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黑白猴子变成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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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五斗产生那个宏大的愿望是在有天临睡之前。那天晚上天堂雪峰顶上悬挂着一轮金色的圆月,黄得像他在老家吃过的瓣开的烤红薯,似乎还冒着袅袅热气。这让他想起了他十六岁那年,在生产队的养猪场养猪的没好日子。养猪虽也辛苦,但可以避开日晒雨淋,不用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还有油水可捞——饲养员常常在夜深无人的时候,把喂猪催肥用的麸糠、苞谷、菜油饼和红苕洋芋之类的、可以吃的东西偷偷捎回家,充作口粮,甚至还有人偷偷地把自己家的病猪、瘦猪拿来跟生产队的猪调换。所以,能到养猪场供职的人,不是队长的姑舅姨表、兄弟侄甥,就是狐朋狗友。凌五斗到养猪场喂猪的时候,属于猪的东西他一口也不吃,即使有时他饿得直咽唾沫直伸脖子,也能忍住。这可害苦了他的同事——常和杨文祥眉来眼去的文二嫂。因为她从猪食里捞红薯往嘴里塞的时候,如果被凌五斗看见了,他就会说,二嫂,你不能偷猪吃的东西!文二嫂就会掩饰地说,你个凌傻子,老娘是想尝一尝红苕是不是煮熟了。但她已养成了偷吃猪食的习惯,每当她那么做的时候,凌五斗看见了,总会和声细语地提醒她。这使她很不自在。所以,虽然凌五斗在养猪场干得很好,显示出了养猪的天赋,但文二嫂看着他就觉得别扭,她在私下里跟队长说,凌五斗不适合干这个活儿,于是队长就让他修理地球去了。

    但那半年经历对他很重要,使他后来得以在团部的养猪场崭露头角。这也是他产生那个宏大想法——要在天堂湾边防连养猪,以此改善官兵生活——的原因。

    这个想法让他兴奋莫名,一夜难眠,一熬到天亮,他就去找陈向东,汇报了自己的想法。陈向东把他看了半天,然后问他:“凌五斗同志,你的脑子不会是在六号哨所待出毛病了吧?”

    “报告连长,不是在六号哨所,我在乐坝挨斗的时候……”他说到这里,想起了何记者的叮嘱,于是马上转变了话头,“我的脑子好好的……即使曾从两丈高的批斗台上摔下来过,我的脑子也是好好的,不然,我怎么能当兵呢?”

    “我看你脑子的问题很严重!”

    “是的,我在乐坝挨斗的时候……”

    “闭嘴!”陈向东厌恶地大声说,“不要再跟我提你那个什么鬼乐坝的鸟事!我说你脑子有问题,是说这里是生命禁区,生命禁区!这鬼地方怎么能养猪?”

    “连长,我们也是生命,但它并没有把我们的命给禁掉啊!”

    “可你他妈的养的是猪!”

    “连长,我认为我们是人都不但能在这里活着,还能执行卫国戍边的任务,猪比人贱,应该比人更容易活。”

    “但这个连队自组建以来,还没有谁想过要在这里养猪!”陈向东大声嚷起来。

    “但我还是想试试,猪仔我可以向团养猪场要,我离开那里的时候,团生活服务中心主任跟我讲过,说我如果需要什么帮助,就跟他讲,我现在刚好可以向他要几头小猪,先试着养一养。小猪到连队后,残汤剩水就足够了,连队不需要花一分钱。”

    陈向东死死地盯了他一阵,看着他满是期待的纯洁无瑕的眼神,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你他妈的要养你就养吧,不过,我可以先跟你打个赌,你要能把猪在天堂湾养活了,我到时在手板心里给你做盐煎肉吃!”

    凌五斗见陈向东同意了,高兴得“嘿嘿”笑起来,连说了几声谢谢。

    49

    凌五斗很兴奋地要通了他原来的领导、团生活服务中心李主任的电话。

    “主任,您好,我是五斗。”

    主任一听是他的声音,很是激动,“啊,是五斗同志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一直想给您打呢,只是电话很难要通,也怕打扰您。”

    “在上面待得怎么样?”

    “很好。”

    “我前两天在报纸上看到写你的报道了,我的天,连文字带图片整整两个版呢!一个人守一个哨所,你真成英雄了。这一下可好,你的名气是越来越大,简直就是防区的新闻人物啊,我跟好多人都说,你是我们养猪场走出来的,我没有看错人。”

    凌五斗“嘿嘿”笑了:“那是何记者上来写的。”

    “好好干,你傻人有傻福,走到哪里都闪光,前途无量啊!你找我不只是问个好吧?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啊?”

    “主任,我现在是连里的炊事班副班长,农副业该我管的,我想在连里养几头猪。”

    “什么?农副业?哈哈哈哈,在天堂湾谁能搞出农副业来?你还想养猪?”

    “报告主任,是的。”

    “哎呀,我看你是脑壳发热了。我还以为你是想我了给我来电话呢,原来是想我的猪了。”

    “嘿嘿,主任,我也想您。”

    “嗨,你的意思是说,你把我和猪一起想了?算了吧,我可得告诉你,你的想法是好的,但你不要做梦了,天堂湾边防连从组建至今,还没有人在那里养过猪,海拔那么高,猪还没到连队,就得被高山反应搞死,我可不想让我的猪遭那么大的罪。”

    “那您先卖给我两头猪崽,我先试着养,等几天有人下高原了,我把钱带给您。”

    “你看你说的什么话!”主任已预知那两只猪仔到不了天堂湾就会一命呜呼,颇为痛惜地说,“好,过两天有车上高原了,我就搞两头猪仔给你,你就用它们来做个实验吧。”

    凌五斗高兴得连道了好几声谢谢。放下电话,就去跟连长说:“李主任答应给我两头猪仔试养,我得给它们拾掇个猪圈。”

    连长冷淡地说:“你可以把你的猪兄弟安置在最西头那眼废弃的羊圈里。”

    那排羊圈已没了羊。天堂湾这个地方似乎有让所有动物消瘦的神奇功能。连队的羊生长缓慢,就是长大了也只是一副羊骨架撑着一张羊皮;原本神采飞扬的伊犁马,一运到连队,就神色忧郁,不久便毛色暗淡,神飞魄散,渐失军马风采,最后只剩下马皮里包裹着的一副马骨头。即使后来换上来的本地藏马,也是终日昏昏,无精打采,比一般的藏马命短;连队也有配属的军犬,他们刚来的时候,威猛雄壮,但不久就像得了相思病般日渐消瘦。正因为如此,连长才敢和凌五斗打赌。

    但凌五斗雄心勃勃地要创造奇迹。他把羊圈里的羊粪收集起来,垫在地上,以隔绝永冻层下的寒气。同时,又把原来准备种植温棚蔬菜的棉毡扛出来,缝补好,准备到时覆盖在羊圈上,抵御夜晚的严寒。

    一切俱备,就只等两头小猪大驾光临了。

    凌五斗像等待久未谋面的亲人一样,期待着它们早日来到他的跟前。

    在那段等待的日子里,为了熬过那变得格外漫长的时光,他无数次想起自己未曾谋面的父亲和远在故乡的亲人,他靠在羊圈的土墙上,忍不住流下了伤心的泪水。他也无比思念袁小莲,但一想起她,他就立马想把她从脑海里赶走。因为,按何记者的说法,他没有对过象,更没有结过婚,既然这样,袁小莲对他来说,就是个不存在的人了。但他没法忘记她粗大发亮的发辫,好看的脸,迷人的笑,没法忘记她丰满挺拔的胸脯,微微发凉的身子。

    但这种情绪只持续了一小段时间,因为何记者曾经跟他说过,他是世界屋脊之巅的钢铁战士,钢铁战士是不能哭鼻子的。于是,他抬起右臂,把眼泪抹掉了。

    50

    “母牛”汪小朔长着一张圆脸,脸上的皮肤原是如婴儿般粉嫩的,看上去,细长的脖子上像顶着一个扣着军帽的、熟透了的大苹果。接替凌五斗成为连部通信员之后,就比其他官兵多了一种优越感。他不知在哪个杂志上看到,说西方早在中世纪,年轻人就会给比较有经验的勇士担任侍从,跟着勇士学习战斗技能,看管主人的武器和个人用品、照顾战马、寻找食物并协助战斗。这些侍从就是后来所说的勤务兵,都是从勇士所领导的部队中挑选的精干的年轻人,其好处是不用干粗活重活,伙食更好,还可以和军官一起活动。二战结束后,绝大多数武装部队逐渐淘汰了勤务兵的岗位,但在一些社会主义国家的军队还保留着,一般叫做通信员或公务员。他把这段话背得很熟,他甚至想起了在《三国演义》连环画上看到的周仓,认为他其实就是关羽的通信员。他经常用一种很有学问的口气把这拿出来讲一讲,以体现自己地位的重要,也反驳那些认为通信员不过是侍候人的差事的说法。这种优越感开始只存在于他和战士之间,不几天范围就扩大到了所有的班长,最后连排长他也是要理不理、说话都打些官腔了。对自己的变化,他自己并没有多少感觉。但其他人都感觉到了。有人说他虽然一有空就在反刍,但是不配称作母牛的,因为不论是公牛还是母牛,它们都不势利,这世上只有狗长着这样一双眼睛。

    凌五斗没事就把猪圈里的羊粪翻出来,晒干,再垫进去,这样,小猪驾到后,躺卧在里面就更暖和了。他已这样翻晒了好几次。他干这些事情总是一副喜孜孜的样子,像有无穷乐趣。这让汪小朔很是嫉妒。他嘬着一根鸡腿骨,朝正在猪圈旁忙碌的凌五斗走过来。在距他稍远的地方,吐出嘴里的鸡骨渣,准备腾出嘴巴来和凌五斗说话。

    “凌五斗同志啊,先进典型样样都好,就是太忙啊,你看你又在猪圈里翻腾了?”他嘴里喷着鸡骨头味。

    “嘿,什么先进啊,你看你说的,怎么叫翻腾呢!”

    “我想说你折腾啊、捣腾啊,都怕用词不准啊。因为你把这羊粪翻出来又倒进去,倒进去又翻出来,好像要从里面找出金锭子似的,你这不是在翻腾吗?”他说完,很为自己说话水平之高而自豪,见凌五斗并没有什么感觉,又埋头去摊晒羊粪去了,就不死心地接着说,“我作为一个连机关的人员,说话是很讲究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而你凌五斗同志虽然在炊事班,平时用不着说多少话,但你是个先进典型,要作报告,接受采访,也应该学着点,不能九锤子砸不出一个响屁来——好不容易砸出来了,还是个臭屁。”

    “连机关”这个名词也是汪小朔发明的,他给家里写信,都是说“我现在已调到机关工作,朝夕与首长在一起”。他发明了这个词后,就把自己和班排划分得更清楚了。但自从凌五斗那次“偶窥事件”发生,使连长私秘乍泄之后,连长就再也不要通信员和他同居一室了,所以,母牛虽然是连机关的人,但一直住在炊事班。

    碰到这种能说会道的人,凌五斗就会因不知所措而变得更为木纳。他站起身来,搓了搓手里的羊粪,“嘿嘿”地笑笑,一个词也吐不出来,然后又埋头“翻腾”他的羊粪去了。

    母牛有些着急,他埋头到猪圈旁的水龙头下,灌了一口雪水在嘴里,“咕嗤咕嗤”漱了口,说:“我看你是九百锤也砸不出一个响屁来了,你看你也不问问我为什么光临你的猪舍。”

    “为啥?”

    “你猜。”

    “你来做甚,我猜不出。”

    “你今天就要见到你的猪儿子了!”母牛用夸张的声调说,“你要是能把猪养活,我们就有猪肉吃了!你知道吗?我最喜欢吃猪颈项上的肥膘肉了!”他说完,已馋得直咽口水。

    看到他那个馋样,凌五斗不禁担心起来,“看你那个样子,我真害怕你会把我的猪仔一口吞吃了。你知道吗?我们老家乐坝也有一个喜欢吃肥猪肉的家伙,他是个老光棍,好吃懒做,我们都叫他猪八戒。我在我们生产队养猪的时候,他就常常吧唧着嘴到生产队的养猪场来转悠,好像那些猪已不是猪,而是一扇扇熏好炖熟的肥猪肉。有一天晚上大队放电影《卖花姑娘》,看电影的时候,看管猪圈的文二嫂本来是不准离开养猪场的,但她想看电影,就偷偷溜去了。巧得很,那晚就丢了一头半大的肥猪。第七天,有人发现山里的蝙蝠洞在往外冒白烟,那人好奇,就钻了进去,找到了那头已被宰杀的猪,而偷猪的人就是猪八戒。他那晚看到文二嫂不在养猪场,就动了念头,但还有些害怕,也就想想算了。看完电影后,队长又抹黑钻进了文二嫂的房子,他的胆子就大了。他给那头猪嘴里塞了老鼠药,然后背着死猪,逃进了山深林密的蝙蝠洞,烧了毛,开了膛,抹了盐,架起锅,想吃的时候就在那里烧起火,煮上一大块,他撑得自己那几天老打臭嗝。发现他的时候,锅里还炖着没有吃完的坨子肉。那条肥猪颈项圈上的肉已经被他吃完,四条腿只剩下一条腿了。他后来和我……不是……和道城的几个坏分子一起挨了批斗不说,还扣了他两年的口粮,差点饿死了。他可能是饿得没有办法了,就去找队长,说怎么他都行,就是得给他分点粮。队长铁面无私,说你休想。他就威胁队长说,你不给我分粮,我就把你和文二嫂的事情说出去。没想队长听他这么说,哈哈大笑起来,说,你他妈的,这乐坝谁不晓得我和文二嫂有一腿啊,我马上给你架个广播,你广播去。猪八戒一听,翻翻白眼,啥办法也没有了。”

    “你讲完了?”

    “讲完了。”

    “你在指桑骂槐呢,你这个时候倒是比指导员做政治思想工作时还能说啊。”

    “哪里的话,我只是刚好记起了这件事。”

    “你个凌傻子,哼!”母牛气得转身就走。走了好远,记起还有件事没有做完,又跑回来,用生气的、带着命令的生硬口气对凌五斗说,“对了,连长说他想吃鸡肉罐头,你拿一个给我,我要马上给他送去!”

    51

    凌五斗在当天傍晚19时十分许拥有了两头肥嘟嘟的、但已被长途颠簸和高山反应折磨得无精打采的小猪。

    两头小猪一黑一白,是前来检查工作的后勤处处长贾联金亲自顺带护送上来的。他把两只放在木笼里的小猪交给凌五斗的时候,说:“告诉你啊,这一路,我对它们就跟对我亲儿子一样好啊!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吴政委知道你要在天堂湾养猪后,非常重视。亲自到团养猪场挑选了这两头最健壮的小猪,让我亲自带给你试养,说如果能够养成,他会给你供应更多的小猪,要多少给多少,还表扬你是一个能创造性开展革命工作的优秀革命战士。我作为后勤处长,当然会全力支持你!如果在天堂湾能实现肉食供应,哪怕只是一小部分,那也会成为全军后勤工作的一大创举。”

    凌五斗站得笔直,他郑重地说:“首长,多谢您亲自把这两头小猪带给我,请您和政委放心,我一定努力把它们养好!”说完,他给处长敬了个军礼,抱着小猪,把它们送进了猪圈,然后到厨房端了早就备好的米汤、剩饭给它们吃。两头小猪躲在角落里,把嘴巴拱进羊粪里,用不信任的眼光打量着他。像一对刚寄养在他门下的、失去了双亲的双胞胎孤儿。对食槽里的吃食,它们只是抬起猪头,用粉嘟嘟的鼻子闻了闻。

    它们躺在热烘烘的羊粪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它们的可怜样子让凌五斗感到很难过,他把它们抱在怀里,轻轻抚拍着。

    贾处长在陈向东的陪同下,也来到了猪圈。看到小猪和凌五斗的样子,处长也被感动了。他问:“凌五斗同志啊,你知道小猪为什么没有精神,不想吃喝吗?”

    “报告首长,它们跟很多刚上高原的战士一样,也会缺氧,也会有高山反应。”

    “那就给它们吸点氧嘛!”

    那时候,氧气袋还比较稀罕,除了首长到连队视察和有了危重病号,连队平时都舍不得用。陈向东看着贾处长,想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贾处长看着陈向东:“舍不得是吧?我把我车上的氧气袋给你们留下!”

    陈向东便对凌五斗说:“去把连队的氧气袋拿来吧。”

    凌五斗大声答了一句是,便向连部跑去。

    两只小猪吸了几天氧,虽然瘦了一圈,总算活过来了。到第七天,它们对高原的环境已有所适应,不用再吸氧了。半个月后,它们活泼起来,但身上的膘已掉光,变得精瘦。

    时光流逝,转眼一个月过去了。凌五斗觉得自己这一个月过得特别充实。他和两头小猪也成了心灵相通的朋友。小猪有什么不适,他心里就会有感觉。比如说,在小猪光临天堂湾的第十五天晚上,一匹狼闻到了猪肉味儿,偷偷地潜行到了猪圈附近。凌五斗当时正在酣睡,但他突然从床上弹坐起来,披上皮大衣,拿着手电,向猪圈跑去。他在猪圈门口看到了那匹狼。当手电光圈住它的时候,它吓得嗥叫了一声,飞快地逃窜进无边的夜色里去了。那两头小猪已感知了刚才的危险,乍着脊毛,紧紧地挤在一起,浑身发抖。他钻进猪圈,抚摸了半天,才抚平了它们心中的恐惧。然后,他又连夜加固了猪圈,忙完这些,东天胭脂色的霞光已经变浓,涂抹到了最高的天堂雪峰顶上。

    又一个月过去了,凌五斗发现这两头小猪虽然活蹦乱跳的,但不再长大。不但不长,还因为身上的肥膘掉了,变得更为瘦小,完全成了一对小猪精怪。凌五斗想了很多办法,给它们弄了各种吃食,希望它们能长膘变肥。它们能吃能睡,但好像那些东西一吃到他们嘴里,就化成空气飘走了,它们还是那副精瘦样子。

    但猪仔在天堂湾被凌五斗养活已是事实。团里宣传股的新闻干事张发有闻讯,笔下生花,迫不及待地写了一篇《生命禁区养活猪,钢铁战士创奇迹》的新闻稿件,寄给了何卫文记者,何记者看后,帮他加工润色了一番,很快在《战胜报》上刊登出来了。没想到这则不足三百字的消息一发表,立马引起了军队后勤部门的关注,认为这是“奇迹”,要派畜牧研究所的专家专程到现场做一番研究。

    吴建德政委得知这些情况,很是高兴。认为这个凌五斗的确是个能干事、会干事、有头脑、有眼光、有能力的好兵。自从他来到边防K团,K团就因为他频频上报,引起全军将士主要是上级首长的关注,使原本默默无闻的边防K团大有闻名全军之势。他觉得这件事又是个宣传契机,没想事后一了解,得知那两头猪到连队后不但不长大,反而变小了,才知道此事很是麻烦。因为那篇经过加工的报道说,那两头小猪在雪域高原在世界屋脊在生命禁区“活蹦乱跳”,“生长正常,在连队喂养56天后,已分别由原来的9公斤和9.5公斤长到了39公斤和41.5公斤”。前面的说法专家们知道是“报道者言”,不会太在意;引起他们兴趣的是后面那句话里的具体数字。团政治处主任孙小军为了慎重起见,还专门让连队为小猪称了体重,其重量已分别降至5.5公斤和6公斤。孙主任向吴政委汇报后,政委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你说的是多少斤?”

    “一个11斤,一个12斤。”

    “是斤还是公斤?”

    “是斤,不是公斤。”

    “这个凌五斗给老子怎么喂的?那两头小猪可是我和生活服务中心主任一起从养猪场挑选的,我们挑的是身体最壮实,体质最好的两头。”

    “政委啊,我当时也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一连问了两遍,后来还是不相信,叫指导员看看连队的称是不是有问题,他说称没问题,他又亲自称了一次,说的确只有那么重。还说凌五斗非常下功夫,比养自己的宝贝儿子还尽心,但两头猪原来的膘掉光后,就不再长肉了。”

    “哎,我们的初衷也就是想让凌五斗试验一下天堂湾能不能把猪养活,没想到你那个新闻干事笔下的花生得那么脱离实际!你说现在怎么办?”

    孙主任想了想,试探着问道:“政委,我倒有个弥补的办法,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能用?”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卖什么关子,快说快说。”

    “那些专家如果实在要来,我们只有一个办法,就是阻止他们到天堂湾去。”

    “这是上头安排的,怎么阻止?”

    “如果阻止不了,就只有一个下下策了。”

    “管它什么策,快说来听听。”

    “那就是从我们团部养猪场挑两头猪,到时赶在专家前面拉到连队去。”

    吴政委眼睛一亮。“好主意啊,这是上上策嘛!不过,弄虚作假,下不为例啊。”

    “兵不厌诈,兵不厌诈。”孙主任谦虚地说。

    52

    那两头小猪驾临天堂湾边防连不久,便各有了一个“绰号”:黑猴子、白猴子。但战士们通常把它们连在一起叫作“黑白猴子”。他们除了不会爬树——海拔太高,连队附近草都不长,自然也没树可爬,它们古怪精灵的样子还真和猴子差不多。它们能一跃跳过两米多高的矮墙,能跳到营院的围墙上闲庭信步,通信员还训练它们走钢丝,现在已经练到可以在两指宽的木板上跑过来跑过去了;最有意思的是,它们已经适应了连队的作息时间,战士们起床,它们也就起来了,战士们唱队列歌曲的时候,它们也会哼哼,并且能哼出大致的调子来。它们特别机灵,有什么动物——比如说人、黄羊、藏野驴、狼——靠近营区,它们老远就能知道,用尖声哼叫来报警。所以,它们虽然不长肉,断了连队官兵就地吃上猪肉的梦想,但很惹官兵宠爱,没事的时候,大家就会去逗玩一番,给官兵枯燥寂寞的戍边生活带来了不少乐趣。

    没过多久,政治处孙小军主任亲自拉着两头猪,在专家来考察的前一天光临了连队。孙小军护送的两头猪是来顶替黑白猴子、供专家们研究的。此事被团里列为机密,为什么拉它们上来,只给连长和指导员讲过,连凌五斗都没有告诉,只说这两头猪也是拉上来试养的。

    一个堂堂政治处主任,为了两头猪,不远千里,跋涉数日,翻越昆仑、喀喇昆仑,忍受着高山反应的折磨,历经艰险,来到生命禁区天堂湾,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火,上来看了黑白猴子的精怪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一挥手就要把黑白猴子宰了,熬一锅乳猪萝卜汤,和连队官兵一起打牙祭。但看那两个家伙剔不下二两肉,咽了一口唾沫,说敲死扔掉喂秃鹫算了。好在指导员傅献君也很喜欢这两头小猪,就说:“主任,这上面少有别的活物,黑白猴子虽然不长肉,但毕竟在这里活下来了,官兵们很喜欢它们,希望您能手下留情,让它们留在连队。”

    孙主任喘了一口气。“你们喜欢也可以留下,但留在连队的话,专家看到了怎么办?”

    “连长想让凌五斗当饲养班班长,这样,可以让他出去放马时把小猪带上。”

    “扯淡!放马能带着猪吗?他是那两头畜生的饲养员,新闻报道中都提及了他的名字,专家肯定会向他了解情况,就是让他去放马,也要等这事儿完了再说啊。”

    “那就把小猪藏在营房后面的地堡里。主任你不知道,这个凌五斗不会说话,专家问他,我怕他又说漏嘴了,那就会露馅,连长就是怕这个,才安排他去放马的。真有专家来,我们就说凌五斗执行任务去了,我们可以找一个机灵一点的战士,比方说连部的通信员来应付一下他们得了。就是研究猪的专家嘛,也无非是问一下两头猪在上面怎么吃,怎么睡,开头有没有高山反应之类的问题,这些,母牛——呵呵,这是我们通信员的绰号——天天和凌五斗混在一起,他都知道。”

    “看来只有这样了。”孙主任撑起一副严肃的表情,“弄虚作假,下不为例啊。”

    “兵不厌诈,但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孙小军听傅献君这么说,忍不住笑了。“可是……我这次来还有一项光荣的任务,就是凌五斗同志因为孤身戍守六号哨所的英雄事迹,被军区授予了‘世界屋脊钢铁战士’的荣誉称号,我是亲自来宣布这个殊荣的。他刚得到了这个荣誉,就让他去放马,恐怕不合适吧?”

    “主任,我们这也是在进一步锻炼他啊!”

    孙小军想了想,说:“那也只能这样了。不过,让他千万注意安全,时间不要太久,专家一走就把他替回来。”

    53

    连队后面的高岗上布满了工事。黑、白猴子被关进了高岗最西面的地堡里。凌五斗怕它们受冻,提了好几筐羊粪过去,还不放心,又背了两捆马草铺在里面。这样,两头小猪就可以钻进马草里取暖了。

    对那两头新来的猪,孙小军主任在挑选它们时就费心不少。首先,对它们的最终重量进行了精确的计算,以黑猴子为例,他得先计算出它在连队每天增加的体重:39公斤(新闻报道时的重量)-9公斤(到连队时的重量)÷56天(在连队生长的天数)≈0.54545公斤/天,然后乘以它在连队生长的总天数,最后还不忘加上它上连队前的重量,得出了它现在的重量:即49.3633公斤,考虑到路途颠簸,怕它们掉膘,所以,还额外增加了1.5公斤,也就是说,顶替黑猴子的那头猪从团部养猪场出发时的重量是50.8633公斤。主任不善算数,算出这个重量后他得意了好一阵子。虽然最后觉得猪在70多天时间里长这么重有些费劲,但他得以新闻报道上的数据为准,尊重新闻事实,所以只能得出这个结果。

    两头猪浑浑噩噩,迷迷瞪瞪,的确是一对蠢猪。但它们享受了猪类最高的待遇,出发之前,团里的军医就为它们做了全面体检,到了连队,除了通信员,还专门挑了两个战士照顾它们的饮食,给它们吃的是稀饭、面条,喝的是温开水;连队军医负责其健康,每隔两个小时为它们体检一次,还按时给它们服维生素、红景天,吃藏红花,它们的呼吸稍一急促,马上就给它们吸氧。

    两头肥猪占据着黑白猴子的圈舍,躺在暖烘烘的羊粪上,舒服得哼哼直叫。

    当天晚上,连队召开了全连军人大会,主任庄重地宣布了授予凌五斗的荣誉,接着,连长宣布了新的任命:凌五斗自即日起由炊事班副班长升任饲养班班长,负责连队军马放养事宜。

    第二天一大早,凌五斗把黑白猴子托付给了汪小朔。他语重心长地对汪小朔说:“你不要只顾着自己吃,一定要照顾好它们。”

    “哈哈,你现在相当于弼马温了,你就放心地去放牧连队的天马吧,我保证把它们养好。”

    汪小朔在照顾新拉上来的两头猪时显然比平时照顾连长还要细心,因为连队领导把凌五斗支走了,让他担负回答专家提问的大任,所以他感到无比自豪,决心一定要把这项艰巨的任务完成好,为此他也很注意观察两头猪的状况。

    他怕这两头猪因为缺氧而出意外,征得连长同意,在猪圈后面藏了两袋氧气,把输气管隐藏在圈舍的墙壁孔洞里,以便随时给猪输氧。

    两位专家紧随孙小军的脚步,于次日下午从就近的兵站赶到了连队。他们承受着强烈的高山反应的折磨,一个脸色灰绿,一个脸色青紫。连队的两袋氧气都被猪用着,陈向东只好对他们说,连队的氧气用光了,由于交通不便,没有再充氧。两位勇敢的专家也没有准备用氧,他们认为能够来到天堂湾是一生难得的科考机会,他们一定要珍惜,要亲自体验高山反应带给自己的感受,以便由己及猪,体验它们的痛苦。连长一听,就放心了。

    专家看到两头猪活得那么好,长得那么肥,感到很吃惊。见到通信员汪小朔,灰绿脸的专家握住他的手,喘着粗气问道:“你……你就是报纸上报道的凌五斗同志吧!”

    母牛当时挽着衣袖,胸前挂着干净的白布围裙,给他敬了个军礼,说:“报告专家同志,我是在连机关工作的通信员汪小朔,这猪一直由凌五斗同志负责饲养,我一直协助他工作,他前几天外出执行任务去了,我便一直兼任饲养员的工作。所以,我对这两头猪的情况非常了解。”

    “哈哈,那就好,那就好!”

    灰绿脸专家说完,扶住眼镜,和青紫脸专家一起爬进了猪圈,一个测量,一个记录,他们量了两头猪的身长、身高、腰围、胸围、腹围、臀围和四条腿、尾巴以及嘴巴、耳朵的长度,量了各个部位的毛长,检查了他们的牙口、视力,测量了哼叫时的音量,称了体重,录了猪哼叫的声音……反正是把那两头猪折腾得够呛。当他们还要继续研究的时候,两头猪因为缺氧有些不对劲了。连长赶紧过来,请他们先到连部去休息休息,喝点水再说。灰绿脸专家也觉得刚才一番忙碌,自己的头疼得厉害,同意稍事休息后再继续研究。他们一走,母牛赶紧从墙洞里扯出输氧管,放在两头宝贝猪的长嘴跟前。它们吸了一通氧,很快就安静下来了。

    在专家再次光临猪圈时,两头猪已舒服得睡着了。他们给它们测了体温、血压、肺活量、心跳次数,做了心电图、脑电图,又采集了猪毛、猪的唾沫、尿液、粪便,然后,又问了汪小朔一些问题,并做了记录。

    “通信员同志,我想问一下,这两头猪刚上来的时候有高山反应吗?”

    “有,很严重,这和刚到这里来的人一样,但人有革命意志,猪却没有,所以他们的反应看上去比人厉害得多。有头小猪一直口吐白沫,另一只吃什么吐什么。”母牛很认真地信口开河。

    “那你们采取什么措施了?”

    “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最好的办法就是给它们输氧,可是,那玩意儿在连队当药用呢,人都用不上,何况猪呢。只能和人一样慢慢熬吧。猪毕竟是畜生嘛,人能熬过去,猪也应该没问题啊。还有啊,我想人需要精神,将心比心,猪也应该需要的,凌五斗同志便决定在早中晚给它们喂食前,各灌输一次。主要的意思就是说,在芸芸猪类之中,你们是有幸来到海拔最高哨所的两头猪,应该感到无尚光荣和无比自豪,你们要时刻牢记自己的责任和使命,你们的责任就是活着,你们的使命就是长膘,成为最肥的猪、最勇敢的猪、最杰出的猪。他还常常给它们讲我们连队的光荣传统,给它们讲我们在这里生存、生活、执勤、战斗时发生的感人故事。我忙完连机关的公务后,有时候也会来跟猪说,你们和人虽非同类,但作为一个生命来到了天堂湾,也就是这里的一员。我不知道它们能不能听明白,但贵在坚持,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时间久了,潜移默化,就我的感觉,真还起了一些作用。反正,它们的高原反应很快就变轻了,我到这里一个多月才勉强适应,而这两个家伙九天过后就好转了。虽然掉了一些膘,但精神面貌却有了明显的好转。”

    两位专家听得很仔细,几乎一句不漏地记录着。灰绿脸专家真诚地说:“通信员同志,我们相信精神的力量。不过,从动物学研究的角度来说,这是一个新观点,我一直想提出这个观点,但苦于一直没有找到印证的例子,你的说法真是太好了!”他说完,很激动地握住母牛的手,“请你告诉我,它们当时掉了多少公斤膘?”

    “我们不做研究,也没有去称,说句实在话,我们连自己的体重都极少关注过。我只是觉得它们瘦了,差不多瘦了两三公斤吧。”

    “它们的睡眠状况怎么样呢?”

    “睡觉无疑不好,和人刚上高原一样,睡不着,它们比人肥胖,我常常担心它们一口气上不来,就光荣了。慢慢地,也就是大概十来天后,它们的睡眠开始好转。”

    “能不能告诉我具体是多少天?因为科学需要百分之百的准确和严谨。”

    母牛认真地想了想,还扳着指头算了算:“第九天它们的睡眠开始好转,第十天、第十一天……第十三天就正常了。毕竟是畜生,它们适应高原环境比人要快一些。”

    “请告诉我们,它们掉膘后,多久开始长膘的?它们现在的确算是比较肥的。”

    “半个月后。”

    “你们主要给它们吃些什么呢?”

    “和其他地方的猪差不多,每顿饭后的剩汤剩水,有时还有土豆皮、萝卜皮,在锅里煮一煮,再加一些麸皮、米糠就成了。您知道,我们部队讲究节约,不可能有米饭、馒头剩下来给它们吃,这里没有菜叶之类的东西,这是它们的吃食和山下的猪不同的地方,这也可能会使它们像我们一样缺乏维生素,我们的指甲凹陷甚至脱落据说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我很留意猪蹄子的变化,我怕猪蹄壳变脆、脱落,影响它们行走。”

    “这一点我们差点忽视了,多谢你提醒。”青紫脸专家说完,赶紧把猪蹄拿起来观察,不想那头猪变得异常烦躁,踹了青紫脸专家一脚,把他踹得跌坐在了一堆猪屎上。

    专家没有在意,反而很高兴地说:“这家伙劲儿不小啊,这一脚至少有15.7公斤的力道!”

    在母牛和灰绿脸专家的协助下,青紫脸专家很仔细的检查了猪蹄,然后激动地说:“猪蹄真是出乎意料地正常,一点维生素缺乏的痕迹也没看出来!”

    母牛心想,两个家伙昨天刚到连队,吃得比我们还好,当然不缺维生素啦。看到专家惊喜的表情,差点没有忍住笑。

    由于氧气供应猪去了,两位专家因为缺氧,高山反应很厉害,一夜未曾睡着,开始还辗转于单人床,最后就不动弹了,感觉自己的脑袋痛得在不停地裂开,他们也学战士,用绳子把头勒住,翻着白眼,张着嘴,想尽量多呼吸一些空气到肚子里去。他们看着就像两条在岸上扔了好久、已经濒死的鱼。他们听了连队战士一夜的鼾声,与他们的勃勃生机相比,他们感觉自己命若游丝。第二天早饭时,他们挣扎着爬起来,两个战士分别扶着他们,来到饭堂。他们想吃点东西,给自己增加一点活力,但他们吃的东西一到胃里,就呕了出来。

    两张脸都已变得煞白。原是灰绿脸的专家用垂死的语调说:“没……没想到……高……高山反应……这么……厉害……你们……真……真是……了不起……”

    傅献君说:“我们已经习惯了。不知道你们的研究任务进行得怎么样了?”

    原是青紫脸的专家说:“该采集……该收集的……数据……资料……都……齐全了……连队……忙得很……我们……就不……不……多……多打扰了……”

    孙主任赶紧说:“本来还想留两位专家在连队住上几天,但这里的条件的确太艰苦了,为了两位专家的身体健康,我们就不挽留了,早饭后我们就送你们下山。”

    两个专家赶紧点了点头,齐声说:“好好好。”

    54

    两位专家离开之际,不禁热泪涕零,虽然被高山反应折磨得身体都矮了一截,原是灰绿脸的专家还是喘着粗气,激动地对孙小军说:“主……主任,我……我……很感动,这一是……因为我们……在这里……体验了剧烈的……高山反应带给我们的……痛苦,但我们只待一晚,而你们……却要常年……戍守于此,精神感人;二是因为两头猪,它们能在这里……茁壮成长,的确创造了……生命奇迹,提供了……畜牧科研的……新领域。以后有机会,我们……一定还……还……还会再来。”

    孙主任撇了一下嘴,说:“哈哈,欢迎欢迎,我们随时欢迎!”

    汽车驶出了营门,哨兵笔直地持枪站在门口的哨位上,像两尊雕塑。

    两位专家灰白着脸,他们已不愿多说一句话,多用一个动作,虽然面朝着连队,但腿肚子已经转到了下高原的方向。按他们内心的说法,得赶紧逃命。

    就在这个时候,黑白猴子不知道多久从地堡里逃了出来,在离营门不远的坡地上撒欢。专家发现了它们。他们的精神又振奋起来了。

    “那是……什么……动物?”

    “那是……”由于事发突然,连长陈向东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官兵也很少见过这种动物,我倒是见过两三次,开头也不知道是啥东西,问山下的牧民,他们说可能是一种高原野兔或者旱獭之类的东西。”孙主任不慌不忙地说。然后转过头,示意陈向东,“专家好像对它们很感兴趣,你试试看能不能抓住它们,让专家研究研究。”

    陈向东领会了孙主任的意思,叫上一个哨兵,向黑白猴子跑去。他们看着是去抓它们的,实际上是要把它们赶走。猪和人没一会儿就隐没到高岗后面去了。

    原是青紫脸的专家望着他们追捕黑白猴子,显得很兴奋。“旱獭?野兔?我看……都不像,但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高原的……环境让它们……变异了,我更倾向……这是一个新物种。如果是……这样,我们这一趟……真是没有虚行。”他说完,掏出随身所带的笔记本,很快就画出了那两头“野物”的速写图。他给孙小军看了,问他,“主任,您看……像不像?”

    “没想到啊,画得真像。”

    “我看怎么像野猪仔呢?”

    “是吗?”

    “的确像,只是野猪仔……很少有白色的,但动物……为了适应环境,是会改变皮毛……颜色的,雪兔、雪狐……就是这样。但在这么高的地方……发现野猪,也算……奇迹,我还没有看到过……相关资料。”

    这时,陈向东和那个哨兵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陈向东满怀歉意地对专家说:“哎,那俩玩意儿跑得太快了,跟兔子似的!”

    “你们……看到它们……跑到哪里去了?”

    连长指了指山岗后面的山谷,说:“跑到那条山谷里去了。”

    “这可能……是野猪的一个新种类,以后有条件,我希望……能来这里对它们做一番研究。”

    “随时欢迎你们再来!”

    “再见了!”由于兴奋,专家刚才暂时忘记了高山反应带给他们的痛苦,现在似乎又严重起来了。

    看着他们的车一颠一颠地走远,大家舒了一口气。孙小军回过头来,有些生气地问:“那两个小家伙是怎么跑出来的?”

    陈向东连忙回答:“我刚才去看了,昨天关它们的时候,把别的地方都堵住了,但忘了堵射击孔,那射击孔离地有一米五高,没想它们跳上去,然后从那里钻了出来。”

    “妈的,下了这么大的功夫,差点白费!”

    这时,汪小朔急匆匆地跑过来,向孙小军报告:“首长,氧气瓶里的氧气已经不多了,是不是还给那两头猪吸,请首长指示!”

    “吸个屁!”

    “两头猪一不吸氧,就喘得厉害,恐怕很难活。”

    “妈的,我堂堂一个副团级干部,跟伺候先人似的,又要给它们吸氧,又要给它们喝稀饭,搞得它们真上天堂来了。这样吧,氧气连队还得留一点,不然,假如哪个战士有个意外怎么办?不过,也不能让两头猪出意外,我明天还要把它们带下去,让它们从天堂重回凡尘,滚回它们的猪圈去!”

    汪小朔看到那两头猪,觉得他们已经是喷香的猪肉了,听了主任的话,有些沮丧。两头猪太肥胖,没有氧吸,没过多久,呼吸就变得困难起来。母牛又赶着它们在猪圈里跑了几十圈,当日头偏到天空西边的时候,两头猪已经不行了。他把情况再次报告给孙小军。孙小军一想,就说:“既然这样,刚好,趁它们还没有死,赶紧宰了,给官兵们打个牙祭,就算慰问大家吧!”

    “真是太好了!”汪小朔一听,差点欢呼起来。

    于是,这两头肥硕可爱、从一千多里外的团饲养场、由副团职政治处主任带着一名饲养员、一名军医护送到天堂湾的猪,就在当天晚上上了连队的餐桌,进了官兵的肚子,在大致差不多的时间里,变成了屎,拉进了连队的厕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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