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的裂变 遍地胡虏-公元九二四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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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郭崇韬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朝廷权臣,却丝毫不知前朝的惯例与策略,处理事情总是直来直去,丝毫不加转圜规避,再加上他生性刚急,有时行事难免操之过急,偏于孟浪。他明知李绍宏对自己颇为嫉恨,但对众宦官、伶人等嬖臣仍不讲求策略。宦官、伶人每每有求于他,他也经常是当面拒绝,致使不少宦官、优伶对他心有不满。李绍宏则趁机挑动这些嬖臣,一有机会就在李存勖跟前数落他的不是,好在李存勖对他极为信任,但郭崇韬知道,有这些嬖臣整日里煽风点火,自己早晚要遭殃,然而又苦于无法抑制,经常扼腕自叹。

    郭崇韬虽然出身平平,却极崇尚门阀出身,他为此还自编了一套说辞,自称是汾阳王郭子仪的后代。豆卢革、韦说大感奇怪,曾经当面问他:“汾阳王本为太原人,后来迁徙到华阴,郭公世代家居雁门,又怎会是汾阳王的后代呢?”

    郭崇韬答道:“后来遭乱,谱牒丢失了。我曾闻先人言,我乃汾阳王四代孙。”

    豆卢革不无讥讽地说道:“如此说来,郭公如今将相一身,实乃祖上之德了。”

    郭崇韬并不为意,反而将豆卢革之言当作实据。自此之后,他便以名门之后自居了,用人也多以门第、名望来甄别,常常引用荐拔一些名门望阀之后入朝,致使好多浮华轻薄之人钻了空子。相反地,那些功勋卓著或有真才实学之人却常常被搁置不用。一些故旧好友向他求官,郭崇韬第一件事就是问其出身,一旦出身平平,他就会直言不讳地言道:“我也深知公有功劳、有才能,但出身于寒门,我不敢用你,否则,定会为名流嗤笑的。”当时朝野之人对郭崇韬此举大为不解,坊间甚至有民谣唱道:

    任你功勋有多著,不如有个好宗祖。

    劝君莫修文武功,不如修个好宗谱。

    因而,郭崇韬虽然位高权重,却“嬖幸疾之于内,勋旧怨之于外”,整日里如处水火之中。

    郭崇韬深知位高身危之忧,担心早晚会为他人所谗害,便对诸子道:“我辅佐主上,大事已成,眼下却为众奸人毁谤,我想尽早避开奸人,归镇常山,以为菟裘之计,你们看如何?”

    其子郭廷说劝道:“俚语云:‘骑虎者,势不得下。’现今父亲权位已隆,而下多怨嫉,一旦失势,就如神龙离开了大海,连一只蝼蚁都能将它制服,此事还望父亲大人深思。”

    门客故吏为郭崇韬献计道:“满朝文武之中,侍中勋业当属第一,即便百官侧目,也未必能离间得了。侍中可于此时主动奏请辞去机务,圣上必然不允,如此,则既有辞避之名,又能堵塞悠悠之口。”

    郭崇韬依计,屡次奏请将枢密使之职让于李绍宏,李存勖果然不答应。随后,他又奏请将枢密院之事,分给内宫诸司,以自轻其权,李存勖也没答应。郭崇韬如此讨好宦官,宦官们却不领情,仍对他毁谤不已。

    郭崇韬郁郁不安,郭廷说又献计道:“现今,中宫未立,而主上却极为宠爱魏国夫人刘氏,父亲大人不如奏请立刘氏为皇后,如此,圣心必然大悦,刘氏必然感恩。随后,您再多制定一些利于天下之民的策略,然后再奏请辞退。天子肯定认为您有大功而无过,必不会让您离去。如此,外有避权之名,内有中宫之助,又为天下所悦,群阉、群伶虽有谗言,又怎能动您分毫?”郭崇韬大喜,当即上书奏请立刘氏为皇后。

    正如郭廷说所言,李存勖确实想立刘玉娘为皇后,但碍于正妃韩夫人,再加上曹太后素来不喜欢刘玉娘,而且,郭崇韬过去也多次对此事谏阻,所以,一直未能如愿。他万没想到,郭崇韬竟一反常态,主动上书奏请立刘玉娘为后,不禁大为高兴。

    次日早朝,郭崇韬又与豆卢革、韦说等率领百官共同奏请立刘氏为皇后,李存勖终于如愿以偿,册立魏国夫人刘玉娘为皇后,册封韩氏为淑妃,伊氏为德妃,“夹寨夫人”侯氏为汧国夫人,昭容夏氏为虢国夫人,昭媛白氏为沛国夫人……

    册封大典上,刘玉娘乘坐着装饰有孔雀、雉鸡彩羽的翟车,在皇帝、百官的陪同下,鼓乐喧天地去太庙行罢拜谒大礼,又被前呼后拥地回到皇城,兴高采烈地昂首进入正宫。此时,天色已晚,她仍然没有睡意,想想自己出身寒微,如今竟也能贵为一国之母,越想越觉兴奋,便在宫中大摆宴席,宴请宫中要好的姐妹、伶官、宦官,一直折腾到深夜,方才散场。

    刘玉娘卸罢浓妆,正准备就寝,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孩儿啊,为父想你想得好苦啊!”

    刘玉娘吓了一跳,连忙回头,不禁大惊——室内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当先一人,头戴瓜皮帽,身穿打着补丁的蓝色长衫,面色蜡黄,下颏上一绺焦黄的山羊胡须,左手举着写有“神断刘半仙”的白布长联,右手提着“悬壶济世”的招牌,身挎药箱,腰间还别着个药葫芦。这个形象她太熟悉了,经常在她睡梦中出现,这不正是她的父亲刘山人吗?她一时呆住了,情不自禁地叫道:“爹爹,真的是您吗?”

    刘山人这时已经是泪流满面了,唏嘘道:“是我啊,孩子,你看,你看,如今你都当皇后了,父亲怎么能不来看看你呢?”

    刘玉娘此时也潸然泪下,哽咽道:“父亲,其实孩儿也很想念您,上次在魏州,我真想把您老接进去,可是,在这深宫之中,人人都在争宠,孩儿不敢让别人知道我的出身,怕人家瞧不起,这才狠着心不敢认您。过后,我越想越内疚,又担心您老想不开,偷偷哭了好多次……您老没怪女儿狠心吧?”说着说着,已经是泣不成声了。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刘玉娘睁眼一看,却是她父亲身后跟着的童子。她的酒登时就醒了一半,许多疑问一下子涌了上来。她定睛一看这个童子,虽然穿得衣衫褴褛,手里还拿着个破帽子,脸上都是污灰,长相却富贵雍容,眉清目秀,依稀就是她的亲生儿子“和哥”李继岌!再回头看她的父亲,虽然妆化得很像,但还是依稀能够看出他就是当今的皇上——李存勖。

    刘玉娘这时酒已经全醒了,一把夺过李继岌的破帽子,朝着他的背部边打边骂:“你这个不孝的坏孩子,整日里也不学个好,净跟人家学着整治你的亲娘!”李继岌抱头就跑,假扮刘山人的李存勖笑得捂着肚子也走了出去。

    次日,此事就在宫中传开了,一时,人人皆为笑乐。

    刘玉娘出身寒微,更知道钱财的重要。她在魏州时,就一心聚财,当时贵为晋王夫人的她,竟然做起了买卖,遣其手下之人为商贾,大到粮食、食盐、铠甲,小到柴火、果品、衣服、首饰,什么生意都做。如今,她当上了皇后,买卖自然不能再做了,也不用再做了,她只需将四方贡奉进献的财物一分为二就行了,一份归天子,一份归中宫。如此一来,整个中宫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大仓库。刘玉娘望着堆积如山的财货、宝物,整日里乐得合不拢嘴。

    刘玉娘认为,她之所以能当皇后,全赖佛祖保佑,故而,她的这些财货,大多用来书写佛经,施舍尼姑、法师。久而久之,李存勖也开始笃信佛法了。一次,自于阗来了一位胡僧,李存勖竟亲率皇后及诸皇子迎拜。胡僧游五台山,李存勖又遣中使陪同,专门负责他的供需,所到之处,竟是倾城而动。又有一位僧人,法号诚惠,自称有降龙之能。他曾路过镇州,赵王王镕对其不理不睬,诚惠当时就怒道:“我有毒龙五百,当遣一龙揭一片巨石,常山之人,将皆成鱼鳖。”恰好,次年滹沱河发大水,冲淹了镇州关城,故而人们皆信以为神。诚惠到洛阳后,李存勖、刘玉娘竟亲率诸皇子、妃嫔对其下拜,诚惠却端坐不起,因此,朝士、百姓不分贵贱都对其恭谨下拜,唯有郭崇韬始终不拜。

    此时,皇太后及皇后各与藩镇来往通款,太后之命称“诰令”,皇后之命称“教命”,与皇帝的诏书、圣旨并行于各藩镇。这可忙坏了各藩镇,他们谁都不敢得罪,诏书、诰令、教命都得奉行。一时之间,路途之上,皇帝及两宫的使者络绎不绝,而太后、皇后的使者甚至比皇帝的使者还多,但他们的使命多半是收聚钱财,其名义更是五花八门,大多是各类节日以及太后、皇后、皇子、皇亲、公主的诞日之类。各藩镇虽然厌烦,却不敢违命,有些藩镇还主动巴结。许州节度使温韬听说皇后信佛后,便主动奏请以其府第做佛寺,为皇后祈福,故而,深得刘玉娘欢心。

    李存勖乃行伍出身,不喜欢整天呆在宫中,故而,一有闲暇,便驾幸郭崇韬、元行钦等人的府第,而且经常和刘皇后一同前往。一次,李存勖驾幸张全义府第,酒酣之际,刘玉娘奏道:“臣妾孩幼之时即遇大乱,失去了父母,臣妾欲拜魏王为义父,不知可否?”李存勖正在兴头上,就点头答应了。张全义却不敢当,奏道:“皇后乃万国之母,皇后此言乃古今未有之事,臣无地自处。”李存勖再三逼迫,张全义不得已,这才接受了刘玉娘之拜。自此之后,张全义便经常遣其姬妾出入于中宫,问安、馈赠,从不间断。

    张全义自收皇后为义女后,一改过去谨小慎微的习性,渐渐变得骄横无忌、为所欲为。河南监军曾经得到卫王李德裕的一块平泉醒酒石,李德裕的孙子李延古托张全义要回来,监军却愤然道:“自黄巢之乱后,洛阳园宅都不能守护,何况平泉一块石头了!”张全义曾为黄巢部属,便认为监军此言是在讥讽他,不禁大怒,竟命人将监军活活打死了。李存勖听说后,只是微微一笑。

    到了年底,凤翔来使报丧:秦王李茂贞病逝!李存勖即以其子李继酽权知凤翔军府事。客省使李严主动请求为使,前往凤翔主丧,李存勖大喜,便让他顺便出使蜀国,探听虚实。

    李严降晋后,一直在晋阳宫教习李继岌。他本是文武兼备、大志在胸之人,如今才觉着有了出头的机会,暗自发誓,此行一定要有一番作为。

    李严到凤翔后,见李继酽为人柔弱谦恭,甚有才学,尤其擅长书画,颇有文士之风,不禁大为喜爱,因而在上表朝廷时,就为其美言了不少。

    不久,李存勖下诏,正式授李继酽为凤翔节度使。

    入草人

    李严到成都后,以朝廷使者之礼与王衍相见。王衍见李严身材高大,仪表威猛,与以往的文弱使者大有不同,甚觉有趣。待其陈述来意,又发现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先是说朱氏篡唐之时,诸侯皆无勤王之举;后又谈及唐帝李存勖兴复之功,更是志气飞扬,颇有文采,给王衍印象最深的是一联警句:“才过汶水,缚王彦章于马前;旋及夷门,斩朱友贞于楼上。”声韵清亮高亢,蜀国文武百官无不愕然。

    宋光嗣见李严夸夸其谈,心中很不是滋味,便问他唐国朝廷近来之事。李严答道:“皇上前年四月即位于邺宫,当月即攻下郓州。十月四日,亲统万骑袭破中都,乘胜鼓行,遂诛除朱梁孽贼。当时,朱梁尚有精兵三十万,谋臣猛将,无不解甲倒戈。西至甘、凉,东达海外,南逾闽、浙,北极幽陵,牧伯侯王,尽来称藩,家财入贡,府实上供。淮南杨氏承累世之强,凤翔李公恃先朝之旧,也都遣子入侍,稽首称藩。淮、海之君,卑辞厚贡,湖湘、荆楚、浙越、闽汉,异货奇珍,终日供奉不绝。当今皇上则以恩德宽怀来者,以恩威款待逆顺。顺则涵之以恩泽,逆则问之以干戈,四海车书,大同非晚。”

    宋光嗣听李严满是威吓之意,又说道:“荆、湖、吴越我不知晓,但就我国熟知的岐下李公来看,本与我有婚姻之好,然而观其心,则是反复多端、专谋跋扈,是绝对不可凭信的。听说契丹部族,近来日渐强大,贵国难道就毫无顾虑吗?”

    李严反问道:“你说契丹强盛,那么,契丹与朱梁相比,谁更强盛?”

    宋光嗣低声答道:“契丹似乎不如朱梁。”

    李严朗声道:“皇帝灭梁如摧枯拉朽,契丹又怎可与朱梁相比?圣上视契丹如蚤虱一般,因其无关大局,不过是瘙痒之疾罢了。大唐良将劲兵遍布天下,劳一郡之兵、一校之众,即可令其悬首槀街,尽为奴虏。不过,上天既生四夷外族,当置其于外以生存,既然不在九州之本,何必一定要穷兵黩武呢?”

    宋光嗣无言以对,满朝文武皆有惧色。李严退出后,王宗寿以其言语多有恐吓之词,请求将李严斩首,以立国威,但王衍没有答应。宣徽北院使宋光葆言道:“从李严言语中不难听出,唐帝已有侵凌我国家之志,陛下应尽快选将练兵,屯戍边境,广积军粮,大造战舰以为防备。”王衍认为宋光葆所言在理,便以宋光葆为梓州观察使,充武德节度留后。

    王衍虽然没有听从王宗寿的话杀掉李严,但也没有准许李严马上回洛阳。李严无奈,只好寓居下来,整日里无所事事,便时常到街市上了解蜀地的民俗风貌。他很快就发现,蜀地风俗大异于中原,而且颇为有趣,尤其是蜀主王衍,有不少奇怪的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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