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长出来了-最后的握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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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走了多久,朱小琴突然被前面一阵喧哗声惊得抬头一瞧,“哟”自己怎么鬼使神差地到了李天庆家门前来了。再一听,那喧哗声就是从他家里传出来的。原来,红卫兵是来范洪珍家抄黑材料来了。小琴不敢上前,只是远远站着。不一会,从里面走出几个戴红袖章的人,骂骂咧咧地押着范洪珍扬长而去。

    朱小琴的心彻底凉了。刚才想向范洪珍借点钱,现在她家也自身难保了。

    她刚想离去,正好李天庆出来关门,他突然见朱小琴头发散乱地站在路灯下,猛地一惊,也顾不得避嫌,忙奔过来问:“小琴,出了什么事?”

    朱小琴呜咽着,真想扑到李天庆怀里大哭一场,但她没动脚步,默默地摇摇头。李天庆急道:“我不相信,你家一定出了什么事,否则深更半夜你不会到这里来的。”

    望着李天庆那诚挚而又急切的眼神,朱小琴就把黄宝根被打伤要开刀需要100元钱的事说了。李天庆听完,赶紧浑身上下摸了一遍,可是一分钱也没摸出来,急得他原地直打转。朱小琴见状,真后悔自己吐露了真情,忙低声安慰道:“你别急,我回家去再想办法。”说完转身飞快地跑开了。

    朱小琴一口气跑回家,打开箱子,翻出自己结婚时的衣裳。可当她包好衣服准备出门时,突然停住了:眼下黑灯瞎火的这衣服卖给谁呀?正当她一筹莫展的时候,传来了“笃、笃、笃……”敲窗户的声音。

    这敲窗声太熟悉了,曾无数次令朱小琴双颊绯红,心驰神荡,可如今她却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在这孤立无援的时刻,她多么想见到李天庆,但又怕被人发现,她心里矛盾极了。这时,又听到那熟悉的“笃笃”声。她猛地醒悟,如今到处都有造反派的夜巡队,李天庆在外面多呆一秒钟,就会多增添一分危险。这么一想,她赶紧过去打开窗户。窗户刚推开,“啪”一声,飞进来一个纸包,朱小琴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李天庆顺着墙根飞奔而去。

    朱小琴关上窗,捡起纸包,打开一看,不由得惊喜万分,里面包着竟是100元人民币,她把这救命钱紧紧地贴在胸口,泪水不由夺眶而下。

    100元钱,把黄宝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他出院了。回到家,当他知道情况后,几次提出要请救命恩人李天庆过来坐坐,朱小琴总是以种种借口推却。黄宝根清楚妻子推托的原因。他好言开导道:“小琴,过去的事忘了它吧。如今天庆救了我的命,让我对他说几句感谢话,总是应该的嘛。”

    朱小琴听着听着,突然像个孩子放声大哭起来,哭得黄宝根心里直发毛,忙问:“小琴,出什么事了?”

    朱小琴哭了好一会,才抬起泪眼,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话:“你们两个都是好人,我欠你们的情,这一辈子也报答不尽!”

    不久,县机关干部都到离县城五十多里大海边的“五·七”干校进行“斗批改”了。县里所有的“走资派”都被赶到那里,黄宝根自然也不例外。

    也叫祸不单行,那年冬天的一个晚上,黄宝根在缝补自己的破裤子。

    突然听到专案组在外面喊他,黄宝根不敢怠慢,忙将缝衣针朝一张报纸上一别,便走出房间。

    哪知专案组还没问完话,突然闯进来几个大汉,像老鹰逮小鸡把黄宝根拎了就走。黄宝根稀里糊涂被揪到会议棚一看,吓得他几乎瘫倒。只见上面拉了一条大标语,上写:“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黄宝根!”那些难兄难弟们一个个被赶在角落里,低着头,躬着腰,谁也不敢粗声喘气。

    黄宝根被这架势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当他听到造反派头头宣布他的罪行时,他骇得张大了嘴巴,随即又发出一声撕人心肺的惨叫“啊”,便一头栽倒在地。

    原来,刚才黄宝根匆忙之际,把那枚缝衣针别在了一张《人民日报》上,而反面却是一张领袖像,那针尖正巧扎在领袖的眼睛上。原来只是一般性“走资派”,转眼成了“现行反革命”,黄宝根被隔离起来了。

    今天是年三十,这一年雪下得特别大,皑皑白雪覆盖了大地,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朱小琴抱着点点不时地朝窗外张望,盼着丈夫回家过春节,可是望眼欲穿,仍不见丈夫的人影。莫不是又出了什么事?小琴放心不下,便把点点托给邻居照看,出门去找范洪珍。

    朱小琴敲开范洪珍的家门,望着李天庆瘸着一条腿从屋子里迎出来,小琴忍不住鼻子一酸,强忍着眼泪问:“阿姨回来了吗?”

    “嗯,我妈病了。”

    范洪珍听到了声音,有气无力地唤道:“是小琴吗?快进来。”

    小琴疾步走进去,见范洪珍躺在床上,成了个干瘪老太。她简单地问了几句范洪珍的病情,就急切地问:“阿姨,宝根怎么到现在还不回家,真让人着急。”

    范洪珍的脸一下子阴沉了。随即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待她止住咳,喘息着说:“小琴呐,你也别太急,宝根他,他……”

    “他到底怎么啦?”

    “他,他可能有些事……”

    见范洪珍欲言又止,小琴更急了,她扑上前,一把攥着范洪珍的手,哀求道:“阿姨,你告诉我实话,我能挺得住,你说呀!”范洪珍不忍心用假话蒙她,就把黄宝根的事说了。

    朱小琴一听,人一下呆了。怔了好一会,又急切地问:“宝根现在在哪里?他情绪怎么样?”

    范洪珍沉默了一阵,才“唉”了一声,说,“宝根被隔离了,他的情绪很不好,前几天自杀了,又被救活了。这样下去,我看迟早要出事……”

    朱小琴既不喊,也没哭,只是两眼发直,怔怔地站着一动也不动。李天庆见状,急得直喊:“小琴,小琴。”

    小琴突然对范洪珍说:“阿姨,我求你件事。”

    “啥事?说吧。”

    “我知道你身体不好,但我还得厚着脸皮将点点托给你了。”

    范洪珍大惊失色:“你、你想干什么?”

    李天庆也上前一把拉住小琴:“你可不能走绝路啊!”

    小琴凄然一笑说:“你们放心,我不会去死的,我现在就去干校!”

    范洪珍母子俩听了,更加放心不下了,连声劝道:“不行,这么大的雪,汽车都不通了,五十多里路你能走去?”

    朱小琴直起身子,态度坚决地说:“我一定要去,我知道,宝根只有看到我,才会打消死的念头。”

    李天庆深深地被感动了。他见小琴急着要赶路,忙追出来说:“我陪你一起去。”

    小琴望着他那一瘸一瘸的走路样子,又凄然一笑说:“阿姨和点点都要你照顾,快回去吧。”说完拔脚走了。

    朱小琴回家拿了几件宝根的替换衣服,抱上点点再次来到范洪珍家。

    范洪珍已经硬撑着起了床,她像个母亲对女儿一样,为小琴烧了一碗生姜汤,亲手端着让她喝下去,又解了自己的长围巾,细心地把小琴的头裹严实。又拿了双胶底棉鞋换下小琴脚上的球鞋。李天庆也不声不响地脱下身上的大棉袄,默默地披到小琴身上,又塞给小琴一包饼干。对这一切,小琴没有推辞,也没说一句感谢的话。她两眼早已模糊,只是默默地朝他们点点头,转身出门冲向雪地。当她走出很远,还见范洪珍母子俩抱着点点站在门口朝自己挥手。

    雪越下越大,厚厚的云层好像要扑下来把人压扁,风越刮越猛,犹如恶狼嚎叫着要吞噬一切生灵。朱小琴深一脚浅一脚在雪地里艰难地走着,身后留下一串脚印,又很快被雪抹平。她走得气喘吁吁、筋疲力尽,稍一松劲,就会倒下去。然而救丈夫的坚定信念,使她不顾一切地朝前走着……

    天快黑的时候,朱小琴终于来到了“五·七”干校,见到她的人都愣住了。

    只见她满脸青紫,浑身上下像个雪人。老炊事员忙把她拉进厨房,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小琴喝了几口,身上多少有了点热气,急着说:“我要见黄宝根。”

    老炊事员理解姑娘的心情,赶紧带着她去见单位头头。

    几个造反派正围着火炉在取暖聊天,听说小琴要见黄宝根,有个头头站起来大声呵斥道:“他是要犯,不能见!”

    老炊事员看不下去,上去求道:“胡主任,朱小琴冒着这么大的雪走来,不容易啊,你就让她见见吧。”

    旁边有个人也凑着胡主任的耳根说:“黄宝根天天寻死觅活的,让他老婆劝劝也好,真要死了人,也是一桩麻烦事。”胡主任听了,这才点头同意。

    朱小琴被人带进一间冰冷的隔离室,老炊事员特地拿来一只火盆,让她烤烤衣服。

    朱小琴见丈夫像死人般地躺在木板床上,不由心痛地叫了声:“宝根!”

    黄宝根毫无反应,一只好眼死死地盯着屋顶。

    “宝根,我是小琴呀!”朱小琴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丈夫,将那冰凉的脸贴在他的嘴唇上。

    “小琴,小琴。”黄宝根似乎从蒙中清醒过来,他用力直起身子,捧起妻子的脸左看右瞧,确信自己不是在梦中,这才忍不住呜咽起来:“你、你是怎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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