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倒:人生低处的风景-第五次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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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日里我们总是处于忙的状态,工作忙、家务忙、应酬忙……跌倒,是对原生活轨道的截断,从忙的状态中抽身,从日常的麻木中惊醒。一个“忙”字,有着不可思议的象形暗示,左边竖心旁,右边是死亡的亡,“忙”就意味着心的死亡。跌倒,使我不得不闲下来,再次倒空自己、审视自己,思考肉体和灵魂的事。

    01

    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会再次跌倒,第五次跌倒。我本来是去领奖的,去林语堂故乡领林语堂散文奖,去见仰慕已久的格致老师和散文大家们。我是那种吃了鸡蛋觉得好吃,就会对母鸡无比深情的人。可是,还没来得及登上领奖台,就上了手术台,就好像我是专程去赴难的,生活竟是这般的戏剧化。

    我是在林语堂故乡平和一家最大的酒店跌倒的,这家酒店宽敞亮丽,像我来时的心境。之前,和家人刚去了趟台湾,隔天就来领奖,好事连连。台湾之行基本可以断定我这损伤多次的腿,绵长的养伤已告结束,腿伤基本痊愈。我到平和已是下午,我来时,撞见先我而至的某刊编辑,他看着我匆匆的脚步说:“你的腿走得很利索了么!”我与他不熟,他见我吃惊,又说:“江湖都在传说呢!”想不到这些年我一跤一跤地跌过去,一次一次地现身说法“跌倒了爬起来,再跌倒了再爬起来”这一人生哲理,不知不觉就有了盛名之腿。这些年,我的一个膝关节像一个易碎品,跌坏四次,做过三次手术。

    晚餐后与格致、杨文丰、范晓波老师话别,回到各自的房间,格致老师邀请我与她同住,我谢绝了。我在房间打开行李,把那条网购来的新裙子挂到衣架上,藕色镂空蕾丝透着银色衬里,是我所爱的,明早我要穿着它上领奖台。那一刻我心里一定是“得意”的,“人生得意须尽欢”,我忘了我总在一马平川的地方跌倒,甚至是在容颜也好看起来的时候便跌倒了,就好像阴晴圆缺,当月满盈时,当人生得意时,就是最该谨慎的时候。我以为李白最了不起的诗句是《将进酒》中的“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和“天生我材必有用”。他的眼目能穿越虚空抵达上天,他是有所领悟的,由于他看不见去路,看不见未来,也只能是“人生得意须尽欢”了,只能酗酒、万古愁了。是的,君不见,这个世界有太多让人看不见的东西,就像我看不见命运的下一秒该向何处,看不见鲜花有了血液的红。

    得意,指满意,感到满足时的高兴心情。但一定包含了骄傲的成分,人很容易得意忘形。既然是“天生我材”又有什么可得意的?“天赋”就是上天赋予你的能力,你既是领受来的又有什么可得意的?一个因天赋很高而骄傲的人,多少有点富二代炫富的嘴脸。天生我材必有用,“有用”这个词有着很浓的“利他”意味,若一个人只对自己有用,那就不叫有用了。道理很清楚了,“天赋”就是上天赋予我们的才能,是要我们服务于人,而不是自我炫耀。托尔斯泰深谙骄傲的危害,《战争与和平》里的许多人物都是一骄傲就跌倒,这跌倒有的是身体动作性的跌倒,有的是人生所遭遇的种种失败。只是现实生活中骄傲与跌倒之间有时隔着大把时光,我们没能联想到而已。

    就寝前我上了趟洗手间,我穿的是旅店惯用的一次性拖鞋,这轻薄的拖鞋载不动我得意的脚步。突然脚下哧溜一滑,意识回归,我惊悚地发现我倒在了洗手间的地上,我知道大难临头了,我横陈在地上的身子像一个破折号,引出了后面丰盛的内容:髌骨粉碎性骨折、韧带断裂,外加右侧一条肋骨骨折。当然,这是后来在医院得到的诊断结论,而当初我看见的只是曾经手术多次的膝盖正在迅速膨胀,我慌张地将地上的水用手掌掬起来浇在上面,微凉的水自然没能阻止膝盖的继续膨胀,像吹大的皮球,皮肤被迅速的肿胀撑得红亮,仿佛真的吹弹可破,一个巨型的膝盖像费尔南多·波特罗笔下那些体积肥大的绘画。我极度恐慌,我想我都这个年龄了,这已是第五次跌倒了,还是没能把自己修炼到波澜不惊的境界。我心里发出“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又会跌倒?”的责问,这一定是对我心中的正能量发出的,人是多么的不了解自己。

    我坐在地上用双手代替双脚,在地上挪动爬行,我先去把房门内锁打开,又爬到床头柜那里打求救电话。当我经过洗手间的门框时,我停下来与它对视,这个门框棱角分明,那一刻我想一头撞上去,想让我的脑壳和我的膝盖一同破碎,这样就不用经历后续的那些疼痛、那些艰难的日子,还有因此而来的一切难处,我其实更怕这样的难处。

    02

    我的脑壳没有和我的膝盖一同破碎,杀害生命需要很大的勇气,无论是杀别人还是杀自己都不是容易的事。我从平和医院连夜转到漳州医院,忙坏了文友荣才和水成两位兄弟,已经疲惫不堪的水成兄弟又一路护送我回漳州。我躺在车内的担架上,汽车一个小小的颠簸都使我剧痛难忍,我疼得昏昏然一路说着胡话,一路上水成兄弟紧紧握住我的手,不断地叮嘱司机开慢点。格致老师打来电话,一再自责地说,那晚要是坚持挽留我住她那间客房,兴许我就能躲过这场劫难。杨文丰与范晓波老师也在电话里问候我,以及后来我们的作协主席和许多文友的探访关爱,让我恍惚觉得我的“跌倒”是一个文学事件,给了我很大的安慰。

    那晚,赶到漳州医院已是凌晨4点,我先生接到水成的电话火速赶来,他惊慌失措的样子,说哎呀怎么又跌倒了!他有权利责怪,我的腿让他不堪重负,每次手术都是他独自一人等在手术室门外,他要经受多少惊慌与压力?见了他的面我忽然大哭起来,我躺在担架床上哭着说:“对不起,我总是拖累你,对不起!”这不是我平日说话的语气,此刻我是低到尘埃里的,看来和膝盖一同破碎的是我的骄傲。

    先生竟也受不住了,极力安慰我说:“好了好了没事没事!”这也不是他寻常的语气。寻常日子里我们常常互不相让,都想占上风,老天不喜欢这样的。老天造夏娃用的是亚当的肋骨,不是头盖骨也不是脚骨,老天不喜欢女人爬到男人头顶,也不喜欢女人被男人踩在脚底,肋骨,那就是一个怀抱的位置,平等相爱的位置。可是,以我的小聪明和优越的家境,谦卑是一门多么难学的功课呀。往往电视打开,女人坐着,男人拖地亦是寻常景象,这是个“灰太狼与红太狼”的时代。从骄傲到谦卑,我经历了5次的跌倒。我想起里尔克的那首《秋日》:

    主呵,是时候了。夏天盛极一时。

    把你的阴影置于日晷上,

    让风吹过牧场。

    让枝头最后的果实饱满;

    再给两天南方的好天气,

    催它们成熟,把最后的甘甜压进浓酒……

    这首诗有很多翻译版本,我喜欢北岛这首转译于英文版的。索洛乌欣说过:“诗歌翻译,只有当译文进入被译成那种语言的诗歌当中,堪称是理想的翻译品。”我喜欢的不仅仅是因为这首诗进入了我们的汉语诗歌,还有“把最后的甘甜压进浓酒”我仿佛是忽然读懂了这样的一个“把”与一个“压”,这是老天的作为,干脆有力。译者毕竟在欧洲待过,才有着对西方文化这般的悟性。

    也许,为了“让枝头最后的果实饱满”我必须再有这第五次的跌倒。我的主刀医生60多岁,长期的骨科主任身份,使他的面容也威严如一把手术刀。他做过无数成功的手术也出过医疗事故,谁也无法保证他能成功地做完我的手术,我不知道我的腿能否成功地接好,我甚至不知道我被麻药带到悬崖边的生命能否安全着陆,忽然就想起那句唱词:“今晚脱了鞋和袜,不知明天穿不穿。”手术台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命运并非时时掌握在自己手里。有熟人问,要不要换个医生,我说不换。

    很快,医生把两个铆钉钉进我的膝关节,我的身体就不再只是泥做的水做的,不再只是血肉筋骨的身体。钢铁与泥土混凝支撑起了高楼大厦,钢铁也要与我的血肉筋骨一同支撑起我灵魂的殿堂。我不知道加了铁的骨头是不是更坚硬?是不是站立得更直不再会被灾难打倒?我的灵魂是否拥有铁的硬度与力量。白色的手术室流淌着我红色的血,留下黑色的记忆,这最刻骨铭心的色情经历。我儿子说,人家叫铁拐李,你就叫铁拐于吧!我想,这两小块的铁要陪伴我终身了,膝关节也叫膝盖、菠萝盖,也有方言叫“拐”的,那就叫“铁拐于”吧,挺合适,于是就在微信群里用了“铁拐于”这个昵称。

    想不到,我这次上手术台竟没有害怕,麻药也在我身上失去了淫威,手术后的那一夜也不难熬。倒是后来绑上支架固定的那些日子,日日夜夜一个姿势,吃喝拉撒全在床上,便有度日如年之感了。于是我数着日历过日子,盼望早点去掉支架起来走路。

    那些日子我还必须骗过我的老父亲老母亲。我说我到福州学习了,可80多岁的老母亲真是不好骗的,她一直存在怀疑,电话里问我儿子:“你妈妈怎么学习那么久?”又问我先生:“燕青去哪里了?”我躺在床上的那些日子,我母亲她一直在寻找我。先生、儿子、小弟和我串通一气,口径一致,她没辙了。我电话里说妈你要保重!她说你自己好好的吧!她这句话让我觉得她还在怀疑我。她又问,冬天的衣服你带了吗?你有钱吗?给你点钱吧?我这个资深啃老族赶紧说不要,说我们培训班吃住都不要钱。

    母亲家里买了螃蟹,先生被母亲叫去吃螃蟹。临走时他遗憾地对我说,你吃不到了。我说没关系。饭桌上他故意说吃这玩意儿太慢,还是带回家看电视吃。母亲就又给了他一只,于是我也吃到了。最后我善意的谎言还是穿帮了,我忘了一件事,那个给我做手术的医生的岳母也住在我父母的那个干休所里,而且就在我母亲家对面。他本来很少回家的,回家也不一定能见到我母亲。可是忽然有一天他就回去了,还就遇到了我母亲,于是他就对我母亲说他给我做了手术。我母亲立马打来电话说,你在哪里?我说我在福州呀!她说你到底在哪里?不要骗我!你这样我会更担心!我跟你爸爸会更担心!你到底在医院还是在家里?我已经回答不出来了,我泪流满面,我只好实话实说了。我说我已经手术半个月了在家疗养。我母亲说叫我先生回家拿点钱拿点东西给我,我母亲马上又给我先生打电话,说你回来一趟,家里有点事。我母亲一向只想给孩子恩惠,却不轻易麻烦孩子的,所以我先生吓了一跳,以为我父亲出了什么事,就先给我打电话问情况,我还在哭呢,他一听我的哭腔,更加想到坏的地方了,于是人一下子崩溃了,口里喊着:“燕青呀燕青呀爸妈怎么了?”我赶紧说没事没事,她只是知道了我的情况。母亲把钱揣给我先生,又把他们的营养品都让我先生带回来,对他说辛苦你了,你和她一起吃。我先生也流泪了,回来对我说,老岳母太好了。这样一来,我就隔三岔五会收到母亲差人送来的饭菜。

    03

    终于挨过度日如年的煎熬,到了可以拆除腿上支架,做康复训练的时候,以为这是渡过险滩来到水流平缓的地带,我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严峻的考验在等着我。拆掉支架,我先是吓了一跳,我的腿已经萎缩到惊骇的地步,那根腿骨下面只剩下一点肉,稀溜溜的像水,像是旧皮袋里装了一点水。刀口依然触目惊心,刀口处依然红肿,医生到家里看了担心有淤血,让我回医院拍片,因为骨科有个病人正死于淤血。我怕麻烦比怕死更甚,我就一直拖着不去。做康复训练时我才知道,最艰难最痛苦的时候开始了。我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严峻的考验在等着我。一条腿直地不能打弯,原因是关节已经长死了。现在却要一点一点压弯,弯到能蹲的弯度,那一丝一毫的进展都仿佛要了我的命,那是简直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苦难。膝关节里的两小块铁,也与我的血肉筋骨长到了一起,让我的血肉筋骨如铁一般坚固,让我经历了铁的疼痛。那是丝毫都不能忍受的、从未经历过的新的疼,那疼像爆炸一般噼噼啪啪,把我的生命逼到了绝路,每次疼起来就立马想从窗子跳出去。

    我每天坐在床沿上让保姆帮我压腿,每一天每一次都让我想到电视里坐老虎凳的情景。我跟医生说实在太疼了超过了我的忍受,我不练了,我就当残疾人。医生说不行,不能怕疼!可那疼已经远远超过我能忍受的程度了,我甚至想腿要是能弯了,老命是不是就没了。

    我的惨叫让保姆害怕,她说像谋杀,她有时还看看对面楼,怕人误会打110报警呢。早晚保姆不在的时候我就自己谋杀自己,反正我练得很积极,大冷天一下子就疼出了汗,保姆的手掌也都是汗,我常觉得我活不出个人了,我宁愿过谋杀的白天也不愿过夜晚。

    一到晚上五六点钟我就开始害怕,白天的疼,都会在晚上加倍地爆发出来。还有,我关节里那两个铆钉,那两小块的铁,坚硬,黑暗,锥心刺骨地疼。铁,没有让我如铁一般坚强起来,没有“铁骨铮铮”起来。却在我的身体里搅动不安,使我不能侧卧而眠,它们总是硌着我,让我对铁有了切肤之痛。

    我一整夜一整夜地疼着,不能入睡,大冷的天爬起来坐着哭,那种煎熬无法用语言描述。我说我就像一个村姑,有一天忽然想在路边摆个茶水摊,于是就去摆了。正好那天附近有革命党人在开会,警察来抓,革命党都逃走了,却把我给抓了,硬说我是给革命党放哨的,硬说我是他们一伙的,说我以前就没摆过茶水摊,为什么偏偏这天来摆?让我从实招来!招出革命党人都谁谁谁,我哪知道呀,我冤枉呀,于是就给我上老虎凳,天天用刑,我想当叛徒都不成呀。有人安慰我说,老天看重你,熬炼你,问我见过特种兵训练吗?见过魔鬼训练吗?我就说,那就别让我当特种兵,我不行,我充其量只能当一个后勤小兵……想不到我就这么一点一点熬过来了,一段时间后竟已经到了能蹲的角度,只是还没力气蹲下去。但总算熬过来了。

    若说此前的几次跌倒,史铁生的文字安慰着我,陪伴着我。那么这第五次的跌倒,护工小贾讲述了一个史铁生般的人物,他的故事也同样安慰着我,那是小贾曾经护理过的一个人。一个供电局的小帅哥,在他人生的巅峰,正要升职、娶妻的时候,忽然跌倒,半身瘫痪。就在升职的前一个晚上,也许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太幸福了,他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加班到晚上,又爬上房去修理空调,忽然就从房上摔了下来,于是身体跌碎了、职位跌碎了、婚姻也跌碎了。他坐在轮椅上是多么的不甘呀,当地治不好他,他就一次次地到外地求医,可是最终他还是坐着轮椅回来的,他没能站立起来。每次在我熬不下去的时候,小贾就会把他抬出来,就会说,你想想人家比你难多了。是的,在我像坐老虎凳的痛苦里,是他更猛烈的苦难安慰了我,一个陌生人用他的痛苦安慰了我,苦难是靠苦难安慰的,就像以毒攻毒。每次,他更猛烈的苦难不仅仅是安慰,也是一种心痛,他对我的安慰和我对他的心痛交织在一起,百感交集。

    在我极其痛苦的时候,还有另个人安慰我,是一位本地驻军的战士,他是从朋友处知道了我的情况,就常给我打电话安慰我,鼓励我,因为他也曾摔断了腿,也曾在床上躺了很久,也曾做极其疼痛的恢复训练。我至今没有见过他,我是幸运的,因为有这许多见过的和没有见过的人们的慰藉。

    04

    平日里我们总是处于忙的状态,工作忙、家务忙、应酬忙……跌倒,是对原生活轨道的截断,从忙的状态中抽身,从日常的麻木中惊醒。一个“忙”字,有着不可思议的象形暗示,左边竖心旁,右边是死亡的亡,“忙”就意味着心的死亡。跌倒,使我不得不闲下来,再次倒空自己、审视自己,思考肉体和灵魂的事。跌倒,就是足下大意,也叫“失足”,曾有报道某电信基站维修员维修时失足跌入悬崖……而失足跌入人生旅途悬崖的似乎更多。“一失足成千古恨”里的“失足”指的就是这种状况,把失败与挫折叫“跌倒”是多么精确的比喻,在漫漫的人生旅途中谁都有可能跌倒,并非所有跌倒的人都能爬起来,并非所有爬起来的人都有一个新生。英国伦敦的一家私立中学里有一尊雕像,大理石基座上托举着一尊高大的巨人。我在各地见过很多巨人塑像,古今中外各领域建功立业者,这些伟人、精英、名人的塑像都是高大上的形象,或英俊庄严,或所向披靡,或巍然屹立,或坦然优雅。而伦敦的这尊巨人塑像,却是颠覆了巨人的规范形象,巨人身体前倾、一只脚踏空,动感十足,像被抓拍到的“跌倒”瞬间。跌倒、厄运、毁灭往往就在一瞬间,这尊塑像就是一个残酷的真理。这是一尊即将倾倒的巨人,踩在命运转折点上的巨人,让人想到即将来临的轰然倒下,强梁顷刻间的土崩瓦解。

    不管是跌下悬崖还是跌倒在地,或是破产从富到穷或是从领导地位到阶下囚等等,不是体位改变就是地位改变,无论体位还是地位,都是从高到低的改变。跌倒,瞬息之间度量了从天堂到地狱的距离,从完整到破碎的速度。跌倒,是人生特定的环境,在这个特定的环境里,有需要自省与学习的功课。人在苦难中总爱问为什么。一位哲学家认为生病都是有原因的。按这个观点,跌倒也是有原因的。可我这第五次的跌倒,我找不出原因,便迁怒于老天,自己也到了无望与绝望的边缘。我忘记了约伯所给我的启示。约伯起初也想要知道答案,于是一次又一次地追问,可自始至终都没有得到回答。说破了,是因为上帝跟撒旦打了一个赌,一个关于约伯忠诚问题的赌,约伯就遭遇了这样的劫难。也就是说原因不在肉眼可以看见,人心可以思维的地方。不单单是地上的一场风波,更是高处善恶交锋的事实。上帝不能把这个谜底告诉他,这就好比你要试验你情人的忠诚,难道会提前告诉他(她)说你要做个试验来考验他(她),看看他(她)到底爱不爱你吗?如果这样,那结果你一定会很满意,但那结果你敢相信吗?

    当一个人无故受苦,甚至好心被雷打,他那初心还能保持下去吗?当好心没有好报,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观念受到挑战,一个人的信心、道德、信仰也会受到更大的考验。约伯经受住了这样巨大的考验,他知道这个世界有苦难。在苦难与挫折中,约伯有了更大的忍耐,更大的智慧,因为他有那样了不起的“苦难观”。

    05

    我在漳州新闻网看到了一篇报道,说的是瘫痪在床28年,鲁丽华笑对人生。那么现在已有30年的瘫痪史了,报道上有这样一段文字:“鲁丽华如今独自蜗居在市区益民花园的一间廉租房。每当有客人来拜访,鲁丽华便把房门钥匙挂在一条红绳上,红绳的一端绑在防盗门上,她轻轻拉动绳子,钥匙顺着绳子滑落到门边,来客取出钥匙打开房门。昨日,记者随群裕社区工作人员一行前往看望鲁丽华。”这是真的,我也曾去探望过几次,鲁丽华过着每个月300多元的低保金日子。她是1984年跌倒后瘫痪的,后来又因慢性骨髓炎做了截肢手术。她说:“我下面的骨头都没有了,腰部不能下弯,身体也难以保持平衡。我现在很害怕东西掉在地上,捡东西对我来说是件很危险的事情,稍有不慎,便会翻倒在地。”尽管生活如此艰难,但她从未失去对生活的信心。报道还说:“由于鲁丽华没有子女,孑然一身,为了寻得精神的慰藉,皈依了基督教。鲁丽华告诉记者,由于信教,她有幸认识了不少兄弟姐妹,他们给她的生活带来极大帮助。其中,漳州三中一位退休老教师,10多年来每个月都来看望她,帮她解决生活的难题。除此之外,群裕社区的工作人员不时组织义工到她家打扫卫生,并送来米面等生活用品。”她的状况也激发了人们的爱心,鲁丽华的精神也鼓舞着许多人,她如此艰难却能如此乐观,真的很令人钦佩。

    我还认识一位叫高玉珍的女子,这位农村妇女高玉珍原来的婚姻生活并不幸福,她说丈夫是个不会讲甜言蜜语的人,木讷得很。像所有问题婚姻的家庭那样,小吵时常有,大吵三六九。这让高玉珍感到人生的无趣与痛苦。她曾经与丈夫陈顺国大吵之后,绝望地冲出家门,陈顺国没拦她,她就越想越气,她甚至想到了死,想一死了之。可是,高玉珍怎么也没有想到有更艰难的人生路等着她。2000年,她在一次打扫卫生中,不慎从高处跌落,造成胸椎神经损伤性下肢截瘫,天一下子塌了下来,他们四处求医,手术后没有治愈。医生说这是目前还不能攻破的医学难关。这无疑是对她命运的宣判。那时她的丈夫陈顺国因焦虑整天郁闷不乐,按照村里的迷信说法,说他们的房子不吉利,必须换地方住,可到哪里去住呢?丈夫只好背着悲痛欲绝的高玉珍到兄弟家借住,但他们也有难处,衣食住行中的“住”向来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本来就艰苦的条件,加上迷信的陋习,使他们难上加难,最后在奶奶那儿找到一间又小又破旧的小屋,暂且落脚,简陋到保姆都待不住了,高玉珍至今对那段日子心有余悸,不堪回首。当时看到帮着安顿自己的父母兄弟们脸上都挂着掩饰不住的忧愁,尤其是父亲不由自主地叹气、母亲极力地掩饰和背地流泪,都像一把把钢刀刺向高玉珍的心脏,来自亲人的疼比瘫痪的厄运更让她难以忍受。她深深地感到被逼迫的灵魂比肉身更无处安身。灾难和压迫往往都是来自身外,直逼内心。她丈夫这个坚强、沉默的汉子忍不住流下了泪水,不免,心里也有些怨恨,心想人家娶老婆是帮助自己,而我的老婆反倒成了我这么大的负担。那时他背地里爱唱一首歌:为什么,我比人家更认真,却比人家更命苦……

    然而,我没有想到,厄运没有把她打倒,反而提升了她的精神,原来她是不识字的,连普通话都不会说,现在却不同了,能读报看书,能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要是现在去看他们,你会惊讶,这对夫妻是那么的融洽,那么的喜乐。夫妻俩,不再抱怨,他们凡事感谢、凡事包容、凡事都为对方着想。有段时间,陈顺国一心想要盖座像样的房子给妻子住。陈顺国搞运输,白天要上班,那摊子活很累,晚上要巡视每一辆车的状况,确定维修和第二天的运转,回到家往往已经很晚了。于是,白天他为妻子请来保姆,晚上回来,再累他也要给妻子洗完澡再睡。这是个很重的活,保姆做不了。7年来,他没能在12点之前睡过一个觉。高玉珍现在能坐在轮椅上煮饭了,为了减轻丈夫经济上的负担,她坚决辞掉了保姆。陈顺国怕她太累,就每天早早起床把衣服洗好,再做早饭。高玉珍过意不去,陈顺国也只是笑笑。高玉珍生了褥疮,陈顺国又带她去医院诊治,褥疮严重时,他害怕她褥疮溃破,就不让她做饭。他几乎包揽了所有的家务活,工作也没耽误。村子里的人都觉得这是奇迹。高玉珍看着丈夫这样劳碌,心里很不安,她愧疚地说,7年了你就是服侍个孩子也该长大自理了,可我……他说:“那你就是我长不大的婴孩。”说得高玉珍破涕为笑。这些年,不善言辞的陈顺国也学会了调侃,每次妻子愧疚时,他就会说:“我会一辈子服侍你的。这是上天赐给我的担子,我必须背着它才能走好人生路。”这大概是高玉珍第一次听到丈夫的甜言蜜语。这是陈顺国用行动写就的甜言蜜语。

    在经历了这样磨难的人生之路,高玉珍的生活反倒比瘫痪前更幸福了,她虽瘫痪了,却走出了一条喜乐的路。她说现在她的内心是安宁的,那是真正的幸福。他们是了不起的人。这听起来有点像励志故事、心灵鸡汤,但这是现实中真实的事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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