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长出来了-最后的握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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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娘的酸楚

    上海郊区有个县委组织部副部长,名叫黄宝根。此人性格内向,平时沉默寡言,个子不高,一张黑黢黢的脸凹凸不平,活像个干核桃,因此年过三十,依然打着光棍。可近日来,黄宝根愣愣怔怔,常常不言不语傻坐着,好似丢了魂似的。为啥?原来几月前,他看文艺演出时,看到那个表演独舞《庆丰收》的朱小琴,顿时被姑娘的风姿和美貌弄得失魂落魄,从此,他心里呼唤着姑娘的芳名,眼一闭姑娘的倩影就出现了,时间一长,黄宝根变得茶饭不思,精神恍惚。他得了相思病。

    对黄宝根的心病,县委书记老陈心里早已有数。他忙找来县委办公室副主任范洪珍。范洪珍是个从基层上来的妇女干部,已年过四十。

    陈书记一见面就开门见山道:“宝根病了,你知道吗。”

    “知道。”

    “是啥病?”

    “不知道。送他去医院,他死活不肯。嘴巴像贴了封条,怎么问也掏不出他心里话。”

    陈书记听了眯眯一笑,随手提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了一行字,范洪珍侧身一看,见上面写着:“心病还须心药医。”

    顿时脱口而出:“噢,宝根是在为个人问题犯愁呀?”

    陈书记点点头,接着神情严肃地说:“这些老同志不容易呀,出生入死跟着党打下了江山,如今解放十几年了,组织上还没帮他们安好家,作为县委书记,我是有责任的。今天找你来,我是想让你具体帮助宝根成家。”

    范洪珍听说组织上要让自己做黄宝根的红娘,感到这是组织对自己的信任,兴奋得要紧发誓:“陈书记,这事你放心吧,我一定尽力办好。噢,不知宝根有没有意中人……”

    陈书记没急着回答,从抽屉里取出一张节目单,递到范洪珍面前,用手一指“朱小琴”的名字,问:“这姑娘,你认识吗?”

    范洪珍忙说:“认识,这姑娘今年二十一岁,共青团员,是商店的一名营业员,家庭出身贫农。”

    “好!就这么定了。”

    范洪珍站起身,刚想告辞,忽然又转回身来,说:“陈书记,宝根和小琴的岁数好像差一截。”

    陈书记扳扳手指:“噢,差十来岁……没关系,我和我老伴差十五岁呢。”

    “还有,还有……”

    陈书记见范洪珍吞吞吐吐的,马上猜到是两人的相貌问题。不由皱起眉头批评道:“你这红娘思想先要端正,找对象,政治条件是第一位的,夫妻结合嘛,是为了更好地革命。那脸蛋,既不能种庄稼,也不能炼钢铁,你没有必要去多考虑。”

    县委书记的一番开导,说得范洪珍心里透亮,立即告辞走了。

    范洪珍回到家里,也顾不上做饭,先把儿子李天庆叫到面前。

    李天庆是县文化宫的宣传干事,平时常在母亲面前提及宣传队里挑大梁的朱小琴,因此,范洪珍想通过儿子对朱小琴再作进一步了解。当她听了儿子对朱小琴的评价后,不由脸上露出了笑容,说:“今天组织上交给妈一个重要任务,妈要为小琴做媒。”

    “做媒?男的是谁?”

    “黄宝根。”

    “黄宝根,哈,那个丑八怪,和小琴怎么相配呢……”

    “天庆!”范洪珍打断了儿子的话,一脸严肃,大声呵斥道,“你怎么可以这样背后污辱老同志!黄宝根怎么啦?三代贫农出身,老革命。小琴真要嫁给他,是她的光荣!”

    李天庆不想和母亲硬顶,他轻声劝道:“妈,我看这红娘你就别做了。”

    “你真是说孩子话,这是组织决定,妈怎么可以推辞呢?”

    “妈……”李天庆叫了声,脸顿时涨得绯红。原来,朱小琴自从参加了县文艺宣传队,和李天庆你来我往,已成了一对恋人。只是到现在还瞒着母亲。现在他见母亲要把自己未来的儿媳妇介绍给别人,心里既急又觉得难以启口。他灵机一动,走进自己的卧室,取出一只精致的小纸盒,递到母亲手里。范洪珍低头一瞧,不由得张大了嘴巴:“这不是小琴吗?怎么,你们……”

    “嗯,已快一年了。”

    范洪珍只觉得双腿一软,跌坐在大床上。她默默地拉过儿子,仔细地打量起来,似乎才发现儿子长高了,长大了,长成了粗眉大眼的俊小伙子。

    作为母亲,她觉得这些年只顾忙工作,竟把儿子的终身大事忘了,心里不由一阵内疚。

    “妈,你看小琴怎样?”李天庆抬起头,期待着母亲的答复。可此刻,范洪珍心乱如麻:一头是自己的儿子,一头是组织。如果自己同意天庆和小琴结婚,怎么向组织上交代?如果按组织的决定去做,那就得活活拆散儿子的婚姻,作为母亲,实在于心不忍啊!

    李天庆见母亲怔怔地不说话,着急地摇着她的膝盖,催着问:“妈,你到底答应不答应呀?你说话呀!”

    范洪珍猛地一惊,顿时清醒过来:我怎么啦!在公与私的选择面前,我这个共产党员怎么动摇不定呀!这么一想,她主意定了。于是她口气温和动感情地说:“天庆,俗话说,喝水勿忘掘井人。我们家能有今天,可不能忘记那些打江山的老同志呀。”

    李天庆觉得母亲的话味道不对,急切地说:“妈,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黄宝根三十多岁了,还没成家,他最近迷小琴迷出病来了。今天陈书记找我,让我当小琴和黄宝根的红娘。天庆,这是组织决定呀,你可要为娘想想呀!”说着竟滚下了眼泪。

    天庆是个孝子,见母亲哭了,他感到再犟也没指望,忍不住呜呜哭着冲进了自己的房间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范洪珍来到县商业局,让人到商店喊来了朱小琴。

    朱小琴果然长得很美。红扑扑的脸,弯弯的眉,水汪汪的眼,浑身透着青春的气息,谁看了都喜爱。范洪珍仔细打量着小琴,禁不住心里“唉”地长叹一声。

    朱小琴红着脸,低着头,不时地偷偷瞄一下未来的婆婆。她见范洪珍慈眉善眼,笑容可掬,心里不由喜得怦怦直跳,真想张口叫一声“妈妈”。

    两个人就这样互相打量着,谁也没有说话。“当”墙上的挂钟重重地敲了一下,范洪珍首先惊醒过来,想起自己肩负的重任,忙咧嘴笑了笑,亲热地说:“小琴,最近忙吗?”

    “不忙。”

    “身体好吗?”

    “好。”

    “噢,你今年多大啦?”

    “二十一。”

    “哟,该找婆家了。”朱小琴以为是未来的婆婆在考察自己,羞涩地垂下了头。

    范洪珍见时机成熟了。就开门见山说:“小琴,阿姨给你介绍一个好吗?”

    朱小琴的脸更红了,过了好一会,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字:“嗯。”

    范洪珍突然觉得从心里涌出一股苦涩味,冲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她抓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几口水,压压自己的情绪,这才艰难地问:“小琴,县委组织部有个副部长叫黄宝根,你认识吗?”

    她见朱小琴茫然地摇摇头,就认真地把黄宝根介绍一番,边介绍边注意观察着朱小琴的神色。

    朱小琴红润的脸渐渐变得苍白。天真无邪的姑娘自从爱上了李天庆,晚上就没曾少做过甜蜜的梦。如今范洪珍这番介绍,将她的美梦一下子砸得粉碎。她低着头沉默了许久,才喃喃地说:“我,他是领导,我不配。”

    范洪珍忙说:“怎么不配,一个是革命干部,一个是单位先进,今后就是一对革命夫妻嘛。”

    朱小琴被逼急了,脱口说道:“阿姨,天庆他,他……”

    一听提到天庆,范洪珍的心像被刀刺了一下,感到一阵酸痛。她只得强抑制自己的情感,狠狠心肠,说:“天庆……我已经帮他挑选好了……”

    没等她话落音,朱小琴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姑娘哭得很伤心,范洪珍也想哭,可她哪敢哭,就强打起精神,疼爱地把姑娘搂在怀里,像个母亲对女儿一样规劝着:“小琴,你是共青团员,应该相信组织,县委陈书记对你都十分关心,你可不能辜负组织上对你的希望哟!”朱小琴只是哭,一句话也没说。

    范洪珍从商业局回来,好似生了一场大病。她更怕见到儿子那双忧伤的眼睛。她真不想把这红娘再当下去了。好在县委对黄宝根的婚事很重视,许多和朱小琴有关的、甚至是无关的部门也发动起来了,那找朱小琴谈心的队伍,几乎是排着队进去。这些走马灯似的游说和祝贺,把个谙事不深的姑娘弄得麻木不仁了。就连范洪珍告诉她,县委决定调她去县委办公室当打字员时,她也显得十分冷淡。

    这天上午,县委陈书记叫来范洪珍,告诉她:县委决定让黄宝根参加“四清”工作队,很快就要随队下乡。陈书记指示范洪珍尽快帮黄宝根把婚事给办了。陈书记说罢,从袋里摸出一个信封,从里面取出50元钱,让她陪小琴去上海购买结婚用品。

    朱小琴像只可怜的小羔羊,组织的决定,她不敢违抗,她唯一能做到的是哭!范洪珍见了心里也有着说不出的酸楚,甚至连劝的话也没词了。

    第二天,范洪珍陪了朱小琴去上海。朱小琴神色憔悴,默默无语,啥也不挑,啥也不要,像个机器人跟着范洪珍在中百一店转悠。转着转着,她突然在文具柜台前站住了,双眼死死地盯着那本有着一对鸳鸯封面的日记本,盯了好一会儿,才轻轻说:“我就要这。”

    营业员问:“要几本?”

    “两本。”而且朱小琴坚持自己掏钱。日记本买好后,她把一本放进自己兜里,另一本签了名,郑重其事地交到范洪珍手里,说:“阿姨,请你把它交给天庆!”

    “什么?”范洪珍吓得双手一缩,说,“小琴,你马上要当新娘了,你还要这样做……”

    朱小琴似乎铁了心,动情地说:“我对不起天庆,这本日记本是我的心!如果你不答应,我就不和黄宝根结婚!”

    此时范洪珍心中充满了酸甜苦辣。她没有勇气拒绝姑娘的要求,终于收下了那本日记本,只是不放心地叮嘱道:“阿姨答应你,只是你千万不要对外人说。”

    星期天晚上,县委大院为黄宝根和朱小琴举行了婚礼。婚礼十分简单朴素,但又十分隆重,县里几乎所有的领导都参加了。大家祝愿新郎新娘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作为红娘的范洪珍,没有抛头露面穿梭于喧闹的人群中,而是坐在角落里,此时她既有终于完成了组织上的重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而同时又从心底里升起一种负罪惑。当轮到新郎新娘站起身来为来宾敬茶时,范洪珍再也没勇气呆下去,悄悄地溜出会场。

    范洪珍拖着沉重的双脚回到家,一推门,一股酒精味刺得她连咳两声,定睛一瞧,只见桌上杯盏狼藉,儿子还在大口大口地喝着酒。范洪珍抢上一步,一把夺下酒碗,哀哀叫道:“天庆!”

    李天庆瞪着发红的眼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妈,你为什么又来夺我所爱的……”说完,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地哭起来。

    范洪珍心如刀剜,想对儿子说什么,但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她猛地想起那本日记本,便打开抽屉,把它递到儿子手里:“这是小琴送给你的。”

    天庆双手捧着日记本,望着小琴的签名,嘴里喃喃喊着:“小琴、小琴……”接着又猛地端起那碗白酒,往嘴里倒去。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接着有人在喊:“范主任,不好了,你快出来一下……”

    不散的鸳鸯

    范洪珍被人匆匆喊到黄宝根的新房,只见被褥、蚊帐一片血迹,新娘朱小琴蜷缩在床角边在嘤嘤哭泣,而新郎不见了。一问,才知黄宝根新婚之夜,突然吐血不止,已被人送往医院。范洪珍忙叫来一位女同志,让她陪陪小琴,就匆匆赶到医院。

    经医院检查,黄宝根患了肺结核,为了防止传染,他暂时和朱小琴分居。

    朱小琴单身住在楼上,黄宝根一人住在楼下。两人保持着名分夫妻。

    自从朱小琴出嫁后,李天庆大病一场,病愈后,人变得懒懒散散,啥事不问。大约过了三个月光景,他似乎摆脱了失恋的阴影,脸上开始有了笑容。

    范洪珍见儿子平静了,她那颗悬起的心才放下来。但她总感到对不起儿子,她要弥补过错,就四处张罗,几乎把全县城品貌俱佳的姑娘兜底翻了个遍,可谁知儿子竟对那一张张姑娘的照片不屑一顾。她问儿子:“天庆,你对个人问题是怎么想的,难道妈连当参谋的资格都没有吗?”

    李天庆闷了半天,才冲出一句:“妈,你还是留点精神替别人想想吧,我这辈子是注定打光棍了。”

    范洪珍听了好不伤感。

    李天庆竟打了个哈欠说:“妈,我累了,想睡觉。”

    范洪珍不由痛心地数落道:“天庆,你爸死得早,妈把你拉扯大,就做了这件对不起你的事。你就不能原谅妈吗?”说着她伤心地哭了。

    李天庆见母亲掉泪,倒慌张起来,忙说:“妈,你到底要我干什么呀?”

    范洪珍赶忙从衣袋里掏出两张电影票,又挑出一张姑娘的相片,说:“倩倩是你的老同学,如今她是组织上重点培养的对象,你们明天晚上一起去看场电影,如果觉得合适,可以先谈起来。”李天庆刚要开口拒绝,再看母亲的脸色,便一声不吭地接过了电影票。

    第二天晚上,李天庆听话地换了一身新衣服,对母亲打了个招呼走了。

    儿子走了,范洪珍忐忑不安,无心看书,也睡不着,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好不容易等到儿子回来。她忙迎上去,见儿子喜气洋洋,知道这次约会顺利。她心里也像抹了蜜似的问:“天庆,倩倩姑娘说啥啦?”

    “妈,这事也要汇报?”李天庆说完,就自顾自进了卧室。

    范洪珍只得望着儿子的房间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叹道:“儿大不由娘呀!”

    自打那晚起,李天庆情绪大变,这些天,几乎一丢下饭碗就朝外面跑,而且每天回来的时间也越来越晚,范洪珍对此既欣慰,又多少有些担心。

    这天,一丢下晚饭碗,范洪珍又见儿子拿着电影票出了门。她感到一个人呆在家里闷得慌,便锁上门,也朝电影院走去。

    范洪珍进了电影院,电影还没开映,她眼睛瞪得大大的,不住地往场子里来回搜索。终于看到儿子就坐在离她十多米远的地方,他身边还有一只座位空着,显然,倩倩姑娘还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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