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达庆感慨道:“所以要开展公德教育呀。这些人,一点社会责任感都没有。”
老婆说:“找到那个肇事者后,一定要严肃查处!”
坐在父亲旁边的罗燕妮冷冷地看了父亲一眼。她在观察父亲得知情敌死亡之后的反应。如果不是母亲在场,她会对父亲说,这下你满意了吧?可母亲就是不离开。罗燕妮只好把想说的话咽进肚子里。她看到,父亲的脸上掠过一丝稍微的不安,瞬间就消失了。那是一种没有对手之后的轻松与舒缓。稍许,罗达庆站起来,说要到办公室去处理文件,就拎着公文包出门了。母亲冲着他的背影说:“都快八点了,还出去?”
罗达庆有些不耐烦地说:“有事!”
罗燕妮说:“妈,爸爸有事,你就让他忙去吧。”
母亲说:“你不知道。你爸爸昨晚一夜没睡。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直到天亮。今天就该好好睡觉吧。工作是忙不完的。”
听到这话,罗燕妮心头一紧。她十分关注父亲这个“一夜没睡”的细节。父亲正值盛年,仕途畅通,身体健壮,能吃能睡。要平时,即使外面声音再大,他也倒下便是鼾声雷动。失眠对他来说是陌生的。也许是太敏感了,罗燕妮把张山虎的死与父亲联系在一起了。她在为父亲暗暗祈祷:但愿不是父亲干的,但愿这一切都与父亲无关。
罗燕妮心头一片茫然。她坐不住了,到自己卧室给李梦泽打了个电话。问他新闻播出后的情况。李梦泽说已有一个目击证人去交警大队了,说当时他看到肇事车辆没挂牌照,是一车辆东风牌卡车。罗燕妮说:“需要我帮忙吗?”李梦泽说:“你要想办法,明天再搞一个后续报道。”罗燕妮说:“这没问题。新闻部把它当成了一件大事在抓。如果能通过传媒的作用,把肇事车辆查出来,那也是一大功劳。”李梦泽说:“那你就把这事给我盯紧点。”
为使后续报道能够顺利播出,李梦泽动足了脑筋。连续两天他都忙于张山虎的后事,根本没睡好,中午在办公室沉沉地睡了一觉后,起来就到电视台去了。把台长和新闻部的同志慰劳了一下,每人给了两千块钱的消费券。仅此一项,花去了一万多块。台长死活不收,说这是他们应该做的,他们不能违犯新闻纪律。李梦泽说:“我这不是搞不正之风,播出这种东西不是什么商业行为,只是对你们劳动的感谢。”说好说歹,终于把消费券收下了。
可是,李梦泽离开不到两个小时,就接到了新闻部主任的电话,说后续报道播不出来了。市政府领导有一个关于安全工作的讲话,长达四十分钟,要求连续播三天,除了《瑶池新闻》外,其他的自办节目一律取消了。李梦泽一听急了,说:“能不能当作广告播出?该给多少钱,我付多少钱。”主任很无奈地说:“这恐怕不行。广告节目是事先排定了的。现在唯一的办法是把全天所有节目播完后,把后续报道放在最后加播出去。因为到深夜了,效果不会太好。”李梦泽说:“那就只好这样了。”
放下电话的李梦泽半天说不出话来。他隐约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了。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出台一个长篇讲话?非要取消所有自办节目不可?这不是干扰又是什么?难道真有这样巧合的事吗?
李梦泽又给交警大队打电话,询问下午有无目击证人出现。负责办案的人说,刚刚决定他到警察学校去学习,手头上的案子还没移交。具体交给谁办还不知道。他反正不办了。李梦泽听着,只觉得鲜血直往脑门上涌,他一把将电话砸下去,长啸一声,说:“妈的,这不是釜底抽薪吗?绝不是偶然的!欲盖弥彰!”
李梦泽一支接一支地抽着闷烟。他觉得事态越来越明朗了。越是出现这样的阻力,越是证明罗达庆心里有鬼。张山虎的死因也就昭然若揭了。他几乎有很大有把握认为这事与罗达庆有关。
张山虎的母亲已经由刘小样接到城里来了,当她把张山虎不幸遇难的消息告诉老人时,老人就昏死过去了。于是赶快往医院送。李梦泽派了两名女工专门侍候老人。然后把刘小样腾出来休息。她还在养伤期间,不需要跟单位请假。刘小样已经两天两夜没睡觉了。回到家里就睡了十个小时,醒来已是晚上十点。一看黑黢黢的屋子,脑子里又出现了张山虎的影子。慌忙把灯打开,下楼找点心吃。吃着吃着身上就冒虚汗了。又开始了她提心吊胆的生活。这个可怕的18号别墅完全变了,她简直不敢再住下去了,越想越害怕。任何角落里的一点响声,都会在她耳朵里无限放大,变成鬼哭狼嚎,凄厉而阴森。
刘小样打开电脑写东西,完成李梦泽交给她的任务。可她连键盘的声音都害怕了。昨天白天她已写了大半,还有一些没写完。键盘的声音本来是清脆的,现在却变得古怪了。她总是把它与张山虎的走路的脚步声联系在一起,接着便是头皮发麻。她索性把电脑也关了。琢磨着今晚如何度过的问题。
她该怎么办?她最信得过的人张山虎死了,罗达庆在她心中变成了恶魔。在知道她生活内情的人中,唯一只有李梦泽了。她只好给李梦泽打电话。她说:“我真是怕死了,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李梦泽说:“我走了,你不照样害怕吗?”
刘小样说:“那我在你房间来。”
李梦泽迟疑片刻,说:“你来吧。”
刘小样没有关灯,把门一锁,就到李梦泽家里去了。两楼相距不远,她几乎是跑过去的。进门后还在咻咻地喘气。李梦泽正在写东西,见她去了,就用杂志把稿纸盖上了。整齐地放在一边。刘小样问他寻找目击证人的情况,李梦泽说:“出现了一些干扰。办案人员被派到外面学习去了,后续报道被领导讲话挤占了。这些事看起来都冠冕堂皇,其实更象是一种预谋,而非偶然。”
刘小样说:“如果我们推断,假若是罗达庆唆使他人杀了张山虎,那么这些干扰都是人为因素造成的。作为市长,他完全有能力也有借口干扰甚至阻止办案。”
“你说得很对。”李梦泽问她:“这两天你和罗达庆通过话吗?”
刘小样摇摇头:“没有。他可能会在这几天来找我。”
李梦泽叮嘱她说:“你要密切注意他的反应。”
刘小样很文静地坐着,衬托出几分淑女的端庄和天生的美丽。刘小样在家里吃了许多点心,口渴了,想喝水,又不好意思讲出来。她看了看李梦泽放在桌上的稿纸,猜想他所写的内容一定与罗达庆有关。她说:“我算是背叛他了吧?没想到我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背叛他了。”
李梦泽点支烟,说:“可你也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刘小样说:“这也倒是。你也算是背叛了罗燕妮吧?”
李梦泽说:“不对。在对待她父亲的态度上,我们本来就没有结成同盟。如果有一天真相大白之后,她也会背叛她父亲的。她是个有良知的人。”
刘小样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坏女人?”
李梦泽说:“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我发现你并不坏,而且不错。首先,你能够在罗达庆这事上通情达理。敢于背叛他,是一种觉醒。”
刘小样说:“我是弃暗投明?”
李梦泽笑了笑,说:“你表达得很准确。”
刘小样小孩一样地说:“那你奖我一杯水喝。渴死了。”
李梦泽连忙起身给她倒水,刘小样在接过杯子时又绽放出笑魇。看得出来,她在李梦泽面前是轻松的,信任的,还有几分恰到好处的矜持。李梦泽怎么看她,都觉得她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孩子。这种女孩,只要她本质不坏,在深圳这些地方,完全可以嫁个不错的老公。可她为啥看上了罗达庆呢?职权一旦与美貌联姻,结局注定是不好的。李梦泽甚至想,如果他有这样一个妹妹,他将会百般地爱护她,绝对不要她受伤。
李梦泽纳闷地坐着,除了谈罗达庆,两人没有更多的话好说。他两天都没休息好,今晚他想抓紧时间写点东西,办他要办的当务之急。可刘小样在这里又有些碍事。他对刘小样说:“你还是回去吧?我要写东西。”
刘小样觉得李梦泽有点不讲义气,出尔反尔。她说:“我打扰你了吗?回去我害怕。那屋子我不敢住了。否则我就不到你这里来了。现在你又要赶我走。我往哪里去?”
李梦泽无奈地笑笑,说:“那你在我楼上去睡吧。我好做事。”
刘小样想想,还是心有余悸。她说:“我不。”
李梦泽说:“那你怎么办?”
刘小样说:“你写你的。我不打扰你。我就倒在沙发上睡。”
李梦泽只好同意这样。便上楼去给她取被子,沙发需要垫一下才好睡。李梦泽上楼,刘小样便跟在后面,她从李梦泽床上抱了个小枕头。下楼后,李梦泽把被子给她铺好,让她睡,她就和衣倒下了。
把刘小样安顿好,李梦泽就坐在沙发的另一端写东西。是一篇关于罗达庆的种种劣迹的东西。一边写一边反复问自己:是在报复罗达庆吗?他很肯定地认为不是报复。而是要为张山虎的死找个说法。当然,他也想证实一下,象罗达庆这样的领导干部到底有没有人管。但他相信,飘浮在瑶池市天空中的这块乌云迟早是要消失的。对于揭发罗达庆这件事,他不干,终归有其他人去干。或许有人早就反映过,只是没有成熟的时机和导火线而已。所以罗达庆还在台上耀武扬威。同时,他也产生了另外一种痛苦的祈盼,这就是:张山虎的死与罗达庆无关。他毕竟是自己未来的岳父,并不希望他在一夜之间臭名昭著。这是李梦泽实在不愿看到的。
写完材料已是凌晨五点了。这期间,他经受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精神煎熬。他每写一行字,他都觉得他在制造一起阴谋,深更半夜干着这种小人勾当。可他又觉得这是在为正义呐喊,为良知歌唱,为一个死去的冤魂而奔走。脸上便泛起了红光,激励他进一步写下去。写到快结尾的时候,罗燕妮的影子又笑盈盈地走进他的脑海,他心又软了。停下笔。这时刻他又想到,中国多少赃官,多一个罗达庆与少一个罗达庆有啥关系?何况他是自己未来的岳父,何况十年前的恩怨早就一笔勾消了。犯得着自己来干这事吗?他罗达庆贪赃也好,枉法也好,伤害不到我李梦泽的利益,他干吗要干这种落井下石的事?这事过去不就过去了吗?当他放弃这种想法的时候,张山虎死后的那模样又走入了他的脑海,那形象太让他揪心了,肝胆欲碎。之后,他又回想到他十几年前在党旗面前宣誓的情景,举起右手的那一时刻他掉泪过,那千百万入党者都要朗诵的一段话永远铭记在他心里了。他暗暗发誓,千万做个好人,做个正直的人。他可以没出息,但不能坏良心。尽管他早被开除出党,入党的样子记忆犹新,生动如昨。如果背叛了自己正确的誓言,就背叛了自己的灵魂。这么一想,又有了内在的驱动力,便坚持着把最后几行字写完了。他越来越激动,措辞越来越激烈,象是一篇讨赃檄文。写完时,已冒出了一头虚汗。
李梦泽感到非常地累了。睡在沙发上的刘小样,发出微微的鼾声,睡得正香。他连稿纸都不敢整理,每个细小的动作都象在做贼,害怕把她弄醒了。睡觉对他们来说都成了头等大事。但他不能到楼上的床上去睡,担心刘小样醒来后害怕,就只好因陋就简,趴在桌子上打盹。埋下头时他还在想,罗达庆,你他妈干的好事,你的小情人,凭啥要我来陪她!
早晨七八点钟的时候,刘小样醒了。一看李梦泽趴在桌子沉睡,呼啦着很大的鼾声,她有些感动。她知道是为了她李梦泽才没到楼上去睡的。她也不敢把他弄醒。上了趟厕所回来,怕他着凉,给他盖了层薄薄的毛巾被。然后就站在旁边看他昨晚写的东西。他没有收拾,后头写的随意扔在桌上。她认真看了看,内容在她的预料之中。她默默地想,这下罗达庆是完蛋了,她自己也完蛋了。她明白跟罗达庆是唇齿相依的关系,唇亡而齿寒。
刘小样回到沙发上的时候,李梦泽身上的毛巾被掉在地上了。李梦泽上身是立着的,背部所形成的坡度太大,毛巾被缺乏支持平台,盖不稳当。她又去给他盖上。并仔细地把两边多余出来的部分掖在他的胸前。正要回到沙发上,李梦泽醒了。抬起头,满脸都是衣服硌下的皱纹,雕刻般的清晰可辩。李梦泽看看手表,说:“天亮了,你回去吧。”
刘小样说:“我去给你做点早餐好不好?”
李梦泽说:“不好。我还要睡觉。”
刘小样开门出去了。天上,又是一轮新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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