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目光看久-卢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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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祖国的花朵与早上七点钟的太阳们一个个哭得家汨人似的

    那一段岁月很美丽,那一段岁月很残酷。

    十八块地是地名,那儿有3户人家,只有十八块农田。

    我们的农场就叫十八块地农场,不过离那几户人家还有3华里路。我们在山坳上那一片乎台上,开垦了很多田和地。

    十八块地就在山脚下,那十八块地很肥,水又充足,三户人家足够了。而我们开垦的田缺水,所以大部份田只能种苞谷。要去十八块地必须经过一片茂盛的箭竹林,那竹儿很诱人,翠绿绿的、风一吹哗哗地喧闹。我们很少去那儿,虽然是邻居。那儿几户人家的东西,我们也从来不去偷,偷鸡摸狗都是去10里外的柳阳村。我没有去偷过,隔壁的吴大跃他们偷来,都少不了叫我去吃,虽觉得偷不光彩,但还是去吃了,农场一日二餐,顿顿都是一半苞谷一半米,一勺菜叶,谁能对抗一锅肉的诱惑呢?吴大跃来农场已经三年了,他又名政委,因为我们的农场场长,是位三代红透顶了的贫下中农,不识字,且又口讷,说不清楚,干活时,不喊别人,自己也不出声,闷着死命地干,日子一久了,大家都怕与他上工,人称老黄牛,每次开会、上工、下工、都是吴大跃问明了情况,然后宣布,于是吴大跃成了场长的代言人,因此大家都喊他政委。

    卢竹儿不去吃偷来的东西,我总偷偷用饭盒装一点,过一天后拿给她,说是家里人送来的。她吃。她很纤弱,有一双乌黑且明亮的眼睛,还有一条直垂到脚后跟的大辫子。她很爱笑,但不能唱歌。那时候我刚满15岁,不爱笑,只爱唱歌。15岁的喉咙还未发育定型,歌声很清亮。

    我们农场茶树很多,有几座山,每到仃茶果的季节,每二人一组出去打茶果,谁也不愿和她分在一组。她人小,又不能上树,而且路又远,有时要跑几个山头。老黄牛场长说不清楚话,照旧由政委全权分组,政委总是把卢竹儿分给我,因为只有我们是三中的同学,政委比我和卢竹儿高三级。我和卢竹儿同级不同班。政委在会上宣布,不能以权谋私,正因为我们是他的校友才把我们分在一起,政委大义灭亲了。

    我每次只好带上她。我上树打茶果,她在下面一枚枚拾进大背篓里。这时山腰上那一片竹林总是被风吹成一阵粗犷的旋律,于是我就放开喉咙唱他个痛快,高亢时声音传得很远,几匹山都能听见。偶尔对面山传来政委他们的《红灯记》或《智取威虎山》,都象打破铜锣似的,没有我那脆脆生生的好听。

    茶打出油来,我们农场自己吃,猪油很难吃到,因为农场一年杀一头猪。有些人从家里带一点来,那年月能在家里带来一斤油的,就已经是大富翁了。那时城里每人都定了量,每人一月三两油,家里人要节省很久才能凑那么一斤油。

    卢竹儿家里人丁少,节省不了油给她,我也没有油,总希望有一天能帮助她吃到猪油。

    机会终于来了,那是过“五一”国际劳动节,农场放假一天,大家回的回家,走的走贫下+农家,去混肉吃。卢竹儿内向,很少出门,所以没有和贫下中农有深厚的革命感情,回家更不行,回城要走40里山路,来回要走80里。回城的人今晚必须赶回农场,明天还要上工拔田里的杂草。一天要走80里,她没有这样的脚力。幸奸我与柳阳村一位姓唐的革命感情还算&厚,所以就带她去了。

    去后那姓唐的见我带个女的来,便问我们是不是革命伴侣。当时卢竹儿脸红到了耳根,我连忙说:是革命同志,是战友。那天晚餐很好吃,一辈子都记得,饭是白生生的,腊肉有四指宽,厚厚的,白亮亮的,一口下去,油顺口角流下来,这种奸生活一年也就那么一两回。唐说,为了革命的友谊要我们多吃一块,其实我们知道,他家也没有几块。

    吃完晚饭也许9点半了,该回农场了,唐去后院拿了十几根柏木油条,要我们点燃照路,十多里山路,也刚好差不多用完。在一阵狗吠声中我们离开了柳阳村,唐一直送到村口还恋恋不舍。

    走进山谷里,一切显得很寂静,那天又没有月亮。开始卢竹儿走前面,她怕,后来走后面还怕,我说革命青年不怕鬼,其实我心里也有点害怕。越走天越黑了,可以说伸手不见五指,走了大概一小时,也不过才走了4里多路,最不幸的是,这时又突然下起了暴雨。我急忙拿出常备的一段塑料布,包好了火柴和柏木油条,要卢竹儿拉住我的衣角小跑起来,可是路又滑又窄,卢竹儿在后面哭起来了。那时我们正过一道山梁,侧面是深谷,跌下去非死不可。我说卢竹儿我们是战友,战友就是兄弟姐妹,我拉着你的手吧!我怕她掉下深谷去。她没有说话,我摸索着找到她的手,那是我第一次拉女孩的手,手是颤抖的,我想卢竹儿也是一样吧!我一手拉着卢竹儿,一手在前面探路,我们得赶快走,下了这道梁,要过一条溪,小溪有一木桥,如山洪下来了,我们就不能过了,我们要赶到洪水之前。

    等我们到了小溪边,小溪已变成小河了。只听见流水声很大,我知道过去是无望了。雷声、雨声夹着卢竹儿的哭声,当时我心慌极了。闪电很怕人,每闪一次,卢竹儿就颤抖一次。通过闪电,我看见卢竹儿楚楚可怜的样子:她的脸很苍白,小嘴有节奏地一张一合,眼睛又黑又亮,乌黑的大辫子在纤细的脖子上盘绕两圈后垂在胸前。我觉得她美极了,于是偷偷向大山发誓,以后要娶卢竹儿做妻子。

    雨下久了,天空反而清楚了许多,可以看清对面山梁了,那溪水越涨越大,我终干下了决心,从这边山脊上翻过分水岭,再绕过去。这是厂条采药韵毛毛袼,其实根韦就没有路,只不过有人从这个方巧走过而已。我也為走过一次,是跟政委他们几个去采野香菇和打野味。

    当时,根本就不该走这条路的!这事让我遗憾至今,现在想起卢竹儿,想起那天走过那条路的事,我就懊恼不已。当我们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小山洞。我累极了,很想进去休息一会儿。我的手由干开路,被茅草、荆棘搞得到处都是伤口,汗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痛得厉害。我们走迸山洞,我还是牵着卢竹儿的手,因为她还是怕。我叫她拉住我的衣角,我要打开塑料包取出柏油条,点燃看看洞内情况。火点燃后,卢竹儿惊叫起来,双手抱住我的胳膊躲在后面。我一惊,定神一看:原来离我们四米远的地方有一头很大的动物!那东西似乎也吃了一惊,我大着胆仔细观察,看清了是一头侧卧着的老山羊,身旁还有两头小羊。我想一定是一头怀孕的母山羊进来躲大雨,就在这儿分娩了。我们跑出洞,我叫卢竹儿躲一边去,我去寻找一块大石头来。卢竹儿死活不肯放开我,她不允许我去打山羊。最后我只能答应她。包奸柏油条、火柴,继续往前爬,一边爬卢竹儿一边嘱咐我,这事不要告诉别人。我知道卢竹儿怕政委他们知道,羊儿就没命了。

    雨渐渐小了,停了。我想那时候可能已深夜一点过了。我们终于爬上了山顶。到了山项,只要顺脊下至山的鞍部,然后再向左下到山脚,就是十八块地了。再往前上山,经过那片竹林就到我们的农场了。

    我们疲惫地坐在一块石头上。当我们往农场方向看时,不约而同欢呼起来,因为我们看见有一串火把已经过了半山腰的竹林到了十八块地,正往柳阳方向急行。我们知道那一定是战友们看到我们没有回场去接我们的!我们急忙从身上拿出塑料包,把剩下的七根柏木油条全部点燃,高高举起。不,一会,果然被他们发现了,火把穿过十八块地那三户人家,正朝我们这匹山爬来。我们也往下走,终于在一个山脊的小平台上汇合了。政委带来了五个人,我激动地与他们拥抱。卢竹儿却只顾在一边哭。大家叫卢竹儿别哭了,准备回家。这时,我忘记了答应卢竹儿的事情,兴奋地告诉他们,说那边半山腰的山洞里有一头老山羊在那儿躲雨。政委说,那山洞他去过,现在山羊早走了!我说,它生了两头小山羊,不能走啦。政委一听高兴得不得了,叫两人陪我们回去,他带其余人马前去打山羊。

    回去的路上,卢竹儿一直哭,不理我。

    后来山羊果真打了回来。两头小山羊也被政委抱了回来,喂米汤,但不久就死了,大家饱餐了两天,卢竹儿一口未吃。

    卢竹儿很久不理我,也不再听我唱歌了。过了两月,我们都回城了。以后又各自为生计奔波。再以后我学写文章,有些被发表或被收入集子里,我总是送她一本,并签字留念。她总是默默地收下,并不感激,看我时神色很古怪——好象看透了我这个人:写文章时什么都美好,其实坏得很,所以每次我们只是闲谈一会儿,我在雨中对大山发的誓,就不敢提了。

    过了四年,我突然收到一张请帖,她与某某结婚了,当时我的头轰的一下空荡荡的,所以现在我也不知道她丈夫的名字,我备好了一件很典雅的瓷器作礼品。我没敢去参加她的婚礼,婚后听说她去了外省,以后一直未见。后来遇见到运输公司当司机的政委,政委说她生了一男一女,又伤感地告诉我,场长回家务农后,不久病死了。再后来,政委自己买了一辆车开,不久翻车死了。

    卢竹儿的消息中断了,她在什么地方我不知道,但我一直在心中祝福她。我也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十八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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