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快结束时,范洪珍又见姑娘从儿子身边站起来,低着头匆匆朝外面走去。范洪珍见了,忍不住要笑:这个倩倩,脸皮也太薄了。年轻人谈恋爱,是正大光明的事,干吗摸黑进来,摸黑出去,像是在搞地下斗争。
这么想着,她忍不住回头望一下,哪知这一望,范洪珍顿时像触了电,人一时不会动了!
原来,那姑娘在撩开遮光门帘朝外走的刹那间,范洪珍发现她不是倩倩,而是黄宝根的妻子朱小琴。
范洪珍又气又怕,急匆匆回到家,当天晚上,像审犯人似的对儿子足足审了两个多小时。她终于明白,儿子和朱小琴不但藕断丝连,而且关系还在升级,想到儿子的前途,她急得牙齿打战地说:“天庆,你考虑这样做的后果吗?小琴现在是有夫之妇,这事传出去,你、你这辈子就完了!”
李天庆似乎早有思想准备,他毫不紧张,眼睛斜视着母亲,显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范洪珍见儿子变成这样,气愤交加,指头戳到儿子的额角骂道:“你昏头了,放着那么多好姑娘,你不去爱,偏偏要去和一个老干部妻子鬼混!”
李天庆挺着脖子喊起来:“小琴本来就是属于我的!”
“可她现在已是黄宝根的妻子,你想到后果没有?”
“你也知道后果?那当初你怎么就不想想后果?!”一句话把范洪珍噎住了,只觉得眼前一黑。人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
自从发现了李天庆的秘密,范洪珍就添了一块心病,她不敢向组织汇报,那样做会毁了儿子的前程,做母亲的再也不愿去伤害儿子了。可不说,雪地里终究埋不了孩子,总有一天会暴露的!范洪珍考虑来考虑去,最后打定主意,准备找黄宝根,向这至今还蒙在鼓里的老实人暗示几句。
丈夫的宽容
其实,黄宝根人并不傻,没等范洪珍找他,他就主动上门来了。黄宝根见办公室没旁人,就在范洪珍面前坐下,支吾着说:“范主任,我、我有件事……”
范洪珍见他欲言又止,忙过去将门关上,说:“宝根,有事尽管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范主任,我身体已经好了,可是小琴她……”黄宝根说到这里,停住了,这一停倒使范洪珍心“怦怦”狂跳起来。黄宝根愣了半天,才红着脸说他想回到新房里去和小琴同住。
范洪珍听说是这事,如释重负地笑道:“宝根呀,你也太呆板啦,那是你自己的家,你想住哪间就住哪间,这难道也要请人帮忙?”
“不,不,范主任,小琴她,她死活不答应我住过去。”接着,他长叹一声,双眉紧紧挤在了一起。范洪珍见了有些不忍,同情地劝道:“宝根,你要主动点,多和小琴说说贴心话,夫妻感情会好起来的。”
可是范洪珍越说,黄宝根的脸色越阴沉,他呼哧呼哧老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小琴她怀孕了。”
“啊!”范洪珍好似当头挨了一棒,被震得脑袋像裂开来,似乎一切都不必问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对黄宝根说了些什么话,是道歉,是安慰,或许什么也不是。
黄宝根从范洪珍办公室出来,回到家朝楼上望望,门锁得死死的,但听得见有人在屋里走动。心想小琴也下班了,就朝楼上喊了两声“小琴”,见无人答腔,便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转身来到灶间,揭开锅盖,里面空空荡荡,碗橱里也没一点菜,不由气得把锅盖“啪”重重一摔,直起嗓门大吼一声:“小琴,你下来!”
随着喊声,“咣当”楼上房门开了,朱小琴沉着脸探出头来:“你吼什么?”
黄宝根满腔火气刹那间跑得无影无踪,咕哝着:“你干吗不烧晚饭?”
小琴冷冷一笑:“怎么,我是卖给你的丫环,你没有手?”
黄宝根怕小琴还要说出更难听的话来,说了声:“好,好,我去买。”拎了菜篮,逃也似的出了门。
晚上,黄宝根精心烧了几个菜,可朱小琴推说头痛没下来吃,黄宝根知道妻子得的是什么“病”,但哑巴吃黄连,有苦无处说,气得他匆匆扒了几口,早早上床睡觉。
黄宝根人睡在床上,可心里却像长江水过三峡——奔腾不息,想想自己虽然称心如意地娶了朱小琴,可结婚已好几个月了,朱小琴依然对自己冷若冰霜。两个人还没在一张床上睡过觉。黄宝根明白,小琴心中依然恋着李天庆。而李天庆也是偷偷来,悄悄去。现在小琴又怀上了孩子。这孩子是谁的,黄宝根肚里雪亮。一想到这,黄宝根像吞了把苍蝇子,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黄宝根正在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屋外的下水管“扑”响了一声。黄宝根心里一动,立刻翻身起床。蹑手蹑脚来到窗前,掀起窗帘角往外一望,只见有个黑影爬上了二楼。黄宝根一股热血冲上脑门,他猛地拉开房门,就要往楼上冲,可是左脚刚踏上楼梯,右脚却停住了。为啥?黄宝根不得不考虑考虑后果。他知道,真要拉破了脸皮,小琴准会提出和自己离婚,这是他最怕的。
黄宝根回到屋里。低着脑袋一支接着一支抽烟,想想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就脱了鞋。轻手轻脚地摸上了二楼。
那黑影就是李天庆。李天庆和朱小琴这对爱得分不开的鸳鸯,一夜之间被人活活拆散,他们既痛苦又不甘心,也叫天赐机遇,新婚之夜,黄宝根因肺病同小琴分居后,那二楼的新房既是朱小琴的一统天下,又是她和李天庆幽会的场所。两个人在这里重温旧梦,如胶似漆。最近小琴怀上了孩子,李天庆来得更勤了。
此刻,朱小琴正柔情蜜意地依偎在李天庆的怀里。李天庆爱怜地捧起她的脸,轻轻地吻着。他想到晚饭前母亲的厉声警告,知道黄宝根已经知道小琴怀孕的事。他很清楚,若不悬崖勒马,后果是可想而知的。然而,当一个人陷入感情的漩涡,是很难再解脱出来的。
黑暗中,小琴见天庆久久不语,觉得有些奇怪,推了他一下,娇声细语地道:“天庆,今天你怎么啦,吃了哑药啦,为啥一声不吭?”李天庆叹了口气,俯身问道:“小琴,黄宝根知道你怀孕的事吗?”
“我猜他已经看出来了。”
“他、他怎么说?”
“我才不管他怎么说呢,大不了我们离婚!”
李天庆一声叹息,嘴里喃喃地说:“能离成吗?”此话一出,两人心里同时打了个冷战。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笃、笃,笃”轻轻敲门声,接着传来黄宝根轻声唤道:“小琴,开开门,我拿件衣服。”
李天庆一听,大惊失色,猛地窜出被窝。倒是小琴镇定,她冷冷地说:“半夜三更拿什么衣服,我睡了,明天来拿!”
黄宝根听到屋内传来慌乱的声响,他怕李天庆跳窗溜走,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用力撞开门,顺手就要拉电灯。
李天庆见门被撞开,出于一种自卫的本能,顺手抓起桌上的一只闹钟,朝黑影砸去。只听“哎哟”一声惨叫,黄宝根蹲了下去。朱小琴见李天庆愣着不动,忙推了一下:“快跑!”李天庆这才像条漏网之鱼,急速朝楼下奔去。
朱小琴穿好衣服,拉亮电灯,朝黄宝根一瞧,吓得“哎呀”一声惊叫。
只见黄宝根双手捂住脸,一片鲜血,人已痛得瘫倒在地。
朱小琴哆哆嗦嗦地一边扶起黄宝根,一边问:“你怎么啦?”
“痛、痛!我的眼睛……”小琴一瞧,原来李天庆随手砸过去的闹钟的一只尖角支撑点,正巧扎进了黄宝根的右眼。
黄宝根被送进医院,经医生抢救,血是止住了,可他的右眼再也看不见东西了。
朱小琴失神落魄地在护理室长廊里直打转,她感到这下祸闯大了。她不知道等待她的将是什么惩罚,脑子里昏昏迷迷,一片空白。
朱小琴就这么心神不宁地呆到快天亮时,忽然听到“小琴,小琴”轻声叫唤,她转身一瞧,见是李天庆,忙跑过去。当李天庆听说黄宝根的右眼被砸瞎时,他“唉”了一声,双手抱住脑袋,蹲了下去。
朱小琴见状,真是万箭穿心,她朝四处望望,见走廊里已经有人走动,忙搀起天庆,安慰道:“你快回去,不管是杀头坐牢,都由我一人顶着。”
“那怎么行,祸是我闯的,我去公安局自首。”
说完就要往外走,急得小琴一把拽住他:“你疯了!你千万别乱来。你快回去,不管出了什么事,你一口咬住别承认!”李天庆还想说什么,见有人从远处走来,只得走了。
朱小琴走进病房,见黄宝根已经醒了。她做好了挨骂挨打的准备,像个犯下大错的孩子。她慢慢地走到黄宝根的病床边,破天荒地用温柔的口吻问:“宝根,你、你觉得好点了吗?”
黄宝根用那只好眼盯着她,整整盯了一分钟,才瓮声瓮气冒出一句话:“小琴,我把心都掏给你了,可你……唉——”下面的话没说出口,眼角边却滚下了眼泪。看到黄宝根流下眼泪,朱小琴猛然从心底里产生了一种负疚感。她的头耷得更低了。
就在这时,县委陈书记闻讯来到了医院,见了黄宝根,劈头就问:“宝根,你的眼睛怎么弄成这样?”
黄宝根脸一阵抽搐,望了妻子一眼。这一望,使小琴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她知道当着陈书记的面,黄宝根准定要和自己摊牌了。
可是,黄宝根慢慢把头转过去,对着陈书记,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唉,都怪我!昨晚小琴烧了几样我爱吃的小菜,我一高兴就多喝了几杯,半夜起来方便,一脚踩空,一跤跌在墙脚边的钉子上……”小琴听到这里,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等到陈书记向她告辞时,她才猛地醒过来。
陈书记一走,朱小琴来到丈夫面前,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黄宝根一只眼死死地盯着天花板,过了好一会才慢慢地说:“我已经想过了,事情已经发生,闹得越大,我们双方的悲剧就越大。我不愿眼看你们身败名裂,也不愿看到我的家庭解体!”说到这里,黄宝根猛地撑起身子,一把攥住妻子的手,说:“小琴,不要离开我!从今天起,我们一起好好过日子好吗?”
朱小琴做梦也没想到一桩可怕的灾难会这样结束,她从心里感激黄宝根救了自己和李天庆。在这种情绪的支配下,她把身子朝丈夫靠近了一点,轻轻“嗯”了一声。
妻子的情意
黄宝根息事宁人,甘愿自吞苦果,极大地震动了李天庆和朱小琴的心!
他俩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将心比心,两人再也无颜去做对不起黄宝根的事了。
经过一番严肃而痛苦的长谈后,李天庆和朱小琴终于洒泪分手了。
黄宝根是个很知足的人,当他感受到家庭温暖时,便心满意足,并把全部温情投在小琴身上。后来小琴生下了孩子,他当然明白这孩子是李天庆的骨血,但还是按照小琴的意思,给孩子取名点点,而且疼爱孩子和亲生一般。对这——切,小琴是三伏天喝凉水,点滴记心头,她从心里觉得黄宝根长相虽丑,可心胸宽广、实在。此刻她和丈夫虽说不上有多少爱情,但却成了和睦的夫妻。
转眼点点满一岁了,小家伙很逗人爱,见人就笑,还奶声奶气地喊“爸爸”“妈妈”了,黄宝根和朱小琴陶醉在甜蜜的天伦之乐中。谁想到这时,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革命”开始了,黄宝根作为县委组织部的领导,自然被归入“走资派”的队列中,挨批挨斗了。
今天是中秋节,银盘似的月亮似乎不忍心看到人间的丑恶,躲在云层里不肯出来,天黑古隆冬的,就像人们黯淡的心。都快半夜了,黄宝根被拖去批斗还没回来,朱小琴亲手做了几只饼和一盘芋艿毛豆,放在桌上,抱了点点,苦苦等候。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琴忽然听到远处隐隐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她忙放下儿子,拉开大门,就见黑暗中一群人,架着一个人朝这边走来。小琴定睛一看,那个被架着的人正是自己的丈夫,她骇得冲口大叫:“宝根,宝根!”
那几个大汉低吼一声:“叫啥!”便将黄宝根朝朱小琴怀中一推,凶声凶气地说,“这家伙不老实,你要好好帮助他,让他不要自绝于人民!”说完扬长而去。
朱小琴把丈夫拖进屋里,连喊几声,黄宝根没吭一声,脑壳耷拉着,身子软软地瘫在地上。小琴一摸他的脸,黏乎乎的,凑着灯光一瞧,只见黄宝根双眼紧闭,面如土色,嘴角边还不住地朝外流着鲜血。
朱小琴脸都吓白了,赶紧绞了一条热毛巾,为丈夫擦去嘴边的血,嘴里不住地呼唤着:“宝根、宝根!”
黄宝根终于苏醒过来,见妻子站在自己跟前,脸上硬挤出点笑,安慰妻子:“我、我没什么,你、你别着急……”
“他们为啥打你?”
“他们,要、要我揭发,陈、陈书记,我、我没答应,他们就、就打我……”说着,“哇”地吐出一口鲜血,人又昏了过去。
朱小琴不知哪来的力气,忙背起丈夫,摸黑直奔县人民医院。
在急诊室,值班医生检查后,脸色严峻地说:“病人需要立即开刀,否则有生命危险,你快去办手续!”
朱小琴一听,没顾得上再细问,便一口气从三楼冲到楼下的结账间。
会计拿过病例卡,说:“先付100元押金。”
“什么?100元?”朱小琴惊得嘴角直打哆嗦,说不出话来。
会计见她那副神色,就同情地提醒道:“如果是工人、贫农,可由单位出个证明,以后再付。你们是什么成分?”
“我、我……”见朱小琴吞吞吐吐的样子,会计双手一摊,说:“那我只好照章收钱,否则我吃不了兜着走啊!”
朱小琴泪眼汪汪地出了医院,拖着沉重的脚步,嘴里喃喃地叨念着:“100元,100元!”便像个无头苍蝇,在大街上转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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