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认为,文学艺术就是潜意识的升华,文学艺术形成于人们从先天的本能和超时间、永恒不变的家族回忆中获得的潜意识的能量。文学作品代表了作家的人格,其现在与过去、快乐与痛苦都被融入创作过程,文学家、艺术家的灵感源泉也都源于他们的潜意识。一部文学作品其实就是作家个人的心声。
文学艺术的创作是作家、艺术家原始性本能冲动的升华过程,产生于潜意识领域,具有与梦相似的特征,也是一种被压抑的欲望的伪装、变形的表现。因此,潜意识的心理活动往往在文学艺术的主题中表现出来。任何艺术形象都是潜意识的宣泄,只不过以一种有益的欺骗形式,在不与意识产生重大冲突的同时,解开一般的情结。
一部文学作品即使不记录梦境,本身仍是作家的梦的集合,代表着作者潜意识愿望的实现,或记录了无法实现的愿望,由作者过去心灵生活的点点滴滴组成,再加上最近事件的润饰。
文学作品与潜意识有什么关系?
文学艺术创造虽然是一个意识主导的自觉的形象运动过程,但潜意识在创作过程中却发挥着十分重要的作用。
从社会生活和社会实践的角度来考察,潜意识的来源,大致上说有两个方面:一是主体个人的特殊的生活经历。这种潜意识心理是个人特有的,即“个体潜意识”。二是“集体潜意识”,即由社会心理和民族心理的沉淀而形成的潜意识,它是一种超个体的心理。
自我意识的沉淀,是潜意识形成的心理根源。潜意识可以转化为意识,意识也可转化为潜意识。意识转化为潜意识的方式是沉淀。沉淀是一种不自觉的、自然的分离、组合、扬弃、消化以致积聚的过程。意识沉淀的过程,显然与记忆不同,但同记忆又存在着联系。过去感知过的、思考过的、感动过的事物和情境,随着岁月的推移,有的在记忆中消失了,有的淡化了,有的在回忆时还印象鲜明,潜意识与这个过程相关,但却存在着明显的差异。而潜意识能转化为意识的过程则是复杂而不自觉的。
“有一天,我整天都在工作。傍晚写完一个章节时,猛然发现纸上画了个犹太人。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样画成的,或者为什么要画他。然而,我的那件作品整体便已具形于此了。”这是法国杰出的雕塑家罗丹对其不朽名作——《流浪的犹太人》诞生经过的描述。名作《流浪的犹太人》其实是罗丹在无意间画下的,是潜意识活动的产物。
罗丹在不自觉地画出了《流浪的犹太人》的草图后,马上就意识到了那支配创作这幅画的全过程的潜意识心理,从而对这个草图作了进一步的加工和完善。这是潜意识转化为意识的明显例证。
潜意识的海洋,并非一个静止不动的死海,它们在意识的水平线下面汹涌澎湃,翻腾不已。它们彼此之间在互相靠近、在接通、在联合、在同化、在冲突;它们互相削弱,或者互相增强。它们永不疲倦地在运动着,这些运动不息的潜意识心理,时时对主体的意识和行为发生着潜移默化的影响,而不为人所察觉。这种影响无疑也要反映到作家、艺术家的创作过程中来。
弗洛伊德认为,主体潜意识中的那些与生俱来的本能冲动和幼年时期的被压抑的欲望,是促使艺术家走上创作道路的动力和艺术形象产生的根源。
英国小说家毛姆分析艾米莉·勃朗特笔下的著名人物狂暴冷酷的希思克利夫时,指出该人物的创作是女作家
为了满足自己被压抑的欲望。她内在的本能,炽热的受挫的情欲,未被满足的激情促使她将潜意识的情感投注到这独特的人物中去。
潜意识的作用有时强,有时弱,但不管其强弱如何,它都在不同程度上影响着意识活动的方向(动力作用),并且,把自己所蓄积的丰富信息带入创作活动中,流露在艺术作品里。
在文学艺术的创作中,海明威有一段话极有意义。他曾告诫别人说:“最好的办法是在你写得顺利的时候,知道下面怎么发展的时候停笔……永远在写得顺利的时候停笔。别去想它,也别去操心,等第二天写的时
候再说。这样,你的潜意识始终在活动。但是,如果你有意识地去考虑它,操心它,反而窒息了它,你还没有开始写,头脑就疲劳了。”
文学艺术是作家与艺术家潜意识的外化,在创作中潜意识在笔下的人物画面中自由流露。
如何从作品中读出作者隐藏的潜意识?张爱玲是如何写出“七巧”的?
文学作品是作家潜意识的外化,从一个作家的作品追溯到他一生外在与内心的变化发展,可以揭露他的潜意识世界,发现他自己不曾察觉的心灵生活。作家内心所持的坚定的情绪已渗透至其文学作品中,即便那些已经遗忘的事情也不知不觉地指挥着他的笔。从书中的每个细节都可以发现许多作家潜意识的流露。
梁斌在创作《红旗谱》的过程中,原打算把严萍处理成一个在革命中动摇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可是写来写去,却把她写成了一个坚定地走向革命的青年知识分子形象。梁斌后来回过头来检查造成这一结果的原因,发现是由于自己内心深处对这类知识分子有一种喜爱之情,正是这种隐蔽的情感使得作家下意识地把严萍这一形象塑造成后来书中的样子。其实,这是作家潜意识情感的流露。
张爱玲的小说一直深受读者推崇,其实她的作品中透露了许多潜意识的内容,使隐藏在社会或人生外部现实之下的内容和自己的内心世界得以浮出水面。张爱玲在描写世俗人生、日常生活时,进一步走进人的内心世界,以情欲、非理性来解释悲剧,解释人性,对人的“靠不住”深有感触,将悲剧根植于人生。张爱玲的创作思想在早期小说中具体表现为对人的潜意识、变态心理、“本我”与“力比多”、恋父情结和白日梦等进行逼真的刻画和深入挖掘,使潜隐在社会现实背后的实质性的东西得以浮出水面。
弗洛伊德认为人的本能欲望长期受到压抑,如果不能得到恰当的宣泄时,便会形成心理障碍以致性变态。
《金锁记》中的曹七巧由于长期情欲受到压抑而得不到宣泄,导致了她的性变态。殷实的姜家用金钱为残废的儿子买来一个侍奉终身的“妻子”,贫寒的小麻油店的女儿与侯门残疾少爷的畸形婚姻形成了。
畸形的婚姻为七巧在姜家安排了一个特殊的位置,觊觎黄金的机会剥夺了她满足正常情欲的可能。情欲被严重压抑而无法宣泄,使七巧对“性”产生变态的敏感,无论何事她总往“性”方面联想,话题总往“性”方面引,无忌讳地满口“村话”。
性变态也使七巧产生了疯狂的报复欲,疯狂的报复欲使她成为“食人者”,将报复施于亲生子女,不择对象地用亲生子女的幸福与生命来抵偿自己的不幸。
在金钱与情欲冲突中,她拼命压抑住情欲的冲动,用变态的方式来宣泄情感,采取反常方式打击儿媳,将儿子儿媳的隐私公之于众,绘声绘色,添油加醋,把儿媳渲染成一个赤裸裸的性的妖精,百般凌辱,为的是破坏儿子儿媳正常的夫妻生活,从而抚平自己心中的因早年从未有过真正满意的夫妻生活而带来的创伤。
曹七巧一生戴着精神的枷锁,从未有过情欲的满足,甚至从未有过像个人样的男人,她始终在向往着情欲的满足,把目标最终放在自己儿子身上,想方设法折磨死儿子前后两任妻子,乱伦的意念在现实的束缚下酿成无奈的悲剧。七巧的变态心理还表现在对待女儿姜长安的态度、行为上,她不择手段、散布谣言断送了女儿的婚事,亲手毁了女儿一生的幸福。
险恶的环境刺激了七巧人性中占有欲的膨胀,性变态心理和寡居者的护犊心理及嫉妒心理是潜意识深层的阴暗心理,当它进入意识领域,必然引起反常的行为。
张爱玲的小说创作源于她不幸的家庭创伤性情感体验。她出生于一个封建旧式家庭,幼年时,父母离异,父亲养姨太太,给她娶后母,给张爱玲造成严重的心灵创伤。她不堪忍受痛苦,梦魇式的恐怖让她选择了出逃,投奔母亲,而她与母亲又有隔阂。痛苦、孤独、怨恨、寂寞都被压入她的潜意识中。由“春日迟迟”的慵懒惬意,到“沉下去,沉下去”的感伤,再到梦魇式的恐怖,这是一个逐渐变化的心理感受过程,这个过程构成了她对旧式家庭生活方式的完整体验。
文学作品是作家个人的表达,代表作家的整个人格,他的心路历程都展现在创作过程中,而过程也记录了作家隐藏的渴望和潜抑的情感,表露出他在现实中的挣扎与失望,是释放内心情绪的出口,开端来自他已遗忘的幼年生活与生活的创伤。
艺术灵感怎样在潜意识中闪现?
文学艺术的创作过程经历着从幻想到现实的道路,作家和艺术家把自己的幻想转变为一种新的真实的形态。弗洛伊德说,艺术家都是摒弃现实的人,由于他们不能和让他放弃满足欲望的要求调和,所以在幻想的领域开辟一片自己的天地,从某种程度上说,人的幻想能力构成了艺术的本质。
在细微事物上发现隐藏的奥秘,是作家、艺术家一种冲动力、想像力的体现,是潜意识在文学艺术中创造性的价值。幻想是作家的“昼梦”,是想像生活的一部分,作家运用想像力把真实的人物放入一个虚构的世界,以艺术的表达方式吐露自己的心声。
在文艺创作过程中,作者因实物的触动和感情的冲击,一时间会坠入幻境,产生与将要完成的艺术形象相联系的幻象。汤显祖写作《牡丹亭》,为死去的杜丽娘而放声痛哭。大仲马写作间有时与自己的人物开玩笑。巴尔扎克写作时则有时传出对笔下人物的咒骂声。福楼拜写包法利夫人服毒,弄得自己“一嘴砒霜气味”。列宾画《伏尔加纤夫》,感到自己“磨伤的皮肤在刺痒地痛”。
法国当代作家弗朗索瓦·莫里亚克说,他一个房间接一个房间地跟踪自己的主人公,他能闻到他们要经过的那条走廊里的潮湿味,知道他们在白天或夜里的某个时辰要从前厅到台阶上去。
郭沫若写《屈原》,经过不断修改原来的构思,当他头脑“天开异想”时,文思便像“水池开了闸一样,只是不断地涌出,涌到了平静为止”。他在《屈原》完稿之日的日记中写到:“此数日来头脑特别清明,亦无别种意外之障碍。提笔写去,即不觉妙思泉涌,奔赴笔下。”这便是潜意识中的灵感将其带入了艺术的忘我境界。
法国剧作家丘莱尔在构思剧本时,总习惯于到空无一人的剧场去。他凝视着无人的舞台,想像着人们在舞台上移动,然后开始撰写剧本。与众不同的是,他写了擦,擦了再写,长时间地连续工作,直到疲惫不堪,精神恍惚。尽管如此,他依然不停地写了擦,擦了再写……于是,幻觉出现了:丘莱尔仿佛看到舞台上有演员在活动、在谈话。他全神贯注,一句不漏地记录着台词。就这样,剧本完成了。
歌德曾说过,当他遇到灵感爆发时,“事先毫无一丝印象或预感,诗意突如其来,我感到一种压力,仿佛非马上把它写出来不可,这种压力就像一种本能的梦境的冲动。”这说明潜意识中包含的潜在的情感欲望积聚到一定强度时喷薄而出。
有些小说家有一种形成“逼真意象”的能力,他们把现实世界和充满着自己的希望和恐惧的幻想世界搅混在一起,可以活生生地看到和听到笔下人物的音容。这其实是作家潜意识的真实流露。
艺术创作需要在—种无拘无束的心理状态下进行,为此就要解除理智对想像的束缚,真正走进自己的潜意识世界。席勒说,艺术家对一切真正创造性心灵中所存在的顷刻的、暂时的神志纷乱的现象,不应该感到羞耻和害怕。孤立地看,一个思想可能显得非常琐细或非常荒诞,但是,它可能由于它所引进的思想而变得重要,而且与其他看来也很离奇的思想连接起来,可能结果会形成一种最有效的连锁。
音乐家柏辽兹也是在偶然间抓住了潜意识释放的灵感,然后才完成《五月五月》这首诗的谱曲工作的。当时,柏辽兹在对该诗谱曲时,对收尾的“可怜的士兵,我终于要见到法兰西”这句叠句,总想不出合适的乐调。两年后,在罗马的一天,突然失足掉进河中,幸好有人把他救了起来。才免于一死。在被救起时,他随口哼了一曲乐调,这正是他两年前搜索枯肠也无法谱出的曲调,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在这种环境下唱了出来。因为经过长时间的思索,这一曲调早就在柏辽兹的潜意识中形成了,只是一直没有激活的机会。而在掉入河中后,他将自己想像成了“可怜的士兵”,在被救起时,他又如释重负,发出了“我终于要见到法兰西”的感慨,这使他的潜意识的大门打开一条缝隙,于是唱出了两年来想唱但一直未能唱出的曲调。
灵感总以艺术幻象的形式在潜意识蓄积到一定程度时爆发。潜意识一方面源源不断地从外在刺激和过去的意识经验中获得新来源,另一方面已有的因素也在不断地分离组合。当潜意识的心理经过不断地组合后,积聚到相当强烈的程度时,往往只要有一个什么东西稍加触动,它就突如其来,势不可挡,有时甚至更干脆,一点预兆也没有,就飘然而至。
俄国作家托尔斯泰曾为笔下的人物费尽心思,以求使其命运合情合理。他“推想出百万个可能的结局,只为了从那里取出百万分之一”。最终,他笔下安排的安娜·卡列尼娜和玛丝洛娃的结局使他自己都感到出乎意料。其实,这是作家发掘了自己潜意识的情感 ,而他内心深处的呼声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
文学艺术的轨迹为何会在梦中交汇?
从现实的文学创作中可以发现,梦已经成为不同文学创作轨迹的交汇点,一部文学发展史中有着大量的有关梦的文学创作。同一时代、以同一文体为主进行创作而风格迥异的作家,虽然创作的差异十分明显,但在描述梦这一点却能够形成一个共同的交汇点。梦作为人生体验的一种特殊的表现形式,在本源上与文学创作是同一的。这种特殊的心理现象与文学创作在想像上有共通之处。
据《异梦录》所载,唐宪宗元和年间,沈亚之前往邠地,出长安城,寄宿在橐泉邸舍。入夜,沈亚之梦见秦穆公对他说:“寡人有爱女,与大夫备酒席。”一年之后,公主忽卒,穆公为之追伤不已,让沈亚之为她作墓志铭。后来醒来,沈亚之还依稀记得所作铭文为:“白杨风哭兮,石甃髯莎,杂英满地兮,春色烟如;朱愁粉瘦兮,不主绮罗,深深埋玉兮,其恨如何?”文辞之美,颇可观赏,足见梦中思维是如何的恍惚缥缈。
北宋大文豪苏东坡在其创作过程中,与梦结下了不解之缘,历史是记载中利用梦创作散文、诗、词最多的文学家。其中广为流传的便是他根据梦境所作的一首名垂千古的佳词《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宋神宗熙宁八年的一个晚上,东坡做了回乡与亡妻王弗轩窗幽会的梦。梦中,苏轼风尘仆仆,回到家里,只见年轻貌美、风姿绰约的王弗正在临窗梳妆。彼此十年不见,生死相隔,乍见之下,百感交集,千言万语,一时无从说起,只是两情脉脉,默然相对,泪流满面。
梦醒,苏轼感触万端,提笔记曰:“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其实,这是苏轼潜意识一直压抑的对亡妻的思念之情,潜意识在梦中显露,情到深处激起了苏轼的创作灵感 。
近代美国作家罗伯特·史蒂文森在回忆他创作《吉基尔博士和海德先生的相遇》时,说是梦中人物帮了他大忙。这篇小说他构思良久,但尚未动笔。后因经济拮据,急需写书来赚钱,结果坐了两天,笔端仍十分滞涩。不料夜间睡梦中这故事的情节完全展开,吉基尔博士和海德先生是同一个人,在不同时间里以两种身份行事,当他是吉基尔博士时,对于海德先生的行事一无所知;当他是海德先生时,对吉基尔博士的所作所为也完全不晓。故事里的人物性格的转换写得极为生动,以致心理学界都把吉基尔博士和海德先生引为双重人格的典型范例。这实际是作家潜意识的“双重心理”在梦中的表露,梦抒发了作家一直潜抑的情感,也为作家的创作提供了绝妙的素材。
许多作品的题材都源于梦中,更有许多作品本身就是对梦的解释。亨利·詹姆斯的《快乐的科纳》就是依据他13岁时做的一场噩梦创作的。他描述道:“这是我生平最骇人听闻,也是最美妙的噩梦。”在这个梦和那篇小说中,一个人与追逐他的一个幽灵进行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斗。他还在其最著名的小说《螺丝在拧紧》中表现了随噩梦而产生的一种不确定的实在感。这部小说的读者一直不清楚那位女教师是不是陷入了幻觉,她遇到的人是真人还是鬼神,这种无法区分噩梦体验是真还是假的模糊状态正是噩梦的特点。
这些解释或描述梦境的文学作品本身就是对作家自己潜意识的深度挖掘,将自己的心声借助虚构人物表达出来,更能引起读者内心情感的共鸣。
奥地利著名作家里尔克在文学创作中特别地注重“睡梦中出现的形象”。他认为创作要避免常见的主题和普通的形式,而要直接写自己的主观感受和内心生活,从自身日常生活中所熟悉的事物里寻找题材,寻找那些一闪即逝的念头和对美的信仰,这里边包括了梦以及梦幻的根本之要素。
同文学作品一样,音乐是表达感情的重要方法,也是潜意识真实流露的另一艺术形式。通常能引起人们情感共鸣的音乐,都是音乐家用心谱写的潜意识的音符的自然组合。
舒伯特名作《b小调交响曲》,就是在梦中完成创作的,从常识来看,交响曲原该有五个乐章,可舒伯特在梦里,却只创作了三个乐章,而梦醒之后灵感又全部消失,于是《b小调交响曲》,也被称之为《未完成交响曲》,又被后人叫做“梦之作品”。
意大利著名小提琴作曲家、演奏家塔蒂尼,一次梦中,他把自己那把心爱的小提琴交给魔鬼,魔鬼高兴之下,当即操起这把小提琴演奏了一支曲子。美妙的旋律把塔蒂尼听得如痴如醉。梦醒后,塔蒂尼迅即记下梦中所听曲子,这就是举世闻名的《魔鬼的颤音奏鸣曲》的由来。塔蒂尼借梦中的魔鬼,演奏出自己的心曲,平时潜抑的感情与欲望在音乐中得到了倾诉,也让世界乐坛多了一曲绝世佳作。
弗洛伊德认为,了解“梦的工作”过程和懂得“梦的解析”方法有助于文学作品的产生和分析文学作品的意义,而一部文艺作品就像一个经过改装的梦。在弗洛伊德看来,文学作品与梦有着惊人的相似性。
首先,梦和文学作品都是对现实的某种脱离。做梦者与作家、艺术家都超越了他们的日常环境,创造了一个虚构的世界,并都在一定的时间里生活在这个虚构世界中。梦的表层是梦的显像,深层是梦的隐义,而文学作品也有感性的象征形式和潜在的主题意蕴。
其次,梦和文学作品的形成都要经过一系列象征、变形和改造的过程。梦的形成要通过凝缩、移置、视觉意象、二级加工等方式才能把梦的隐义改装成梦的显像,文学作品的形成也有赖于语言、文字、意象乃至各种象征手法,从而把种种被压抑的欲望化为文学作品中的人物、事件、情节和其他因素。
最后,梦和文学作品都是这种受到压抑的欲望的一种替换形式,梦和文学作品都源于受到压抑的儿童时期的欲望。做梦者通过他的梦幻,作家通过他的艺术作品,使各自的欲望满足成为可能。因此,梦和文学作品之间有着明显的一致性。
然而,梦与文学作品之间有一个显著的不同点,那就是,无论是梦的内容还是梦的工作,都是潜意识的,而文学作品虽由潜意识欲望所决定,但作家、艺术家在创造艺术作品时,对于艺术媒介、艺术技巧、艺术手段的选择以及对于艺术材料的加工等,都是有意识地、自觉地进行的。文学作品的产生比梦的形成经过了“更为严格的检查与筛选”,因为文学家不得不受制于某些条件。他们在影响读者情绪的同时,还必须挑起理性的与美学的快感。因此他们不能直言无讳,他们不得不分离真相的某些部分,割离一些与之有关的扰乱成分,再填补空隙,粉饰全局。
因此,文学作品比梦更加隐晦曲折,需要经过精细的阅读,运用更仔细的方法加以解析。读者应该努力透过作品表层的种种象征和伪装,破译其背后的隐藏的意义,寻找艺术家的潜意识冲动。
潜意识与作者的文学风格有什么关系?怎样从作品中找到作者的影子?
弗洛伊德认为,作家的影子在自己作品中的出现是不自觉的,一些作家用历史和小说中的角色来支持自己,将自己的特质投射到文学人物身上,就像歇斯底里的人希望依赖他们所崇拜的人给予他们道德的安慰。作家常常根据自己的潜意识塑造作品中的反派角色,正如文学评论家分析的,法国著名小说家巴尔扎克作品中聪慧而邪恶的弗托冷就是作家自己反面形象的化身。
作家与艺术家个人的命运、情感经历是其创作的推动力,文学艺术的内容总在艺术家个人的领域飘移。然而,同是潜意识的外化,不同作家、艺术家的风格却相去甚远,这是由于每个人各有不同的背景。潜意识以文学结构和当代思想为背景,潜意识中有各种情绪,不同遭遇的人便让不同的主宰情绪发挥得淋漓尽致。由于对各自潜意识发挥的程度和方向不同,便出现了风格迥异的作家和作品。除此之外,时代的变化、文学风向的转变与时代精神的不同润饰也是影响文学风格的因素。
一部作品代表着作者潜意识愿望的实现,一定程度上说,文学作品与作家的关系,就像梦与压抑的人,作品中的宣泄释放了潜意识中的压抑,实现了潜意识的升华。作者外化于作品中的潜意识情感是其人生中压抑的痕迹,是作者经历中的重要事件通过艺术形式的伪装、变形的表现。因此,读一本书,欣赏一部艺术品,都是在品读作者的心灵。
美国作家爱伦·坡的作品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描述美丽女子之死的,其作品的风格也经常带有梦一般虚幻恍惚的特点。据西方文学批评家分析,这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是由于爱伦·坡的潜意识心理所致。坡的生母是一个颇有些名气的演员,美丽娴雅,但还在坡快三岁的时候,她就因病去世了。她的美貌和早逝,都曾给坡的幼小心灵留下过极为深刻的印象。尽管他长大后对此逐渐淡忘了,然而这种淡忘了的意识,正成了作家的潜意识,并且带进了作家一系列的作品里。
弗洛伊德认为,一个有高度文艺修养和敏锐的观察能力的作家,可以很熟练地把他所观察到的事实用各种适当的想像、幻想的形式表达出来,其选择题材的准确性及其表现手法的技巧性,结合在一起可以创造出极其感人的作品来。
在文学艺术创作中,需要放松意识和理智对于潜意识的控制力,使潜意识获得任意驰骋、“自由联想”的机会。但是,在潜意识活动之后,作者毕竟还是有理性的人,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发挥“自我”和“超我”对于“原我”的控制作用,保持意识在整个创作过程中的独立自主的领导地位。归根结底,作为意识形态的艺术是创作者的头脑对自然和社会生活的反映。艺术并不是纯粹情感的表现,而是理智与感知、意志与感情、意识与前意识和潜意识的联合表现。
以英国杰出的现代小说家劳伦斯为例,他的小说专注于细致地刻画人物的精神世界,探索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善于运用象征的手法以含蓄暗示的方式来表达传统手法不易表达的潜意识活动。他善于发现日常生活中潜意识活动的表象,如梦境和幻觉、反常现象及受潜意识制约的情绪和言行,并以此构成象征,发掘潜意识下的真实情感,诠释心理隐秘。
潜意识总是悄悄地突破意识的遮掩,反映到日常的生活中,虽然我们不能对其主动察觉,但并不是无迹可求的,不过人们总是视而不见罢了。作为小说家,劳伦斯对人类的精神活动有着深切的体察,善于在特定的环境中描述以潜意识支配的情绪、行为和言语构成系列象征的意象,以此来暗示人物黑暗意识中的隐秘活动。
梦境和幻觉不仅是精神分析学家们解析潜意识的重要途径,同时也是作家们常用的写作技巧,劳伦斯在以其作品中的人物的情绪、言行以及反常行为诠释潜意识的同时,也很注意以梦境和幻觉构成潜意识象征,他的中篇小说《狐》在揭示了虚构人物的潜意识世界的同时,其实也透露了作家潜意识的真实情感。因此梦幻既是作家对人物深层意识的暗示,也是读者探求人物隐秘心理的窗口,同时读者也可以通过作家的作品了解到作家潜意识里的真实情感。
故事讲述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因为另一位女人而产生的纷争。在严重缺乏男性劳动力的战争时期,两位年近三十的女人合伙经营农场。健壮的女人主外,名叫马奇,柔弱的女人主内,叫班福德。不过后来,她们安静的生活被一个男人打乱了,这个从战场回来的男人向马奇求婚,班福德自然对此强烈不满,一系列的冲突接着发生了,最终男人夺走了马奇。在这一系列的纷争中,马奇表面看起来一直倾向女伴,但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做出了相反的抉择。马奇这位老姑娘心中的选择,在小说中以幻念和梦境的形式来表现。
每一个妄念、每一次梦幻都象征着马奇的一些头脑中的意象,而狐狸作为所有意象中的中心,也是解析这些象征的关键。雄狐与男青年亨利的相似性,诱发了马奇心中的性意识,一种朦朦胧胧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出现在马奇的身上,她体内的性欲自然也被调动起来。对班福德的友情、责任感,在正常的时候,压抑着这种欲望,将其排斥在意识之外,但是却在梦幻中,混入意识中改头换面重新出现。 “梦显然是睡眠中的生理生活,这个生活确实类似于清醒时的生活,同时又大有区别。”弗洛伊德的这段话正好说明了这点。马奇在梦中暂时回到本我。也只有在马奇的睡梦中,读者才看到了她真正的内心的情感体验和性欲望。
如果读者站在潜意识的角度阅读、分析文学艺术作品,可以更深刻、透彻地了解作品的内在意义。真正的理解即感情的共鸣,了解作者在其作品中表达出来并传达给读者的内容,唤起心底同样的感情变化,揭示出作品体现的意识与潜意识之间的内在联系。
莫达尔在《爱与文学》一书中指出:“如果一个人说他发现整个生命因为一部书而改变,是指这本书使他认出了自己的潜意识,将压抑的一些内容带入了意识层中。”因此,读文学、艺术作品就应该发掘出作品中的潜意识情绪。
怎样从潜意识的角度看待艺术的本质?
弗洛伊德认为,艺术的目的在于发泄那些大部分已被压抑了的冲动。在艺术的领域里,人们可以依照自己的感情和欲望做自己愿意的事。艺术仿佛魔术,是作者内心深处潜意识心理冲动的社会表现。
艺术作品的实质在于艺术家潜意识愿望在想像中的满足,他们在想像的世界寻找一条发泄的路径,在现实中得到一个坚实的立足点。艺术如梦,避免压抑的力量发生公开的冲突,唤起并满足他人相同的潜意识愿望的冲动。
弗洛伊德说过,想像的王国其实是一个避难所,因为人们必须放弃现实生活中的某些本能的需求,而不得不痛苦地从享乐主义原则退缩到现实主义原则,这个避难所就是在这一个痛苦的过程中建立起来的。所以,艺术家就如一个患有神经病的人那样,从一个他所不满意的现实中退缩下来,钻进他自己的想像力所创造的世界中。但是,这些文学艺术作品和梦的那种自恋性的、非社交性的产物不同的地方,是它们被安排去引起旁人的兴趣,并且还能引发及满足读者自身的潜意识愿望;此外,他们还利用形式美的那种可感知的乐趣,来引起读者的审美感。精神分析所能做的工作,就是找寻艺术家个人生活的印象、他的机遇、经验及其与他们的著作之间的相互关系,从而导出该作者在创作时的所有思想和动机,换句话说,找出他们与全人类共有的那一部分心理。
因此,任何一个作者不能单独只停留在“前意识”与“潜意识”的无理性状态下创作,更不能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创作。作家和艺术家进行创作的时候,可以像梦一样,采取凝缩、改装、转移、倒置、润饰等方式进行构思,使文学作品带有浪漫性、戏剧性、典型性、象征性创作的对象和内容,但如同梦的对象和内容一样,材料必须来自现实生活,才能真实。梦中那些表面看来特别离奇怪异的内容,是以往的经验的复制品,都是现实生活的真实材料。
亚里士多德认为艺术是现实的模仿和再现。认为悲剧是艺术的最高形式,因为悲剧可以“净化”人们的感情,这种“净化”,和弗洛伊德所说的“涤清法”一样,可以荡涤心中的一切烦闷、矛盾,解除被潜抑的观念的紧张状态,使那些早已跃跃欲试、企图发泄的感情宣泄出去。
弗洛伊德认为,艺术作品是艺术家内心中的潜意识情意综的表现,其基本内容是性动力或性原欲。一切文学艺术作品都是这类感情的不同形式的或不同程度的表现。弗洛伊德的艺术观点或许过于偏执,但也并非毫无意义。
美的倾向及艺术活动均源于潜意识,艺术作品是作者心中的潜意识的外化和艺术变形。潜意识在文学中的表现手法是多种多样的,这就像梦的“显意”表现梦的“隐意”时可以采取多种多样的形式一样。弗洛伊德在谈到诗歌创作时说:“不少当代的诗人,并未听过我的精神分析学和梦的解析,但却由他们本身的经验里,归纳出同样的结论:‘以伪装的面目和身份表达受压抑的希望。’”
弗洛伊德认为,艺术家“是一个被过分嚣张的本能需要所驱策前进的人”,同时又是“一种具有内向性格的人”,他们“与神经病患者相差无几”。作家、艺术家普遍存在的个性特征是:压抑力量的松弛;超乎平常人的强烈的性本能欲望;异常巨大的升华能力。升华能力使得作家、艺术家有别于一般的正常人和真正的精神病患者。精神病患者也是被过分嚣张的本能欲望所驱遣的人,他被潜意识冲动所控制,不具备对现实的辨别和适应能力,他与现实生活的关系是失调的,总是生活在自己的主观世界里。艺术家虽然也受强烈的性欲所激动,也无法在外部世界得到满足,也会中断与现实世界的联系而转向内心世界,但艺术家同时还能找到一条与现实协调起来的道路,他们通过艺术创造的方式获得本能欲望的替代性满足,同时也获得社会的尊重和赞扬。
因此,“艺术家本来是这样一个人:他从现实中脱离出来是因为他无法在现实中满足与生俱来的本能欲望的要求。于是,他在幻想的生活中让他的情欲和雄心勃勃的愿望充分表现出来。但是,他找到了一种从幻想的世界中返回到现实的方式:借助于他的特殊的天赋,他把他的幻想塑造成一种新的现实,人们把它们作为对现实生活的有价值的反映而给予公正的评价。”
弗洛伊德用“性欲升华理论”概括阐释了文艺的起源和实质,将俄狄浦斯情结作为作家、艺术家从事艺术创作的原始动机。例如,《俄狄浦斯王》、《哈姆雷特》、《卡拉马佐夫兄弟》这三部世界文学名著,分别出现于不同的时代和国度,可反映的主题都是一个,即“为一个女人进行情杀”,也即恋母仇父、弑父娶母的俄狄浦斯情结。可见,在弗洛伊德看来,俄狄浦斯情结不仅适合于说明每一个作家的童年经验及其与文学创作的关系,同时,对于说明整个人类童年时代的普遍精神倾向也很有意义,人类的一切文化创造无不发源于俄狄浦斯情结。正因为伟大的艺术作品表现了人类普遍存在的俄狄浦斯情结,所以能感动千千万万的不同时代和民族的欣赏者,引起他们的强烈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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