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着奔跑的人，风景会早早地被看在眼里，然后不觉间做了减法，丢弃在身后，无人捡拾；

    倒着奔跑的人，则对未来和远方充满希冀，然后惊喜地做了加法，能品味往昔，收集感动。

    1

    以前在大学的时候，每天清晨都会出早操。

    那时，我们就会看见一个没了头发留着白胡茬儿的老头在操场上跑步。

    他跑步的方式很特殊：不是面朝前方，而是倒退着奔跑。

    那老头身姿矫健，步履如飞，竟能超过我们洋溢着青春气息的方阵，像一阵风。

    当时，我夹杂在人群当中，亲眼目睹了他坚定又从容的面孔从我面前闪过。

    我顿时就感到这个老头很有勇气思密达。

    因为没人告诉他身后会出现什么。

    就算操场上没有硌脚的石头、冻硬的野屎橛子，也备不住有东窜西跳的流浪狗吧？

    照那速度，踩上哪样，都可能闹出人命来。

    不过倒也奇怪，大学四年，我自始至终都没有见到他摔过跟头。

    我一直在琢磨，到底是什么在为他指引身后的路呢。

    后来我明白了，根本就没人为他指路。

    因为他本来就知道他要跑的路是个圆圈，他已重复了多遍。

    那么走在陌生的道路上，走在未卜的旅途上呢？

    要知道，除了生死轮回，我想再也没有别的理由会将一生定义为一个圆圈。

    生命是一场回不去的旅行，没人兜售返程的车票，我们只能面朝前方，发足狂奔——

    跑过追风少年，跑过青葱岁月，跑过数不清的陌生人，跑过数不清的朋友们。

    跑至踉踉跄跄，跑至跌倒再爬起来。

    一直跑到孤帆远影碧空尽，一直跑到山回路转不见君。

    跑得耳畔流风听不见身后的回声，跑得将过去的记忆丢得一干二净。

    而在这条回不去的路上，你总会遇见一个愿意与你并驾齐驱的伴侣。

    他愿意陪你跑到海角天涯，跑到彼岸花开。

    那么，在你遇见他之后，你会选择怎样与他奔跑呢？

    2

    耿倩来到这座城市没多久就依着地摊书学会了一手江湖厨艺。

    冬至的时候没包水饺，倒烤了一个大蛋糕，上面还用胡萝卜摆了俩字——呵呵。

    我在微信上给耿倩的蛋糕照片留言：烤这么大，是冬眠的节奏吗？

    她当时非常开心地说：我们就是要冬眠啦，不许过来抢食！

    然后当天夜里我便在巢城的角落里看到了她，一个人在喝烧酒。

    我说：老鸭呢，你们不是要冬眠吗？

    她红着眼说：冬眠？让他一个人冬眠吧！

    老娘再也不给他做吃的了！

    那天晚上，老鸭下班回到家，只拿起蛋糕啃了两口就睡了。

    连那个“呵呵”都没咬着。

    两人大吵一架。

    后来，耿倩喝完酒，摇摇晃晃地要去逛夜市。

    她一边走一边说：那个家伙的鞋垫儿都快磨烂了也不说。

    我和姜东山怕她喝成那样会不小心掉进海里喂了鱼，就一路悄悄跟着。

    一直陪她走进夜市，融入熙攘的人群里。

    耿倩在地摊上翻捡着颜色不一的鞋垫儿，口齿不清地问人家用料和尺码。

    最后跟那个卖鞋垫儿的大妈砍价，砍着砍着就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就哭了。

    大妈一看这架势，直接送给她两双，塞进她怀里，又一路拥着她走出夜市。

    大妈悄悄问我们：这姑娘怎么啦？十块钱五双，贵吗？

    送她回家的路上，耿倩怀抱着那两双鞋垫儿，左脚踩着右脚地往前走。

    她说：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以前我哭的时候，他会抱着我，而不是跑到电脑上去写邮件。

    赌气的时候，我转身走掉，他会追上来，而不是将我一个人丢下。

    我心情不好不想吃饭的时候，他会给我买来最爱吃的甜点，而不是“你不吃，我也不吃”。

    而现在，我只说“你走吧，我不想理你了”，他就果真走掉，去跟客户喝大酒！

    我放狠话，他也能跟我对骂！

    我说还有男同事追求我呢，他竟然敢跟餐厅的女服务员眉来眼去！

    我千辛万苦地花了一整个下午烤出个蛋糕，他竟然只啃了一口就呼呼大睡了，还说我弱智！

    不知道女人是感性的吗？！不知道女人是水做的吗？！

    你冷着我，我就变成冰，看看到底谁冻着谁？！

    我们一直将这个悲愤到极点的女人送到家，看到了在床上四仰八叉的老鸭。

    我说：请好吧您哪，我们替你报仇。

    姜东山说：呵呵，您那蛋糕没吃完吧，我还没吃饭呢。

    3

    老鸭之所以叫老鸭，是因为他长了两条极丑的Ｏ型腿。

    据说当年能踢得一脚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好球。

    耿倩还没来的时候，我们就常常在一起踢球，一起在巢城喝酒到深夜。

    不过那个时候他已经废了，足球长进了肚子里，跑起来像个吃撑了的唐老鸭。

    假若我是耿倩，但凡还有点择偶标准，就不会牵着一只唐老鸭过马路。

    老鸭求婚的那天是耿倩的生日，安排在巢城，耿倩从外地赶过来看大海。

    按照姜东山的安排，耿倩吃了一口老鸭为她准备的生日蛋糕，被里面埋着的钻戒卡到喉咙，一边往医院赶，一边攥着老鸭的手热泪盈眶。

    所以冬至那天我和姜东山回去之后，都觉得老鸭对不起耿倩。

    不出所料，被耿倩饿了好久的老鸭，最后扛不住跑到巢城来开荤。

    姜东山一见到他，就躲到角落里，偷偷为老鸭准备了几杯“你不倒谁倒”。

    然后端到他的面前，左一句耿倩不容易，右一句你看起来像个浑蛋，让他全部喝掉。

    结果，老鸭喝得摇头晃脑，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

    他说：生活变得索然寡味，这让他感到害怕。

    因为跟那些失败的爱情一样，日久生情，最后合久必分，可能都是源于此。

    不是不爱她了，而是这两年不知道该如何去爱了。

    每天都是五点半起床挤公交，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才能到公司上班。

    几年下来，都在车上看完人生必读的六十本巨著了。

    往往我比她晚起十分钟，她就能刷完牙，再轮到我去洗漱。

    每天就像上了发条，每时每刻都有避不开的事情。

    再也没有时间陪她逛逛街，吃吃小吃。

    总是跑啊跑啊跑啊，真不知道生活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经常是重复着昨日的事情，却又忘记了昨日发生了些什么。

    我甚至都忘记了上一次牵她的手是什么时候。

    他越说越变成了大舌头，抬着头挂着鼻涕：你们懂吗，哥们儿！

    当那瓶威力无边的“你不倒谁倒”见底之后，他摸出手机，眯着眼睛翻了半天。

    姜东山抢过来，找到“老婆”，点上，举过去放到他的耳边。

    结果，他一头栽到桌子上，只说了一句火星文：@#￥%&*

    姜东山一手抚摸着他的战果，一手拿着手机按照他的理解给耿倩翻译：他说他爱你。

    那天晚上下了一场鹅毛大雪，窗户上不断传来沙沙声。

    耿倩闯进巢城的时候跟个雪人一样，呼哧呼哧地走到老鸭旁边，就那么站着不动了。

    我们看到雪花融化，顺着她的脸颊流淌下来。

    没人能将那么一只硕大的肥鸭扛回家，我们只能合力将他搬到二楼的客房里住下。

    第二天一大早，耿倩跑下楼，在厨房里帮我们做面条。

    老鸭醒后很谨慎地问我们：昨天晚上跟我一起睡觉的那个女的是谁？

    姜东山告诉他：你惹大事儿了。

    当耿倩端着热气腾腾的面条走上楼的时候，老鸭早已晕死过去好久了。

    我们晃了好半天都没有晃起来。

    最后还是耿倩朝他屁股上抽了一巴掌：装死呢，你给我起来！

    于是，老鸭才眨巴着眼睛坐起来，端着面条，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我们大家则一起朝他喊：Happy New Year！

    老鸭更加傻了：今天就是新年了吗？

    耿倩又抽了他一巴掌：少装傻！你忙得连新年都忘了吗？

    老鸭才肿着眼皮笑了起来，呼噜呼噜地吃起面条来。

    忘了交代一件事情，实际上那天晚上，我们替老鸭送给了耿倩一份礼物。

    礼物源于老鸭在醉倒之前跟我们谈起的那些他跟耿倩过去的事。

    他说，上学的时候，他跟耿倩表白，就是在她公寓楼下放了孔明灯和烟花。

    当孔明灯升起的时候，当烟花在空中绽放，耿倩才从楼上飞奔下来，答应了他。

    在他的怀里感动得一塌糊涂，同时问他：一辈子只有这么一次吗？

    那时，他将最后一杯“你不倒谁倒”一饮而尽，告诉我们：我还想给她放一次孔明灯和烟花。

    然后挂着满脸的鼻涕说：你们懂吗，哥们儿？！

    说完之后他就一头栽到了桌子上，大着舌头对着手机说了一句火星文。

    挂掉手机之后，我和姜东山便裹着大雪，跑出去买了很多的烟花和孔明灯。

    在巢城的门口，在夜色里，在大雪纷飞的海边，一一点燃。

    当孔明灯在雪夜里升起，当烟花在大海上绽放，原来是那么的美丽。

    我和姜东山站在大雪里看着夜空，最后对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们身边的耿倩说——

    这是老鸭让我们准备的。

    然后她转身闯进巢城，跟个雪人一样呼哧呼哧地走到早已醉倒的老鸭旁边。

    她就那么站着不动了。

    我们看到雪花融化，顺着她的脸颊流淌下来。

    我们脸颊上的雪花也同样融化掉，顺着我们的脸颊流淌下来。

    4

    正着奔跑的人，风景会早早地被看在眼里，然后不觉间做了减法，丢弃在身后，无人捡拾；

    倒着奔跑的人，则对未来和远方充满希冀，然后惊喜地做了加法，能品味往昔，收集感动。

    生命是一场回不去的旅行，不是一个圆圈，也没人兜售返程的车票。

    我们只能面朝前方，发足狂奔。

    在这条路上，你总会遇见一个愿意与你并驾齐驱的伴侣。

    他愿意陪你跑到海角天涯，跑到彼岸花开。

    念着过去，放眼未来，再一起慢慢变老，这是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了。

    而那个时候，是谁在为谁指路？

    又是谁愿意为谁变成一个倒退着奔跑的人呢？

    两个人，总有一个要变成倒退着奔跑的人。

    如果可以，我愿当一个面对着过去向未来倒退着奔跑的人。

    在我将要摔倒的时候，你只需说一声：回头是岸。

    你为我指引方向，我收集着我们过去丢掉的糖果。

    当我们争吵的时候，我也能面对面剥开一块塞到你的嘴里，让我们一起欢笑着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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