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年都去放风筝。
我承认,我们相识时很遥远。我也承认,我们见得并非偶然。我也不会不承认,第一次见面就注定我会被你攻陷。
——顾倾颜
若兮到宣城定居是八月份的事情,原因是谋到了一份工作。对于初毕业的年轻人,有好的工作,颠沛流离不算什么。因为他是个男人,即使名字女儿家一些,即使清瘦如宣城的竹,即使要离开父母,但是他注定要为生计东奔西走。家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除了还能过活的老两口。若兮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可以有一个好的终老,结束他们劳碌的一生。
宣城一向有青城的别名,原因是满城遍种的竹子,还有水畔环绕,有点杭州的感觉,但比杭州清幽。有时候走在街上,只看得见老人和孩子们,还有那些行色悠闲的旅客。若兮的工作则是给宣城最大的那一家旅行社做咨询接待。接电话就是他的工作,他声音好听,这也是他被聘用的主要原因。
八月的宣城还很热,若兮会回到住处一个人发呆。有时候若兮会想起大学时期的女朋友,如今她回到了北方,不知又是怎样一种境况。但这毕竟和自己没有关系了,本来分手就分得很坦然,像朋友说再见一样,因此后来没联络也实在无可厚非。若兮在毕业后赋闲的那半年里常常想起她,可渐渐地那女孩的面容就模糊了。不知道是不是一不小心,若兮的眼睛已被泪水染花。他不算很爱她,和她在一起心里一直都很平静;可是人心是肉做的,那么长时间在一起,分开时她说她要回去结婚了,他竟然心里隐隐一痛。
周五下午,若兮接到一个客户电话,对方是女性:“一个人到宣城,你们旅行社一般会怎么接待呢?”
“我们会把来宣城的旅客组织成一个小队,由我们的导游带队游玩。”若兮声音浅浅的,一如从未长大的少年。
“可是我只想一个人,怎么办?”对方问。
“这个我要先汇报给我的上司。”若兮答道。
“算了。”对方直接挂掉了电话。其实公司可以单独接待游客,但是价格很高,若兮为了帮别人省钱,很少一开始就说有这样的规定。
工作就是这样,尤其是做客户咨询,遇见刁难都是时有的事,这样不咸不淡地挂电话纯属家常便饭。若兮把电话小心翼翼地放下,朝椅子后面一倒,心里有些闷。他也只是想为别人好,可是话都没机会说清楚。接了一天的电话,有时候他觉得他都可以到电话公司上班了,应对这些旅客比应对电话公司的客户,不一定轻松多少。
下午下班时,天空忽然下起了大雨,幸好若兮赶上了公交车。可是到家才想起,今天是周五了,是周末前的买菜日。因为忙于工作、闲暇时喜欢四处逛逛,所以若兮一直是在周五下班和周日下午买菜。这是他自己定的买菜日,不料忽然一场大雨,把他的安排打乱了。
“只怪自己没留心天气预报。”若兮坐在自己已经有些掉皮的二手沙发上,拿着干毛巾一边擦头一边自言自语。
天渐渐黑了下来,雨还是没停。宣城的雨有些霸道,下来了就不肯走。若兮站在窗口,茫然地看着那些未曾可知的焦点。
电话就那么突兀地响起来,公司为了最大化开采员工的工作力,给他们都配备了手机。
“喂,您好。”若兮说道。
电话那头一阵空旷的回音,若兮拿开手机看了看,又重复了一句:“喂,您好……”
还是没有人作答。电话那头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掐住了若兮的脖子。他不知还能说什么,脑子正在想是否是公司有事召唤他,电话已经响起了忙音。平静原来只是被打扰了,没有被占据。
若兮打了两次回去,都没有人接。算了,先睡觉吧。看着渐渐黑下来的天空,雨珠子像子弹一样打下来,若兮安慰自己。
半夜时,若兮的电话再次响了,将他从梦里惊醒。
“是林若兮吗?”
“是的,您是哪位?”
“我周一要到宣城旅行,你到机场来接我。”说完电话挂了。若兮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位女性,但是他甚至来不及问她叫什么名字,接机的时候怎么认人。
周一很快就到了,一到公司,若兮就接到了上司通知,要他去机场接机。对方看过他照片,他只需要在机场大厅候着就可以了。司机是公司指派的,一切费用报销,提前给了五千块做预备。
若兮晕乎乎地上了车,司机便踩下了油门。到了机场,司机在停车区等候,而若兮到机场大厅等候。直到下午两点,一个女孩子才走过来,取下深黄色的墨镜歪着头问他:“你是林若兮?”声音和打电话的那个声音有些像,甜甜的。她穿着浅绿色刺绣T恤,偏黄色齐膝短裙。
“是。您好。”若兮答道,伸手想要帮忙提行李,才发觉那个女孩只带了一个小手提包。
“我叫顾倾颜,你叫我倾颜好了。喏,饿得不行,飞机上的东西太难吃了。带我去吃点好吃的吧?”说完女孩在前面拉着若兮便走。
“那个……您,您……您想吃什么?”若兮被惊得满脸通红。
女孩回过头来:“叫我倾颜,我嘛,吃什么都乐意。”说完继续走,完全没把若兮的窘迫放在眼里。
车下了机场高速,便走进了弯曲的城中小路。司机按若兮的指示,来到宣城的小吃公园。一路上,倾颜喜滋滋地点评着沿途美景。
下了车,倾颜更是惊呼:“天哪!这一座公园难道都是小吃吗?”
若兮尴尬地笑了笑:“也不都是,还有咖啡馆和茶社。也有放风筝的大草地,不过现在正热,没有人去放,只有些小狗在那里跑着玩。”
“好吧,吃东西去喽!”倾颜拍拍手笑了下,朝前面公园跑去。
“你先回去吧。”若兮对司机吩咐道,然后跟了上去。
吃了许多小吃,倾颜终于将肚子满意地摸了摸,回头才发现若兮一脸苍白:“林若兮,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就是……”
“啊!”若兮还没来得及说完,倾颜已恍然大悟,“只管在前面吃了,忘记你还没吃午饭吧!”
若兮只好点点头。
“还好我没吃饱,走吧!我请客,我们继续扫荡去!”倾颜拉起若兮的手,若兮只好愣愣地跟上去。这到底,谁是导游,他已经分不清了。
吃完东西已经是下午四点,倾颜提议去茶社喝茶,作为私人导游来说,若兮没有任何拒绝的资格,而且吃得饱饱的他也很乐意去休息一下。等他们选好位子坐下时,倾颜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若兮问道。
“我问你,你真是导游啊?”倾颜问道。
“进公司时做了一个星期的培训……应该,算……是吧。”若兮答道。
“我觉得你也太生涩了吧!哈哈哈!”倾颜笑道。
“呃……公司的同事们也那么说,蔡姐也批评了我好几次。”若兮低着头说。
“蔡姐?”倾颜好奇地问道。
“是我上司。”
“哦!那她不为难你吧?”倾颜又问。
“没有,她还给我涨工资,我到这里上班才第三个星期。”
“第三个星期就涨工资?”倾颜惊讶道。
“她说我学东西快,踏实,还叫我去她家吃饭。不过我还没去,觉得已经给涨了工资,怎么好意思去她家吃饭呢?”若兮答道。
“啊?啊——哈哈哈!”这下倾颜彻底笑倒在桌子上,引来周围人一阵阵观看。
“你笑什么?”若兮窘红了脸。
“没,没有!哎哟,糟糕了——”倾颜忽然笑不出来了,眉头紧锁。
“吃坏东西了吗?”若兮赶紧问。
“卫生间,卫生间!卫生间在哪儿?”一个服务员赶紧跑过来,要带她去。倾颜跺了下脚,“在哪儿?我自己去!”
服务员指了指方向,倾颜赶紧一溜烟儿抱着肚子跑去。若兮和服务员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年轻的女孩子到底怎么了。
等到倾颜回来时,若兮正望着茶社窗外的湖面出神。倾颜从背侧看去,若兮清瘦的脸庞白而干净,头发修剪得很整齐。大热天他还穿着带袖子的白衬衣,完全一副活脱脱的学生样子。不过他的手掌托着下巴,手指修长,眼神迷茫,又那么深沉。倾颜不得不从心里觉得,这个男孩子哪里是尘世间该有的,他应是活在天堂里的一抹影子。
“嘿!”正出神的若兮被倾颜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
“你完啦?”若兮问道。
“什么话呀,你才完了。”倾颜噘起嘴。
若兮吞了下口水。
白痴,都不懂安慰人的。倾颜在心里腹议,然后说道:“快六点了,带我去酒店吧。”
“稍等,我这就打电话叫司机来。”
“不用啦!”倾颜拉起若兮,“跟我走吧!”
“可是……可是还没给钱……”
“我已经付过啦!”声音已去得远了。
夜幕降临,在酒店房间里,倾颜坐在床边问若兮:“你到底去,还是不去?”
若兮没有答话,一脸不自在的神情。
“哎呀,求你啦!”倾颜忽然变了个脸,站起来走到若兮身边,拉着他的臂膀,“若兮好哥哥,若兮亲哥哥,就帮帮我吧!你就帮帮我吧!”
若兮一咬牙,径直转过身打开门出去了。
倾颜一脸的坏笑顿时露了出来:“哈哈!太可爱了!”
原来,倾颜告诉若兮自己生理期到了,可是害羞不敢去买“那个”,酒店里也没有,自己又不好意思打电话去叫前台买,于是可怜的若兮成了她的牺牲品。等到若兮买回来时,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若兮一脸是汗,将一个黑色袋子放在桌子上。
“我先回去了,明天早上再来带你去看别的地方。”
“不行!”倾颜赶紧叫住若兮。
若兮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倾颜。
“若兮……我,我怕一个人睡……”说到后面,倾颜的声音已经小得几乎听不见,脸也红成了番茄样。
若兮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过了许久才说了句:“我睡沙发。”
倾颜一听这话,一反刚才的羞涩,兴奋地跳了起来,在若兮眼前摇晃她那两根手指——那是个大大的V!而若兮,只能看着这个鬼精灵,说不出话来。
“若兮,若兮哥哥,我们来聊聊感情吧!”倾颜坏笑着趴到床边,对着睡在沙发上的若兮笑道。那两条白净的腿在后面一上一下地摇晃,女孩子家那点清爽可爱,在她身上无处不在。直到磨了很久,若兮才睁开眼睛说了句:“感情在我大学毕业的时候就已经毕业了。”
在宣城待了五天,倾颜终于要告别了。若兮送她到机场时,倾颜忍不住抱住了若兮。
她什么话也不说,但是若兮明白,她舍不得。正如他,又何曾舍得她离开。她像一个妹妹一样可爱,让他久违的笑又挂在了嘴边。她来宣城旅行,她快乐,他却比她还快乐。若兮有时候甚至觉得倾颜要是再也不离开,多好。可是,这不可能,他知道。
“倾颜,快走吧。”若兮拍着她的背。
“你那么希望我快走吗?”倾颜问他,他却答不上来。“若兮,你还是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我想问你一件事。”
“问吧。”
倾颜松开抱着若兮的手,一脸泪痕:“你喜欢我吗?”
若兮顿时脑子一片混乱:我,我喜欢她吗?倾颜,怎么会问我这个?我……我喜欢她吗?
看着若兮毫无反应甚至是有些呆滞的脸,倾颜终于咬咬银牙下定了决心,将若兮留在原地转身离开。
而若兮还站在原地,问着自己,到底喜欢吗?
倾颜走的那天是星期五,林若兮迷迷糊糊地回到家,才想起来又忘记了当天是买菜日。不过正好,他一点饿的感觉都没有,只想睡觉,把那些心里答不出来的问题都抛进睡眠的深渊。房屋外飘起了雨,像一个周末的诅咒一样。若兮半夜醒来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发现原来他真的很需要一个人来陪,像倾颜那样充满生机、活力的女孩子。原来他并非像自己想的那样不爱大学的女朋友,也并非像自己想的那样爱那个大学的女朋友。繁华过后,皆是虚妄。原来自己满心的荒凉,都是自己给自己杜撰出来的。其实,他心里是那么渴望倾颜,渴望拥抱着她不放开。
可是,他却连她的电话号码都没有!
平静被冲开后,内心留下的是千般海浪。
新的一周到来,若兮刚到公司就接到了倾颜的电话。
“我要结婚了。”她在那头平静地说。
“结婚?”若兮像重复一样,他想起大学毕业时,那个女朋友的话——“我要回家去结婚了,你忘了我吧”,犹如还在耳边。
电话那头一直沉默着。
“我……”
“难道……”两个人都突然一起开口,若兮说:“你先说吧。”倾颜继续说道:“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想挽留我吗?”
“我想。”若兮还是吐出了那两个字。
“那……”
“可是不行,我什么都给不了你。”若兮打断了倾颜的话,“你应该嫁一个能照顾你,给你幸福的人,那个人不是我。”
“你!林若兮!你浑蛋!”电话那头,倾颜气急败坏地挂掉了电话。
若兮听着嘟嘟的声音,电话仍拿在手里。
“林若兮,到我办公室来。”上司蔡姐站在了他身后。
“林若兮,刚才那个电话,是你女朋友打来的?”蔡姐问道。
“不是。”
“不是?不是就好。若兮啊,”蔡姐站起来走到若兮身后,抱着他的肩膀,“你这么年轻,可不该把时间花在感情上面。”
若兮很不自然地想挪开,一边应道:“蔡姐说的是,我知道。”
“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蔡姐继续道,转身走回自己的位子,“对了,上次说去我家吃饭,怎么样了?就今晚吧。”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了,就这么定了。”蔡姐面无表情地打断了若兮。
若兮不是完全不开窍,很多东西他都明白,只是不敢说出口。他知道蔡姐喜欢他,可是他对蔡姐一点感觉也没有,才总是拒绝。但现在蔡姐强行要他去她家里吃饭,他竟然无法拒绝。林若兮,你该怎么办?他在心里问自己。可是完全没有办法,他确实无法拒绝,每当他想鼓起勇气去辞职时,都会想到爸爸和妈妈。穷苦的孩子,即使是王子又怎么样?
他多想打电话告诉倾颜,这个现在他唯一可以诉说的对象。但又叫他,从何说起呢?他怎么好意思跟她讲他的不堪呢?
夜的姿态太美,已迷乱了若兮的双眼。他看着蔡姐的眼睛已经渐渐模糊了。
酒一杯一杯倒进了肚子里,像水银一样灌进身体。蔡姐的脸一直在笑着,对他说话,说她对他的钟爱,说她的寂寞冷清,说她夜里会想起他。只可惜若兮听不到了,他倒在桌子上,像一个初生的孩子,脸上红了一大片。从来不饮酒的林若兮,哪是蔡姐这种老江湖的对手。蔡姐满意地看着倒下的若兮,将他扶进了房间。
转眼,冬天已经降临到了宣城。漫天的大雪纷飞,将这个南方小城变成了银色的世界。若兮在雪地里跑着,一刻不停,最后栽倒在草地里。他喘着粗气,看着还在飘着雪的天空。这是小吃公园那片放风筝的大草地,他曾经跟倾颜说过的那个地方。蔡姐从后面跑过来跟上了他,也累得气喘吁吁。蔡姐坐到他身边,帮他拍头上的雪粒。
“跑那么快做什么?”
若兮继续看着天空,忽然转过头问蔡姐:“你说,她还会回来吗?”
“小半年都过去了,应该已经结婚了吧。”
若兮回过头,将手枕在脑勺后面,任由雪花打在脸上:“其实,其实没有什么的。爱情来过这里,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傻瓜。”蔡姐摸着他的额头,“我也是很疼你的。”
“我知道。”若兮淡淡地回应,重新爬起来朝前面跑。
等跑到大铭茶社的时候,他忽然停住了。窗户开着,冒着热茶的轻烟。雪花怎么都窜不进去,也打不到那里面的人的脸上。她两只手捧着杯子,借着杯子里的热气烘脸。脸上红扑扑的,戴着两个系带的米色绒线帽子。雪花也不忍心去伤害她——那是倾颜。
“倾……倾颜。”若兮情不自禁地低喊了一声。
其实还有段距离,但是就偏偏传进了倾颜的耳朵里,她看见了他,站起身来。“林若兮。”她在心里默默地呼喊。
“你……过得好吗?”若兮坐在倾颜对面,蔡姐站在远处,看着他们。
“我很好,你呢?”倾颜低着头,看着茶杯,仿佛要看穿那茶水里究竟装着什么样的言不由衷。
“我也很好。”若兮不再说话,也不知从何说起。
沉默了好久好久,还是倾颜打破了沉默:“什么时候,带我去放风筝吧?”
“嗯,开春了就去。”若兮答道。
“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倾颜问道。
若兮在心里说,有,我想对你说我喜欢你,可是能说出口吗?公主已嫁他人,王子也身不由己,两个人都还原成了普通的不能在一起的爱侣而已。纵然我有一千句一万句话,可是我还可以对你说吗?
“没有。”若兮轻轻地答。
倾颜站了起来。他还是那样的他,说什么都不是心里话,不敢爱不敢恨。可是她已经累了,绝望了。在听到从小最疼爱她的姐姐要去世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累了,绝望了。可是姐姐让她不能绝望,姐姐还有未了的遗愿。
“妹妹,姐姐从小最疼你了,对不对?”姐姐在病床上拉着她的手问道,而她只能哭泣着点头,连搭腔的勇气都没有。
“来,倾颜,听姐姐跟你说。大学里我有一个恋人,叫林若兮,他太需要人照顾了。可是在一起没多久后,我才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没有办法再去照顾他。所以我处处对他都很冷淡,毕业时甚至告诉他我要回家和别人结婚。可是,姐姐心里是疼的。姐姐走了,你就帮我照顾他,看着他找到一个疼他的女孩,好吗?”憔悴的姐姐望着倾颜,眼神里全是哀求。顾家是一个体面的家族,从小就像公主一样的姐姐竟然求她,这使倾颜萌发了去见见姐姐那个大学恋人的念头。
多方打探以后,倾颜才终于找到了林若兮,但谁知道自己竟然和她姐姐一样,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他。
太容易爱上他了,他像一个王子,也像一个孩子,那么清澈干净善良。可是,病危的姐姐还是让倾颜回到了家里:她应当陪伴她的姐姐,走完那最后一程。回家后,她打了个电话给若兮,骗她说自己要结婚了。她心里还惦记着,到底林若兮还在乎这个默默爱他的姐姐吗?
可是姐姐刚走,准备再次回到宣城的倾颜却得知若兮已经和他的上司蔡姐在一起了,整天出双入对。
他到头来,竟然是个骗子!
冬天到来了,倾颜带着姐姐的遗书来到了宣城。遗书是给若兮的,她从未拆开看过。她心里知道,她也嫉妒着姐姐,因为姐姐是林若兮第一个爱上的人。在她给林若兮打电话骗他说自己要结婚时,她用的是姐姐的语气,她听出来了,林若兮的心震颤了。无论自己觉得林若兮怎么样,她还是决定把姐姐的遗书带来给他。只是隔了那么久不见,她心里还是忍不住那些难以理清的情愫。
倾颜坐回去,转过头从包里拿出了姐姐的遗书。
若兮接过遗书,等到看完时,已是潸然泪下。原来一切都是局,是顾倾颜已死的姐姐,顾秋狄设的局。她在死之前就安排好了自己在爱和不爱她之间徘徊,安排好了妹妹顾倾颜的出现。可是他到她死了之后才知道,她原来那么爱自己,还把妹妹的幸福托付给了自己。
“倾颜,一切我都明白了。”若兮说道,站起来伸手要去拉倾颜的手。
然而,倾颜躲开了他,手里拿着包转身朝门口走去。若兮的手在半空中握了一下,然后埋着头把手放到腿边。他在心里责怪自己,为什么怎么努力都鼓不起勇气?
倾颜走到门口时,正好撞上了蔡姐。蔡姐就那么直愣愣盯着她,忽然就笑了。倾颜猜得到眼前这个人是谁,她有些恼怒:她笑什么?难道赢了自己,有那么值得骄傲吗?
“你,未免也太小看若兮了。”蔡姐一字一顿地对她说。
“你想说什么?”
“你以为他和我在一起对吧?哼,你简直轻看了若兮。为了他,我费尽了苦心,已经把他灌醉了可是还是没忍心伤害他。我以为他会心存感激来报答我,何况他的事业工资都掌握在我手里。可是他为了你,却向我辞职!你呢,你却把他看成了什么人?”蔡姐怒吼道。对,她心里不甘心,不甘心为什么自己比林若兮大不了多少,却得不到林若兮的一点点的爱。她更不甘心,自己爱的人为别人痛苦流泪,那个别人却还要误解若兮。
“若兮……”倾颜转过身看着林若兮,忽然眼泪就流了下来。
若兮快步走过来,紧紧抱住了她:“每一年都去放风筝,好吗?”
一旁的蔡姐脸上还挂着眼泪,却忽然轻轻笑了。顾秋狄,我大学的好师妹,你手段真的好高明,知道自己将死,把林若兮的一切都安排好了。可是你何曾知道,你要我帮忙演的这些,根本不是戏呀。那是因为在大学迎新生时,我接待的正是林若兮,也就是那时候我爱上了他。所以,我才会在后来接近你,想看看林若兮到底爱上的是个怎么样的女孩,才会和你成为好朋友啊。
“若兮,你说的是真的吗?”倾颜抬起头,望着若兮。
“是真的,因为,我真的好想你,好爱你。”说完他再次紧紧抱住了倾颜。
宣城还是那么悠闲地过着一年年、一岁岁,那些旅客也时常听导游们讲许多许多美妙的爱情故事。尤其是到大铭茶社喝茶,服务员讲的故事绘声绘色,比小说家还厉害。听说后来蔡姐离开了宣城,不知道去了哪里,林若兮则升做旅行社管事。他和顾倾颜到底结婚没,没有人讲过,只知道每年春天,小吃公园里的天空上,总会有许多风筝在飞舞。
我是谁 文/米玉雯
要有多坚定才可以看着日复一日被生活变得更加面目全非的你时,等待曾经的你归来,一往而情深。
一、我们在一起吧
“就唱到这好了,先下去吧。”孙董事打断了男孩进行到一半略有些磕巴的演唱。
我状若悠闲地翻看着资料,不动声色地记下了垂头丧气离开秀台的男孩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存好电话号码以后,我微微侧头瞥了眼面带微笑饶有兴趣地欣赏台上才艺展示的孙董事,无奈地舒了口气,继续百无聊赖地看着眼前三个女孩弹棉花般的表演。
“我看这仨挺不错的,在公司培训有一年了吗?还挺有成果的,咱们公司也缺这种年轻化的女生组合。小赵、可可,你们俩谁负责接收打造一下?”
“赵姐来吧!”“交给可可吧!”
孙董事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还有个会要开,就先走了,你们看着办吧。公司对这次新人的培养很看重,咱们也得加把劲儿,别让我失望啊。”
我对着孙董事离去的背影撇了撇嘴:“什么玩意儿,看了一上午,好不容易有个唱歌好的还给人家毙了。我还以为眼光多高呢,结果就是挑花瓶来了。”
台上刚上来的两个男孩还在卖力地演唱。我随手拿起旁边的资料本,又仔细地过了一遍刚才一首歌没来得及唱完就被赶下台的男孩的资料。我摆了一脸深情握住赵姐的手:“赵姐,刚才孙董事看上的女孩就拜托你了。你带组合比我强多了,真的。”
然后我从电话本里翻出了刚刚存入的名字:姜仁权。
“姜仁权吗?吃过饭了吗?”
“刚刚吃过了。”
“嗯,一起去公司旁边的餐厅吃饭吧?”
“啊?我说我吃过了额。”
“我是韩可可,五分钟以后餐厅见。”
我快速地往嘴里一勺接一勺地塞着咖喱饭,坐在我面前的姜仁权一脸忧心忡忡:“韩可可,你不用吃得这么快,我不着急的,你慢点吃。”
我费解地瞥了他一眼,继续一勺接一勺地填肚子。
“嗯……”我满足地呼了口气,把面前的盘子推到了一边,随手拿了张纸抹了抹嘴,又擦了擦桌子,从包里厚厚的一沓文件夹里抽出了那几张姜仁权的资料。
“姜仁权,现年二十二岁,二十岁新加坡×大学声乐系毕业,辅修美术,入公司培训一年。真巧我也是×大毕业的,不过……二十岁就大学毕业了?挺厉害的嘛,是上学早还是成绩好提早毕业?”
他有点害羞地笑道:“我知道你是×大毕业的……我也不算很厉害了,小学因为成绩好所以……”
我打断了他:“家里人呢?”
姜仁权愣了愣,小心揣度着措辞:“家人都在新加坡,毕业以后我自己……”
我再次打断了他:“我是韩可可,以后也是你的经纪人。你可以叫我Coco姐或者韩姐,随你喜欢。我会安排好你的一切,你首先要做好的只有两个字,听话。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姜仁权委屈地低声抗议:“不要,明明比我大不了多少,干吗让我叫姐?不要仗着你是经纪人,我是艺人就占我便宜哦……”突然他顿住了,继续道:“经纪人?我被选中了吗?我就知道……”
天哪,我一定是疯了才会觉得这个没断奶的小孩会有前途。不忍打断他一脸憧憬的傻笑,我欲收拾东西走人。
他猝不及防地从桌子对面探过身子握住我的手,深情款款地说:“可可,我们在一起吧。”
扶住了差点脱臼的下巴,我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把手从这个潜规则剧看多了的少年手中抽出来,感叹着世风日下,挤出了点安慰的表情给他打强心针:“放心,咱们公司很正规很透明的,你不用这样我也会尽全力帮助你的……”
姜仁权摆了一副你怎么这么想我后受到重创的表情。
仔细确认了他没在演戏以后,我吸了口冷气,当了这么多年男人绝缘体,真是从来没有意识到久违的桃花再次盛开,竟然是个比我小七岁的花骨朵。
“首先你是艺人,谈恋爱这种事根本就不要想了,其次就算你可以谈恋爱,也绝不是和我。我比你大七岁,要是结婚动作快点,儿子都能管你叫哥哥了。”我不忍地决定宽慰一下满脸被伤害的他。
他磕磕巴巴地问我:“七岁?不可能啊?我大一那年第一次见到你,你明明才大四啊。哦,是了。那年我十六岁……难道你大四已经二十三岁了吗?”随即他面容坚定:“没关系,可可,我不会嫌弃你的,我们是命中注定的。”
二、我的时间很宝贵
在无数次打断姜仁权飘飘然突如其来的命中注定论,花费了比预计多三倍的时间才讲清楚第一张专辑的录制制作流程之后,我忍不住扶额嗟叹:“你这种理解能力怎么十六岁就考上×大的?”
“我专业好呗。何况,我只是想和你多待会儿。”姜仁权一脸理所当然。
看着粲然一笑的姜仁权,我泄气地收拾铺散在桌面上的文稿:“明天下午两点来公司录音房。别走错了,不是你们原来的练习生录音房。”
不再理会身后姜仁权莫名的嘟囔,我看了眼表加快步伐赶回公司。
一顿午饭加新人基本理论花掉两个半小时,这绝对是我二十九年来人生里的头一次。
我是韩可可,二十九岁,独立经纪人,自二十四岁进入KS公司至今五年,一步一步手脚并用飞速地爬到了金牌独立经纪人的位置。和工作谈了场专一的恋爱并变成了条美人鱼,多年以来从未劈腿,以办事效率高广博领导好感,在KS公司以“工作狂人”著称。
我仰起头,往因为通宵作业而有些干涩的眼眶里滴了滴眼药水,然后对因为等待了将近半个小时、十分不满而故意把杂志翻得哗哗作响的作曲家杰森赔着笑脸,心里把姜仁权的祖宗八辈都问候了一遍。
门应着我心里的骂声开了:“对不起,我去了练习生的录……”
“这是demo,这是歌词,你熟悉一下就去试音。”打断了道着歉冲进来的姜仁权,我把东西丢到了他怀里。
杰森再一次摇着头皱起了眉:“不行,声音太紧了,完全放不开。”他关掉了音乐瞥向我:“这都多少遍了,先歇会儿。可可你去做做思想工作,声音再好听放不开也不行啊。哎,打算自己带个纯新人了,能行吗?别硬撑啊。”
“这不是上面派任务了吗?我也不想接别人的手了,里外不是人,做得好是人家最初工作做得好,做不好就是你把人家好好地给毁了,就自己带呗。”我笑,“这不是还有你吗?专辑就靠你了啊,大作曲家。”
“别那么紧张,也别有压力,像平时一样唱,就会很好的。而且这就是个录音而已,以后你还会唱现场……”
“可可……”姜仁权在和我阴郁的眼神对视一秒后改口道,“可可姐姐,你去过法国吗?”
我压抑着马上面临崩裂的血管问他:“干吗这么问?”
姜仁权傻笑:“就是随便问问啊,你要是没去过我们以后可以一起去……”
“你到底有没有自尊心啊?迟到让这么多人等你就算了,现在大家在这儿陪着你反复录了多少遍?这么简单的歌都唱不好,你还有心情在这儿讨论去法国?你没毛病吧?!”
我缓和了一下因为熬夜而变得格外暴躁的情绪,正准备放缓语调安慰两句,却被姜仁权略带委屈的一句话再次点燃了怒火。
“我故意的呀,你都听不出来吗?我就是想让你过来跟我多说两句话……”
我错愕地张大了嘴。
“嘿嘿,感动吧?”
“请你,别再拿你无脑无聊无谓的举措浪费我的时间。我的时间很宝贵,是用来做有意义的事,而不是拿来陪你玩的,听明白了吗?”
我咬牙切齿地瞪着姜仁权一字一句地说,说完起了身子欲离去时,却因为身后男孩泫然欲泣的语调僵住了腿。
“我的时间也很宝贵啊,所以想把每分每秒都用在你的身上,觉得那样才不算辜负……”
录音室昏黄的灯光让我一瞬间有些失去真实感,脑海里却不知怎的冒出了前几天才抽空去看,却没看完就被领导一个电话叫了回来的《致青春》。离开影院的时候,陈孝正正对着前来表白的郑薇喊:“你神经病啊!”
三、没关系,你忘了也不要紧,我记得就行了
“你神经病啊!”我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迅速地打量了一下周围各做各事的工作人员。我坐回了椅子,忧虑地看着姜仁权:“你告诉我,你到底喜欢我哪儿?我改行不行?”
姜仁权泫然欲泣的表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期待:“真改?”
我疑惑地点点头。
“我喜欢你不喜欢我,我喜欢你不和我在一起,我喜欢你总把我当工作。”
“……”
“改吗?改吧!”
我按压着酸痛的太阳穴,无力地垂了头:“姜仁权,就算你现在还没出名,你能不能也以一个会出名的姿态来要求自己啊?你们新人的成绩代表我们经纪人的实力和能力啊!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整天这么吊儿郎当的算怎么回事?你不是谁派来的卧底,成心来毁我的吧?”
姜仁权看起来有点惶恐。
“我已经知道你的心意了。这样,我们做个约定,如果这张专辑做完,首月卖出超过10万张了,我改掉你喜欢的全部,行不行?”
我似乎看见他的眼睛冒了光,扑闪扑闪的。
杰森按下了OK键后对着录音房里的姜仁权鼓起了掌,回头带点赞扬地看我:“天籁之声啊,真是太不错了,还是可可有办法。他的声音和我的曲子契合度真的很高,你这些年眼光算是练出来了啊。”
我干笑了两声,仿佛看见姜仁权在玻璃对面朝我眨着眼。
送走了杰森,我回到录音房,看着姜仁权孤独单薄的背影心里突然有点柔软,还那么年轻就只身来到别的城市,多么像当年的我呀。
“走吧,今天做得不错,正好我有两小时的空,请你喝咖啡。”我拍了拍他的肩。
姜仁权捧着奶茶,一脸惊悚地看着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咽下了一口没加糖没兑奶的黑咖原液,嘴巴像是抽了筋,“你你你”了半晌再次被我打断。
“昨天通宵作业没睡才这么喝的而已,也不算很苦,要不你试试?”我一边淡定地继续浅啜着杯中的黑咖,胃里一边翻江倒海,什么不是很苦,简直是要苦死了。
姜仁权再次抽了抽嘴角,婉拒了我的好意。他喝了一大口甜甜的奶茶朝我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可可啊,总是熬夜可不好,总是喝咖啡也不好,总是勉强自己说咖啡好喝更不好……”他顿了顿,又想了想,问我,“不过,法国人好像很爱喝咖啡,是不是还有本小说叫《巴黎咖啡馆》?”
我下意识地点头微笑:“是啊,不过法国咖啡和这个不一样。在人潮熙来攘去的香榭丽舍大道上,有精致的杯具、悠闲的风琴,细品慢尝,是享受生活闲散的惬意。法兰西的咖啡可不是为了解乏硬灌的。”
我赶紧刹住脑海里的车,收起了脸上一闪而过的向往,看向有些傻愣愣的姜仁权。
姜仁权怔怔地盯着我问:“可可,那你为什么现在还在这儿?”
我错愕地看着他:“我不在这儿还能应该在哪儿?”
姜仁权摆了一脸理所应当:“法国啊,巴黎啊,香榭丽舍大道上啊。”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良久,我再次失望地发现从他脸上找不到丝毫开玩笑的痕迹,然后我扑哧地笑了:“你好像每次都可以很严肃地讲笑话啊。”
他却像是快哭了。
“你应该不记得了吧,你肯定不记得了。”他放下奶茶从包里翻出了一本伏尔泰的《老实人》,哗哗哗地从中翻出了一张水滴形状的卡纸。
“我将为了自由而战,你将不战而败。毕业了以后我要摈弃束缚环游世界,巴黎将是我的第一站!”
我诧异地拿着手中的字条看着姜仁权:“这不是我毕业留念时钉在展览板上的吗?为什么会在你这儿?”
他从我手中夺回了那张水滴形的卡纸:“你大四的时候做过一篇关于法国浪漫自由主义的演讲。我去了,正巧看见你钉了这个,后来他们更新展板把你们这些卡纸撤了下来,我就把你这张拿走了。”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重新把卡片夹进了书里:“那次演讲你说国语和英语仅仅是语言,而法语是通向自由梦想的钥匙。你说你的人生绝不要和别人一样,你要从巴黎启程环游世界后再回到巴黎。可是为什么你现在还在这里?”
我似乎看见他眼睛闪过了晶莹,疑心是太久没睡看错了,我都没哭,他哪来的理由哭泣?我从他手中拿过了那本我曾经翻阅过无数次的《老实人》。怎么会忘记,只是现实早已让我的梦想幻灭,就像笼罩在自由光环下的凯旋门注定走向衰败,就像历史不好的我,后来才知道原来在高歌着自由之曲的法国之前,还有个现在已经消失了的俄国。
“这种事,早就忘记了。”
“你怎么可以忘记呢?不过没关系,你忘了也不要紧,我记得就行了。”
四、谁让咱生的是女儿呢
几个月后,我把统计报表推到了姜仁权面前,笑意盎然地看着嘴巴一点点瘪下去的他。7.9万的销量啊,新人可以达到这种成绩已经远超我的预计了。
“别一脸丧气,已经不错啦。哦,对了,抓紧时间把你微博上全部和女人的合影删掉,现在正是你fans的上升期。一点纰漏都不能出。”
姜仁权再次瘪了瘪嘴,一边操作着手机一边问我:“和你的也要删吗?”
我翻了个白眼:“废话,我说的是全部女人,难道我不是女人吗?!”顿了顿我突然好奇:“姜仁权,你条件这么好,为什么会喜欢我?”
他嬉皮笑脸地说:“因为可可自己不知道的魅力啊。”
果然,问他这种问题就是浪费时间,我呸了一声不再理他。他犹豫了下拽住了我的手,一脸真挚。
“在遇见你以前,我还不是姜仁权,我只是个被家里设定好未来的傀儡。那年我考上的其实是×大的金融管理系,我应该按照家人的意愿上完四年枯燥的大学然后接管家里的公司,就这样度过我无趣的一生。从小就习惯性地接受家里安排的我,没有勇气做丝毫反抗,直到那天我去听了你的演讲,关于自由。我记得那次演讲你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不要忘记你是谁,也要不忘记你想成为谁。’”姜仁权说着说着就微微翘起嘴角,“可可,是因为你才会有现在姜仁权啊。”
在我迈入三字头岁数的第二个月,姜仁权结束了他第一部电视剧的拍摄。
我略带紧张地坐在制片方的门口,等待着洽谈姜仁权电视剧播出档期的事情。紧闭的精致桃木门丝毫没有要打开的迹象,我从包里翻出昨晚通宵整理好的电视剧资料,感受着胸口处一波一波袭来的多年来几乎从没出现过的惴惴不安的情绪。
当然,我的惴惴不安绝不是为了姜仁权,而是为了两天前我接收到的一条短信。
“韩小姐,请务必在一个月内付百分之三十的房款,再拖房子真的不能给您留着了。”
要怎么才能形容出我对那个房子的势在必得之心呢,这就要从大概七年以前说起,刚刚毕业的我第一次从我妈口中听到那句:“谁让咱生的是女儿呢。”
那天我满怀激动地拿着用一个月的打工费换来的飞往巴黎的机票回了家。路过爸妈门口却听见爸爸压抑着怒气的声音:“隔壁老王又跟我炫耀他儿子在大陆进了家×××五百强外企,你瞅瞅咱闺女一点长进都没有,整天就知道闹着去法国旅行,供她上大学就是为了让她学这个去了。让我整天抬不起头来!”
半晌,我妈才幽幽地说了句:“能怎么办呢?谁让咱生的是女儿呢。”
在此之前,整天沉浸在书海里、向往着巴黎咖啡阳光的我从没意识到,原来我所扮演的角色,竟然是让自己父母丢脸都只能说能怎么办的女儿。
于是站在门外的我捏着那张打印着我名字的机票有点羞愧。也许不只是羞愧,羞愧不会让我心里阴冷冷的,脸上火辣辣的。不管那种感觉叫什么,反正因为它,我退了机票,从此和老王家素未谋面的儿子较上了劲儿。
他每个月给爹妈一万块钱,于是我吃馒头也要每个月给爹妈一万块钱;他买了车租了房,于是我也咬着牙就算不开车也买了车租了房;一年前他在市中心买了套两百平方米的房,于是我爸再次在老王面前抬不起头来,我妈再次幽幽地感叹:“能怎么办呢?女儿已经尽力了,谁让咱生的是女儿呢。”
所以帮姜仁权的这部电视剧排好档期变成可以让我在一个月内凑够百分之三十房款至关重要的一件事。
所以在经过我长达三小时的软磨硬泡提供了痛下血本的红包,并保证了收视率不佳就换档后,我终于成功地申请下来了黄金收视段的档期。
五、如果这是你期待的
在购房合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我微笑着送走了售楼员,有些无力地坐在了空无一物的房间地板上。打量着这个从今天开始将完整属于我七十年的房子,我掏出手机翻着通讯录想给我妈打个电话,却一不小心觑见了从电视播出到现在已经两个月没有和我说过话的姜仁权的名字。
电视剧播出后头两天的收视率和我想象中的相差甚远。宣传已经最大化,上面一层一层施加下来的压力让我愈加烦躁不安。杰森的一句话点醒了我,正面宣传不行就来点负面的呀。
而电视主角的绯闻永远是最好的宣传材料。
本以为会费些功夫劝说女一号余怡,毕竟也是个一线的明星,不想余怡听了我的来意竟只说了一句:“全看可可姐安排。”于是我兴冲冲地联系了记者,不曾想姜仁权,却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硬钉子。
我自顾自地拿着收视报表对姜仁权交代注意事项:“一会儿记者来了你对余怡关照一些,披件衣服,倒杯水什么的,动作要细小别太刻意。”我看着脸色沉得要滴出墨水的姜仁权顿了顿:“表情要柔和,这么苦着脸绯闻传出来直接成不合了。哦,对了,记得一定要有眼神交流。你拍戏时候那种眼神,要暧昧,还得不刻意。这不用我教你吧?”
“我不做。”
“必须做。”
姜仁权梗着脖子涨红了脸蹭地站了起来:“不做不做不做!”
向工作室另一端闻声朝我们方向看过来余怡和杰森扯了扯嘴角,我用力地把姜仁权拽回了椅子。
“第一次见面我跟你说什么来着?”
“要叫姐,要听话。”
“所以呢?”
“听话又不是这么听的!反正我不做。不就是宣传吗?有绯闻就行呗,那就传咱俩的绯闻好了。”姜仁权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
我的太阳穴再次突突地剧烈跳动起来:“传咱俩绯闻谁看啊?人家余怡可是一线女星,现在为了增加收视率愿意配合咱们你该谢天谢地了。别废话。”
“我就不!”
“你几岁了还这么不识大局啊?!真拿自己当根葱儿了?你以为你有得挑啊?”我压抑不住地站了起来朝他吼道。
杰森闻声走了过来,一脸和事佬地相劝我。
姜仁权默不作声地低着头,空气凝固得快要结冰。半晌,不顾杰森飞来飞去的眼色,他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
“韩可可,如果这是你期待的,那么我做。”他用我从没听过的语调说,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
应邀采访主创的记者很快到了现场,我悄悄地去了幕后。姜仁权温柔细心地给余怡披上外衣时的柔软神情,让我的心情莫名缓慢地下滑着,像是浸了水的海绵失去了漂浮的能力。
当双方当事人都不承认也不否认的绯闻飞遍了各大网站首页,我心心念念的收视率也如愿以偿地占据了排名榜首。
尽管付出的相应代价是从我请了两个月的假装修以及布置新家以后,就再也没有一点来自姜仁权的消息。
装修和搬家的忙碌让我无暇顾及。忙完一切回到老家歇下来突念及此,不过是小孩子闹脾气而已,在看着我爸昂首挺胸地从老王家门口来回晃了半个小时以后我自我安慰着。
我没想到的是,在假期归来以后,我得到了第一条关于他的消息。
他要换经纪人。
六、你和法兰西一样,都太年轻了
一大早就开始指挥着工人在家里布置party,足足花了五个小时才算把一切布置妥帖。结账送走工人以后,我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恍惚得不知所以。
这一切伸手可触的物体是那么没有实感,像是飘着的絮,你明明知道它就在那儿,它已经漫天飞散。可是你还是不确定,因为它和你没关系。我的房子,我和父母的照片,我花费了一个上午着手布置好的party,还有这个party的主题。
三十一岁生日,我迈入三字头的第二年。
姜仁权不是最后一个到的,但到的也绝不算早。
他进来的时候引起了屋里众女的一阵欢呼,而我正一手端着杯威士忌一手拿着个纸杯蛋糕交替着往嘴里送。我兴致盎然地向杰森、赵姐讲述着我贡献给我爸妈,贡献给公司,贡献给素未谋面的老王儿子的七年青春。
“他真应该做我爸妈儿子来着的。这算怎么回事,就是因为他那么牛逼,所以我就得埋头跟工作谈七年恋爱。我整个二字头的青春都贡献给了,”我一边说一边敲打着墙壁,“贡献给了这跟我没什么关系还只能属于我七十年的玩意儿——七十年以后我都一百零一岁了,这还能当棺材使不成?”
然后我顺着不停打眼色的杰森的目光看见了脸上怒气翻腾的姜仁权。我僵了僵,仰头干掉了杯中酒走到他面前。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先声夺人:“你喝那么多酒干吗?”
“真是好久不见,得有半年了吧?”
“别喝了。”
“和你的新经纪人相处得怎么样?”
“我让你别喝了!”
我怔了怔,机械地吃着蛋糕,似乎清醒了些。眼前的姜仁权似乎不再是那个柔软的男孩了。他拽着我走到了昏暗静谧的阳台,似乎怒气勃发。风吹进窗台,我以为我已经清醒了些,这么看来我还是不够清醒。生气的明明应该是我吧?他哪来的理由生气?
他用力扳着我的肩,用他弥漫着雾气的眼睛凝视着我。
“你确实可以说好久不见,我却不能说。因为我每天每日都在看着你,只是你从来看不见我。对不起,我压抑不了对你的感情。可是为什么会为了工作、房子这种可笑的理由放弃你的法国?放弃你的我?韩可可,你总说我幼稚,可是你知不知道像个小学生一样为了博取父母一句称赞而放弃梦想的你才是最幼稚的?韩可可,你到底还知不道你是谁?”
“够了!”威士忌的作用开始显而易见,因为此刻我头痛欲裂,但我还是勉强地给了他一个笑脸,“姜仁权,你和法兰西一样,都太年轻了,早就不适合我了。”
他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捏住了声带,一声不吭一脸惶惑地缓缓地放下了放在我肩膀上的手。
杰森蹭进了阳台,看着我们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该切蛋糕了。”
七、我是谁
我坐在地上怔忡地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的灯光透过落地窗闪烁着不真实的瑰丽。手机上显示着来自妈妈的短信:“别总忙工作了,女孩家家那么拼有什么用?老王儿子都谈女朋友了,你还不抓紧着。”
“谁让你生了个还不想结婚的女儿呢。对不起,我不是老王的儿子。”
管得真是越来越宽了啊。我看着渐渐黑下来的手机,映出自己没有表情的脸。
这是我七年来的第二个假期,上一个假期我还在忙着装修这个新家。此刻大把大把涌上来的空闲时间让我喘不上气来。
是什么让曾经坚持过、热爱过的一切摧枯拉朽般破溃决堤,从而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是老王的儿子,抑或真的只是为了博父母一赞?
可是不是要毫不犹豫地就拒绝母亲提出的谈恋爱的要求呢?
“韩可可,你到底还知不知道你是谁?”视线不自觉地飘向了阳台,姜仁权站立的位置。一定是已经对我失望至极才会那么决然地换掉经纪人哪。他是不是快要成功地成为自己想做的那个人了?他一定不会像我一样丢了自己是谁吧?
只是懦弱而已。
拿着巴黎机票的自己心里其实一直有一个鼓槌儿咚咚咚地找着退路,我只不过是在那么轻易要奔赴梦想的前一刻,惧怕地退缩了而已。那是一座悬崖,我不知道纵身跃下等待我的结局会是乌托邦,抑或是粉身碎骨。
老王的儿子,爸妈的嗟叹,不过是扇涂了厚重稀料的塑料门而已。我只是轻轻地触碰后,甚至没有推一下,就原路返回了。
在那么漫长的一段时间,我把自己沉浸在工作里,努力地忽略着,也试图说服自己接受着,被我一不小心远落身后的青春像列快速飞驰而过的列车,早已和我轰然错过。
然而这一刻,我必须承认,无数个日日夜夜我都在内心深处期待并相信着,无论是二十岁,抑或是二十岁时的梦想,只要我舒适充足地睡上一觉,醒来时我依然可以收拾收拾行囊,继续追逐。
我已再次来到那扇门前,这一次将决不退缩。
八、我们结婚吧
姜仁权约我到公司旁边的餐厅吃饭,却在我快吃完的时候才姗姗来迟。
他在我对面坐下,粲然一笑,一如多年前我初次见他一样。
“迟到的时间倒是挺像大明星的,怎么不戴墨镜口罩全副武装一下?”
“太热了。”
突然没了话,我继续一口一口地往嘴里扒拉着饭。
“吃东西的速度比原来慢多了嘛。”
“嗯。”
“听说辞职了?”
“嗯。”
“打算去巴黎吗?”
“嗯。”
“我们结婚吧。”
“嗯……嗯?!”一口饭卡在了喉咙,我剧烈地咳嗽起来。
姜仁权微笑着看我,温柔地抓过我的右手,从兜里掏出戒指戴到了我的无名指上,动作连贯一气呵成。
“可可可可是,你比我小七岁啊。”
“我七年前就说过我不在乎。”
“可可可是,你现在人气正旺……”
“演员、歌手姜仁权只是为了配合经纪人韩可可存在的。现在我是要陪韩可可走遍世界的姜仁权。”
“可是……”
“别可是了,韩可可,我爱你。我也愿意等你,我都等这么多年了,机票我都买好了,就别再让我等了吧?”
我是韩可可,三十一岁,无业未婚大龄剩女,正在前往走遍世界的第一站巴黎的飞机上,和比我小七岁的男朋友姜仁权,也是我携手今生的不离人。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