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代解诗学的理论与实践-废名:以新诗文本解说进入大学课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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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世纪40年代,与开始于30年代诗的“感性革命”和西方以T。S。艾略特为代表的现代主义传统相联系,新诗人提出了构建“现实、玄学、象征”的新综合传统的历史想象。在理论上,在对于卞之琳、冯至、穆旦、郑敏、杜运燮等诗人富有现代性倾向的诗作宏观论述的同时,也出现了对于这些诗人创作文本的更多关注与意义阐释。一种沟通创造者与接受者距离的潜在追求,成为批评者努力实践的趋向。废名、袁可嘉、唐湜等人的诗学批评,为这种实践性的理论趋向提供了一些有价值的思考。

    以现代诗的文本解释理论与实践进入大学课堂,废名是自觉尝试的先驱者之一。

    1929年7月,废名在北京大学英文系毕业后,经周作人推荐,被聘为北京大学国文系讲师。在抗战爆发前,他主要讲授李义山温庭筠的作品,也教些新文学。“最初他担任散文习作,后来添了一门现代文艺,所讲的是新诗”,他在教课中编写的讲义,里面“总有他特别的东西,他的思索与观察”。这些曾由大学印刷的讲义,学生黄雨以自己保存的一份底稿,请周作人书序,于1944年11月由新民印书馆付梓印行,书名为《谈新诗》。抗战胜利后,废名自湖北黄梅家乡返回北大任教,继续开设这一课程,讲解选题也由抗战前的胡适、刘半农、沈尹默、康白情、鲁迅、周作人、“湖畔”诗人、冰心、郭沫若,转到卞之琳、冯至、林庚、朱英诞及自己的诗作。这后一部分讲义所选择的论述对象,是新诗发展趋势的制约所然,但也更突出了他关注现代性倾向新诗实绩的意识自觉。“我记得我还读过许多好诗,但我的工作可以无遗憾了,我所遗漏的诗也正是说明我的工作。可见我对于这件事是胸有成竹,我可以把它公之于天下后世。于是我开始继续工作,我把卞之琳、林庚的诗重新读几遍,我真是叹息,他们的成绩真是很好。冯至的十四行诗也很好。中国的新文学算是很有成绩了,因为新诗有成绩。”这些新编写的讲义,一直没有发表。至四十余年后,才收入新编的《谈新诗》,由人民文学出版社于1984年出版。就社会接受效果来看,它们——新编的讲义,在40年代的影响只限于北京大学的课堂;到了80年代后,由大学课堂而更广泛地走进了国内外新诗研究与爱好者的视界。

    如废名谈卞之琳的诗时所说的,对于这些现代性倾向很强的作品,自己都是“重新读几遍”,才予以阐释的,而不是马虎从事,粗略阅读,想当然强为解说。因之,他在解诗的实践中,是尽自己的可能,接近诗人创作的原来意义,然后“最好是就我所能懂得的解释给大家听”;他说卞之琳的新诗“他的格调最新,他的风趣却最古了,好比是古风,大凡‘古’便解释不出”,“如此的诗你不懂得它好,旁人真无从解释,只好说茶热得好了”。卞之琳的诗又是“观念跳跃得厉害”,因此进入和追踪他的传达思维,并进行解释,确实是很难的。

    废名解卞之琳诗,首先涉及《寂寞》。他认为,该诗开篇“乡下小孩子怕寂寞,枕头边养一只蝈蝈”,是任谁都可写的句子,似乎太白了,不能入选;而结构复杂或典故多的《圆宝盒》、《距离的组织》、《鱼化石》,“观念跳得厉害而诗不能文从字顺”,“不普遍”,也不入选。这里说的“观念跳跃”、“不普遍”,我以为可能是“借口”;更大的可能,是这些诗在30年代,李健吾与卞之琳已经往复讨论,解释得十分清楚了。讲义里选诗共11首,废名一一作了自己的阐释。在具体阐释中,评点感悟的印象多,细密严谨的解释少,不少诗句与意象的解释往往给人以含糊之感。在《归》的解释之后,他这样阐述了自己的忧虑:“我这番话说得太不含糊了,仿佛事无对证似的,可以由我乱说。倘若作者笑我:‘我作诗的意思不是这样!’那我的话便没有一点价值了。”这里显然有一种难言的苦衷:面对诗人随时可能出来“笑我”,说“我作诗的意思不是这样”,因此对于诗的解释就不可避免地“含糊”而不能过于“实”了。废名面对当代诗人所感受的苦恼,也正是一切解诗者所面对的挑战。

    废名的解诗实践带有很大的主观性。他说的“事无对证似的”“由我乱说”,虽有自谦与解嘲的意思,但也说明他的解释作品,并不注重“事迹”的考索和诗句严密的论析。随意而谈,谨慎联想,感受美丽,点到为止,是废名解诗的一个重要特色。此处举几个例子为证。

    这种“事无对证似的”“由我乱说”的解诗,例子之一,是一首四行短诗《归》:

    像一个天文家离开了望远镜,

    从热闹中出来闻自己的足音,

    莫非在自己圈子外的圈子外?

    伸向黄昏去的路像一段灰心。

    废名解释说:“这首诗为什么题作‘归’?真是神秘得很。岂‘我欲乘风归去’耶?我不能说我懂得作者的作意,但我觉得他写得很好玩。头两行意思非常之明白,我顶喜欢他的比喻新鲜,非常之显得个性。天下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天文家的望远镜,世上最没有声音的场所也莫过于天文家的范围,自己的足音倒是一件奇事了,理应出来听!——自己站在那里听什么呢?若说声音吗?‘莫非在自己圈子外的圈子外?’这时所看见的,‘伸向黄昏去的路像一段灰心’。这可见是整天的忙碌之后。”

    废名自己也感觉“这番话说得太含糊了”,如果作者出来就“作意”提出否定性的“自白”,这些解释就可能没有一点价值了。其实,废名阐释的价值,正在这些“含糊”的感悟之中:一个沉思者,“看到”的是自己在“莫非在自己圈子外的圈子外”,所感到的是“伸向黄昏去的路像一段灰心”,它所传达的是一个知识分子无所依托的彷徨之感和“我欲乘风归去”的自我排遣心态。当然,这只是废名的一种解释。

    这种“事无对证似的”“由我乱说”的解诗,例证之二,是卞之琳写的一首非常睿智的诗篇《车站》:

    抽出来,抽出来,从我的梦深处

    又一列夜行车。这是现实。

    古人在江边叹潮来潮去;

    我却像广告纸贴在车站旁。

    孩子,听蜜蜂在窗内着急,

    活生生钉一只蝴蝶在墙上

    装点,装点我这里的现实。

    曾经弹响过脆弱的钢丝床,

    曾经叫我梦到过小地震,

    我这串心跳,我这串心跳,

    如今莫非是火车的怔忡?

    我何尝愿意做梦中的车站?

    废名这样解释说:“诗大约总是在车站上等车等得着急写的。‘抽出来,抽出来,从我的梦深处又一列夜行车。’这是写实,故紧接着一句‘这是现实’。这两句十分切实,十分空灵,因为是又一列‘夜行车’,故如从‘我的梦深处’来了……接着‘古人在江边叹潮来潮去,我却像广告纸贴在车站旁’真是太好了,令我非常之同情,我仿佛看到卞之琳像一张广告一样贴在车站上等车。其实诗情是无我,是美丽,我一点也不替他着急了。那么你就是钉一只蝴蝶在墙上,虽然无聊,虽然着急,还是美丽的,即是诗情美丽,可以与庄周梦蝴蝶比美也。现代诗人的梦真应该在火车站上!所以有卞之琳的诗也。底下写诗人的心跳都跳得令我们非常之能了解,但一点也不同情他,因为有这样一首好诗。本来身如逆旅,古今同有此情,而卞之琳说得太新鲜了,太可爱了,太切实了,心跳是‘火车的怔忡’,于是身子是‘梦的车站’!我说他‘无我’,是非常实在的一句话。此他的诗所以空灵之故。”

    废名的解说是:一、揭示出这首诗抒发的旨意:一个现代人“身如逆旅”的漂泊感。二、“火车的怔忡”、“梦的车站”是“身”与“心”的象征暗喻性意象。三、从诗句的意义及其内在联系,解释了诗人“无聊”、“着急”与“无奈”的复杂心境。四、在全诗抒情拓展的流程中,揭示了诗的美丽与空灵、新鲜与切实。

    这种“事无对证似的”“由我乱说”的解诗,例证之三,是《雨同我》:

    “天天下雨,自从你走了”

    “自从你来了,天天下雨。”

    两地友人雨,我乐意负责。

    第三处没消息,寄一把伞去?

    我的忧愁随草绿天涯:

    鸟安于巢吗?人安于客枕?

    想在天井里盛一只玻璃杯,

    明朝看天下雨今夜落几寸。

    废名对于这首诗的解释是:

    我讲前一首说“无我”,这一首诗偏偏说“雨同我”,其实雨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的诗却是写得太好了,天下雨便让你去负责。首两句句子该是多好,也是平常可有的事情,我在这里,这里不下雨,我来了天天下雨。对两地友人我很抱歉。其实两地友人未必怎样介意这件事情,诗人自己多情罢了,或者自己心里烦,不喜欢雨,于是雨真是美丽了,因为写了这一首绝妙好诗。“第三处没消息”,第三处当然是情人,然而无奈没消息何!那么寄一把伞去。因为天下雨,究竟那里下雨了没有呢?你不还是没消息么?这把伞真是太可爱了,这个诗情真是太可爱了,太美丽了,比写这讲义的人一向所喜欢的“细雨梦回鸡塞远”还要好,因为卞之琳的这句诗一定来得很快,是真的心情,不是想象了,故我们更应该爱惜它。究竟还只有雨同诗人有关系,朋友未必要你负责,各有各的生活,各有各的甜蜜,或者还如古诗说的“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第三处没消息倒是自己的事。自己大约寄住在朋友家里罢,或者住旅馆罢,故曰“客枕”。于是要在天井里盛一只玻璃被,明朝看天下雨今夜落几寸。这个玻璃杯里所盛的不是水,是天下雨,是诗人一切的意思了,否则世界太抽象了。“明朝看天下雨今夜落几寸。”这个句子真是神乎其神。这个思想真是具体得很,是大家都可以看得见的几寸雨了,然而谁能有这一份美丽呢?

    《雨同我》这首诗写得朦胧含蓄,也清丽可爱。废名认为这是一首情诗——“第三处当然是情人”,抓住“雨”这个核心性的意象——“雨”是“多情”,是“心烦”,是忧愁,是爱,废名说“玻璃杯里盛的不是水,是天下雨,是诗人一切的意思”,认为它写的是诗人的“真的心情,不是想象”,在这个认识的基点上,他对诗进行了层层剥笋式的分析。“这个思想真实具体得很,是大家都可以看得见的几寸雨了”,这样我们可以知道,诗人杯子里盛的“几寸雨”,就是自己的感情,自己的忧愁与爱。如废名说的“是大家都可以看见的几寸雨了,然而谁能有这一份美丽呢?”废名的解释,让我们大体把握了意象内涵和诗意主旨的精要,其他关于诗的情绪与境界,让读者自己去想象了。

    废名说:“在新诗当中,林庚的分量或者比任何人要重些,因为他完全与西洋文学不相干,而在新诗里很自然的,同时也是突然的,来一份晚唐的美丽了。”在解林庚的诗时,废名采取与古典诗歌比较的方法,对于诗本身,只是体悟与串读。其中解说得最细的,是《沪雨之夜》:

    来在沪上的雨夜里

    听街上汽车逝过

    檐间的雨漏乃如高山流水

    打着柄杭州的油伞出去吧

    雨水湿了一片柏油路

    巷中楼上有人拉南胡

    是一曲似不关心的幽怨

    孟姜女寻夫到长城

    废名是这样讲解这首诗的:林庚是福建人,他是在北平长大的,凡属南方人而住在北方沙漠上,最羡慕江南,江南对于他们真是太美丽了,无论在他们的想象中,或者有一天他们到江南去了。所以林庚的《江南》有云:“满天的空阔照着古人的心,江南又如画了。”江南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便是“暮春三月,江南草长”那么可爱了。林庚到江南的诗都是“满天的空阔照着古人的心”的诗,而作者又是现代的摩登少年,故诗都写得很有趣,而以《沪雨之夜》为一篇神品,也写得最完全。他认为,这首诗是写实,“来在沪上的雨夜里,听街上汽车逝过”,上海街上的汽车对于沙漠来客一点也不显得它的现代势力了,只仿佛是夜里想象的急驰的声音,故高山流水乃在檐间的雨漏,那么“打着柄杭州的油纸伞出去吧”也无异于到了杭州,西湖的雨景必已给诗人的想象撑开了,这两句诗来得非常之快,但只是作诗的一点胚芽。到了“雨水湿了一片柏油路,巷中楼上有人拉南胡,是一曲似不关心的幽怨,孟姜女寻夫到长城”,则诗已完全了。这确是同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一样是写实的,同时也没有另外的抒情方法了。

    废名不仅解了这首诗,还体味作者的心境和诗的意境,在与古典诗歌的比较中,给这首诗的创造以很高的评价。他说:我告诉诸君,这种诗都是很不容易有的,要作者的境界高,局促于生活的人便不能望见高山,在上海街上忙着走路的人便听不见一曲似不关心的幽怨,若听见也不过是贩夫走卒听见楼上有人拉胡琴而已,诗人则是高山流水,林庚一定在北方看见过万里长城,故在上海的夜里听见孟姜女寻夫到长城的曲子,憧憬于“孟姜女寻夫到长城”了。李白诗“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大约也是写实,但还不及林庚来得自然,来得气象万千。王之涣诗“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大约只是想象,故又不及林庚式的沉着了。

    林庚的《无题》,废名说这首诗很见作者的豪放,但一点不显得夸大,这豪放是美丽、是幻想,都是自己的私事,旁人并不懂得。温飞卿的词每每是这种写法,从梳洗的私事说到天宇的白云万物。末尾是“于是我想着一件似乎很怅惘的事/在把一盆脸水通通倒完时”,废名解释说,诗里“倒出去的都是诗人之幻想,所以美丽得很”,“这所谓‘很怅惘的事’,一定是关于女子的事,故诗题作《无题》”。这样就把这首诗抒写爱情失落的怅惘之情感的意旨,揭示出来了。

    朱英诞的诗集《无题之秋》里的《红日》、《画》、《少年行》等诗,废名的解释都能抓住要点,而又不拘泥,给人理解的启示。他说《少年行》这首诗“真是美丽得很,它的意义,也真是神秘得很”,春花与秋月,“我们都觉得它可惜似的,仿佛它只露出了一半的生命,那一半给藏起来了”,并且点出《少年行》“大约是咏秋心的”,并引秋心(梁遇春)死时俞平伯曾集吴梦窗词句“正十分皓月一半春光”挽他为证,为读者揭破了诗本事之谜。在解《画》一诗时,他阐发了“我最喜欢思想都是个人自己的,而真是个人自己的思想亦必是大家公共的,即所谓个性与普遍”的诗学思想。他解朱英诞的一首“方块诗”《过燕大》,由“是谁的幸福在友人的窗前”一句诗的理解,更具体展示了自己解诗的由疑惑不解到清晰的“忽然大悟”“冒险”的思维过程,给人接近和破读一首诗以有益的启示。

    废名1946年9月重返北京大学任教后,于12月29日,应学生之约,作关于新诗的公开讲演,题为《谈我自己的新诗》。一年半之后,废名重写讲稿,曾以《新诗讲义——关于自己的一章》为题,发表于1948年的天津《民国日报》“文艺”副刊上。到1984年《谈新诗》出版的时候,将之补列为最后一章,题为《十六〈妆台〉及其他》。

    在大学课堂上不但讲解别人的新诗,而且一首一首讲解自己的新诗,这也是40年代现代性倾向的解诗学实践中一个突出的现象。废名的诗的艺术表现极为独特,多较为难懂。在这些讲解中,废名觉得他可以率先做到:既能以一个诗作者的身份,为读者提供自己创作的动因、背景或诗的意图;又能够拉开一定的思考距离,自觉“以一个批评家的眼光来分析”作品,这样就显示出现代解诗学实践中难得的诗人“自白”所带来的一种独特的理论优势。

    废名认为,自己的诗,也有卞之琳、林庚、冯至诗“所不能及的地方”,“我的诗是天然的,是偶然的,是整个的不是零星的,故较卞之琳、林庚、冯至的任何诗为完全了”。他从中共选出七首诗,“每首略加解释”。其中有的如《掐花》、《海》,作者为我们提供了诗的写作背景并加以内容的具体阐释,我们已在前面一章谈论到了。这里只略举相关的两首诗《妆台》、《小园》的阐释,作一些介绍和分析。《妆台》是:

    因为梦里梦见我是个镜子,

    沉在海里他将也是个镜子,

    一位女郎拾去,

    她将放上她的妆台。

    因为此地是妆台,

    不可有悲哀。

    废名说,《妆台》是林庚赞赏并极力推举的。“这首诗我写得非常之快,只有一二分钟便写好的。当时我忽然有一个感觉,我确实是一个镜子,而且不惜于投海,那么投了海镜子是不会淹死的,正好给一女郎拾去。往下便自然吟成了。两个‘因为’,非常之不能做作,来得甚有势力。‘因为此地是妆台,不可有悲哀’,本是我写《桥》时的哲学,女子是不可以哭的,哭便不好看,只有小孩子哭很有趣。所以本意在《妆台》上只注重在一个‘美’字,林庚或未注意及此,他大约觉得这首诗很悲哀了。我自己今天读之,仿佛也只有感到‘此地是妆台,不可有悲哀’之悲哀了。其所以悲哀之故,仿佛女郎不认得这镜子是谁似的。奇怪,在作诗时只注意到照镜子时应该有一个‘美’字。”废名的小说《桥》,传达的哲学就是对于自然、生命与人生美的肯定。“《桥》里面写的东西都太美好,更使人觉得不象是现实的”,里面描写的人物与自然,“都有一层飘渺朦胧的色彩,似梦境有似仙境”。废名说,这首诗的“此地有妆台,不可有悲哀”,是与他写《桥》的“哲学”相一致的,即讲美丽的东西是没有悲哀的。这里说明,诗的本意“只注重在一个‘美’字”,“在作诗时注意到照镜子时应该有一个‘美字’”,就是诗的内涵阐释中的点题之语。至于梦境、镜子,都是为了增加一层“飘渺朦胧”“似梦境似仙境”的色彩。同时解释的另一首《小园》,也是一首“特别的情诗”。

    废名上述的这些对别人或自己的诗的解释,虽然没有西方文本分析方法的严密、谨缜,体悟与评点的成分多于理性的逻辑分析,但他首先做到了“因为讲卞之琳、林庚、冯至诸人的诗,把他们的诗仔细的读”直至“把他们的诗都弄清楚了”。其次,是他能够以自己的审美敏锐、诗人与批评家结合的“眼光”,把握每一首诗情绪传达的主旨和精髓,抓住意象之间的内在关联,又不将诗阐释得过于死板粘滞,以至限制了读者自由想象的空间。再次,他在解释程度上不要求绝对的清晰,自觉追求一种含而不露的朦胧。他说,自己解释诗意时,往往有意“不求甚解”。如谈朱英诞的《过燕大》:“朱漆的门柱与古意的廊檐/是谁的幸福在友人的窗前/那同样的天却各自成一处/越野的一处多蝴蝶的林园。”废名在讲解时说:“第二行‘是谁的幸福在友人的窗前’首五个字不可解,但我亦不求甚解,仿佛就这样读读可以,可以引起许多憧憬似的。究竟什么叫做‘是谁的幸福’在友人的窗前呢?今天我忽然大悟,大约是有一好看的女子‘在友人的窗前’,故年青的诗人那么写。不过我这话太冒险了。”他的“不求甚解”的特点,能带我们进入典型文本的诗的世界,却只是走进门口为止,余下的缤纷色彩与遐想空间,让读者自己去思考、把捉和体味。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废名很注意把握的解诗的“度”,这使他在西方批评方法与中国传统资源之间,找到了一种更符合体悟诗的意义而又不失诗的完整美丽之间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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