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袁浦是一个乡镇,钱塘江、浦阳江、富春江环绕,是我的出生地,二十岁前在那里生活。
和许多地方一样,现在这个名字和建制都没有了。而我的整个少年,都同这个名字连在一起。
这个名字和钱塘、红庙、六号浦、红星小学、小江村、黄沙桥、袁家浦、袁浦中学等一大堆名字,都是故乡的名字,每个名字都是故事。
我想以袁浦作名,记下故事,为了不可忘却的故乡。
和许多人一样,我远离故土,在千里之外的地方工作与生活。每年的年三十,急着回乡。每年清明,匆匆回乡扫墓。
年三十和清明节回了乡,这一年的心就很静。没有吃上老家的年夜饭,没有去给亲人扫墓,这一年心就慌慌的。
二十年前,我是袁浦的一个农民。一九八二年,杭州乡下分田到户,父亲名下有两块“号子田”,一家六口,四亩八分。我有力气拉钢丝车,能背谷袋,也是割稻、插秧的一把好手。
我的母亲,读过一年书,填表时写高小毕业。母亲对现在的生活是满意的。从六十岁起,每年农历八月十五,村里发一百元。这几年她反复讲两句话,一句是我们赶上一个好时候,一句是现在的人坐着就有饭吃。前一句说出了我们“七〇后”长身体的时候,大多数人吃穿不愁,也有机会上学。后一句说我们不种地了,不用顶着烈日、冒着严寒干农活。这也可想见,那个时候乡民的辛苦。这段辛苦,我经历了,把它记下,它是故乡的一段历史。
我的老师,大多也是种田人。有的中学毕业,从代课老师做起,教得好的,慢慢转正,像小学老师袁彩华。有的念了大学,又回到乡下,像中学老师张万兵。袁浦的不少老师,已是地方精神和文化的一座山峰。已去世的老师郑玉英、袁永泉、陈周耀,和袁浦这个名字一样,常驻钱塘人的心中。我记下来,他们是故乡的一笔财富。
我的亲人,有着明朗的信念。姑父年近九十,满面红光,腰板笔直,热情爽朗,像七十几岁。母亲说,姑父心善寿长。我的小舅,二十五岁,轻生走了。我很伤心,母亲一滴泪未掉,说活着是真勇敢。这话,我一辈子忘不掉。
我的亲人大多以务农为生,乡间盛行佛事,不少老人相信菩萨。菩萨里出名的,有端午菩萨,这一天家里包粽子;有年菩萨,农历十二月廿七这一天,家里煮肉吃;还有灶君菩萨,这个菩萨是女的,每年农历十二月廿三,送回娘家,除夕十二点,又接回来,她一回家,奶奶给我一碗甜馅汤圆吃。
每年清明、七月半、冬至、年三十,不少人家延续民俗,中饭或晚饭前,举行家祭,恭敬行礼。这是我在少年时,印象最深的。奶奶和爷爷去世,我很伤心,也很挂念。逢年过节,爷爷奶奶回家享用家祭的饭菜,我又觉得故去哀而不伤,不过是在两个信息不通、彼此十分挂念的世界罢了。
离开故乡,我的八分地没有了。居京二十几年,我的生活同袁浦的不同,是种的“田”不一样,但也还是种田人。我站在中年的界线,四十五岁前,用自己的笔,愉快地记下,此刻,我心宁静。
在我的序里,我要感谢两个人,一个是楼超先老师,杭州“最美教师”之一。在我念初中时,老师启迪我去他乡;又在我人到中年时,启迪我望故乡。一个是儿子孔铁儒,一所中学的初中生,他启迪我真实地写故乡。
我的袁浦,得以成记,所有的灵感,来自袁浦的老师和孔铁儒。
孔建华
二〇一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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