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碎片-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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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离开了这座城市,但是我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我正在寻找我的未来,春天还很遥远,寒冷穿透了我的骨头。

    旅途上沾满疲倦的脚步声,风尘仆仆。

    一匹白马,驮着我的诗歌和爱情,四处飘零。

    这是冷啸的小说《风情》的最后一章的全部内容,我觉得这是他对我说的,又似乎是对疲倦的自己。但是七年了我们没有再相见,我们似乎彼此已经把对方忘得干干净净,好象谁都不曾在对方的生命里出现过,而且我们原本就是一对路人。

    我再次看到他时已经是七年之后,七年,的确不是一段短暂的时光,她能够彻底的改造演变一个人,使一个幼子变成少年,使一个成年人变得苍老。这七年的时光使我几乎不能再认出他。

    我最近应聘的这家公司是个老牌气体生产厂经过体制改革后成立的股份制公司。这在二十一世纪中国的国有企业的体制改革中算是要当成功的一个。国家经济的飞速发展需要打奉是的经济体制,建立新的经济体制。就像我们课本里面说的生产关系已经不能适应生产力的发展,于是就要进行大的社会变革,企业亦如此。

    我们这代人是相信社会保险承诺,取消退休制度,随意跳槽,没有未来的一代。这已经是我第十三次找工作了,在七年的时间里我从事过七八个不同的行业,我在大学里面学的专业对我来说早已经变在了一个陌生的名词。

    在新的公司里我又干起了推销业务,推销公司生产的气体:主要是氧气,氮气和一些稀有气体。对这些气体的熟悉要依赖于高中化学那点知识,我很庆幸,就像现在有许多人迷惑的,为什么一个业务员要大学学历,是啊,只要能够卖出东西不就行了么,推销业务员是不同于一般售货员的,即使现在的售货员也是要经过培训的,随着人民消费要求的提高,买东西也得说出个所以然来,什么对顾客要亲善等等,得把上帝的位置摆正,以前人们以为售货员是上帝,现在上帝也庸俗化了,变成了人民。我所学的那点化学知识应付点气体还算有余,至少不会把这些气体的代表符号搞错。

    那年正是冬季,城市的街道灰冷,肮脏,朔风阵阵,坐在汽车里在这种天气中走路就变得格外温暖舒适。我和两个同事到一个新用户那里商谈一些氮气业务,和我一起去的有公司里的技术总监戴老,他已经六十开外了,是厂子里面的元老,退休后又被聘过来做了技术顾问,又拿了一份还算不错的薪水。另外还有开车的小伟,同我一样也是业务员,岁数也和我不相上下,性格开朗热情,这次主要是陪我这个新手熟悉用户。

    “玩一圈呗,反正也有车,多了解点是点。”小伟对犹豫是否同行的我说,态度很随意,于是我就跟着他上了车。接着车子启动向城市的边缘进发。

    “戴老,我们要去的是什么厂子?”在车上坐着正无聊的我没头没脑地问。

    “冶金厂,特钢下属的冶金厂。”戴老坐在司机副手上面,见我如此虚心很是有些得意地回头幽幽地对我说了一句。

    “噢,冶金啊,可是冶金和气体有什么关系啊?”我装出一幅百思不得其解的谦虚相又问。

    “他们产的钢带,也是产品吧,必须要经过退火处理,氮气是一种工艺里面的保护气体。”戴老又很感兴趣地和我解释说,我不大喜欢戴老,因为他有时候很卖弄,都这么大岁数了,犯得上么,八成是比较寂寞。

    “噢,长学问,可是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退火。”我小声地嘀咕道。

    “咳,你就别多问了,回头我给你一本书,自己再学学,你大学学的什么专业啊?”小伟边开车边问我。

    “咳,别提了,白薯的栽培与管理什么的。”我自嘲地笑道。

    “哈哈哈……”戴老与小伟都笑起来。

    我们的车似乎已经来到了郊区,路边的建筑越来越低矮,路面的车也越来越稀少,最后路边干脆竟然出现了灰色的田野,高大的参天的树木。

    “这是什么地方啊?”我打了哈欠问道。

    “来到郊区了。”小伟说。

    “这个厂子怎么建在这里?这条路我似乎走过。”我看着一片枯黄的麦田感叹道,忽然想起我曾经上过的那个大学。

    “原来的军工厂建得都很隐蔽,那时候……”戴老正向我做长篇的解释,我和小伟同时哼哼哈哈了几声,算是对戴老的回应。

    汽车终于拐进了一条支路,路两边更加破败,可以看出是城乡结合部,到处是垃圾不堪入目。

    前面终于出现了一个厂区大门,还算气派,一个警卫拦住了我们的车,小伟下车后露出职业微笑和那个警卫说了一阵,那个警卫检查了一下后备箱,接着就放行了。

    “这么检查一下能查出什么来啊?要真的带有定时炸弹什么的也不会放后备箱里啊。”我讪讪地说道。

    “咳,形式么?不就是为了过过管别人的瘾么,你看那个警卫,也就才初中毕业,在底下指不定叫人家怎么踩鼓呢,现在还不拿陌生人开开心,过过瘾。”小伟一边开车一边评论道。

    “你说得也太不堪了。不过一针见血。”我又笑道。

    车子开进厂区的大路,从路边一排排塔松可以看出这个厂子绿化得还不错,卫生搞得也还好,和外边的道路情况大相径庭。

    “看来这个企业还是有点人气,离倒闭还很远。”小伟叹道。

    “你干吗盼着人家倒闭?”我不解问道。

    “都这样。有几个国企能独立支撑下来?我们厂还不是一样,最后都要走这步。”小伟蛮有经验地说。我不再说话,假装看外面的风景。

    我们的车子在一座二层小楼下面停下来。摇上了玻璃然后下了车,小伟锁上了车子,三个人上了那座小楼。“这是供应部门。”小伟又对我说,接着我们在楼道里碰到了一个四十上下的男子正往一个水池里倒茶叶,小伟亲切地称他为葛部长,葛部长和我们一一亲切的握手,满脸的坑坑洼洼,穿着一身米色的不大合体的工作服,和我握手时候甚至还红了一下,我觉得他一定有点色。这种成年人的羞涩往往不是真正的羞涩。葛部长打算带我们直接去看现场情况。于是我们同意,小伟还说什么客随主便之类的话。

    我们跟着葛部长下了楼,走了大约十分钟左右,接着走进了一扇写满了安全标语的绿色大门,这是个独立的小院,古木参天,枯草瑟瑟,显得幽静荒凉。

    我们被引进一间大办公室里,有几个人正坐在办公桌边闲谈,都一律穿着那种米色工作服,见我们进来看了一眼,也没有理睬,又接着说话,这种没礼貌的不理睬倒令人感到十分自然,于是我们在对面的长凳上面坐了下来。暖气很热,我们情不自禁的解开了外套扣子,但是仍旧觉得很热。

    “坐吧。”葛部长跟着进来招呼我们。“小冷哪儿去了?”又问一个岁数在五十上下的胖脸女士。

    “我叫一声。”那女士近乎小跑的出去,向对面的楼道操着嘹亮的嗓子叫了起来:“小冷,小冷……”

    “喝点水吧。”葛部长用一些塑料的一次性杯子给我们沏了三杯茶,我虽然很渴了,但是却害怕杯子不干净。

    “喝吧。这是干净杯子。”葛部长似乎看出我的心思似的向我笑道。

    “好。”我有些尴尬,不好意思,端起了杯子送到嘴边。

    我正准备喝水,门突然被推开,因为声音很大,我的手一哆嗦,差点把水泼出去,赶快拿稳杯子,假装若无其事的悠闲的样子。一个近平四十上下的男子走进来,向我们这里面的人漠然地扫了一眼,“部长,有事么?”他问道,那种语气是如此熟悉。和那身衣着混合在一起使这个人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颓废超然的气质。是他,难道是他?我的心头突然狂跳起来,我仔细看这个人,他的脸色很黯淡,额前的头发有渐次脱落的趋势,露出宽宽的额头,与其说成熟不如说已经变得有些苍老,身上披着一件深蓝色粗布中式棉大衣,里面也是米色的工作服。

    “来,小冷。我给你介绍,这是氧气厂的同志。”葛部长笑着向小伟说。

    小冷转向我们,约略打量了一下,和小伟握了握手。接着小伟又介绍戴老,戴老和他握手,下面就轮到我了,我的心狂烈的跳着,似乎就要跳出胸膛似的。

    “这是我们的新业务员于工。”小伟指着我介绍道,我机械的伸出手臂,他的眼清注视了我一下,只是陌生的注视了一下,似乎并没有认出我来。

    “你好,于工。”那只手握住了我的手,只是简单的握了一下,接着就放开了。他坐在一只椅子上面,仍旧披着那件大衣,身子向后大力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托住了腮,另一只手扶着自己的膝盖。他的表情仍旧是七年前的表情,不过显得沧桑落魄,深邃。他一直都在认真地听小伟和戴老说话,偶尔问一些问题,他没有注意我,而我不时地偷眼看着他。他的语气声调都没有改变,但是已经没有了七年前的玩世,幽默,乐观。

    “于晶,你也说说。对他的方案有什么意见?”小伟叫了我一声,我从沉思中醒来,我看见他警觉的注视着我,目光里透着一种询问,或者他方才真的没有认出我,我在心底暗自想,于是很释然,不过我发现他正在打一我,我难道变化有这么大,要费这番力气么?我心中有些恨恨的样子。

    “噢,我,我没什么意见。”我结结巴巴地说,脸色转红。我看见葛部长忍不住笑了一下。真是个讨厌的人物。我今天这样并不是因为我胆怯什么,因为一个葛部长算什么,再大的人物我也见过,我只是有些魂不守舍,我看见他的脸色没有改变。

    “好,我们到现场看看吧。”小伟建议说。于是大家起身,葛部长带着小伟和戴老走在前面,我和他自然的落在了后面,我们穿过一道道迷宫似的走廊,不时有一两个穿着淡绿色衣服的工人和我们擦肩而过。

    我们沉默地走在后面,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款款地迈着机械化的步子,那件蓝布大衣的下摆被一阵阵强风吹动着,他不时耸一耸肩使大衣不至于脱落。这些动作都进入我的眼睛里,因为我对他太熟悉了,而他这些的并没有多大的改变。我该怎么办?我很想他认出我来,或者主动地和我说句话,但是他只是一言不发的走着,或者他真的就不想认出我,只是把我当成一个陌生人,这种气氛好沉闷,又十分微妙,他并没有因为我是陌生人的尴尬,我想他一定已经认出了我。只是不愿意主动和我说话,因为他现在的境况,我们之间的宾主关系,或者他已经感觉到我生活的状况,他难道已经沦落成一种庸俗,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他主动地和我攀谈,拉老朋友的关系,我会更加难受,那才是一种真正的庸俗,一种忘记,我们之间还残存着一种东西么?我难以猜测,但是凭借女人的知觉,我觉得是这样,他没有忘记我。但是我太想和他说话了,我太想知道他目前的状况了,七年了我们没有见过,七年了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是非常关键的七年,因为算起来我们都已经是四十岁的人了。我鼓起勇气问道:

    “您是冷啸么?”我禁不住内心迫切的愿望低声,但是语音沉静,同时还礼貌地瞟了他一眼。

    “是,我是冷啸。”他说,平静的看了看我,尽管这种眼神是经过了处理压抑的,但是从那眼神中我仍旧知道他已经认出了我。

    “你没有离开这个城市?”我又问,一经他承认我就会变得忽然亢奋,一种委屈,压抑,伤心,羞愤,嘲讽突然都涌上心头,我带着点冷笑又似乎漫无边际。

    谁说相逢一笑泯恩仇的,不能,我不能够原谅七年前的他,可是看到他的脸缓缓的变红了我又有些于心不忍。

    “没有,这个城市是我的根本。”他的脸红红的,缓缓地说,并没有惊讶,责怪,只是带着一种无奈和列深的平淡,也没有做作地故作无知状。七年的时光忽然在我们之间消隐,生活就像被剪辑过的影片又接上了。这已经够了或者对我来说,我已经找到了机会宣泄自己。

    “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我又平静地问道,同时看了看他,他并没有看我,侧脸上充满了陌生的表情。

    “还好吧。”他向我笑了笑,又似乎问自己,轻巧说出这句话。他的平淡使我不能够再问下去,或者发泄,因为没有机会。于是又沉默,他甚至没有问问我现在的情况,我有点失落。

    我们来到一个露天的库房里,防爆墙里圈着的一只只不同型号的圆柱形压力罐。罐顶上面是一些绿色防雨塑板制作的简易棚子。葛部长指着其中的一小块空地对小伟说要租的氮气罐就准备安装在这里。一个女工穿着工装从对面的一扇大铁门里面走出来,面带微笑。女工长得很漂亮,淡绿色的工装整齐干净,她老远的就向葛部长打着招呼。

    “部长,干什么?上新罐哪?”女工笑着,看得出她是个性格外向的人。

    “是啊?”葛部长也笑了笑,又回头看了冷啸和我一眼。

    女工在我们跟前略微停了几秒钟就知趣的离去了。大家并没有因为她改变话题,讨论着罐的位置,吊运的方法,地角的布置,管道的连接,冷啸不时地和小伟戴老提出新的问题,葛部长站在一边随着大家的说话进行着补充。冷啸很在行,他的问题都是一些十分重要的,容易被忽略的。听了他的提问不知道为什么我隐隐的有一丝自豪,我自己怎么这么傻。

    “还有什么问题?”葛部长看着大家问道。

    “差不多了吧?冷工已经提出不少关键的问题了。”小伟也带着点恭维说。

    “噢,那就这么着今天。”葛部长看看手表。我也顺势在手机里看看,已经十一点钟了。

    “几点了?于晶,该吃午饭了吧?”小伟问我,好像我是他秘书似的。

    “是啊,十一点了。”我看着他说。

    “吃饭去。老葛,走。”小伟张罗道。

    “我还有个会,你们去吧,小冷。”葛部长笑着叫冷啸。

    “我也不去了,我家里边还有事。”冷啸推辞,显得很笨拙。

    “走吧,都十一点了开什么会啊?一起走,冷工。”小伟不容分说,一手拉着葛部长的胳膊一手拉住冷啸就走。

    “别了别了。”葛部长推辞着。

    “走吧。”戴老也说道,但是没有像小伟似的动手拉葛部长。

    葛部长半推半就,和冷啸一行人出了厂大门。

    我们在附近找了家卫生条件看起来还不错的餐馆,分宾主落了座,我就坐在小伟和冷啸之间。服务小姐奉上菜谱,小伟让葛部长点菜,葛部长看看菜谱就推给我。

    “于工点吧,女士优先。”葛部长看着我说。

    “我不熟悉这里的情况,还是您来吧。”我又把菜单推回去,葛部长又把菜谱推给戴老。

    “戴老是我们前辈,您来吧。”葛部长把菜谱推向戴老。

    “我不熟,这是您们年轻人的事情,让冷工点。”戴老把菜谱推给冷啸,他似乎很喜欢这个年轻人。

    “咱们就别推了,一人点一个吧。”大家都赞这意见,冷啸低头点了一个家常菜,然后转手把菜谱递给我。我沉默接过来随便的点了一个,又递给小伟,大家一一点菜,最后小伟又点了几个所谓特色菜。

    点毕了菜,小伟又给几个男士敬过了烟。

    “部长?我们的产品怎么样?”小伟边吸烟边问葛部长。

    “你们的产品原来用过一阵还行,和你们说句实话吧,只要车间里不来反映表面质量问题,根本就没事儿,稍微差一点也无碍,基本保持三个九就行。”葛部长说。

    “是小数点后三位九?”我低声地问大家。

    “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纯度。”冷啸小声在我身边解释说。

    “噢。”我看了他一眼,他的样子很矜持,不像小伟那么侃侃而谈,他一直保持着沉默,缓缓地吸着烟,脸色沉郁,只是偶尔会随着大家的说笑笑一下,然后那笑容立刻就会停止。这和我以前熟悉的冷啸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原来的冷啸是个活泼幽默,什么都毫不在乎都会嘲讽的小伙子,这些年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无从知晓,但是一种强烈的冲动使我想要知道他的事情。但是谁也没有提起这个话题,他也只是很沉默的坐着,用餐,饮酒都十分节制。

    在回公司的路上,小伟边开车边和我们议论着葛部长和冷啸。

    “于晶,我怎么觉得你和那个冷啸有些不对劲,你们认识啊?”小伟直言不讳地问我。

    “没有什么不对劲啊。不过我们以前确实认识,一般朋友。”我解释说。

    “那好啊,有熟人就好办事,这笔生意就靠你来搞定了。”小伟叫道。

    “你不是都谈妥了么?”我问他。

    “这都很难说,别看葛部长跟咱们说得挺热乎,没准儿过几天就来电话,说什么你们的产品怎么怎么不大好,以后有机会再合作之类的话。”小伟蛮有经验地说。

    “也可能,不过我倒是挺喜欢那小伙子身上那种不卑不亢的傲劲儿。”戴老评价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有几分得意,继而又想,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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