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我爱你叫作某人-失眠的人都该去一趟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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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同人一生下来就决定了你是家狗还是山狼。

    我把未来叫作前途,而你把未来称作自由。

    1

    而困惑在很多时候都是源自于某种撕裂——你感到很痛,你停下了脚步。

    就在那一刻,你亲眼目睹了困惑的降临,而困惑实际上就是你停下的脚步本身。

    因为你感到有很多事情你做不到。

    比方说,在城市森林里终日模糊地游弋,能一如既往地黑白分明下去。

    比方说,穷途末路依旧能穷且益坚,仍能呼喊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比方说,逐梦的年纪里会以梦为马,发誓不会甩开朋友绝尘而去。

    千万别说那些做不到都是一种成熟,因为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是在侮辱成熟。

    心里拧巴的时候,每天都像站在群魔乱舞的迪厅里。全世界都是鼓点铿锵,全世界都是灯红酒绿。

    不知为何,你突然就会在某一刻沉湎于困惑当中,然后灯光消失,音乐骤停。

    你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很可笑,再也嗨不起来了。

    伴着困惑,有时连梦的入口都会丢掉,你觉得周围的一切又变得可爱起来。

    因为,你他妈失眠了。

    我习惯在深夜里轻轻掀开窗帘的一角,然后就能看到霓虹闪烁的夜色宁静得像一汪彩云掠过的湖水,夜幕最浓的时候,它开始入睡,发出温柔的喘息。

    我不是印象派,没那么矫揉造作。

    睡不着我也不恼火,相反,我很享受这种声光影组合出来的静谧。

    这种静谧往往就是能把我带离烦恼躯壳的小船。

    或许,美好的东西总是干净的,一尘不染,简简单单。

    或许,尘世嘈杂,唯一能湮没喧嚣的还是宁静与缄默吧。

    我说的缄默不是那种胸有城府满肚子跑心眼的韬光养晦,也不是那种痛极忘言满眼奔泪的沉默不语。

    而是那种世人皆醉我独醒,就算全世界脏成了龙须沟我都不管,且行藏在我的缄默。

    比方说,破帽遮颜过闹市,卖猪肉的和卖茄子的打起来了,鲜血四溅。

    你依然能破帽遮颜,然后轻轻拭去冰棍上的血花,舒舒爽爽地吮上一口。

    如此,便与这个世界无关。如此,这便是另一个世界。

    那一年,失眠了很久的我去了一趟青海。

    我寄希望于青海大片晶莹蔚蓝的天空和大片神秘朴素的土地能让我释然一些。

    然后找到最透彻的针线来缝合那些被撕裂的伤口。

    真不行,就跳进青海湖里泡他个一天一夜,估计也管点儿用。

    去青海肯定要联系扎西。

    那个曾经答应要在每年春节都会给我寄一条哈达的老朋友。

    虽然年复一年地我都会问他:为什么还没有收到呢?

    而他年复一年的答案也都是单调且唯一的:嘿嘿。

    2

    在我不长的人生里,我有一个判断,那就是——所有不善言辞惯于缄默的人,都是自己的诗人。

    这个,只要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了。

    扎西的眼珠一直游移不定。

    他每天晚上十点会准时推开我宿舍的门,只露出半个脑袋来寻找能与他共赴网吧通宵的玩伴。

    每次我都会发现那两个毫无规律可循、在眼眶里四处乱撞的小球。

    他不爱说话也不必说话,在他推开门五秒之内,该去的都会趿拉上拖鞋与他一起遁入夜色之中。他不乐意等待也无须等待,五秒钟之后,不去的也就不去了,他也会很坦然地一个人阖上门离开。

    我之前还怀疑他是不是受了跑跑卡丁车的毒害——

    那些变幻莫测的车道,那些八街九陌,那些羊肠九曲。

    后来才知道,他是在收集无穷多的讯息。

    类似于相机十连拍,连个苍蝇飞过,都统统拿下。

    如若不然,他的笔记本里怎会有这样凌乱的情诗:

    滑行在陆地上的邮轮/下着石头雨的牧场/剥皮的妖孽/太阳揭开面纱的慢动作

    梦中的荒诞/足够说明没有你在我身边时/我的生活已是一塌糊涂……

    糊涂个屁啊,你不知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窗台上摆着的是学妹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啊!

    那个上面写着一帆风顺的木头船都落了三层灰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开始重视起来?

    还邮轮呢,明明是个帆船嘛。

    好吧,我承认我的那盆文竹已经枯死了,你只看到花盆里的鹅卵石了吗?

    你没看到上面的烟屁股吗?

    还有剥皮的妖孽,你问我要的时候,我跟你讲明白了的,那是《终结者4》的海报啊!

    太阳揭开面纱,算是对了吧。但求求你了,早上从网吧回来,麻烦不要端着炒面到阳台上边看日出边吃饭啦,我有起床气的!

    所以,我去青海,只想让他接个站,营造一种天下谁人不识君的假象来聊以自慰。

    我甚至都不敢奢望,他跟旁人介绍我的时候,可以用藏语简单吹两句牛逼。

    因为,蹩脚诗人扎西的嘴巴只能用来吃饭。

    让他讲两句话,比让鸡撒尿都困难。

    他大学四年除了给我念了几首蹩脚的情诗外,正常人类间的沟通没有超过十句。

    我记得有几句是这样的:

    “,跑跑卡丁车不——”

    “,帮我答个到,我要去跑跑卡丁车——”

    “,作业写完了吗,抄抄——”

    “,别抄我的了,我抄错了——”

    可能是因为汉语普通话说得不流畅的缘故,扎西很少说话。

    就算说也是语气急促,语音极粗,如同跌落瓮里粗声粗气地喊救命。

    不过,他跟远在老家的女朋友打电话的时候会不一样。

    只有那个时候,他才能稳稳妥妥地熬上一阵子。

    那是我们见过的最像粥的电话粥了。

    不是说熬的时间长,而是你根本听不出他糊里糊涂地讲了些什么。

    我们一直不知道他女朋友的名字,因为当面询问别人女朋友的名字这样的事儿,甚至比问人家的年龄都显得莫名其妙。花已经被猪拱了,你管它是什么花干嘛。

    可闲来无事久了,就容易变得无耻,浑身匪夷所思的小好奇无法自生自灭。

    我们就不当面问他女朋友的名字了,那样不合适,我们心照不宣地尝试偷听他的电话。

    自得其乐不犯法。

    后来证明,他一次像样的机会都没留给我们。

    有一次在他宿舍打扑克,他在上铺坐莲花打长途,我们就抻着耳朵窃听。

    只听明白上来的第一句“阿巴拉(爸爸)”,我们就放弃了。

    靠,跟女人无关,我们继续打扑克。

    耳边继续着嘟噜嘟噜的藏语,像永远也捻不完的佛珠。

    半个小时后,他对着电话那边说:不好意思哦,打错了。

    这可是叫了半个小时的爸爸啊!你也太客气了吧!

    这么诡异的聊天节奏,就算是给他女友打电话,我们能听明白什么?

    鬼才知道!

    3

    那天晚上,银措卓玛在出站口接我的时候,我很遗憾。

    扎西告诉我:银措卓玛会带你去塔尔寺。

    我原本期望他能够骑着他刚买的小瘦马特拉风地来接我呢。

    最好是摘一摘礼帽,对我说一声“扎西德勒”,然后把哈达挂我脖子上,那才圆满。

    他有一匹小瘦马,空间的照片里,扎西跨上它,球鞋还能拖着地。

    可惜银措卓玛跟我说:他去玉树给牧民打针去了。

    我大惊:骑着那匹小马过去得多久?

    她扑哧一笑:那匹小马是牧民的,他骑摩托去的。

    我看着灯光中这个扎着一条大辫子,身材苗条有致,双手插到夹克兜里的姑娘说:

    你是导游还是他女朋友?

    她告诉我:都是。

    据说,当年她之所以喜欢上扎西,是因为扎西在高中时花重金资助过一个同班同学读书,就觉得他是一个有情有义且很man的男人。

    当然,扎西也因为这件事成了党员。

    要不是他在大学时挂科巨多,我们很有可能叫他“扎支书”。

    一旦想到他一边玩着跑跑卡丁车向我们展示先锋模范带头作用,一边侧脸给我们开会宣读党中央的重要决策,我就觉得共产主义的大同社会已经近在咫尺了。

    实际上,扎西最讨厌的就是开会了。

    因为会上需要发言,而他往往无话可说。

    充其量在表决某件事情时说一句:我没意见。

    所以,他的人缘极好,积极分子们都争先恐后地让他当自己的推荐人。

    甚至有的女积极分子,见他面部轮廓刚毅,长发潇然,还明里暗里地投怀送抱。

    可扎西入学第一天就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哆哆嗦嗦地说了,他阿玛拉(妈妈)叮嘱他两句话:

    不要考第一,只要你能安安全全地回家。

    不要谈女朋友,因为海边的漂亮姑娘会欺负你。

    得不到的从来金贵。众姑娘就更抬举他了。

    整日闲云野鹤般的木头疙瘩扎西,冥冥中活得竟然有一种木秀于林的感觉。

    想到这里,那种极度想见到扎西的心情竟然愈演愈烈——我想发个微博啊!

    那个长相刚毅长发潇然的年轻人,那个沉默冷峻帅到没朋友的年轻人。

    可以的话,还能挑逗一下那些初为人妇的女同学的小神经呢。

    我就问银措卓玛:扎西啥时候回来?

    她说:长则半个月,短则三五天。

    我的返程车票是四天后,她的答案让我很纠结,对缓解一个处女座的失眠症非常不利。

    我只好另辟蹊径给自己解脱。

    我想起了扎西的舅舅,我跟扎西说我要去塔尔寺主要就是想见他舅舅——塔尔寺十七个活佛中的一个,听他之前讲,他舅舅非常火,粉丝无数,信众极多。

    若我有幸见到他,买个经幡让老人家吹口仙气儿开开光,然后带回家塞进枕头里,或许可以让我安然入梦,那也就不枉此行了。

    我说:明天去塔尔寺能见到扎西的舅舅吗?

    她说:看缘分。

    我说:能不能看面子?

    她说:在我们这里不行。

    我仰头,看到青海的夜空干净得像孩子的眼睛,漫天的星星低垂着,好似一抬手就能抓到。

    我的酒店订在离塔尔寺不远的地方。

    银措卓玛却打了个出租车,走了好久好久才在一个饭馆前停下,招牌上写着“炖羊肉”。

    我说:都是炖羊肉,跟塔尔寺边上的那家差不多嘛。

    她说:炖羊肉哪里都有,面皮汤却是这一家做得最香。

    我看着面前这个姑娘,心里突然抖动不已。

    扎西与她四年的异地恋,两千公里的不放弃,理由只是这样的简单——

    炖羊肉哪里都有,面皮汤却是这一家做得最香。

    夜里,我将房间的灯全部关掉,睁着眼睛在黑暗里追逐声音。

    青海太可爱了,黑夜是真的黑夜,不像海边那样像个多动的孩子,夜深了都睡不安宁。

    我像往常那样,轻轻掀开窗帘的一角,没有霓虹闪烁的夜色温柔得像一床厚厚的被子将我包围,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我听不到半点喘息的声音。

    可惜,我依旧睡不着。

    4

    别人早上的清醒往往能对比出我的困顿来。

    为了能更好地出行,我喝了两大碗羊肉汤补充能量。

    甚至还吃了一碗味道让人亢奋到心爆的老酸奶。

    当我双脚踏出酒店的时候,心情就跟头顶上万里无云湛蓝耀眼的天空一样了。

    银措卓玛在塔尔寺边上的一个旅游公司上班。

    听她说,扎西在塔尔寺藏医院里的基金会上班。

    所以,两个人离得不太远。

    我问她:扎西还是到处风驰电掣吗?

    她很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我没跟她提跑跑卡丁车的事儿——那两个毫无规律可循,在眼眶里四处乱撞的小球儿,那些变幻莫测的车道,那些八街九陌,那些羊肠九曲。那都是小儿科。

    我说:上学那几年,扎西的自行车以每年两辆的速度丢,为什么?

    我说:因为所有人都认识那个风一般的藏族男生,他的自行车是最贵的,所有人都会买学长学姐们倒下来的二手车,只有他爱车爱得要死,就算是顿顿馒头也要买新的,就算是去礼堂看电影,他也要双腿夹着自行车一下一下地蹦上去。

    她就捂着嘴笑:是哦,他现在还是那个样子,不爱走路,到哪儿都骑着摩托车。

    我也笑起来:鸟枪换炮啦,自行车改摩托车啦!哈哈哈哈!

    她依旧开心地笑:连我的钱都被他要去改装摩托车啦!哈哈哈哈!

    我顿时怔住了:你说什么?

    我们并排走在人来人往的游客中间,花花绿绿的衣服阵阵飘过,周边的拍照声“咔嚓咔嚓”响个不停,我摸着一个一个的转经筒,仰头看着前面的金色大殿在阳光下眩人眼目,银措卓玛告诉我,那都是由真正的金子粉刷的。

    我就摸着转经筒闭上眼,开始祷告:发财发财发财。

    她说:转经筒都是别人捐的,里面有经文,每个人转它一圈就如同捐赠者诵了一遍佛经。

    我睁开眼看到身后排成长龙摸转经筒的人群说:靠!这叫偷懒!

    她说:风诵更厉害,你可以在玛尼堆上挂经幡啊,风吹一遍就顶你诵了一遍佛经。

    我环顾远处山腰上的玛尼堆,眼睛一亮:靠!不早说!

    我请了很多经幡还有龙达,一边系一边朝风里撒,我不懂梵文佛经,我只是借着这神圣的仪式趁机潇洒一把罢了。远处是白雪皑皑的群山,稀薄的空气在我的胸腔里扑哧扑哧地响。

    她说:你许愿了吗?

    我说:大家一起发财啊!

    她笑着说:我们当地人很少有这样起誓的。

    我说:你和扎西不想发财吗?

    她说:塔尔寺方圆有富人,但那跟我与扎西的感情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我俩的工资都很低。

    我不信:家门口上的买卖,围着塔尔寺溜达一圈跟游客拉拉家常就能赚钱啦!

    她告诉我:公司里挂名的导游太多,实行轮班制,一月里有很多时候都会休班。

    她说:不过不上班的时候,我也要每天围着塔尔寺转一圈。

    我说:拉私活,跑黑吗?

    她抬起手来,指着一个小喇嘛:不赚钱,跟他们一样吧。

    我看到那个七八岁样子的小孩子,双手上套着磨掉半边的木板,一步一磕头,脸颊和衣服上都很脏,眼神却很清澈。银措卓玛说他们会从太阳升起一直磕到太阳落山,我不知道他们是怎样做到的,不过我能猜得出来——他们肯定不会失眠。

    扎西的舅舅出门了,我只好给佛像磕头。

    堂里没有让你买蜡烛高香的贩子,也没有不伦不类拉住你算命的假道士。

    银措卓玛很专业地给我讲解宗喀巴的故事,我也不断地羡慕她跟扎西有神仙眷注的爱情。

    我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那是考验,有情人朝朝暮暮才是最好的结果。

    她说:没有啊,扎西老进藏区,一月只能见几次面。

    我说:那也肯定少不了关怀备至的呵护。

    她笑了:命中注定的爱情呵护个什么劲啊,顺其自然,该怎么活就怎么活。

    自她说完,这句话就一直在我的脑海里盘旋——

    命中注定的爱情呵护个什么劲啊,顺其自然,该怎么活就怎么活。

    然后我就看到她往捐款的沙盘里放了五块钱,又从上面挑出了三张一元的,我很惊讶这里没有募捐箱,而是放了一个硕大的沙盘,在上面你可以随意找钱。

    她跳着跟我说:请你喝饮料吧。

    她没有买饮料,而是买了两瓶矿泉水,递给了我一瓶。

    我顿时觉得银措卓玛会青春永驻,因为矿泉水是最好的饮料了。

    5

    扎西从玉树回来的时候没有骑摩托车,他是被人从藏区一路抬回来的。

    他也有高原反应。

    当我看到他那乌紫的眼皮和嘴唇后,既担心又好笑。

    他同事用跟他同样低沉急促的藏普跟我说:他开始难受的时候,都不喊一声,别人看到他的时候,他早已昏迷好久了。

    我就问躺在病床上的扎西:你怎么就不喊一声呢?

    他皱起眉头来考虑了片刻,呜呜地回答:我也在纳闷呢,我一藏族的怎么也会有高原反应呢?

    一口鲜血差点喷出我的鼻腔。

    他努力笑起来,呜呜地说:不好意思,没让你看到白哈达,让你看到了白床单。

    我说:兄弟,你不害怕吗?

    他呜呜地说:什么?

    《心经》里说: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我跟他说:你说什么,你这是在作死!

    扎西只打了一天的吊瓶就从医院里跑出来,把他那辆刚从玉树用卡车运回来的改装摩托从库里推了出来。

    我心惊肉跳地坐在后座上的时候,他只看了一眼旁边送我们的银措卓玛,就把头盔的护镜“啪”的一声合上了。然后是长达半分钟的给油轰鸣,银措卓玛刚说了一声注意安全,我们已如离弦之箭飞驰而去。

    扎西要带我深度游,顺着公路我们一路向南。

    在耳畔呼啸不断的风声中,我想到了其余的老朋友们。

    根据时差,那时他们有的或许已经睡着了,有的或许还在跟妻子吵架,有的或许还在抽着烟坐在电脑前面加班,有的或许跟我一样,轻轻掀开窗帘的一角,看到霓虹灯闪烁的夜色宁静得像一汪彩云掠过的湖水,夜幕越浓,它们的眼睛就越亮。

    在路上,在我们路经的寺庙里,扎西采下鲜血般艳红的苹果放到我的手里,我端起它们如同端起姑娘的脸庞那样小心翼翼。

    在路上,我看到湖边雪白的鸟的骨架如同一台小的口琴,微风穿过它的缝隙,音符在安静如镜的湖面上跳出迷人的舞姿。

    在路上,扎西开碎石刹住车,一边脱衣服一边朝着雪山的方向跑,一直跑到悬崖边,一丝不挂张开双臂对着远方的雪山大声呼喊。

    这一切都跟这个世界无关。

    这一切只是另一个世界罢了。

    在荒无人烟的旅途上,摩托车的嘶吼震彻山谷,像一首热情的歌。

    他一路上依旧话很少,仿佛只是一个影子在开车。

    被我们甩下的路越来越远,我仿佛也越来越明白了——

    不是他一直沉默不语,而是他选择了另外一个舞台。

    如同人一生下来就决定了你是家狗还是山狼,我把未来叫作前途,而你把未来称作自由。

    半路上我让他停下车,我开始对着苍茫的前路一步一叩首。

    我开始将我的智慧、我的口、我的心,与土地摩擦融合。

    扎西往前飞驰成一个黑点,这是一段自我救赎的距离,也是一段让黑夜降临的距离。

    那天,我从中午一直磕到了晚上才与他碰上。

    我衣衫褴褛地趴到他身边的时候,扎西呜呜地说:啥时候回去?

    我用舌头舔舔沾在唇边的沙子说:明天。

    6

    我走的时候,扎西骑着摩托车载着银措卓玛来送我。

    扎西递个眼色,银措卓玛就从包里拿出一块雪白的哈达来。

    扎西说:兄弟,我舅舅开过光的,不好求。

    我接过来说:再见也要送哈达吗?

    他和银措卓玛一起笑着跟我说:扎西德勒!

    列车什么时候开动的我没有注意。

    因为车轮滚动的声音早就从我的耳畔消失。

    清澈的风如水一样隔着玻璃再次抚摸我的眼睛,灵魂此刻就躺在这水的中央,仰面就能看见蓝天和白云,我觉得生活从来没有如此美好过。

    我坐在窗边,看着逐次退去的高原,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有着云朵性格的人。

    以往的躁动不安,欢喜或是难过,都会在一片云彩掠过之后销声匿迹。

    我把窗子推上去,将口袋里还剩下的哈达抛到风中。

    它们翩跹飞舞,旋入远方的山谷,像一群自由自在的花蝴蝶。

    它们飘飘洒洒,在我的眼帘里出现又消失,让我想起了很多的事情,又忘掉了很多的事情。

    不知不觉间,我睡着了。

    直到海风把我吹醒,就像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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