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谁啊?”我站起来问这个男人,他长了一张冬瓜脸。
“我找我的姐夫。”冬瓜脸上一副金丝眼镜,口音里面带着鼻音,八成正患鼻炎,还直抽鼻子。
“哈,我的小舅子来了。”我对东厢房里面的金珠叫道:“金珠。”
“干嘛啊?”金珠出来问我。
“你弟弟。”我对她说。指着冬瓜脸说道。
“我不认识这个人,开什么玩笑?”金珠赌气回屋子里面去了。
“不是找我?”我自言自语。“你姐夫不是我么?”我又问冬瓜脸道。他显得非常局促,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你是冷啸吧?我找的是你哥哥。”他解释说道。
“抱歉,原来是他的小舅子。”我对西厢房里喊道。
“哥,来客人了。”他们正在看录像带,武打和喊杀声此起彼伏,我的哥哥冷峰从门里面出来了,望见了冬瓜脸,连忙让进了屋子里面去。我悻悻地回东厢房里面去了,金珠正在织毛衣,我挨着她坐下了,笑嘻嘻望着她手里的毛衣针一上一下地正动作。
“别扎着你。”金珠说着离我远了一点。
“没事儿。”我又挨过去说,“刚才那个人长得真是难看。”
“你以为你长得好看啊?”金珠嗔我,又低下头织毛衣。
“……”我无言,觉得自己应该还是有魅力的。
正沉默间,冷峰走了进来,“有茶叶么?”问我。
“有。”金珠放下了毛衣站起来去拿茶叶盒子。
“刚才那个小子是你的小舅子啊?”我问冷峰。
“是你嫂子的表弟。”冷峰接过金珠手里面的茶叶说道。
“干什么来了?”我问他说。
冬瓜脸正和嫂子闲聊着,我也连忙满脸堆笑地打算加入,冬瓜脸对我点头致意。
“搞电脑的?还是帮人卖的?”我问他,他坐在沙发上面翘着二郎腿,拿茶杯吹着热气,我心中暗笑。
“在公司里面给人推销的,顺便挣点钱上学。”他挺自豪。
“一个月多少?工资?”我问道。
“也就是一千多块钱。刚够吃饭的。”他不动声色地说道。在上学期间挣一千多块钱,还刚够吃饭的,这小子挺能吹的,我看了一眼冷峰,冷峰会意摇了摇头。
“噢,是不多,瞎混着吧。”我不动声色地说道。
“就拿我们公司来说,一个月才三千多,我和我的老婆那天给老太太过生日就花了一千多,剩下的两千不明不白的就花没了,唉。”我叹了口气,吹得更厉害。
“你找冷峰推销电脑真的不行,他还真的够呛能够卖出去。”我指着哥哥说道。
“现在的学校普遍电教,可是得看是什么牌子的机器,还要看价钱。”我煞有介事,“咱们国家就是穷啊。尤其是乡村的学校水平跟不上,耽误事儿。”我又说道。
“是啊?”冷峰也附和着说道,“我给你问问,能卖尽量卖。”无比热情的。
“行,你给问问。”冬瓜脸不理我了和冷峰聊天,我悻悻的模样,一个人灰溜溜地回东厢房里。
金珠仍旧在织毛衣,有一搭无一搭地和我说话,我心不在焉。
透过窗户我看见冬瓜脸走了,冷峰送出门外。
接着冷峰进了北屋,我又尾随着进去了,母亲正坐在沙发上面看电视。
“刚才谁来了?”母亲说道。
“冷峰的弟弟。”我抢着回答,坐在母亲的身边。
“干什么来了?也不过来和我说一声。”母亲又问道。
“让我帮助他推销电脑的。”冷峰不耐烦地说道,接着开始拨电视的台。
“我的亲戚和您说一声干什么。”冷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面看着我和母亲说。
“看看,现在的年轻人一点规矩也没有。”母亲摇头说道。
“您猜怎么着?”冷峰面带神秘地看着我们说。
“什么?”我和母亲都看着冷峰。
“这小子的媳妇是冷啸原来的那个朋友。”冷峰忽然神秘地小声和我们说道,还看了看窗外。
“哪个朋友啊?”我迷惑不解地问道。
“带到咱们家里来的那个女孩子。”冷峰又低声说道,望了望窗外东厢房方向。
“……”我忽然觉得后背冷飕飕的。
“想起来了?那个女孩。”冷峰不怀好意地看了我一眼又说道。
“你说的是紫衣么?”我忽然又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说道。
“别瞎嚷嚷。”母亲瞪了我一眼小声说道。
“怎么啦?您没看见那个小子那幅德行,怎么可以呢?”我不禁叫道。
“金珠听不见。”我又说道,在屋子里面不停地踱来踱去。仿佛立刻就要去紫衣她家了似的。
“你现在已经不同从前了。你管人家干什么,那个女孩子和你有什么关系?”母亲说道。
“那也不能够随便的跟个人吧?不行,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又对着冷峰问道,“我要是知道他和紫衣好,我一定会制止他的。”我有点着急地说道。
“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是大众情人啊还是万人迷啊?人家都快结婚了,你起什么哄啊?”冷峰对我说道,一脸的严肃。
“可是你说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你说。”我心里一阵痛苦说道。
“我不是觉得有点好玩么?”冷峰又说道,“谁知道你还这么在意啊?再说,我觉得那个紫衣什么的不如金珠。”又接着说道。
“你知道什么啊?”我愤怒说道。“他们真的快结婚了?”我又平静下来问道。
“好像没有呢,不过,他们已经同居了。”冷峰说道。
“什么?”我听了又惊奇地跳了起来,像平静的大海又掀起了巨浪一般。
“你管人家干什么?你先管管你自己。你不是也和人家一样么?”母亲对我说道。
“我和金珠可不一样。”我又强调说道。
“我看都差不多,现在这年头没办法。”母亲叹息世风日下。
“不行,我得找她去问问。”我自言自语。
“你敢去。”母亲又说我。
我面带沮丧地走出了北屋,“你给我回来。”母亲在后面喊了我一声,我也没有听见。
金珠还在织毛衣,灯光暗淡。
“明儿你也嫁给别人了?你说我怎么办?”我愁眉苦脸地说道。
“你说什么?”金珠惊讶地望着我说,停住了手里的活儿,我没有言语,她早已经习惯了我的自言自语。
“让我瞅瞅。”我说着扳过她的脸说道。
“闹什么。”她娇滴滴地瞪了我一眼说道。
“没闹。”我又说。
我一个人沿着大街闲逛,不知不觉间走进了一片茂林,刚经了冬天,树木除了枝桠什么都没有,我没有碰到我要碰到的人,地面上积了很厚的枯枝败叶,冷气侵入了我的身体,我不禁打了个冷战,我又开始沿着柏油的大路走,偶尔有一辆或者两辆车,没有什么行人,到处是疏疏落落的房屋,空旷寂寥,有好多年没有来这里了,我要找的人还在不在。
前面出现了村镇,行人很多,像是赶集的,小孩子个个挂着通红的鼻子和脸,一排排平板车上拖着蔬菜,有好几个人拿陌生的眼光望着我,我并不在意,扣紧了大衣。继续向前走,到处是我熟悉的街市和村落,小甬路,大路,都知道通向何方,可是我没有见到任何我熟悉的面孔。
我从一排排的房屋之间穿过,在一座高门大院前面停住了,抬眼看看,推门进去,东西厢房是个四合院,没有人,我站在院子当中叫道:“有人么?”像一个傻子一样,没有人应声。
拾级而上,拉开门,两上小孩正在玩耍,电视开着,见我进来向屋子里面叫了一声奶奶。
奶奶出来了,是个陌生的女人,我已经记不起她旧时的模样了。“您找谁啊?”她问我说道。
“我找紫衣。”我说道。站在原地。
“她不在,上街去了。”她语调颤抖地说道,看来她已经很老了。
“那我上街去找吧。”我说着就站起身来要走,那个老奶奶送我出了院门,还挽留我让我等等,我说不了,然后告辞。
走回院中,又退出院外,我一阵轻松,又沿着来路返回,返回街上,觉得一阵空虚无聊,各式各样的人走过去,各式各样的人又走过来,没有紫衣。
“紫衣到哪里去了?”我问着自己,看见前面有一家药店,很冷清,女服务员坐在柜台里发呆。我站在柜台前面看着药。
“有创可贴吗?”我问道,没抬眼皮。
“有。”一声沙哑地回答让我不自然地抬头看去,一张旧日的脸孔,旧日的眼睛。
“要多少?”她又问我,不抬眼皮。
“你说呢?”我笑着问她,她很吃惊,谁敢和她开玩笑,但是仍旧没有认出我来,疑惑地看着我。
“林素。”我叫了她一声,她才绽开一缕笑容。
“是你啊?你变样儿了。”她挺激动地说道。
“有水么?”我问她,她向里间喊了一声:“小朱。”小朱出来了,是个比她小的女孩子,“你替我看会儿。”她对小朱说道。
我跟着她走进了柜台,后面有一个小门,这是一间仓库,到处是药。一张床靠墙放置着。她拿起了一杯沏好的茶递给我,我非常舒服地坐在一支椅子上面,接过来茶杯放在一边。
“干上这行了?”我问她。
“瞎混吧。”她坐在床上望着我。
“你怎么样?”接着又问我。
“挺好,我正找人呢。”我大大咧咧地说道。
“找谁啊?”她又问我。
“我的前妻。”她的脸一红,以为我说的是她。我伸手摆了摆。
“紫衣。”我又说道。
“是么?你离婚了?”她收住了刚才的想法问我道。
“我还没结婚呢。”我笑了一下说道。
“那你找她干什么?”她不解问道。
“我让她别嫁给别人。”我没头没脑地说道。接着点上了一支烟。
“别抽,这里禁烟。”她伸手阻止我说。我只好又熄灭了,喝了一口茶水。
“你要和她结婚啊?”她问我。
“没有,我不想。”我说道。
“那你管人家干什么?”她又问我。
我无力的摆了摆手,顺势躺在床上。
“你困了?”她问我,见我一幅陶醉的眼神,我哼了一声。
“那你睡一会儿吧,这是我的床。”她又说道。
“我能够在这里睡一觉也就是说。”我放心地躺在枕头上。
“你不是已经躺下了么?下班之前你得走。”她又说我。
“好,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在这里啊?”我没精打采地说道。一边闭上眼睛。
“你不是忙么?一会儿上大学,一会儿说要结婚了,一会儿又说要离婚了。还能够想起我。”她笑着说道。
“没关系,现在想起来还来得及。”我说着拉住她的手。
“我也结婚了。”她警告我说。
“我知道,像你这么漂亮的姑娘还等得了多久。”我说着闭上了眼睛。
“你和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林素坐在我身边说道。
“你也是啊。”我又说道。其实她真的没有什么变化,甚至连思想也停在了原地。
我睡了一觉之后就离开了药店,临出门时林素还给我留了一个电话号码。
太阳已经快偏西了,冬日很冷清,我方才只盖了一个毯子仿佛要感冒的样子,我连续打了两个喷嚏,捏了捏她送给我的感冒冲剂。
我又穿过那片茂林,迎面来了两个散步的人,还挺浪漫,我想着,看见那个男子长了一张冬瓜脸,一副金丝眼镜,说话带着鼻音,八成正患着鼻炎。
“冷啸。”冬瓜脸叫了我一声。我答应了一声,看见了站在他身边的那个面带惊慌的女人。我的心忽然被刺痛。她看了我一眼垂下头,熟悉的五官并没有因为发型的改变而逃得过我的眼睛。
“这是我的女朋友。”冬瓜脸向我介绍着。
“你好啊。”我向对面的那个女人说一句。
“你好。”那个女人略一抬眼看我,一种熟悉的眼神直达我的内心深处。
“挺漂亮的,你的女朋友。”我带着一种散漫的口气说道,看见她的脸立即红了。
“好了,我们该走了。”冬瓜脸带着紫衣和我告辞,我望了一眼他们,他们继续向黎子那边走去了,我心中涌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触。四周忽然静下来,没有任何声音,我感到一种绝望。
晚饭后我正在西厢房里在和金珠聊天,冷峰忽然叫我接电话。
“谁来的电话?”我不耐烦地问他。
“不知道。”冷峰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我谈兴正浓,没有在意。
“男的还是女的?”还问了他一句。金珠看了我一眼,觉得我非常没有礼貌大概。
“你接不接啊?”冷峰有点生气了,我才站起来。走进了北屋里,客厅里面没有人。父母都出去散步了。
我拿起桌子上面的电话问了一句:“谁啊?”
“是我。”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
“紫衣?”我吃惊非小说道。
“你现在好么?”我问她。
“好。”她说,接着似乎一阵哽咽。
“我想见你。”她在电话里面说道。我告诉她明天街头五金商店门口见。我又询问了一些别的就挂了电话。
“谁来的电话?”我回到西厢房里金珠问我。
“没谁。”我说道。
“是不是李怡她们?”金珠没有一会我的回答接着问道。
“还于晶呢?”我忿忿说道。
“那是不是卢小雪?”她又问我。
“不是。”我说道。
“那是谁?”金珠不解问我。
“好了,和你有什么关系啊?”我说道。
金珠不再言语。
“你现在的度量还是挺大的。”我又说她。
“都让你给锻炼出来了。”她又说。
“那就好,跟你说吧,我的前妻。”我神秘地说道。
“什么?”金珠惊叫起来。
“和你开玩笑呢。”我说道。
“你这个人真得够呛了。”她又说道。
“我真的和你开玩笑呢,要是真的还能够告诉你?”我坐在沙发上面说道。她根本就不理我。
“跟你说吧,是冷峰的表弟,让我帮助推销电脑的。”我又撒谎说道。接着结束了谈话,抽烟到北屋里面去了,和父母聊一会儿天,话不投机,只好回来,金珠正准备睡觉,已经不生气了。
“你这个人很是……”金珠一边钻进了被窝里,一边说着。
“我怎么了?”我问她说。
“你这个人的过去太复杂,又没有长性,吃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也不知道你到底要什么。你简直就是一个小痞子,总有一天,我也受不了你了,也会离开你。”金珠说道。
“我有这么坏么?”我满不在乎地问她。
“我是认真地说的,你别嬉皮笑脸的。”她说。
“我也没跟你开玩笑啊?”我说道。
“你就这样下去吧,你看看,你的身边,一个个人都离开了你,为了什么,你有没有想过,因为你一直在这些人之间摇摆不定,你根本就不知道你要的是什么?非要等到失去了才觉得可贵。”金珠又很严肃地说道。
“这句话我都听无数的人说过了,可是我就喜欢那种失去后的感觉,那种心动,那种再次见面后的感觉,我喜欢那种背叛,那种残酷。”我笑着说。
“你这个人真的有点问题,得来的都太容易了。”金珠又叹了口气摇着头说道。我觉得她今天怎么这么认真啊。
五金商店门口人并不多,紫衣还没有见,我一边抽烟一边踱来踱去。天气很冷,我溜达了一阵,为了增加点热量。
紫衣来时,我并没有注意她。还往药店门口看呢。直到她走到了我眼前,我才看见了她,她穿了一件浅色的羽绒服,长头发遮没了昔日的容颜,脸上仍旧带着点她那种忧郁的神色。
“你来啦。”我握住了她的手的时候看见她的眼睛里面含着泪水。说实话,我的心动了一下,可是我知道我已经不再喜欢她了。
“干嘛非要嫁给他啊?”我问她,她没有说话。
“为什么也不和我说就随便的嫁了一个人?”我又责怪她说。
“你不喜欢的人你为什么还要干涉?”她有点生气说道。
“那也要找一个好一点的啊?”我又说道,看了她一眼。
“你是不是觉得你自己最好了?”紫衣冷漠甚至是有点残酷地说道。
“是啊?”我有点无耻的笑了一下。
“你怎么还这样?冷啸,你真的很可怕,我很后悔,当初为什么对你会那么深的感情。我知道你有了一个女朋友,这些年来你的身边不曾寂寞,可是真正能够留在你的身边的人又有多少,林素,李怡,于晶,不知道你上了大学还交了什么朋友?你为什么不能够珍惜你手中的鲜花而等到枯萎了才……”她说不下去了,泪水涌出了眼眶。
我的心一阵疼痛,忽然把她搂进怀里。河水倒流又回到发源的地方。我非常熟悉地亲吻了她的脸,她刚刚接受忽然一下子又把我推开。
“不行。”她说。
“为什么,就为了那张冬瓜脸?”我急了,大声质问她。
“不行。我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她收拾了一下头发说道。
“紫衣,答应我别嫁给那个人。”我说道。“他不配你。”我又说。
“我要走了。”她说道。我跟在她身后,我们沿着大街一直地走下去,其实,我们之间又能够说什么呢,我和她这个我曾经爱过的女人,之间已经没有了那种真挚的感情,甚至我们之间最起码的友谊也因此而消失。可是我们之间又因为那无法忘怀的过去而永远存在着一种特殊的情谊。我们之间曾经有过那么深刻的爱和情,有过那么深的接触和交往,可是那已经是一个过去,我不该再来打扰这个女人,我发现我错了,我们已经分属于不同的时间和空间。
回家的路上,我感到了更大的空虚,那个纯洁的女孩子,无邪的笑声,真实的泪水,这些都从我的手边溜走,我们爱过,激动过,幸福过,我就不会像一个落魄的诗人一样感叹。可是你仍旧不甘心,你曾经的女人嫁给了别的男人。
阳光里,金珠还在给那件毛衣,看看,她是多么认真,像编织着自己的梦一样,可是我怎么忍心,把这个梦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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