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谢谢校长。”
吴雨转身走进教学楼,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哪不对。
“她和校长说什么呢?”班长指着还站在校长旁边的刘海涵问。
吴雨笑笑。“多半是在做证人保护工作。”
刘海涵很快追上他们,有些不好意思。“我请校长不要透露咱们的信息,就说是有学生举报。”
/【3】
“学长,你说我们年级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考试作弊的学生?”吴雨一边打字一边问靠在窗边翻文件的学生会主席。
傍晚慵懒的日光给学生会办公室染上老电影古旧的颜色,何桉充满磁性的声线与这样的场景相得益彰。
“这没什么值得奇怪的,高三也有很多,别的学校也是,你不要受他们影响就好了。”
“学长认为学生作弊应当是习以为常的事吗?”
“不是吗?不过就算他们作弊,总成绩也远不及你吧,和你也没什么关系。”
键盘敲击声随之停止。何桉下意识看向坐在电脑前的吴雨,正巧对上她一双愤怒又不解的眸子。
“怎么没关系?”吴雨激动得语调都变了,听上去像是大提琴奋力拉出的高音,“崇尚公平,维护秩序,不应该每个人都去做吗?作弊本身就很可耻!这种事为什么要姑息?为什么没有人敢说出来?我不相信人人都是既得利益者,我一定会死磕到底的!”
何桉从没见吴雨发过这么大火,被她吓了一跳。但是少年气盛,言语上自不愿输与他人。
“你说公平?那是你理想的公平吧。同是作弊者,由于技术原因有人被发现,有人没被发现,这就不是公平?同为考生,谁家长腰包更鼓,谁就能进入更好的班级,这不是公平?你没有,别人有;你不可以,别人可以。拥有更多资源的,得到更多,享受更多,这个社会的法则就是这样。”
“或许你说得对,这已不是用公平二字就可以概括的了。不过只要我发现作弊,就绝不会隐瞒。”吴雨拎起沙发上的书包,“工作报告在电脑里。明天还要考试,我先走了。”
在她关门前,何桉听到了她最后一句话。
“就是因为有学长这样的人,作弊者才愈加猖狂。”
/【4】
“好多学生作弊,我也是事后听说的。已经举报了,不过负责调控录像的老师好像不太想管。”
吴雨躺在床上回想班长刚才那通电话。
最后一句是:“吴雨,我觉得这事我们真管不了了。”
学校管理体系复杂,层层分级,就像个小公司。上级传达的指令下级未必能保质完成,多数人只想做好分内事。纵然有人想整治,也不好入手。何况这次考试属于全省联考,学生成绩直接与学校名誉挂钩,查出作弊必定零分处理,也必定影响学校平均成绩,到时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吴雨,东西收拾好吗?明天就没时间了。”妈妈的声音隔着房门传来。
“噢……”
吴雨站起身,突然一个想法窜进脑袋。
“下面有请高一十班张玲同学作旗下讲话。”
张玲听到自己名字后整理下衣领,深吸一口气,准备走上主席台。
“别动。”
一个女生扔下这句话就快步从她身边走过,登上主席台,熟练地取下话筒。
“各位老师、同学,我是高二一班的吴雨。冒昧站在这里,和诸位谈一谈考试作弊问题。”
张玲惊讶地瞪大眼,再看旁边老师也是同样表情。她认识这个女生——吴雨,学生会副主席,校园知名人物。
这个突发事件如一颗手榴弹投放到学生中间,瞬间引起骚乱。
“……就在这个学校,每一次考试、每一科测验,作弊规模之大、花样之多,难以想象……监考不严、老师失职……”
张玲从未想过,一个人的演讲可以带来如此大的震撼,吴雨面对千名师生毫无怯意,挥洒自如,就像是专为演讲台而生。那些语句片段像一个个披荆斩棘的勇士,凌厉逼人。
“这个世界很多有悖道德的行为都可以归类为偷窃。当你欺骗别人时,你偷走了别人得知真相的权利;当你杀人时,你偷走了别人的生命;同样,作弊的你偷走了公平和秩序,舍弃了廉耻之心。”
“……今天,作弊被当成平常事件随意谈起,作弊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捧着虚假的成绩邀功请赏……”
“第一次的成功让作弊者产生侥幸心理,于是有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这就是惯偷心理。小恶成大恶,逐渐演变成抢劫、诈骗、吸毒、纵火,恭喜你终于成为社会的渣滓、家国的耻辱!”
很长时间以后,张玲很难回想起当时吴雨说的每一句话,但她不会忘记,她走下主席台的姿态高傲挺拔得像一只鹤,一只孤独的鹤。
/【5】
晚自习下课,吴雨在回家路上有些心不在焉。
贴吧校园网舆论已经展开,但多数学生抱着看热闹心态。学校一反常态地平静,既没有找她,也没什么行动。
吴雨拐进一条小巷,可能是路灯坏了,巷子黑黑的。吴雨脚下一滞,又不想绕远,准备快步穿过。前面一拐弯就到家了。
她的身影渐没入巷中,忽然听见后面有脚步声,她心一惊,象征性走了两步,拼命跑起来。巷口的灯光近了,她稍稍放心,准备一鼓作气跑回家。
刚出巷子就被两个靠墙吸烟的青年堵住了。
“哟,这不是早上讲话那个?哥几个还没找你算账,在这碰见了。谁他妈让你多管闲事的?”把头发染黄的那个伸出手要拉吴雨,另一个猥琐的眼神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你们干什么!”何桉从巷子里冲出来,捡起路边一根棍子,“你们是国际部的?明天想被通报批评是吗?”
“你他妈有种!”黄毛啐了一口,“老子就不信作个弊能被怎么样!别让老子再看见你们!”
“你没事吧?”见黄毛走远,何桉丢掉手里的棍子问。
“没事。”吴雨伸手抹掉差点流出的眼泪,“刚才尾随我进小巷的是你吗?”
“嗯……”何桉摸了摸后脑勺,“我想了想,那天是我态度不好,应该和你道歉。今天一直没找到机会,刚刚在校门口看见你才跟过来的。没想到遇上这种事,幸亏我……”
“这样啊。”吴雨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
她抬头盯着月亮周围的风圈,说:“你帮我个忙,我就原谅你。”
何桉愕然,他以为会收到“其实我也有错”之类的回复。
二十分钟之后,吴雨从居民楼走出来,递给何桉一个白色信封。
“帮我交给校长。”
“这是什么?”何桉捏着信封,薄薄的一片,锋利而脆弱。
“对于规范考试的建议,一共十八条,我刚才写的。”
“那么快?”
“打很久腹稿了。”吴雨叹了口气,“这次如果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假以时日作弊之风必定席卷重来。建议书本应由我亲自递交,也算有始有终。只是明天我就搬家了。”
“这么着急?你递辞呈的理由是转学,我以为还有段时日呢。”
“父母那边工作问题嘛,耽误不得。本想走之前帮学校做点事,看来这最后一步要请你完成了。”吴雨半开玩笑地说,“信封上我就不写字了,免得被旁人看见。你明天一早就交给校长,要快。”
“嗯,我知道了。”
“谢谢。”
/【6】
校长室空无一人,但门没有关。
何桉想着班主任通常这个时候进班点人数,信封的事也耽误不得,就把信封端端正正地放在办公桌上的一沓报纸旁边。他拿起桌上的笔,想留个便条,忽然想到吴雨的话。
被别人看到就不好了。反正信封留在这,校长看到内容会明白的。
他刚出办公室,身后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巨大的声响吓了他一跳。
“是风啊……”他回头看了一眼,边走边想着校长应该带钥匙了吧。
而此时校长室内已然不同了。打扫卫生的阿姨听到声响从里屋出来,看见报纸被风吹得到处都是。
“好不容易整理好的,校长吩咐这些东西全给扔掉,占地方……”阿姨自言自语道,弯下腰将报纸收拢到大塑料桶里,带下楼倒入垃圾车中。
“还要去扫报告厅……”阿姨拎着塑料桶走远了。
垃圾车内,白色的信封露出一角,在大堆灰不溜秋的废旧报纸中分外刺眼,宛如阴霾天空下的一只孤鸟。
无题
王东升
四川省宜宾市高级中学/高一
“其实,刘哲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他初中老师惯的。”陈顺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踩着脚下的台阶。
“怎么说?”王东偏过头去朝着陈顺,但眼睛还是盯着地面。
每天晚上,陈顺刘哲王东都会来操场跑步。今天没有月亮,天空显得凝固般的黑暗。下了晚自习,两人从篮球场下到操场去,这中间隔了三四十级台阶,而在这样的黑暗里,大意不得。
本来应该是三个人的队伍,今天却少了一个。
“刘哲初中时,他老师就很惯他。因为他的家庭状况,以及他本人比较聪明,属于那种,上课睡着觉,考试也可以考得不错的人。”
“嗯。”
“有次,刘哲去网吧上了通宵,第二天就是数学考试。他倒潇洒,说‘管你什么考试,再大也大不过老子要睡觉’,然后径直回家躺床上去了。他奶奶是叫不动他的,也可以说叫不醒他。他班主任知道了,还特意跑到他家里去,叫他回去上课。”
“这么照顾?”王东听得有些诧异。
“是啊,好得有点过头了,惯得现在这个样子。”陈顺下完最后一级台阶,右脚用力地踩在地面上,无奈道。
高中刚刚开学,刘哲就被班主任盯上了。他在班主任讲《学生手册》上的陈词滥调时睡着了。坐在教室右后角,肩慵懒地靠在墙上,右手撑着下巴,十分高傲地仰着头,闭着眼。班主任是个壮硕的中年男子,直到他后来抱着一沓数学书进教室,我们才明白他并不是教体育的。
在讲台上,底下坐着的学生一览无余。这个率先挑战他权威的小丑早就进入了他的视线。班主任很有耐心地在教室里绕了一圈,到刘哲附近时,把他那粗犷且不标准的普通话提高了好些分贝。刘哲皱了皱眉,但没有睁开眼睛,似乎觉得手撑得有点麻,十分干脆地趴在桌子上了。班主任望着他的后脑勺,班上几十双眼睛望着这个魁梧而陌生的班主任。
“这种人啊,”他拿着手上的《学生手册》,指了指睡得不亦乐乎的刘哲,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就是主动来当‘鸡’的,是吧?让我杀给你们这些猴子看的,是吧?”他喜欢说完每一句话的时候加一个“是吧?”,你以为他在征求你的意见,其实他只是在提醒你“闭嘴,就是这样”。
他高高地举起手中的《学生手册》,朝那讥笑着的黑亮黑亮的后脑勺砸去。《学生手册》虽然不厚,砸起来不疼。若只是要刘哲惊醒,那便足够了。
刘哲猛地一颤,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双眼无精打采地望着老师,面无表情。
“起来。”班主任微微地笑着。
十分不情愿地,刘哲将他的屁股与座椅分离。眼睛游离在桌面上。
“睡得香不?我看还可以是吧?”班主任拿起刘哲同桌的《学生手册》,“把头抬起来,我看看,就差流口水了是吧?”他用那本《学生手册》拍了拍刘哲的脸。“啪!”一声干脆又响亮的耳光。“这可不是我打的啊,有事去找它。”班主任笑眯眯地扬了扬手中的《学生手册》。“这才开学的第一天啊,就这么不给我面子?站后面去!”班主任终于板起脸来了。
“我说啊,有些同学,就是不自觉啊。不要以为这还是初中的课堂,不要以为这还是九年义务教育啊。初中的那些坏毛病,趁早滚蛋,带到我的教室里,你就自己看着办。”班主任狠狠地瞪了刘哲一眼,“后面站着那个啊,叫什么名字?今天下去以后,一千字检讨,把《学生手册》给我抄一遍。一个字都不许漏。听见没有!”
“嗯。”刘哲靠着墙,有气无力地答应了。
400米操场,5圈跑完。两人满头大汗,气喘着回到寝室。
寝室8个人,除了今天被老师赶回家的刘哲以外,都到齐了。
“不知道刘哲去惹班主任干啥子,这下好了,刚开学两个星期,就被家长领回去了。”熄了灯漆黑一片的寝室里,何波的脸上映着手机惨白的光,“不过这下我们寝室总算可以安静一下了。”
刘哲在的时候,没有哪天晚上我们是睡好觉了的。他这人,就一属夜行动物的。白天睡不醒,晚上睡不着。
和他对铺的陈顺是他的中学同学。两个人都是初中一路浪过来的。打架,抽烟,翻墙上网,什么都干。不过上了高中以来,也许是陈顺想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脾气什么的,收敛了不少。但他们俩凑在一起,就有一个问题,话多。
半夜三更的不睡觉,一直聊天,净是废话。其他室友也聊,但他们都有分寸。每每熄灯后扯淡扯上半个小时,就做自己的梦了。
可他俩不这样。游戏,女生,女生,游戏。刘哲这人似乎就对这两样东西感兴趣。陈顺脑子里的东西要比他多不少,但和他聊也只有聊这两样东西。
两人喋喋不休,自然吵得其他人睡不好觉。王东就睡在刘哲的下铺,那天晚上,王东在睡梦中隐约听到不成句子的几个词,然后这些词噼噼啪啪接踵而来,在他那昏沉的头脑里叫嚷。王东眉头紧皱,使劲地闭上眼,把被子扯来将头蒙住。但从上铺传来的恼人的咒语穿过阻隔,侵入他的耳朵,字符们手拉手,在王东的脑海里升起叫人心烦的篝火。
“闭嘴啊!”王东忍不住了。
上铺稍稍安静了一下,不到两分钟,王东还没有再次沉进梦乡时,上铺耗子般的窃窃私语又传来了。
“你丫的是不是耳聋啊!”王东用脚蹬了上铺一下,结果刘哲这次根本不理会王东,继续聊他的游戏。
困意来袭,王东也懒得管他,要是在初三的时候,他早就把刘哲从床上拖下来胖揍一顿了,但他在自我介绍时,向同学们保证过(尽管他们并不了解他)要收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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