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是这所学校的新老师，我是新学生。开学第一天见到老顾，我听见自己的心在说：“是缘分吧，真的很有缘是不是。”
后来，老顾是最受欢迎的数学“男神”，我却执意不肯用这样潦草的称呼。我只记得暑假最后一天的大雨，和大雨中并肩而行的老顾和我。就注定了，我会一直认为，我和那些咋咋呼呼犯花痴的女同学，不一样。
/（三）
周一最后一节课是跳蚤市场。下课后，我没有去操场。
教室里只剩下两三个人，夕阳从窗棂探头探脑，同样不安分的阳光铺在桌面上，空气中的尘埃还在课堂的余音里无声沉浮。
等到只剩下我自己，直挺挺的脊背一下子放松，倒在桌子上，就这么静静趴着，桌肚一侧晃晃的书包轻轻拍打着我的小腿。很想哭。
所以，方岑岑的声音在这一刻显得这么不合时宜。
教室门口传来声音：“张跳，你怎么不去操场？”
关你什么事。重新直起身来的我默默翻了个白眼，以沉默作答。进班之后就只是不咸不淡的关系，也只是出于数学课代表的缘故感叹一下她的好运气。从早自习事件开始，我对胖胖的、八婆的方岑岑多了鄙夷，加上今天她频频地出现更是让我说不出来地心烦。
静默像是在对峙。她张了张嘴。
“哦，你是不是想等顾老师啊？”故作夸张的语气，徐徐展开的笑容里却是揶揄之外的试探。
我拉开凳子，地面钝痛地发出刺啦一声。不想进行无聊的对话，却还是条件反射地还击：“你是不是脑袋有……”
推门声音恰到好处。
“你们俩怎么还在这啊。”我面无表情地看着老顾写满惊讶的脸，想，他真不适合做演员，真的。
然后，我们就坐在了老顾的办公桌旁。如果没有呼呼吹气喝茶的方岑岑，剧情走向应该很完美。
我懒得说话，只觉得旁边这个倒霉鬼破坏了一切。
老顾却是毫不知情地给我们添水，之前握笔的手指上，是一枚简单的银戒指。
事实铮铮。视线逃离。
老顾放松地倚着椅子，我侧目看见门口斜铺进来的余晖，温暖的却并不耀眼的光亮，是今天的太阳最后的绚烂，静静盛开在地板之上，在这间只有我们三个捧着茶杯的办公室里，在这个热火朝天的校园里。
时光也好像变成稠而透明的质地。
我听见方岑岑小小的、不同以往的声音落在我的耳畔，她说：“顾老师，你要结婚了吗？”
我忍不住愕然地扭头看她，只见她低着眼，光线将睫毛的阴影垂落，竟然很温柔。
老顾爽朗地笑起来，说：“你们这些学生真可怕，还怕缺了你们的喜糖啊。”语气里是真诚的甜蜜。难以适应，但这样的老顾，让我不忍心不为他开心。
“不过，你们不要这么伤心啊，哪怕像我这么优秀的数学老师很少见了。”
我和方岑岑都没有笑。
我想，如果中午的我真的冲进来质问老顾有没有女朋友，那我一定是全天下最傻的人。
我有什么立场，质问笑得幸福满满的老顾呢？
/（四）
跳蚤市场差不多结束了。
短暂的三人相处就像是一场恍恍惚惚的梦境。
而在梦境的尾巴，老顾叫住了准备出门的我：“张跳，留一下，我跟你说句话。”
我看看已经站在台阶下面的方岑岑，又转回去，上帝作证，我没再有一丝欢呼雀跃的心情。
不用说谢谢你，谢谢你留住我多说一句话，因为你是老顾，我从没失望过。
再次出门的时候我不出意外地发现方岑岑还留在原地。真是奇怪的人，可是我却主动走上前去，看着脚蹲麻之后龇牙咧嘴的她，说：“再溜达一圈？”
太阳已经沉入西山，夜幕开始降临。去他的门卫大叔。我们两个哆哆嗦嗦地走在偌大的操场上，还未收拾干净的纸盒和桌椅在跑道上横七竖八地证明着一个小时之前的热闹。就像一个小时之前的我，也一定预料不到现在我的内心也如同台风过境。
今天早上我斜瞥了一眼叽叽喳喳的方岑岑同学，第一次注意到这个同学；黄昏之后，我和她冒着被保安捉住的危险，在空无一人的校园操场上散步。
风很大，视界也一点点暗下来。
就这样无声走下去，反正环形跑道没有终点。
然后，方岑岑在风里说：“我喜欢顾老师。”我扭过头去，模糊却笃定地看见，发丝飞扬之间，她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是这么好的老师。让全班胖胖的、毫不起眼的女生做自己的课代表，每次递给自己作业时都会说“辛苦辛苦”，给自己只知道开饭馆赚钱和骂自己笨的家长打电话说自己进步好多……
所以才故意一副八卦的样子传播消息，好像这样就能冲淡自己心里的失望吧。
从来没有被看到过的自己，给一点点关怀就知足，更何况是这样温暖而不耀眼的光芒。
可是就要去照亮别人了。
我静静地听着。
忽然很想笑。
这样坦诚的剖白和不舍。
有什么区别呢？
想到自己之前的固执和不屑，我对老顾，怎么可能像那些花痴小女生一样？
那么，当时站在讨论漩涡中央的方岑岑在八卦的外衣之下，一定也藏着一份自以为不一样的感情吧。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一切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吧。
不可复制的情节，独一无二的情感，还有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执着。
事实却是，我们以为的不可替代也许早已上演了千百遍，那些说着不可原谅的悲伤也终究会被时光掩埋成千篇一律的过往。
原来，真的都可以释怀。
不只是老顾。
于是我真的笑了出来，影影绰绰里，我掏出手机。
“回家吧，爸爸。”
眼泪终于砸在屏幕上，像极了暑假最后一天绽开的雨。
突然想起一句诗：“风再大，都绕过我的灵魂。”
/（五）
高一升高二的夏天，这个耿耿于怀一年之久的决定，终于尘埃落定。
在爸爸落寞却预料之中的眼神里，我握住妈妈颤抖的手，其实一直以来，她只是装作不心酸。
“我选以后和妈妈过。”
十五岁的张跳中考发挥失常不是因为偶然。
考数学的那天上午在马路上看到爸爸的车，正想要奔过去时却正看见爸爸无比绅士地打开后座的门，面对一个自己看不清面容的女人，露出自己读不懂的表情。
那是我完全陌生的父亲。
可是车牌号的前两个字母清清楚楚地是爸爸妈妈姓氏的缩写。
我在夏日的马路上瑟瑟发抖。
数学卷子上全部都是父亲看不清表情的脸。
那时他已经好久没在家吃过晚饭了。
这种复杂的情绪在妈妈责备自己中考成绩时变得更加艰难，我甚至不敢看向她的眼睛。
十五岁的我没有值得信赖的人，于是我选择对陌生人讲出来。
“我可以相信你吗”竟然成为了世界上最难以实现的乞求。
我摇摇欲坠的世界终于找到了一个暂时的支点。
《小王子》里面说大人的世界真奇怪，而我却忘了老顾也是一个大人了。
得知老顾有女朋友的那天早晨，我再一次撞见爸爸和那个女人走在街上的背影。在她侧脸的瞬间，我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那张把我带到老顾面前的脸，我亲爱的干妈。
世界变得面目可憎。
就算在大街上的号啕，也要忍到他们走远之后。
可是那天早自习，方岑岑就带来你要结婚的消息。
全世界唯一知道我秘密，唯一一个暂且被我信任的人，即将长大，变成最令人害怕的大人。
所以你作为全宇宙我最好的朋友，你必须得理解你把我留下问“你最近是不是在别扭什么”时我选择的缄默。
不是失望，是懂得，我们最终都会长大。
可是我怎么能不感激，仍旧会为事不关己的小姑娘而皱眉的你。
最终的释然还是在大风天的操场上。
原来视若唯一的依靠，也可以同时照亮不同的生命。
这个有着六十亿生命的地球，这个有着无数星球的宇宙，每天该发生多少千篇一律的故事啊。
可是在我的世界里，仍然是弥足珍贵。
起风了。
就让风吹走这些纷纷扰扰。
明天的我们，一个人也可以勇敢而笃定地走在，长大成人的道路上。
点评
这是一段“青春残酷故事”，既有对于老师朦胧而青涩的单相思，又有家庭破碎的被伤害感，作者貌似波澜不惊，实则胸中情感汹涌。作者具有很好的文学敏感性和捕捉性，能敏感于细小而微妙的情丝迹痕，能捕捉稍纵即逝的生命体悟，并将此两者铺排开来，细细咀嚼，细细玩味，细细思量，从中感受青春的美丽和凄凉、憧憬和无奈、伤感和坚忍。文章有形式造型的意境，清丽的画面感，生动的细节性，惟肖的人物画，虽然文笔稍显稚嫩，谋局布篇可以更为精致，但仍显示了相当的文学表述实力。
上海戏剧学院教务处处长、教授 厉震林
作弊
吴天然
安徽省淮北市第一中学/高三
/【1】
“太过分了！”吴雨一拍桌子，气得满脸通红，“这事必须反映给学校！”
“这还不算什么，你知不知道实验班作弊都是组团的？传纸条对暗号流水线工程！上次月考，我坐他们中间都感觉自己是多余的。就实验班那个娘娘腔，英语考试公然掏出平板查单词。还有那个胖子，在他们班主任巡考时都敢翻书。”林思手边比划边说，情绪也很激动。
“对，我们考场监考老师一直低头玩手机，看都不看一眼。”一边的同学补充说。
“你们看见怎么不举报？”吴雨问。
“我和我爸说这事，我爸让我管好自己就行了。别看别人作弊自己也跟着作弊。他说等到高考他们就露原形了，高考又不能抄。”林思耸耸肩。
“而且你以为只有第二考场有学生作弊啊。哪个考场没有？都作弊成风了。”
“咱们班那个借读生，考完之后和我说，你们一中也有作弊啊，我以前学校虽然升学率不高，但都没有。我当时就觉得特丢人。”
吴雨皱着眉说：“明天我去找教导主任反映作弊问题。后天就是联考，再不说就晚了。”
她是校学生会的副主席，对学校部门比较熟。
“我和你一起去。”林思说。
“诶，算我一个。”班长凑过来插嘴。
“我上次在中间考场，三分之一的人都在作弊。不过我没有。我从入学到现在只作过两次弊，其中一次……”
“打住打住！”吴雨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你这个有前科的人还是算了吧。”
“我现在是真心鄙视这种行为……”班长还在坚持。
“你们要去举报？你们考虑清楚吗？如果……”
“你要一起去吗？”吴雨不耐烦地打断刘海涵的话，其潜台词是，如果不去，你就不要在这指手画脚。她一向讨厌自以为是、道貌岸然的人。
刘海涵被噎了一下。“可以啊。”
吴雨没再说什么。
/【2】
“校长室在四楼。”吴雨走在前面，先一步登上台阶。
“真要去啊？虽说教导主任不在，我们也可以找别的老师呀。”林思有些犹豫，“直接找校长太唐突了吧……”
刘海涵摇头。“明天就考试了，只有校长才能在最短时间内部署安排。”
“刘海涵说得对。再晚就来不及通知所有监考老师规范考场秩序了。”吴雨说，“别担心，校长认识我。”
林思咂咂嘴想，成绩好就是有资本。
班上大部分人，包括林思，对吴雨是既尊敬又羡慕，当然也有嫉妒。她是学生会副主席，知名度高，校园生活丰富，功课社团一样没落下。人聪明，能力强，又受上帝垂青有一副好皮囊。可这样的女生居然高中两年没撞上一朵桃花，也有些匪夷所思。林思隐约能猜出原因。吴雨的气质属于高冷型，集万千优点于一身，无论男女皆自觉不及，望之生怯。何况吴雨性格多变，难以捉摸，价值观似乎也和常人不一样，所以几乎所有同学都不和她亲近。她自己倒是无所谓。
“就在前面，门上有门牌。”吴雨的声音拉回了林思的注意力。
她意欲往前走，却又停住脚步。“我们先讨论一下怎么说吧。”
林思惊讶于吴雨也会怯场。
班长说：“还能怎么说？照实说呗。”
“总要有个大致思路。东说一句西说一句很难起到效果。”吴雨低头想了下，压低声音道：“这样吧，林思和班长负责描述考场作弊现象，我和刘海涵提建议。”
停顿了下，又补了句：“真实情况可能不会是这种走向，先这样决定吧。”
三人表示同意。
校长室的门没关。所以吴雨一走到门口，就被对门而坐的校长发现了。
“吴雨，来找我呀？”校长热情地招手让她进来，这才看见后面几人。
“何校长，我们是来反映考试舞弊问题的。”吴雨作了个开场。
校长显然一愣。“什么时候？月考还是平常的周测？”
“是月考……”
班长和林思刚说了几句，上课铃响了。
校长说：“你们还有课吧。先去上课，放学再来。”
“何校长，我认为您有必要及早知道这件事，问题挺严重的。”吴雨连忙说，她怕时间一长再生变故。
校长看了下表。“我现在要去开个会，你们课也不能耽误。我们先下楼，路上边走边说。”
吴雨来不及细听林思他们说了什么，她在考虑单凭这些说辞真的能引起校长重视吗。市一中独尊全市本科率金榜太久，根本不会有哪个领导能完全相信，在这种负有盛名的学校内，居然作弊成风。
校长掏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宋老师吗？你在办公室？你现在往行政楼这边走，在北教学楼南侧……对，你快点……”
宋雷是实验班班主任，也是整个高二年级的教学总负责人。何校长此举显然是想把事情交给宋雷，让他去解决。
吴雨忽然想到了关键点。
她向校长凑近一步：“何校长，趁宋老师没来，有些话我想先对您说。事实上平行班只是后几名学生作弊，但实验班有三分之一的学生在上次月考中作了弊。我们几个人昨天晚自习前聊到考试，才发现不止自己的考场，每一个考场、每一门科目都有作弊现象。”
她知道校长会相信，并且这也是事实。
已经到教学楼下了，多说也无益。
幸运的是，她没有估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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