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销社、粮店、邮电局、煤厂的职工家庭,陆续在这里落地生根。比如刘跑家。小眼睛的刘跑喜欢郝文凤,但他父母不同意。他父母都是邮电局职工,说郝文凤是农民,如果真和她结了婚,以后孩子户口也是农民,那是一辈子也翻不了身的事。父母托人给他介绍了好几个当工人的女孩,见了面,可他都说不喜欢,一心追求郝文凤。
郝文凤脸上的冷风吹不落刘跑心中那几片充满期待的黄叶,他投其所好,有时到新华书店买本书,送到郝文凤冰凉的手里。有时托厂里到上海出差的人捎来时髦衣物,送给郝文凤。郝文凤淡淡地说声谢谢,就令刘跑心花怒放。
郝文玉看出端倪,问刘跑:“你是来找我,还是看上我妹妹了?”刘跑嘿嘿一乐,眼睛眯成缝,央求郝文玉:“帮帮忙,以后你就是大舅子了。”郝文玉啐刘跑一口,指指职工宿舍,说:“知道吗,要想成,把前院的温树黄挤兑走了,你就有戏了。”刘跑眨眨小眼睛,有些不解。郝文玉一戳刘跑脑门:“你是傻蛋,还听不明白?”他拉长声音,“温——树——黄——温厂长的儿子,人家是城里的工人,你是当地土生土长的工人,长得又没人家好看,你,比得了人家吗?”刘跑这下听明白了,他使劲点点头。郝文玉给刘跑打气:“我妹妹是一厢情愿,她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已经是深冬了,冷风呼啸,门前高高挂在电线杆上的一盏路灯晃晃悠悠如同鬼火,大树的枯枝在灯影里张牙舞爪,鬼魅的暗影投在地面上。郝大队长发现,前一阵子已经静下来的温厂长家门口,又有光着脑袋穿棉大衣的年轻小伙子晃动,抽烟聊天,不时地传来,“快出来呗,看仙女喽——”的叫声,然后是一片起哄的笑声,吹口哨声。
终于,在一个星星瑟瑟发抖的寒冷夜晚,温厂长和温树黄喘着粗气站出来,大概是太出乎意料了,那些人立刻鸦雀无声。
温厂长怒不可遏:“你们还有完没完,还让人活不让了,闲着没事吃饱了撑的,上这消食来了!”温树黄握紧双拳,气宇轩昂,他一挥拳头:“告诉你们,从明天开始,你们要再到这捣乱,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有人见温树黄一副书生模样,来了胆量,用鼻音含含糊糊地说:“不客气,不客气能怎样啊?”
温厂长大声斥责:“你们这是扰乱社会治安,知道吗?”
又有人哼哼叽叽答道:“我们农民没文化,不懂。”这时,有人从后面推前面的人,被推的人又推自己前面的人,一层层地推过来,就有人一头撞到温厂长身上。
经常被门外“看仙女”的人骚扰,温树黄早就忍无可忍了,一看人群起哄,一个人居然还斗胆撞到父亲身上,温树黄抓过那人便打,嘴里说:“怎么,你们还敢撞人呢?”
撞到温厂长身上的人是刘跑,他推开温树黄的拳头,辩解道:“我是被推的……”还没等刘跑的话音落下,温树黄已经一把抓住刘跑的衣领,长期积压的怒火变成暴雨般的拳头,噼啪噼啪落在刘跑身上。刘跑比温树黄矮了一头,被打倒在地。他爬起来如同拱地的母猪扑向温树黄,嘴里喊着:“弟兄们,给我上啊!”
温树黄一躲,刘跑一个趔趄碰在墙角上,顿时头破血流。刘跑捂着额头继续喊,“上,弟兄们,上,给我打……”
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郝大队长出来了,看到这种混乱场面,他立刻大声喝道:“你们干什么?打群架是不是?”边说边冲进混乱的人群,拉开这个,扯开那个,一看是郝大队长,人们住了手。
郝大队长用身体护着温厂长和温树黄,大声喊着,“欺负人哪,我看谁再敢动手,明天都给我停工写检查,扣工分……”听郝大队长这么一说,没人再敢动手,有的怕被郝大队长认出来,就悄悄低下头后退,撤了。郝大队长严厉地说,“从明天开始,谁再到这里来起哄,就扣谁工分,让谁写检查,定流氓罪,抓进派出所……听见没有……”
刘跑不仅捂着流血的伤口,还捂着脸,如果被郝大队长发现,将来很难办。他把大衣向上一抖,脑袋褪进在棉大衣里,比寒风消失得还快。
在尹儿湾,郝大队长的火暴脾气是出了名的,就像名为“二踢脚”的炮仗,刚刚还有模有样地静静地站在地上,火信“哧”地一闪,立刻“嘭”的一声跳起来,飞上天,接着“砰”地一响炸开花,碎屑般的怒气便劈头盖脸地纷纷落下。
郝大队长见温家父子的狼狈样子,内心不安,他斩钉截铁地说:“你们放心吧,明天他们就不敢来了,他们再来,我教训他们。”温厂长拍拍身上的土,说:“谢谢,谢谢郝大队长啦,这地方真没法住了,唉。”温树黄谢过郝大队长,搀着父亲,一瘸一拐地回了屋。郝大队长看着温家父子俩的身影,不由得同情起他们来。
连续几个晚上,穿着大棉袄的郝大队长都站在大门口昏黄的路灯下,揣着手,踱来踱去,见有人来就用手一指,大声质问:“干什么来了,是想扣工分,停工反省写检查,还是想把你抓进派出所,定你个流氓罪?”来人定睛细看,发现是郝大队长,脖子一缩扭头就跑。郝大队长朝他们喊,“去大队部看唱样板戏去,要不就回家帮你妈干点活儿,再上这儿来小心我敲折你腿。”
温树黄想陪陪郝大队长,但被撵回屋。郝大队长在摇晃的灯影里说:“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又不是仙女,没人看我。”说完就用手背抹抹鼻涕,偷偷一笑。这句话弄得温树黄哭笑不得。那以后尹儿湾人就不敢轻举妄动了,没有人再敢嚷嚷着“看仙女”了。
然而让尹儿湾人没想到的是,黄姓女人和女儿温俭温让不久便出现在尹儿湾的大街小巷。她们一律穿着黑呢子大衣,头上系着漂亮的围巾,脚蹬皮鞋。一连三天,她们走遍尹儿湾的前街后街,胡同角落,就像登台演出,让尹儿湾人看了个够。见了人她们就打招呼,黄姓女人逢人就说:“我们是农药厂职工宿舍的,是温厂长的家属,这是我的两个女儿,温俭,温让,以后还请你们多照应着。”如此一来,倒弄得尹儿湾人不好意思了。母女三人的亮相,成为尹儿湾最轰动的新闻。那一幕美丽风景永远装进尹儿湾人记忆里,以后每每提起,仍历历在目,成为一个长久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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