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的裂变 遍地胡虏-公元九四三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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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晋天福八年,南唐保大元年,后蜀广政六年,闽永隆五年,殷天德元年,南汉乾和元年,辽会同六年

    神药

    南唐主李昪即位称帝已有六个年头了,即位以来,他一直坚持息兵养民、为政宽仁的国策,故而,境内政治清明、百姓安康,渐至民有余财、国有储积的小康之世。

    李昪虽然精于诗词,却从不沉湎其中,也不喜游乐、奢侈。他自己因长年专权才有机会取代杨氏的吴国,如今自己坐了天下,自然不想让他人专权,尤其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相,更不敢赋予他太多的权力,也不敢让一个人任职太久。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建勋任首相三年,他就觉得太久了,随便找了个理由免了他的相位。如此一来,他事事都要亲力亲为,久而久之,身体就有些吃不消了,才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就已全白,而且弓背塌腰、步履蹒跚,看上去就像七老八十似的。近两年来,他更是疾病缠身,身体虚弱至极,到了这个时候,为了保住他劳心费力创下的李氏江山,储君一事就不得不考虑了。

    李昪有嫡子五人,次子李景迁早卒,其他四子分别为:长子齐王李景通、三子寿王李景遂、四子宣城王李景达、五子江顺王李景逷。四个儿子虽然都是龙凤之姿、聪慧过人,但李昪最喜爱的是宣城王李景达。此子性格刚毅,为人豪爽,颇有大志,就连宋齐丘都对他赞赏不已,曾多次劝李昪道:“宣城王有大才,若以其为储君,定可光大南唐大业。”但齐王李景通乃长子,不但颇有文才,且为人忠厚、仁善,在朝野之中颇有人望,故而实在找不出废长立幼的理由。此事传到李景通耳中,他虽然看上去若无其事,心中却对宋齐丘大为不满。

    李昪幼子李景逷的母亲种氏,因年轻貌美,深得李昪宠爱,而齐王李景通的母亲宋氏虽然贵为皇后,却很少有机会见到李昪。一次,李昪见李景通正和一群文人吟咏唱和,还亲自拿着乐器调音,不禁大怒,一连几日对其呵斥讯问。种氏见状,便认为机会来了,趁机说了许多李景通的不是,并说李景逷虽是幼子,却聪慧过人,应当立为太子。李昪一听,当时就勃然大怒,呵斥道:“儿子有错,父亲训导,这是常事。国家大计,你一介女流怎可妄自干涉?”当日就把她赶出了内宫,并命她改嫁他人,心中对李景逷也有些不满了。

    李昪晚年时笃信道教,经常有方士、道士出入宫中。李昪一日午睡,梦见一条黄龙从大殿西面的窗户中飞出,然后停在空中,回头用一双巨目看着大殿,好像是要窥伺什么似的。李昪当时就惊醒了,暗暗遣左右出殿察看。不一会儿,左右回报说,殿外只有齐王一人,正倚在殿前的柱子上,两只眼睛一直看着大殿,正在等待召见。李昪这才下了决心,下诏册立李景通为太子。

    李昪多病,常常巴望自己能尽早好起来,更希望能有灵丹妙药让自己精力充沛。所谓梦由心生,一日早上,他果真梦见自己吞服了灵丹。说来也巧,醒来后,恰有方士史守冲献上丹药,李昪便认为史守冲乃上天遣来送神药的使者,连忙服了下去,当时就感觉体内燥热,之后便觉得体力明显充沛了。自此之后,他便经常服用史守冲的丹药。

    李昪自从服了丹药之后,一改往日温雅平和的性格,变得越来越急躁,脾气越来越大。太医及众臣都劝他不要再服用丹药了,他却听不进去,甚至还将此药赐给了李建勋。李建勋不久回道:“臣只服用了几天,就觉得燥热难耐。臣认为,此药决不可多用!”但李昪仍然听不进去。

    自此之后,李昪与群臣议事,动不动就暴怒不已。不过,若有人正色与他论辩,他倒也能及时醒悟,尽量克制自己。

    齐王李景通自立为太子之后,虽然他自己仍如平时一样温和谦让,但齐王府众吏却私下里开始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了,而且大多趾高气扬,不可一世。齐王府掌书记冯延巳虽有才学词名,但性格倾巧,心胸狭窄,此时就更加张狂无忌了,甚至连朝廷中书侍郎孙晟都不放在眼里,曾半开玩笑地对孙晟道:“公有何能,竟然官居中书郎?”

    孙晟也不是饶人的主,当时就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不过是齐鲁一介寒儒,文章,不如公;诙谐,不如公;谄诈,不如公;至于,声色狗马,我,更加无法望公项背了。不过,主上让公与齐王相处,是想让公以仁义辅导齐王,像公这样的才能,只能为国家增祸,对齐王又有何益处呢?”

    冯延巳知道,孙晟虽然口吃,却极善辩,一旦让他说开了,比正常人说话都流利,而且又快又急,他根本就辩不过,只好悻悻地离开了。

    孙晟虽然嘴上占了便宜,心中却隐隐不安,暗自寻思道:一旦主上弃世、齐王继位,冯延巳等人必然把持朝政,到那时,自己恐怕就不妙了。自此之后,他一有机会,便向李昪上言:“陈觉、冯延巳兄弟、魏岑、查文徽等皆是佞邪小人,不应侍奉东宫。”他又让给事中常梦锡、司门郎中判大理寺萧俨等上表,奏称陈觉、冯延巳等人奸邪乱政,不应重用。

    朝廷重臣都在弹劾陈觉、冯延巳等人,李昪就不能不重视了,便遣人去调查齐王府众吏,想取得真凭实据后,再行处置。不料,他后背的疽疮突然发作。他担心群臣知道后,朝政会有变乱,只好秘而不宣,暗地里令太医吴廷裕加紧诊治。不想,仅仅过了两天,疽疮就恶化了。吴廷裕知道大事不好,忙遣亲信召太子李景通入宫。

    李昪一见李景通,就嘱咐道:“朕已经不行了,你继位之后凡事要亲力亲为,万不可放权于他人。近来,屡有重臣上奏,说陈觉、冯延巳等人品不端,弄权谋私,朕也不知实情,此事你须仔细查究,万不可掉以轻心。”李景通唯唯听命。

    李昪临终,忍住剧痛,再次叮嘱李景通道:“我服用丹药,本想增寿,不想事与愿违,这些丹药竟然是催我性命的毒药,你千万要引以为戒啊!”

    当晚,李昪就驾崩了,享年五十六岁。李景通遵照李昪遗嘱,秘不发丧,暂行监国。

    次日一早,孙晟就听说了李昪驾崩的消息,连忙遣人将常梦锡及翰林学士李贻业召至府中,对二人说道:“主上驾崩,若是齐王嗣位,冯延巳等人必然用事。若是如此,朝中小人当道,主上竭尽心力创下的基业,必将付诸东流。”

    常梦锡道:“先帝已立齐王为太子,齐王继位已成定局,我等又能如之奈何?”

    孙晟道:“我等不如联合朝臣,去请太后临朝听政。”

    常梦锡连连摇头,正色道:“先帝一再叮嘱:‘妇人干政,祸乱之本。’孙公怎可自生厉阶?这必定是近习奸人的诈谋,决不可听!何况,太子春秋已长,明德著闻,孙公怎可乱说亡国之言?如果孙公坚持这样做,我定会对百官言明此事。”

    李贻业见孙晟面露尴尬之色,忙打圆场道:“此事还不知太后之意如何,依李某看,孙公可先去探探太后的口风,然后再作计较。”

    孙晟一想也是,当即入宫求见宋太后。不想,当他支支吾吾地说出请太后临朝听政的意思后,宋太后就勃然生怒,数落道:“此武后故事,我岂可为之?公为朝廷重臣,怎可生此乱国之念?”孙晟大惧,此事只好作罢。

    李昪驾崩三天后,李景通终于对外宣布了噩耗。

    自从李昪服“神药”之后,性情大变,近要之臣常被责罚,陈觉便假装有病,已连续一个多月不上朝了。然而,遗诏刚一宣布,陈觉便早早地到了大殿之上。萧俨一见,心中大为不齿,当即弹劾道:“陈觉端居私室,以待天子升天,恳请监国问罪。”

    李景通温言劝慰道:“先帝刚刚大行,朝野大事正多,众卿还是协力帮助我渡过眼前的难关吧。”

    萧俨见状,虽然没有坚持己见,却将矛头对准了冯延巳兄弟,质问冯延巳道:“听说冯公想要修改律法,允许民间买卖男女,可有此事?”

    冯延巳微笑道:“不错,此乃先帝遗诏!”

    萧俨圆睁双目,高声斥道:“一派胡言!国中谁人不知,自从先帝为吴国宰相以来,淮南境内便禁止买卖良家妇女。当年,冯延鲁为东都判官时,就有过这种请求,当时先帝就问臣的看法,臣当时说道:‘陛下当年为吴国宰相时,见民间有卖儿卖女的,就从自己府上出钱赎来,然后放回家中,这才使得远近士民归心。如今即位了却反其道而行之,让穷人家的子女去做富人家中的奴仆,这合适吗?’先帝深以为然,当时就想治延鲁之罪。臣当时以为延鲁愚昧,没有必要责怪于他,在臣的一再劝说下,先帝这才没治延鲁之罪。”

    萧俨说罢,又转头对李景通道:“监国殿下,冯延巳兄弟早就想为自己买姬妾了,这必定是他们自己所为,绝非大行皇帝之命。”

    冯延巳脸上挂不住了,竟一改往日笑容可掬的神态,声色俱厉地说道:“殿下,此乃萧俨妄言!满朝之中,谁曾听先帝提起过此事,萧俨假借先帝圣命,实乃心怀叵测。”

    萧俨从容说道:“当年,萧某亲眼见先帝对冯延鲁的这份表章重重地斜抹了三笔,这道表章现在一定还在宫中,请殿下遣人取来,一看便知。”

    李景通当即命宫内掌管史籍的宦官前往文库,不一会儿,宦官便将李昪留中的奏章全都取来了,竟有千余道之多。李景通当众翻看,见每道奏章上皆斜抹了一笔。萧俨上前,按照他所记的时间,很快就找到了冯延鲁的这道奏章,其上果然斜抹了三笔,而且又粗又重!

    冯延巳见状,大为羞惭,李景通却笑道:“罢了,罢了,此事既是先帝所定,你等就不可擅自更改了。眼下正值大丧,就不问你等之罪了。”

    萧俨见李景通如此偏袒冯氏兄弟,心中不免愤恨。孙晟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随后,齐王李景通就在南唐主李昪灵柩前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改元保大,更名为李璟,史称南唐元宗,也称中宗。

    五鬼

    李璟尚未听政,冯延巳便迫不及待地劝李璟惩处孙晟。李璟也对孙晟极为反感,不久即将其外放为舒州观察使。此后,冯延巳屡屡入宫奏事,每天都有四五次之多。李璟笑道:“书记已有常职,何必如此劳烦?”冯延巳大窘,这才收敛了些。

    李璟为人谦恭谨厚,刚刚即位,还不习惯直呼大臣之名。李建勋对人言道:“当今主上宽仁大度,优于先帝,但是性情还未定型,若是身边没有忠正之人,我担心难以守住先帝之业。”

    李璟虽然对宋齐丘不满,但因他和周宗都是先朝勋旧重臣,人望颇高,故而,仍将他留在了朝中,以其为太保兼中书令,以周宗为侍中,二人并为宰相。

    李璟为齐王执掌政事之时,每有过失,常梦锡经常直言规正,李璟开始还有怨言,但是随后就谅解了,即位之后,便想以常梦锡为翰林学士。宋齐丘等人听说后,甚为疑忌,竟找了个小错,将常梦锡贬为了池州判官。

    池州有许多外贬、外迁的官吏,节度使王彦俦对他们防范甚严,令他们连维持生计都很艰难,唯有对常梦锡厚礼相待,一如常梦锡在朝廷一样。

    宋齐丘素来看重陈觉,李璟也认为陈觉有大才,遂将一应政务全都委托给了他,冯延巳、冯延鲁、魏岑、查文徽皆依附陈觉。国人对此五人颇有微词,私下里称其为“五鬼”。

    冯延鲁虽然文辞逊于其兄,却极善于逢迎,因而颇得李璟宠爱,短短数月,即从礼部员外郎升迁至中书舍人、勤政殿学士。江州观察使杜昌业听说后,叹道:“国家之所以能驾驭群臣,靠的就是官爵。若凭一言称旨,就跻身于通显高位,以后立功之人,又该如何封赏呢?”

    不久,魏岑、查文徽也飞升至枢密副使。然而,魏岑得志后,竟对陈觉恩将仇报。陈觉用事不久,其母病逝,陈觉只得回家丁忧,魏岑趁机宣扬陈觉的过恶,意图排挤陈觉。

    李璟依照李昪遗愿,加封李景遂为诸道兵马元帅,改封齐王;以李景达为副元帅,改封燕王。李璟还在列祖灵柩前盟誓:将兄弟相继袭位,随后又将此誓宣告中外。李景遂、李景达坚意推辞,李璟却始终没有答应。

    李景遂暗自发誓,决不为嗣君,并更其字为“退身”,以明其意。李璟本想当时就立李景遂为太弟,但李景遂一再坚辞,李璟这才作罢。

    李璟随后又立其长子李弘冀为南昌王,立其幼弟李景逷为保宁王。宋太后因怨恨种夫人,屡欲加害李景逷,幸亏李璟一直尽力保全,李景逷这才保住了性命。

    宋齐丘对周宗一直心存怨恨,周宗自觉年老,又见宋齐丘对自己虎视眈眈,便整日里小心翼翼,恭谨自守。然而,宋齐丘仍然对其不放心,竟然广树朋党,收集周宗的过失,千方百计地要陷害他。周宗忍无可忍,只好向李璟哭诉。李璟本就不喜欢宋齐丘,自此之后,对他就更加疏远了。宋齐丘很是担心,便借着在华林园陪驾的机会,特意献羯鼓诗道:

    切断牙床镂紫金,最宜平稳玉槽深。

    因逢淑景开佳宴,为出花奴奏雅音。

    掌底轻璁孤鹊噪,枝头干快乱蝉吟。

    开元天子曾如此,今日将军好用心。

    李璟假装不解,宋齐丘大为失望,只好又献了一首《凤凰台》,诗曰:

    倒挂哭月猿,危立思天鹤。

    凿池养蛟龙,栽桐栖鸑鷟。

    梁间燕教雏,石罅蛇悬壳。

    养花如养贤,去草如去恶。

    日晚严城鼓,风来萧寺铎。

    扫地驱尘埃,剪蒿除鸟雀。

    金桃带叶摘,绿李和衣嚼。

    贞竹无盛衰,媚柳先摇落。

    尘飞景阳井,草合临春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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