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长出来了-最后的握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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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妻子浑身是雪,待弄明真相,黄宝根连连说道:“你真糊涂,这么大的雪走来,你就不要命了?”听着丈夫的埋怨,朱小琴像孩子似的咧嘴笑了。

    朱小琴见丈夫被折磨得不像人样子,难过得像是猫爪在抓心,想起范洪珍的话,强忍住悲伤,好言劝道:“宝根,你的事,范阿姨都对我说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事情总会弄清楚的。你要想开点。”

    黄宝根摇摇头,说:“唉,犯了现行罪,是一辈子翻不了身的。小琴,我也活不多久了,只是希望你以后别忘了我做过你的丈夫。”

    “你胡说什么呀,新年头说这种不吉利的话。”黄宝根抬起手,轻轻地抚摸着妻子柔软的黑发,说:“小琴,你嫁给我,委屈你了,我对不起你。如今,你如果提出离婚,我、我同意。”

    一听这话,小琴火了,不由恼怒地骂道:“你真是个白痴软蛋,我冒着风雪跑了五十多里路,就是为了来听你说这些话,开口死,闭口离婚,你还是个男子汉吗?”

    黄宝根道:“小琴,我是活受罪。像狗一样被人拖来拉去,天天批,天天斗;再说,我也不想再拖累你。我欠你的情太多太多,我心里不安哪!”

    小琴见他越说越没信心,气得“啪”地一下打掉他的手,骂道:“你给我闭嘴!你说这话太自私了,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我肚里的孩子想想,这可是你的孩子呀。”

    “啊,真的!”黄宝根惊喜地叫一声,又有点不相信地问,“你真的怀孕了?”

    “嗯。”

    黄宝根顿时像打了一针强心剂,浑身都透出了精神,他一把抱住妻子,连声说:“那你可要小心点,这么冷的天,走那么远的路,把孩子弄流产了,可不得了啊。”

    小琴轻轻地抚摸着丈夫的手,赌气说道:“流产就流产,省得将来孩子生下来找不到爹。”

    “小琴,你放心,我一定听你的话,好好地活下去!”

    罕见的托付

    岁月在流逝,生命在延续,不堪回首的日子最终还是被一天天地打发走了。弹指一挥间,转眼日历牌已翻到1986年。

    黄宝根快到离休年龄,这些年他的日子过得很舒坦。前两年还被推选为县政协的副主席,谈起家庭,更让他舒心展眉。大儿子点点,已是二十多岁的英俊小伙子,如今在一家部队医院当外科医生。小女儿思思也长成了一个大姑娘,如今是上海医学院的二年级学生。妻子朱小琴,虽已人到中年,但风韵犹存,平时对他也十分体贴关心。但所感到遗憾的是自己的身体,据医生检查,他身患十多种疾病,就像一台破旧机器,稍一启动,就会出故障。另一件是他欠了李天庆的情。李天庆的腿为何瘸,黄宝根原以为是他不当心跌断的。但自从揭发“四人帮”爪牙的罪行时,他才知道原来李天庆那次为了救他,不顾一切地揭去造反派贴在他家大橱上的封条,拿了100元钱,结果被造反派打断了腿。如今当他看到李天庆那一瘸一跷的走路样子,他就感到揪心地难受。他终于明白,每当提到李天庆的腿,妻子为什么那么伤感;他终于明白,妻子为什么坚持要让两个孩子学医;他终于明白,妻子为什么那么关心李天庆的腿,并投入那么多的热情。他真正感到,他欠李天庆的债太多了。因此,他也拖着多病的身子,四处找关系求医找药,冀求治好李天庆的腿。

    然而,李天庆还没进医院治腿,黄宝根又发病被送进了医院。

    医院是个令人生畏的地方,黄宝根虽然是这里的常客,但这次他多少有些紧张,因为几经检查,他发现医生的神色不大对头。

    那天,趁着小琴不在身边,他径直找到了院长,开门见山地问:“告诉我实情,我的病到底严重不严重?”

    院长不敢正眼瞧黄宝根,含混地搪塞道:“黄副主席,没事的,你安心休养就是了。”

    黄宝根哪里肯信,直截了当地说:“我是老病号了,你们检查的那些科目和癌有联系,这你瞒不住我。”

    院长被逼到了死胡同,只得如实告诉道:“现在我们还要进一步检查,不管怎样,希望你配合我们。”

    黄宝根心里有些乱。他首先想到小琴,对院长说:“这事请你们无论如何要对我妻子保密,她不能再受更大的打击了。”院长同情地叹息了一声,点头答应了。

    黄宝根躺在病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回想着自己的一生,当他想到小琴和李天庆时,心头就觉得堵得慌。想当年当他知晓李天庆染指自己的妻子时,他恨李天庆,那次他所以放李天庆一码,是怕失去小琴。如今抚心自问,其实首先是自己夺人之爱呀!想到李天庆至今独身未娶,想到他为自己落得终身残疾,愧疚之情油然而生。

    这天,小琴来医院,谈起李天庆已去过医院,医生说他是病理性骨折,要治这种骨折,只有取出旧骨,换上新骨,才有希望,可往哪找新骨呢?黄宝根闻言,忽然眼睛一亮,他抓住妻子的手说:“小琴,天庆治腿需要骨头,我有办法解决。”

    黄宝根没明说,他是想锯下自己腿上的骨头给李天庆治腿。

    可是,黄宝根还没来得及实现他的愿望,他的病情急剧恶化,被推上了手术台。朱小琴和李天庆在走廊里焦急不安地等待着。此刻走廊里幽静得有点骇人,偶尔传来的脚步声不但没有增添生气,反而更衬托出凄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朱小琴和李天庆不时地看着手表,他们心里都在暗暗祈祷,但愿一切都会好起来。但那扇冷冰冰的门还是过早地推开了,主治医生脸色严峻地从里面走出来,说:“手术已经结束了。”朱小琴他们的心立刻变得沉甸甸的,按惯例,像这种切除癌细胞的手术要较长时间,现在这么快手术就结束,不是好兆头。果然主治医生把他们叫到办公室说:“我们已尽了最大的努力,但病人癌细胞已经扩散,我们已无能为力了。”

    护士用手推车把黄宝根推进了病房。看着病人骨瘦如柴、不成人形的样子,朱小琴直抹眼泪。李天庆也感到凄然难受。两人默默地站在病床前,望着双目紧闭的病人。

    过了好一会,朱小琴见丈夫微微睁开了眼睛,忙端起一瓶焐热的牛奶,柔声问:“要喝点吗?”黄宝根吃力地摇摇头,却把眼睛盯住了李天庆。

    李天庆尽力挤出一点笑容,凑上前,轻声宽慰道:“宝根,医生说,手术做得很成功,你很快就可以出院的。”

    黄宝根瘦脸抽搐了一阵,挤出一丝苦笑说:“别骗我了。我的大脑很清醒,手术才做了一个小时,这可能成功吗?”

    “宝根……”朱小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一头扑倒在床边。黄宝根示意天庆靠近点,然后哆哆嗦嗦地伸出双手,一手抓住朱小琴的手,一手抓住李天庆的手,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我,我曾经恨过你们……可现在,我,我从心里爱……爱你们。你,你们都是好人!小琴,我死后,尽,尽快地把我腿上的好骨头换给天庆。他的腿是为了救我断的,我,我希望他手术获得成功!”说到这里,他又喘息了一会,把脸转向李天庆,眼角边挂了泪珠道,“天庆,我把小琴托付给你了,她是个好姑娘,二十多年来,她为我作出了很大的牺牲,我尽管自私,但我是从心底里爱她。我走后,你一定要加倍地爱她,让她幸福!”说到这里,他把李天庆和朱小琴的手紧紧地合拢在一起,久久地不放手。

    1987年的春天,黄宝根终于闭上了眼睛,临终时他的脸色是安详的。

    黄宝根一死,身居县委办公室主任的朱小琴和李天庆的关系立刻成了人们议论的中心,反正是说什么话的人都有。值得庆幸的是:毕竟时代不同了,经过那么多年的风风雨雨的考验,朱小琴和李天庆都成熟了,1988年的春天,他们决定正式结婚。

    范洪珍虽然年事已高,但听到这个消息,竟像个孩子似的咧开嘴舒心地大笑,她执意要亲自陪朱小琴去买结婚用品。

    初春的艳阳天,连空气都甜滋滋的,一辆轿车在通往市区的水泥大道上平稳地行驶着。车内前排坐着范洪珍,后排坐着李天庆和朱小琴。

    范洪珍追昔抚今,感慨万千,忍不住回过身子问:“小琴,你还记得二十三年前,阿姨陪你去上海买结婚用品的情景吗?”

    朱小琴从甜蜜的遐想中惊醒过来,激动地“嗯”了一声,她抬起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望着身边的李天庆,含情脉脉地问:“你在想什么?”

    李天庆没有作声,只是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一本日记本。

    朱小琴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那对鸳鸯戏水的图案,心里不由得一阵热,追不及待地就想伸手去拿,李天庆狡黠地一笑,忙把日记本朝后一藏,说:“我要说的话,都记在上面,可现在还没到时间。”

    朱小琴听了不由撒娇地朝范洪珍求援道:“阿姨,你看天庆到现在还对我保密哩。”

    范洪珍早就明白了儿子的心思,呵呵大笑起来:“小琴,天庆说得对,你还得答应他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怎么还叫我阿姨?”

    朱小琴顿时脸色绯红,藏在她心中二十三年想叫而又不能叫的话,终于从她的嘴里蹦了出来:“妈妈……”

    (吴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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