“你马子换男朋友了。”小东北边给牛传艺发烟边说。
牛传艺猛吸了一口黏痰“唿”的一声吐在了小便池里。“他妈的，有这回事？！你听谁说的？”
“谁说的，看见的呗。”赵铭栋也附和着说。
牛传艺将信将疑地抽了一口烟，眼睛滴沥滚圆地转着，仿佛就要滚出来掉在被黄色尿水污染的瓷砖上。赵铭栋不急不缓地将小东北早上的发现告诉了牛传艺，末了还不忘激将一下说：“有可能是误会。”
“误会？狗屁的误会！”牛传艺松了一口烟接着说：“中午去找王瑶瑶问个清楚！”
中午放学的时候，牛传艺故意与王瑶瑶走得很慢，等到他目视着四班班主任李秃头出了校门口之后，就捏着王瑶瑶的胳膊返回了四班教室里。牛传艺将她拉进教室后，一下就把门给踢上了。在班里还未走的同学见此情景，都带些畏缩地走出了教室。现在教室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王瑶瑶你想干什么？”牛传艺压着火气问道。
本以为牛传艺迫不及待地拉扯自己进教室又有一番调情的，不想却是这样的情况。但王瑶瑶毫不畏惧，板起方才诱惑的脸来严肃地说不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是怎么样？”牛传艺怒气十足地抓过王瑶瑶的左手手腕，一下把她挤在了教室的绿漆木门上。
“你把我弄疼了牛传艺，你有病吧！”王瑶瑶皱着眉头从他强壮肥胖的右手里挣扎着左手手腕。
二人就在这样的逼迫与反抗中纠缠了好一会儿。牛传艺说：“那个骑自行车的是谁？”
“没有谁！”王瑶瑶死咬着不松口。
“好！你狠！”牛传艺食指指着王瑶瑶的脸，上下点化了好几下，一把摔门而出。
可是事情并没有就这样简单地结束。刘志还是被小东北给找到了，牛传艺他们把刘志叫到了学校的操场上。
“你叫刘志是吧？”牛传艺斜吊着肩膀露出一副凶相对刘志龇牙问道。
“是，我，叫刘志。”刘志小心地说道。
“我警告你以后离王瑶瑶远点，听到没有，知道她是谁的女朋友吗？”小东北指着面前的牛传艺说。
“好，我答应你。”刘志这才明白是为了今早的事，王瑶瑶这三个字今天已经是第二次记在心里了。
刘志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对于王瑶瑶这样的女生他不去爱，他也知道不敢爱。可是王瑶瑶就不同了，但凡她对一个男生有了一点莫名好感她就会穷追不舍，直到把这份好感给消耗殆尽。她选择牛传艺当男朋友只是想在学校要一个保护罢了。像她这样的女生，虽然很聪明，但是从来都不计较事情的后果，更不计带给别人的后果。
周四的那天学校组织拔草活动，四班五班六班被分在了一起，三个班围在学校操场的一角，嗡嗡呀呀的学生开始在茂密的绿海中像鱼一样游动着。但是刘志这条鱼偏偏落在大部队的后面，他自己龟缩在一角，好像沉湎在自己的世界里玩得很开心。王瑶瑶又发现了这条特别的鱼，快速地游动到了刘志的身边。
“嘿，好巧啊！”王瑶瑶上前打招呼说。
“嗯。”刘志头也不抬，手里不住地拔着绿油油的小草。
上次那件事王瑶瑶也风言风语地听过一些，不过她还是不死心。
“上次，对不起。”王瑶瑶软绵绵地说，蹲下了身子，紧靠着刘志。
刘志也是个没有太多头脑的人，经不起王瑶瑶的几句话，心里又开始稍微喜欢这个女孩儿了。于是戒备心开始放宽，舌头开始变大，上次的警告也被忘在九霄云外了。
二人聊得起劲，旁边的寿富也看得津津有味。倒不是因为别的，寿富是跟着牛传艺混的，一个安插在王瑶瑶班里的眼线，他觉得这次又会有好戏看了。
刘志推着自行车向着牛传艺他们三人的方向走去。
“你小子，刚才是想溜来着是吗？”小东北一脚重踹在刘志的自行车上说。
刘志的自行车经这么一脚重踹差点横着把刘志一块带倒。刘志伸出右腿向后蹬了一下，总算稳住身子。
“今天不看见你我估计你小子又忘了！”赵铭栋一巴掌盖在刘志的后脑勺上说。
“我没有！”刘志义正辞严地肯定说。
过往的汽车匆匆地冲刷着这条公路，仿佛不曾注意这四个少年的离奇举动。太阳开始一点一点向西移动，热量也一点一点在减弱。
“怎么办？”
“怎么办？先去海边再说！”牛传艺仿佛对小东北的这个发问极为不满。
滨海公路的下面就是一条石板路，石板路的尽头是水泥堤坝，下面就是海边。这时候的海水还未涨潮，沙滩还有很大一段。
三个少年押着另一个少年去了海边。牛传艺他们把刘志的自行车停在了堤坝上，他们则押着刘志翻下了堤坝。
湛蓝的天空下海水开始蓄势翻滚，岸边的海水都已经染上了沙滩的黄色，变得浑浊不堪。这是涨潮的前兆。
牛传艺看了一下手表，笑着对刘志说：“妈的，看来这次要让你爽个够了！”
刘志意识到了要发生的事情，但是两只胳膊已经被另外两个少年牢牢箍住了。他的腿好像是脱离了身子一般，完全不听使唤。
“传艺哥，我错了，我以后听你的话还不行吗？”刘志哀求说。
“这小子怂了！”赵铭栋咧着嘴笑，他的嘴里有一股烟发霉的臭味。
“你早点怎么不说，那次让你带钱来你他妈还告诉老师了！”牛传艺恶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杂种有很多种，专门喜欢作践别人的算一种，专门喜欢打小报告的也算一种。寿富就属于第二种杂种。
那天听了寿富的话后，牛传艺又是一阵恼怒。他能不恼怒吗，明明警告了刘志，却还是出现了这种事。王瑶瑶与自己的感情越来越生分，自己渐渐不能控制事态发展，哪里还有一点老大的样子。实验中学名头最响的不就是自己吗，一想到这些牛传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狡猾的小东北说这次的事情不能算是一个很明显的把柄，但是可以敲点竹杠，管刘志要点钱花。
刘志很倔，轻易不肯服输。这是他第一次经历勒索，他的应对方法很简单，第二天早上告诉老师。
因为这是牛传艺他们三个第一次勒索刘志，数目又小，只有五十块，所以校长决定息事宁人，没有向派出所报案，而是罚牛传艺他们在校长办公室外的红格子墙角下站了一天。
这事情在刘志看来已经处理完了，但是对于牛传艺他们来说这事情可并没有结束，而是借着这个新的把柄令事情重新发酵。
这天是周五，下午放学后刘志骑着自行车刚出连接学校的那条大街，就被在一旁守候很久的牛传艺他们三人一把从自行车上拉了下来，拽进了一个停放着垃圾车的逼仄胡同。
“他妈的让你告诉老师！”牛传艺一脚踢在了刘志的屁股上。
这一下应该是很痛，刘志嘶嚎着说：“谁让你们砸我钱来着！”
“砸你钱？你妈的，你不勾搭王瑶瑶我们怎么会砸你钱！”
“我没有勾搭王瑶瑶！”刘志大声反驳着，因为激动他的右手在颤抖，唾沫星子也从嘴里喷了出来。
“你妈的，叫唤什么！”赵铭栋上去三脚两脚把刘志撂在了地上。对付这么一个小虾米，赵铭栋自信还是很有手段的。
“我没有，我明天告诉老师！”刘志哭着站起来吼道。
“行！你厉害是吧？大后天继续交钱，五十块！不交的话每天下午我们堵你一次，走着瞧！”牛传艺走的时候又给刘志的肚子上轻轻补了一脚，像是踹在棉花上。牛传艺知道肚子是不能受太大力气的，要不然内脏出血就会死掉了。
刘志本打算周一一早就告诉老师的，但没想到第二天下午出去兜风就又碰到了他们。
这会儿刘志是想跑也跑不掉了，如果说他刚才离着他们那么远还能蹬着自行车溜掉的话，这时候就只剩下了后悔的劲儿。
海水开始一排一排地往前扑，太阳又落了一截。四个少年在这里站了有半个钟头了。他们的对话很简单，在求饶与复仇的纠缠中反复进行着。
要不是这时候看到了刘志，牛传艺还真找不到消遣的乐子。
择日不如撞日，真是如此。
看着眼前泛浑的海水，牛传艺眼前也开始变得浑浊起来，心里的往事也逐渐浮了上来。
那一年，牛传艺十岁，跟着十五岁的堂哥去河边偷瓜的时候被瓜农抓住了。这是他们第五次在这片瓜地作案，前四次收获颇丰。
这个瓜农看起来很面善，但是他所做的事却让牛传艺终生难忘。
他用绳子把牛传艺跟堂哥捆在了一起，然后把他们掣到了河边。他用一个装瓜用的箩筐把他们俩的头罩了起来。
牛传艺听到木桶在河里的舀水声，水声很轻盈，破碎在那个夏天的热意里，就像塑料枪打出来的子弹一样。
接下来就是他经历过的最黑暗的十几秒。
那究竟是多大的一个木桶呀，牛传艺在箩筐里闭着眼睛想。细密的水流像瀑布一样从箩筐的夹缝里慢慢流下来，流过他的头发，流过他的脸，穿过他的裤头进入他的双股之间。脸像被蒙上了一层无形的布，鼻子感知不到空气的存在，胸膛压抑，剧烈收缩也不能使肺感受到一丝的舒畅。
如今，浑浊的海水开始漫上来，溅湿了四个少年的鞋子。
“差不多了，把他按下去！”牛传艺说。
“真按呀？喝到海水就会死人的！”小东北看着赵铭栋说。
赵铭栋也看着小东北，十分赞同他的观点。
“放屁！按！”
牛传艺见他们两个人不敢动，就亲自动手拉扯着刘志的衣领往海水里去。刘志虎蹲着身子，双脚往前用力蹬着沙滩，嘴里一个劲儿地求饶。
金黄的沙滩上还是清晰地画出了两只板鞋擦出来的平行线，一直延伸到海水里。
牛传艺人高马大，就算刘志殊死抵抗还是逃不出他的手心。
金红色的夕阳下有两只手在海面上奋力拨拉着。
牛传艺心里有数，每次数到五的时候，他便把刘志拉起来让刘志看一下远处的天空，然后又是下一个五秒钟。这样总共持续了三次。
刘志被呛得连连咳嗽，背部剧烈抽搐着，苦涩的海水倒灌进他的鼻孔里、嘴巴里和胃里。他头发湿漉漉的，只感觉舌头上又苦又咸。
小东北打心眼里开始有点佩服牛传艺了，喝海水还真不会死人。
“你他妈的记住了吗？以后给我小心点。”牛传艺静静地放狠话说。
“传艺哥这次我真的记住了，你就高抬贵手放我这一次！”刘志拍着胸脯保证。他之所以换了另外一种态度是因为他想到了一个复仇的计划。
“早干什么去了，你们这种人真贱！”小东北不无鄙夷地说。
“传艺哥我今天就把那五十块钱给你，大后天你就别找我麻烦了。”
“你现在带钱了？”牛传艺有些惊喜地问道，因为他现在正缺去打几个小时电玩的钱。
“没有，我现在回家去拿，你们可以等我一会儿。”刘志擦了一下脸上的海水说。
“好！你可别耍什么花样，要不然大后天还有你好受的！”赵铭栋恶狠狠地说。
刘志嘴上说不会的，可当他转过身的时候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你别看他虽然没有同这些坏孩子打过交道，但是他性格较真，只要抓住机会就敢下狠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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