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的裂变 遍地胡虏-公元九二四年(1)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后唐同光二年,前蜀乾德六年,吴顺义四年,吴越宝大元年,南汉乾亨八年,契丹天赞三年

    大面子

    洛阳毕竟是历代帝王之都,又经张全义数十年经营,市井繁华,人口稠密,宫室更是鳞次栉比,富丽堂皇,就连大梁都无法与其相比。李存勖迁都洛阳后,着实兴奋了一阵子。然而,不久烦恼就来了:洛阳的皇宫大内固然宏大阔敞,但宫宇深邃,十室九空,太监、宫女们皆言宫中常常见到鬼怪。李存勖大为骇异,便问其缘故,宫苑使王允平煞有介事地说道:“我等在长安大内之时,六宫嫔御,将及万人,椒房兰室,无不人满。现今宫室大多空闲,鬼怪喜欢幽僻之地,所以经常现身。”李存勖大悟,立令李绍宏、景进、王允平等搜求天下美女,以充内宫。

    没过多久,数千美女就被召入了宫中,不过,人一多,事也就多了。李绍宏趁机对李存勖说道:“如今宫中美人太多,服侍之人却太少,请陛下下旨,增加宦者人手。”李存勖依其所言,下旨道:“内官不应居于宫外,前朝内官、诸道监军连同藏匿的宦官,不分贵贱,一并来内宫报到。”

    此旨一下,大唐昭宗时遣散的宦官们无不欢天喜地,个个笑逐颜开地前往内宫报到。宫内原本有五百多个太监,不到一月,便增添了一千多人。李存勖对他们皆优厚待遇,依为腹心。天祐初年以来,内宫诸司长官一直由士人代任,至此,又被重新起用,宦官势力死灰复燃,不久就又开始干预政事了。李存勖又依照李绍宏建议,重新设置诸道监军,各节度使出征或驻守之时,军府之政皆由监军决断。这些宦官监军经常凌驾于主帅之上,仗势争权,因此,各藩镇皆愤愤不平,却敢怒不敢言。

    段凝很快就发现李绍宏越来越受到李存勖的信重,其权势也越来越大,于是,便极力结交讨好,厚加贿赂。李绍宏也将段凝引为心腹,一有机会便在李存勖跟前夸赞段凝,甚至说他有盖世奇才,可委以大任,屡次请求加授兵权给他。

    段凝要贿赂权贵,离了钱是不行的,私财用完了,就挪用藩镇库钱,而且窟窿越来越大。掌管金库的库吏大为担心,屡屡催促他偿还,段凝无法,只好去求李绍宏,李绍宏总是设法为他在账面上抹平。

    春节过后,幽州来报,契丹人大举南侵,已经兵至瓦桥。李绍宏趁机向李存勖建议,应该以段凝为统帅,令其率军救援幽州。但郭崇韬坚决不同意,说道:“段凝乃亡国败军之将,使奸行谄是其长项,若说用兵打仗,他是万万不行的。”李存勖也知道段凝此人不堪大任,遂以时为郓州天平军节度使的李嗣源为北面行营都招讨使,以陕州留后霍彦威为其副使,以李绍宏为监军,率军救援幽州。

    大军北上的路上,先锋将安元信经常在李嗣源跟前取笑霍彦威,甚至拿他的独眼逗趣。霍彦威身为降将,自然是敢怒不敢言。李嗣源听说后,密对安元信道;“成败皆由天定,运来不由人力。当年,氏叔琮围攻太原,公又有何勇可说?现今国运兴盛,才使我等有如今富贵,你又怎可羞辱绍真公呢?”安元信大悟,连忙向霍彦威赔礼道歉。霍彦威对李嗣源极为感激,发誓要以死报效。

    契丹人最怕的就是“横冲将军”李嗣源,一听说他率军前来,大掠一阵之后就退了回去。李嗣源依照诏命,命安元信、段凝与董璋分别率其部属戍守瓦桥关,他则率其他各军奏凯而回。

    李存勖见国家已经初定,便依照张全义建议,准备举行南郊大礼,遣皇弟李存渥、皇子李继岌前往太原迎接太后、太妃。

    李存渥、李继岌到太原后,太妃刘代云对曹太后道:“祖宗陵庙在此,若我们姐俩都去了洛阳,到了年头岁尾,又有何人来祭祀先祖呢?”遂执意留在太原,曹太后只好答应了她。

    曹太后一到洛阳,李存勖就举行了隆重的南郊祭祀大典,大赦天下。新罗、渤海、党项、回纥、黑水、回鹘等国皆遣使朝贺。

    此时,高季昌已经离镇四个月了。四个月以来,几乎每天都有伶官、宦官到高季昌的寓馆里索求财物,高季昌所带来的银两、财宝早就被他们搜刮完了,因而,郊天大典一过,高季昌便再次上表,恳求放他回归荆南。李存勖此时已没有理由再留他了,只好召郭崇韬进宫商议。

    郭崇韬一见到李存勖,便说应该立即放高季昌回荆州,李存勖道:“朕观此人雄武有大志,放其归镇,无异于放虎归山啊!”

    郭崇韬言道:“天下已经安定,四方诸侯虽然相继奉表称贺,但多是遣其子弟和将吏前来拜见,只有高季昌亲自来觐见,可见他是真正尊崇陛下之人。若陛下不放其回去,天下人会怎么看陛下呢?一旦失信于天下,又有谁还会来归附陛下呢?再者说,高季昌即便有异心,荆南处于四战之地,地狭将寡,陛下遣一上将即可将其收服,又何惧之有呢?”

    李存勖想想也是,便颁诏准许高季昌回荆南。

    诏书刚一盖上玺印,郭崇韬即请中使连夜至驿馆向高季昌宣旨,并遣心腹带给高季昌四个字:“旨至速离!”

    高季昌又喜又惊,连忙率三百亲骑趁夜离开了洛阳,匆匆如漏网之鱼,一路飞驰,连早饭都不停下。左右大感奇怪,问道:“既然陛下已有圣旨,我们何必如此匆忙?所谓君无戏言,难道皇帝还会反悔吗?”

    “不错,若不是这样,郭侍中也不会让人来通知我速速离开。”

    “若是如此,郭侍中岂不是对皇上不忠?”

    “不然!”高季昌语气极为坚定,“此乃大忠!他定然知道陛下是在他的劝说下才勉强同意我离开洛阳的,明日必然反悔,那时,恐怕上天诸神也难以谏阻了。陛下必然会将我软禁在洛阳,自然也就失信于天下!他刚刚入主中原,就对诸侯做出这种不义之事,天下人又会怎样看他?他这个皇位还能安稳吗?”

    左右在马上连连称是。

    高季昌突然又叹道:“唉,高某此次前往洛阳,有两个大错啊!”

    左右皆摸不着头脑,问他是何大错。高季昌道:“第一个大错是高某不该来,第二个大错是陛下不该放高某回!”

    左右听了还是摸不着头脑。

    果如高季昌所言,次日天还没亮,李存勖就让内侍去驿馆打探高季昌离开洛阳没有。内侍回报:“高季昌昨夜一接到诏书,就率领三百亲骑匆匆离开了驿馆,连好多行李都没带!”

    李存勖一拍大腿,高声叫道:“不好,快派人把他追回来!”

    内侍道:“人都走了一夜了,如何能追得上!”

    李存勖一边骂着“蠢东西”,一边将一张刚刚写好的密旨交给内侍,说道:“令快马速速赶至襄州,命孔勍设法杀掉高季昌。”

    当日傍晚,高季昌一行行至襄州,孔勍与其极为熟识,自然设宴热情款待。宴会刚开始,突然有人将孔勍叫了出去,等他再回来时,高季昌发现,他的脸上有些不自在了,而且总是顾左右而言他。高季昌知道,他肯定是接到了李存勖的密旨,只是心中还没想好怎么办。

    宴罢,高季昌连驿馆也不回,就率领着众亲骑直奔襄州城门,杀掉守门兵士后,扬长而去。

    孔勍无奈,只好遣使向李存勖请罪。李存勖知道此事根本就怪不着孔勍,只好不了了之。正在李存勖一个人生闷气之时,景进忽然求见,李存勖忙宣其觐见。

    景进一进内殿,便拖着戏腔夸张地叫道:“李天下,可不得了了!”

    李存勖精神一振,也拖着戏腔叫道:“有何事发生?”

    景进正色道:“昨日,春闱张榜之后,落选举子皆有不平,纷纷冲进礼部贡院喧哗闹事,扬言知贡举礼部侍郎裴嗥只重门阀,不论学问,且有受贿之疑。此事已轰动了整个京城,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李存勖知道,这是他即位之后的第一次春试,决不可掉以轻心,便命卢质对新科进士进行复试。不久,复试结果出来了,与裴嗥的名单略有出入,前三名仍是原先的三个人,只是名次略有变化。状元与探花调换了一下,榜眼仍为桑维翰。李存勖见出入不大,便没有处分裴嗥,只是叮嘱今后新进士及第,必须经过中书门下复查。

    李存勖接见新科进士时,发现榜眼桑维翰长相实在奇特,五短的身材却有一张一尺宽的大脸,就有些忍俊不禁,便让景进打探一下此人的来历。景进很快就打探清楚了,忙向李存勖回禀。

    桑维翰,字国侨,洛阳人,其父桑拱为张全义客将。桑维翰长大成人后,因为长相怪异,经常被人取笑。他常对镜自言道:“七尺之躯,怎比我一尺之脸?”遂暗自发誓,决不能对不起他这张大脸,一定要出人头地。其实,在此之前,桑维翰已经多次应试,但主考官皆嫌他姓氏发音不好,故而,每次都被黜落。家里人便劝他不要再应试了,桑维翰却举着铁砚台对家里人发誓道:“除非铁砚磨穿,否则决不改业。”还作了一篇《日出扶桑赋》,以明心志。

    桑拱见儿子执意如此,故而在此次春闱之前特意找了个机会去求张全义,说道:“犬子粗有文采,同仁们都约他今年应举赴试,张公看此事如何?”

    张全义道:“贵公子应举上进,这是好事啊!”

    桑拱大喜,回家后,就让桑维翰带上数轴诗作去见张全义。张全义见到桑维翰后,也为其长相称奇。张全义本就懂得些相术,知道桑维翰日后成就不可限量,因此一有机会,便在朝臣中赞誉桑维翰。此次春闱前,他还特意向裴嗥推荐,这才使得他高中榜眼。

    李存勖像听戏文一般听完了景进的回奏,自言自语道:“这个桑维翰倒是个有趣之人,前两天,石敬瑭曾让朕给他遴选一位掌书记,朕看就是这个桑维翰了。”

    景进赞道:“李天下果然英明!”

    李存勖又道:“张全义倒是会走门路,景进,你看张全义这个老叟怎么样啊?”

    景进与张全义极为要好,有事没事就往张全义府上跑,听李存勖如此问起,便趁机说道:“在景进眼里,张老乃天下最忠于陛下之人,陛下万不可有丝毫怀疑。他经常对景进说:‘眼下,陛下最缺乏的就是治政之才,咱们可得多为陛下选一些能人。’”

    李存勖笑了笑:“张老此话不错,他心中可有要举荐之才?”

    景进道:“张老最近倒提起过一个人。此人乃昭宗时宰相杨涉之子杨凝式,诗、书、画堪称三绝,尤其是书法,堪称颜真卿后第一人。朱温时曾任集贤殿直学士、考功员外郎。后对朱温不满,被同僚所弹劾,幸亏张全义舍命相助,才保住了性命。”

    李存勖击掌赞道:“好,此人可堪重用!传旨下去,授杨凝式为比部郎中、知制诰。”

    景进大喜,当即遣人将此事告诉了张全义。张全义喜不自胜,又兴冲冲地向杨凝式报喜,不想,杨凝式不但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还讥讽道:“齐王果然好大的面子,一句话就把我安排到朝中去了!不过,我既没有起草过圣命,也没有起草过诏告,我这个知制诰可不会当啊!”

    张全义知道他散漫惯了,并没有怪罪他。不想,杨凝式第二天就得了失心疯,满嘴胡言乱语,甚至连人都认不清了。张全义知道他是装疯,这才明白他确实不想入朝为官,又担心硬逼着他入朝,万一他浑劲上来,惹怒了天子,自己也会受连累,于是,他只好求见李存勖,说杨凝式突然得了心疾,不宜在天子跟前任职。李存勖也没追问太多,便将杨凝式改为了给事中、史馆修撰,掌判史馆。

    张全义将这一消息告诉杨凝式后,杨凝式当时就不疯了,躬身笑道:“齐王知我,掌判史馆还真是非我莫属!”

    张全义只是苦笑。

    骑虎者

    郭崇韬素来廉洁,但一到大梁、洛阳后,他似乎就变了,对于藩镇的贿赂,竟然来者不拒!亲友们皆劝他不要贪财,郭崇韬却道:“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现在已然是将相一身,单是俸禄、奖赐就有上万缗之巨,又岂会在乎这些外财?现今河南藩镇,皆为梁之旧臣,他们在伪梁之时就养成了贿赂重臣的习惯。他们都曾为圣上之仇敌,必然想四处贿赂,以求自保。我现在掌典着机枢,若拒收这些人的贿赂,他们心中肯定会认为我在为难他们,他们能不害怕吗?我之所以收受这些人的贿赂,不过是把国家之所有暂时收藏于自家之私宅罢了。”

    李绍宏等宦官劝李存勖将天下财赋分为内、外库,州县上供的财赋入外库,充作朝廷经费;方镇诸侯贡献的财赋及宝货则入内库,作饮宴、游玩、奖赐之用。李存勖认为此乃绝妙之法,当即准其所奏。自此,朝廷钱财就有内、外库之分了,不过,外库经常空虚,而内库却一直堆积如山。南郊祭祀之时,缺乏劳军之钱,郭崇韬首先贡献了十万缗犒劳诸军,并奏请李存勖道:“臣已倾家所有以助大礼,愿陛下也出内库之财以奖赐诸臣。”李存勖半晌不语,良久方道:“内库之钱另有用处,朕在太原自有储积,可令租庸使前往太原取来,以作奖赐。”军士们听说此事之后,皆有不满之意,渐生离心。

    郭崇韬本为兵部尚书、枢密使,也就是说,在内朝掌典着决策大权,在外朝掌握着兵权。郊礼过后,李存勖又特意封他兼领镇、冀二州节度使,晋爵赵郡公,食邑二千户,赐铁券,恕十死。郭崇韬大为感激,暗自发誓要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自此,他更加以天下为己任,对朝政兢兢业业、尽心竭力,而且处事雷厉风行、公正无私,因而深得朝野好评。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