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的裂变 遍地胡虏-公元九二六年(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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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嗣源道:“嗣源明日就回镇州,上表请罪,等待圣上裁判,这有何不可?如今嗣源已成是非之人,还请诸公早早离开,以免受到株连。”

    石敬瑭注意到李嗣源的眼中已含着泪光,遂道:“石某与安公本就是总管属下,所谓一荣俱荣,一损皆损,有何株连之说?”

    安重诲则道:“总管刚才所言甚为不妥!令公身为主帅,不幸为乱军劫持。元行钦不战而退,回到朝廷,必会以令公为借口。令公若回镇州,就有了占据藩地、要挟皇上的嫌疑,这就给进谗之人留下了口实。为今之计,不如连夜前往京师,面见天子,还有可能把事情说明白。”

    霍彦威一只独眼突然在月光下露出异样的光亮,说道:“霍某自从投诚以来,总管从不以投降偷生之人对待霍某。说实话,霍某早已将此生暗自许给了总管。霍某也认为安公之言有理。霍某麾下五千步兵当能拼死护卫总管。”

    李嗣源沉思良久,决定听从霍、安、石三人的建议,对霍彦威道:“马坊使康福曾为我麾下偏将,他是胡人,极善养马,去年被圣上遣往相州牧马,我们路过相州时可去找他帮着弄些战马来。”

    霍彦威大喜。次日一早,李嗣源一行即离开了魏县,抵达相州时,康福正在城门口等着呢。康福身材高大,浓须深眼,长相甚为豪壮,但说话声音却非常柔和。他对李嗣源道:“总管令公之事,康福已经听说。相州到处都有传言,说总管已经反了。令公您要是真反了,能不能带上康福啊?主上自从进入大梁后,就像换了一个人。总管您要不反,早晚会有人反!”

    李嗣源沉下了脸,低声喝道:“莫要胡说!我李嗣源岂是造反之人?”

    霍彦威道:“总管说得不错,我等正要护卫总管去洛阳面见天子。不过,霍某属下全是步军,走得太慢……”

    康福打断了他:“这个好办,康某是养马的,现在正好有两千匹战马,本来过几天就要送往洛阳了,霍公正可代劳!”

    霍彦威大喜,这样一来,他们就算有了一支骑军。

    李嗣源刚离开相州,就有消息传来:元行钦并没有回洛阳,而是率军退保卫州,并已上表奏知“李嗣源谋反”一事。安重诲道:“总管若再前行,元行钦必会出兵拦截,到时候就更说不清了,现在只有遣使者上表辩解了。”李嗣源无法,一日之间,连遣多名使者前往洛阳。李存勖见过李嗣源的使者后,当即召见李嗣源的长子李从审。

    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李从审确实像极了李嗣源:平时为人忠勇沉厚,言语也不多,但是,每逢战阵则像换了个人似的,摧坚陷锐,奋不顾身,而且武艺高强,军中很少有人能与其匹敌,就连元行钦都大为叹服。李存勖一直对其既器重又赞赏,李从审也对李存勖既敬佩又忠诚。

    此时,李存勖对李从审道:“朕深知你父亲忠厚,决不会造反。朕这就让你去见你父,说明朕的意思,让他千万不要多心。”

    李从审领命北上,路过卫州时,元行钦却将其扣住了,当时就想把他杀了。李从审道:“公等既然不能为我父辩明冤情,我又无法见到父亲,只好求将军放我回京,再去宿卫圣上。”元行钦闻言,这才将他释放。

    李从审回到洛阳后,李存勖对其更为爱怜,赐名继璟,待之如亲子一般。

    自此之后,李嗣源所有表章,皆被元行钦拦截,无法上达。李嗣源迟迟不见李存勖的回音,心中更加疑惧,便不敢再回洛阳了。

    石敬瑭道:“大凡大事皆成于果决而败于犹豫,古往今来,谁曾听说上将与叛卒进入贼城,而他日还能保全的?大梁,乃天下之要地,总管又曾为其节度使,属下愿率三百骑先行前往,为总管取之。若侥幸拿下大梁,总管当率后军疾进,如此,总管才可自全。”

    突骑都指挥使康义诚道:“主上无道,军民怨怒,总管若能顺从军民之意,则可生;若固执守节,必死无疑。”

    李嗣源叹了一口气,说道:“唉,你等这也是求生之路,我怎会不从?只愿我等进入大梁后,主上能给我机会解释,莫要真成了叛逆!”

    安重诲道:“不过,咱们兵力实在太少了!眼下,齐州防御使王宴球、兖州节度使段凝、贝州刺史房知温皆屯兵于瓦桥,北京右厢马军都指挥使安审通屯兵于奉化军,令公可以总管之命召他们前来。”

    李嗣源此时别无他法,只好令安重诲移檄会兵。

    张全义自从推荐李嗣源为平定魏州的主帅之后,心中就一直惴惴不安。李嗣源进入魏州的消息刚一传到洛阳,张全义就吓晕了过去,醒来之后,竟连饭都吃不下了。不久,张全义即病逝于洛阳,时年七十五岁。

    张全义出身贫寒,却在大齐黄巢,大唐僖宗、昭宗、昭宣帝,后梁太祖、朱友圭、梁末帝及后唐李存勖八位君主、四个皇朝中,风雨不倒,历任显耀,位至太师、中书令,数次封王,食邑一万三千户,先后掌领洛阳、郓州、陕州、滑州、宋州,三临河阳,两掌许州,历经二十九任内外官职,共四十多年,并于乱世之中寿终正寝,不能不说是一大奇人了。

    朝廷连连用兵,外库钱粮眼看着就耗尽了,租庸使孔谦无奈,只好奏请李存勖命河南府预借一些今年夏秋的租税。李存勖准其奏请,让河南百姓年初就把夏秋的税赋缴上来。此举对贫困不堪的百姓们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京畿之民,走投无路,只好在路上号泣,皆盼着刘盆子复生,救苦救难。不仅如此,孔谦为弥补仓储,还经常克扣军粮,致使军中流言甚多。到了后来,孔谦也有些害怕了,只好去求宰相豆卢革,说道:“如今兵民皆怨声载道,相公可否给主上说说,从内库中借一些钱粮应急。”

    豆卢革不知内情,问道:“朝野都在传言,内库钱粮甚多,本相却不相信。孔公莫以传言误我。”

    孔谦道:“孔某亲眼所见,内库各仓,全都是满满当当的,又怎敢虚言呢?”

    豆卢革大为恼火,当时就要求见李存勖,行近宫城,火气便消了,又折返回府,直至次日早朝,他才率领百官向李存勖奏道:“眼下,外库已经枯竭,内库却丰满有余,诸军将士连养家都不能了,若不及时赈济救助,臣等担心军心散乱,弄不好会出大乱子。为今之计,恳请陛下先从内库暂借一些钱粮,以解燃眉之急,待过了凶年,再将钱财收集于内库。”

    李存勖听罢,也有些心动,当即让众宰相在便殿等候,他则入内找皇后刘玉娘商量。刘玉娘却道:“我夫妇君临万国,虽然凭借的是陛下的武功,但也是天命所为。命既在上天,凡人又能奈我何?”

    李存勖为难地说道:“宰相与大臣们正在便殿等朕回话呢,你让朕如何面对他们?”

    刘玉娘笑道:“亏你还是至尊,却拿大臣们没办法。你不要出去,看我如何打发他们!”

    宰相们正在便殿等着李存勖,突然环佩叮咚,由内而外传来,随着一股扑鼻的香气,皇后刘玉娘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宫女,其中三位宫女每人怀抱着一个幼子,其他人则捧着妆具,拎着银盆子。

    众臣大为诧异,连忙跪地行礼。刘玉娘先是长叹了一声,随后说道:“人人都说宫中积蓄很多,其实,四方贡献的钱物,早就赐给功臣了,剩下的就只有这些妆奁和这三个皇子了。你们就把这些东西,还有这三个小皇子,一同卖了去赡养军士吧!”

    众臣一听,人人惊慌失措,个个冷汗直冒,战战兢兢地告罪而退。

    皇后既然不愿开内库,皇帝李存勖也没办法,只好令宦官、伶官集资,李存勖自己也拿出了一些金银、布帛,赏赐给亲军。此时,军士们家里早已缺粮断炊了,只能靠妇孺挖野菜度日,不少军士的家里已有人饿死,所以当军士们得到赏赐后,丝毫没有感恩的意思,反而指着金银财物抱怨道:“老婆孩子都饿死了,要这些东西还有什么用呢?”

    改字

    元行钦听说李嗣源正在征调各军,担心他率军南下,对朝廷不利,当即率军离开了卫州,回师洛阳。李存勖闻讯,竟亲至耀店迎接犒劳。此时,从西川运来的四十万两白银终于到了洛阳,李存勖连忙将其分配给各军,各军这才安定下来。

    元行钦道:“总管率邺都乱兵已经占据了博州,正欲渡河攻袭郓州、汴州,请陛下赶紧驾幸关东招抚。”

    李存勖正有此意,临动身时,景进等人对李存勖道:“魏王尚未到达,康延孝刚刚平定,西南尚未安宁,王衍族党遍布两川,若他们听说车驾东征,臣担心两川会有变乱,不如先将王衍除掉。”

    李存勖道:“朕曾经下诏给王衍,许诺不伤其性命,朕身为天子,怎可出尔反尔?”

    景进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陛下还要顾及这些!”

    李存勖终于还是听了景进的,立遣中使向延嗣持圣旨前往长安,诛杀王衍一族。圣旨颁好后,李存勖让张居翰加盖玉玺。张居翰接过圣旨,快速浏览了一遍,见其上写道:“王衍一行,并从杀戮。”张居翰大吃一惊,悄悄地将圣旨按在殿柱上,将“行”字抹去,改为“家”字。改此一字,使得蜀国文武百官及王衍仆从、宫女两千多人,逃过了一劫!

    向延嗣到长安后,即将王衍宗族全部斩杀于秦川驿。

    花蕊夫人临死前仰天高呼道:“我儿以一国迎降,却仍然不免灭族之祸。赦免诏书犹在,煌煌上天犹在,如此弃信背义,难道就不怕报应吗?”

    当她眼睁睁地看着已然昏死过去的王衍被刽子手斩去头颅时,她灵光忽现,笑道:“我知道了,唐主的死期也就在眼前了!不过,孩儿啊,可惜我母子已经看不到了!”

    王衍宠妃刘氏有倾国之色,一头如云的乌发,更是色如墨玉、柔若丝缎,真乃千古难见的美人。行刑之时,刽子手看着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实在是不忍下手,就连监斩官也不忍就此毁了上天如此完美的赐予,也想免其死刑。刘氏却道:“家国丧亡,义不受辱!”竟从容地将她那纤美的脖颈伸向刑台,刽子手闭着眼睛落下了屠刀……观者无不惋惜。后人有诗叹道:

    柔柔乌云铺木台,汪汪墨珠映瑶台。

    不学妲己惑主媚,纤颈偏迎寒光来。

    其后,蜀国文武百官一部分被押往洛阳,一部分则星散而去。王仁裕又回到了故里天水,整日里闭门著书,著有《归山集》五百首,在《题麦积山天堂》一诗中,他借景抒怀道:

    蹑尽悬空万仞梯,等闲身共白云齐。

    檐前下视群山小,堂上平分落日低。

    绝顶路危人少到,古岩松健鹤频栖。

    天边为要留名姓,拂石殷勤身自题。

    蒲禹卿在成都家中闻听王衍一家被杀后,恸哭道:“蜀人自此重不幸也!”遂携其全家逃往深山隐居起来。临行,他特意在城门前题写了一首诗,曰:

    我王衔璧远称臣,何事全家并杀身。

    汉舍子婴名尚在,魏封刘禅事犹新。

    非干大国浑无识,都是中原未有人。

    独向长安尽惆怅,力微何路报君亲。

    王衍一家被杀后,向延嗣随后又宣读李存勖圣旨,命魏王诛杀康延孝。李从袭担心任圜大功独占,将来对魏王不利,想留着康延孝以牵制任圜;任圜则同情康延孝,不忍下手,一时拿不定主意。张砺却对任圜言道:“因康延孝叛乱,才使得大军归期推迟了。回京后,一旦康延孝被释放,对明公来说,岂不是破槛放虎,自留其患吗?明公若难以决断,我亲自去杀了他。”任圜闻听此言,恍然大悟,这才将康延孝杀了。

    李存勖率军东进至汜水关,遣元行钦先率骑兵沿黄河东进。此时,跟从李存勖的李嗣源亲党,纷纷逃亡而去,有人劝李从审尽早脱身,李从审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就连李存勖都多次劝他去投靠其父亲,李从审却固辞不从,甚至要以死明志。当李存勖听说李嗣源在黎阳后,便硬逼着李从审渡河去召李嗣源来见,李从审这才不得不离开了李存勖。

    半路之上,李从审又遇到元行钦。元行钦问他意欲何往,李从审答道:“奉旨前往黎阳,召父亲觐见圣上。”

    元行钦问道:“有无圣旨?”

    李从审道:“陛下口谕,并无圣旨!”

    元行钦怒道:“你这逆贼,欺我无知吗?分明是要背主投父,却以此言糊弄我!”

    李从审叹道:“唉!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烦请绍荣公转告陛下一句话:父亲大人是何用意从审不知道,但从审誓死不背弃圣主!”说罢,抛下兵器,翻身下马,束手受缚。元行钦当即将其斩首。后人有诗叹道:

    忠臣怎背君,孝子难弃父。

    若全忠孝身,累人寄刀斧。

    魏州兵变的消息传至镇州后,镇州虞候王建立深恐监军李绍丰对李嗣源一家下毒手,一直率兵暗暗护卫着。后来传来了李嗣源起兵黎阳的消息,王建立当机立断,抢先动手,将李绍丰杀掉。

    王建立,辽州榆社人。李存勖曾遣宫女前往代州祭墓,宫女仗势侵扰代州百姓,被时任代州刺史的王建立一顿鞭笞。宫女回宫后哭诉于李存勖,李存勖大怒,当时就想杀了王建立,幸亏李嗣源拼命劝阻,王建立这才保住了一命。李嗣源移镇镇州时,王建立特意至镇州投靠了李嗣源。

    王建立杀掉李绍丰后,当即遣使至石门镇,请李从珂率军南下。不久,李从珂率部抵达镇州,王建立当即率数千镇兵与其合兵一处,一同赶至黎阳李嗣源军中。如此一来,李嗣源就有近二万兵士了,便决定从白皋渡河南下。

    次日晚间,汴州节度使孔循突然有使者到来,送给李嗣源一封密信,信中言道:“孔某举汴州而待总管,望总管速来!”

    李嗣源对孔循所言半信半疑,安重诲却道:“不论孔循真心与否,都不可错过这一良机!”李嗣源认为有理,当即抽调了三百精骑交给石敬瑭,让他作为前驱,先往汴州。

    李嗣源率军抵达白皋之时,正遇见几艘齐州贡船,船上全是上贡的绝好丝绢,李嗣源便将这些贡船扣了下来,让安重诲把丝绢全都赏给将士们。将士们大为感激,皆暗自发誓:“誓死跟从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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