砣村已经远去的圣人们-铜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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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砣村,过去不把铜秤当作衡器。它在砣村是一个职务,秤者公平也。铜秤就是在村中德高望重,能辨别是非把许多大事情能摆平的人物,前提是这个人要胸中有善恶,口中有道德,心里有公平。其实这种人在砣村也不是好找的,在砣村的近一百多年的历史中有过无数个铜秤。最有名的铜秤有两个,一个是民国初年的姚子豪;另一个也不是外人,是姚子豪的儿子姚二喜。姚家出了两个铜秤,这也是不容易的事。首先他们得取信于民,第二他们说出的话得让人心服口服。要说铜秤姚子豪应该做得最称职。他做铜秤当然要注重证据,但他还有秘诀,那就是引经据典,有时不免也用一些所谓的古代奇案作为借鉴。在姚子豪的眼里,没有他断不了的是非,判不了的案。

    在历史上砣村没有发生过几起大案要案,土地是个人的,每一家的土地分界线都有分界石。家家户户的宅院百年以来都是没有争议的。如果说砣村发生过什么大事情需要姚子豪来裁定的话,倒是有几件。先说第一件,是发生在民国初年的一件事。村中高富海家有个小儿子,才七八岁,这孩子有个习惯就是喜欢咬人。在村街上有哪个孩子和他玩,他看着不顺眼就使劲咬对方,如果是把那个孩子咬出了牙印也就算了,但这孩子咬人是要使足了劲儿的,非得把对方咬出了血为止。村中管这孩子叫狼崽子。狼崽子的爹高富海在村中也算是有权有势,狼崽子的大哥在县城的巡警队当巡警队长。二哥在县城有生意,就在江北香木镇开布庄,布庄专卖杭州的福字绸缎和苏州的万字绸缎。狼崽子在家应该算是老三。高富海娶了两房太太,大太太在街上二儿子的布庄里帮助儿子打理生意;二太太在砣村的高家大院悠闲地生活。她对家里的所有事情都不插手,自从嫁给高富海,她就在砣村找了几个麻友,整天都推麻将,狼崽子她也不管,因为高家雇了奶妈子,还有三、四个丫鬟。这天狼崽子惹了大祸,村中大财东刘五魁的儿子从江北回来,刘五魁的儿子那才是真正的大人物,是江北护国军的师长。这天他回来看老父亲,是带着老婆孩子回来的。刘师长的儿子也七八岁,长得又高又瘦,狼崽子就在刘家大院的门口看见了这个孩子。开始他向师长的儿子挑衅,师长的儿子哪能吃这一套,他在江北敢打护国军军人的嘴巴。两个人就对吵了起来,狼崽子下狠把师长的儿子按在地下,又把师长儿子的耳朵咬下来一块。师长儿子就捂着耳朵跑回刘家大院。见儿子被人咬得血流满面,就问是哪个兔崽子下的狠。刘五魁说,不用猜准是狼崽子干的。师长是带着两个卫兵来的,就对卫兵说,把这小兔崽子和他爹都给我抓来!

    高富海虽然有权有势,但面对护国军师长他还是吓得蔫了,因为他知道护国军的师长比县长还大。高富海被卫兵押着进了刘家大院。那个狼崽子也被卫兵挟着进了刘家大院,这狼崽子什么也不怕,他还把卫兵的手给咬出血了。进了院子,被咬的卫兵使劲儿给了狼崽子两个耳光,才把这狼崽子打老实。高富海和刘五魁虽然没有多少来往,但都是一个村住着,刘五魁也不想把高富海怎么样,但他儿子护卫军师长却不干。他对高富海说,我一看你就是乱党,不然你怎么能让你的儿子把护国军师长的儿子的耳朵咬了?

    高富海说,我这孩子天性就是惹祸的东西,容我回去暴打他一顿,师长的公子耳朵没有掉下来只是裂了口子,容我把木香镇的骨伤大夫毛十四先生请来,涂上药几天就能好。

    师长说,你说得倒容易,我儿子的耳朵是要做疤的,这对他将来是有影响的。现在留洋是要看相貌,即便是在护国军讨个一官半职也不能耳朵上有疤,你们老高家把祸惹大了。

    高富海说,怪我没有管教好孩子,任师长大人随便处置吧,我高富海认了!

    刘五魁说,算了,算了。小孩子打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把毛十四先生请来,孩子的伤好了就算了。

    刘师长的卫兵说道,我刚才在村子已经了解到了,高富海的这个孩子已经咬伤了十多个本村的孩子,连我的手都咬出血了。高富海大人,你这孩子将来不会有什么出息,只能给你惹祸,依我看你把他交给我们护卫军吧,到了我们护卫军他就知道我们如何调教他。

    刘师长说,哪有那个闲功夫调教他。他对一个卫兵说道,把这爷俩给我整到山坡上去,几颗子弹就把他们送走算了,省着他们祸害砣村百姓。

    高富海扑通一声跪下了说道,师长大人饶命吧,看在我和你爹的份上就手下留情吧。

    刘五魁说道,小生子,都是一个村的乡亲,你就给高大人一个面子吧。

    刘师长对两个卫兵小声嘀咕了一阵子,两个卫兵说道,明白。

    这时他们把高富海和那个狼崽子拖出刘家大院,一个卫兵拿出手枪来对着高富海和那个狼崽子放了两枪,高富海和那个狼崽子的腿都被打断了。

    刘师长出来抱拳对高富海说,高大叔,对不住了。

    第二天,刘师长便和老婆孩子又回江北了。

    事情看起来虽然简单,但以后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事情就不简单了。后来日本人来了,关东成立了伪满洲国,江北的护卫军便撤回了北平。

    这时,高富海觉得该找刘五魁算一笔账了,这天他就去了刘家大院。现在他已经是拄双拐的瘸子了,他的小儿子狼崽子也是个瘸子。狼崽子自从被护卫军的卫兵给打断了腿,他就很少出高家大院了,村子里的孩子们再也不会被他咬了。刘五魁知道高富海来干什么,就请他坐下。

    高富海说,想不到你们家小生子心那么狠,让我和我儿子都变成了残废。这就有点仗势欺人了。我现在不能出去到佃户那收租子,我小儿子就是进私塾学堂人家也不收。还有一件大事,我小儿子小时候和秀水村的侯学善家的闺女订了娃娃亲,现在这孩子残了,人家就把婚退了。这不是把我儿子一生给毁了。

    刘五魁说,我家生子身为师长,残了你和你的儿子也是手下留情,要不是我从中说情,怕是你们爷俩的命都保不住了。

    高富海说,这事儿就是经官也不会把我和我儿子处死。现在要是经官的话,我仍然还可以赢这场官司。考虑咱们一个村住着,咱们还是自行解决吧。如果让我把这事儿认了,我就是倾家荡产也要讨个公道。

    刘五魁说,那你说该咋办?

    高富海说,以钱抵偿。如果能给我一万块大洋就算公平,如果你不认掏钱,把你靠河边的六十垧水田相抵也行。

    刘五魁摇摇头说道,钱我不认掏,以水田相抵我也不干。我们请铜秤姚子豪给我们个公正还行。

    铜秤这一天被刘五魁请到他的宅子里,又派人把高富海和他小儿子抬来了。铜秤为断案公平,不是他和当事人的事,他要让村子里德高望重的人和岁数大的人一起来旁听,然后铜秤再向他们讨主意,才能最后说出他的断案结果来。

    高富海的腿已经断了三年,才想要讨公平,还不是因为他知道刘五魁的儿子调防到北平去了。刘五魁也就无权无势了。这一天想不到高富海的大儿子带着一帮巡警也来到村子。刘五魁也看出了这高富海不光是要讨公平,还要整治他刘家。

    铜秤断案是不看人的,其实高、刘两家的是非曲直早在他的脑子里有了数。他断案不会设公堂也无须找什么证人,只是说出结果就行。这个结果要有根有据。

    铜秤姚子豪早就到了刘家。刘家备了大碗茶,让所有来旁听或者看热闹的人随便喝茶,这也让人看出铜秤姚子豪不高人一等,受刘家和高家的款待。

    见来人都坐下了,铜秤出语不凡让大家一愣。他说,我要问诸位河里的王八有没有公母?我还要问,八两棉花和半斤金子哪个分量重?黄皮子钻鸡窝和狼进猪圈哪个更凶残?

    铜秤的问话让屋子里的村民兴奋起来,当然他们不会有一个统一的答案,他们更不知道这些答案对铜秤断案有什么关系。

    大家争论了两袋烟的功夫,都对自己的答案表示疑惑,就喝着大碗茶扬着脸盯着铜秤没有表情的脸。

    铜秤终于说话了,说道,我刚才问的这些可不是我姚子豪胡咧咧出来的。有杨举人的诗为证——

    横卧沙滩想百川

    百川雌雄不合眠

    合眠岂是水中精

    精魂未破望江南

    这是答案,河里的王八是没有雌雄的。那么王八生蛋又为何故,但是水中精也。又有诗为证——

    痴人一脚空

    八两棉横行

    智者一脚空

    原是金上行

    世上无轻重

    半斤八两秤平衡

    这是杨举人的答案。他站在世人的肩上看破了红尘,孰轻孰重秤是公平。八两金子撼不动八两棉花。

    铜秤又添一诗——

    两狼肩驮残凶

    都是嗜血畜生

    来者疾风暴雨

    去者春夏秋冬

    这也是杨举人的答案。

    铜秤说道,我铜秤多次在梦中会晤杨举人,为我指出人间迷津,教我是非曲直,让我识别善恶。高家、刘家三年前在砣村散布血腥,也让吾村人感到晦气,今日高家诉求赔偿,而刘家拒不赔偿,各有其道理。孩子打架之事,如同河里的王八分不出公母,更分不出对错。但孩子无错,父亲有过,子不教父之过,所以当年刘师长断了高富海一条腿,那是父之过的代价。但狼崽子被断一条腿惩罚过重理应赔偿。再说刘五魁和高富海,刘五魁不是伤害狼崽子一条腿的人,要赔也得他的儿子刘师长赔。这时高富海的大儿子那个又瘦又矮的巡警挤过来说道,刘福生已经调防北平了,我们上哪儿找他去。

    这时刘五魁说道,福生最近又调防了,他不再是护国军了,现在是奉系张大帅手下的师长,正在奉天的东郊护卫,超不过一个月他就能回来看我,到时候你向他索赔就是了。

    铜秤又说道,此事件你们高、刘两家均有弃善从恶之嫌,其恶意一个是狼,一个是黄皮子,所以无法公断。等刘师长回来后,刘五魁催促他赔偿高富海的儿子大洋三千,你为担保人。刘师长不能仗势欺人,此事由我铜秤姚子豪和二十一位村民作证。不知二位我这样断案是否公平?如公平就兑现,如不公平就到衙门去公断。

    高富海说,不公平,如果是五千大洋我到是可以考虑,三千块大洋还不够我给我儿子退亲呢。

    刘五魁说,此案公平,我担保半年,如我儿子不能回来,这三千块大洋我认掏。

    ……

    此事不了了之。因为半年后刘五魁的儿子回来了,他听说高富海要向他们刘家索赔,他就放出话来,如果高富海再来刘家胡闹,我就让奉系的军人把他的房子烧了,没收他的粮食。

    铜秤姚子豪办的这件事,村人也说不出是公平还是不公平。后来姚子豪病重,他儿子姚二喜要接他的班。姚子豪说,二喜别看村人叫咱们为铜秤,其实在这个世上没有最公平的铜秤,少几钱多几钱也不为过。

    姚二喜说,此中的奥秘,爹自不必明说,我早就看破秘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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