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整间巨大的院落里,一切都静悄悄了。你趴在我的旁边,我常常是白天昏睡,只有在夜晚醒来。即使是醒来了,我也不可以乱动,各种叮嘱,都被你严格执行着。所以,我只能够这样子,看着你趴在我的旁边。
你睡着了,外面窗户的光线,是蓝色的,落在你的背上。你半躺半趴的那把椅子已经倾斜了,仿佛会滑落下去。可是我知道你不会,因为,你的右手一直紧紧抓着我的左手。那些无边的以一百年为单位的恐惧,潮水那样退步消散下去。我打开了小小的IPOD,这是我拿第一笔打工的钱送你的生日礼物,里面只有一首曲子。是你为我选的。
所以,在这个故事的开始,我听着一首动力火车的曲子《一个结束的开始》。
[那些城市不知道自己会遇见那么大的台风,不是么?一个人也不可能知道自己会遇见那么大的台风。]
我只想逃跑,逃跑到没有人知道我存在的世界的某个角落里。一直都是我骑着单车载你,现在,换成你了。我说我不要回家,我不要去告诉爸爸妈妈,我也永远不要回来这里。你慢慢地踩着脚踏板,没有回过头,只是用很轻微很轻微地语气说,还记得我们第一回在学校门口见到么?你问我是否喜欢吃棉花糖。
恩,我记得。
你当然回答了我想要的答案,你说你喜欢呀,很喜欢。我还来得及如释重负地去翻小小的钱包。你说,你喜欢吃绿色的棉花糖。我就呆了一呆,说,如果我找到了该怎么办呢?
你说,当然是答应我的要求了。后来我买好绿色的食用色素,拿给做棉花糖的老爷爷,给他给你做出一只肥大的绿色棉花糖。你吃着吃着,棉花糖就沾到我的嘴巴上。
现在,我的体重和你持平了。你也可以缓慢地载我在单车上面,向着还没有确定的方向。那些猛烈地台风做客了沿海的城市。而我们这里与沿海城市稍微有些近。所以在街道了两边的电视新闻,轮番按点的播报状况。
那些城市不知道自己会遇见那么大的台风,不是么?一个人也不可能知道自己会遇见那么大的台风。我的手臂在你的手臂上,轻轻搭着。我的生命遇见了台风了,摇摇欲坠。
我的要求一直很简单,很简单。我喜欢你,请你做我的小女友。
你在一年前答应我了。你说很快我们就要毕业了,我们一定是不会像别的人,默默地分手。可是我们还没来得及毕业。
我只来得及在离开不久的那家医院里,把整张床单都亲吻到了温热的血。我只是打了个喷嚏啊,仅仅是如此。我说,快把它卷起来丢掉,医生要来了,他就要看见了,如果他看见了就绝对不会让我走了。
你没有问我,为什么要隐瞒医生。
就像你在听完我说不要回家的话之后,依然让单车转弯了一下。那个方向的尽头,在第三层的门牌好为405的房间里。
你会告诉我,我们回家了。
可是,那不过是我们从房东那里,像两只小小的蜗牛暂时借宿的地方。
[你开玩笑说,吃的防腐剂够多了,以后敌人可以“方便面恒久远,木乃伊永流传”。我说,要流传那也是两个木乃伊,幸福。你说,快吃,快吃,吃完了刷牙睡觉不许再闹。]
医生里的夜晚常常会在极度的宁静当中,忽然爆发出一声巨大的哭嚎。于是,又一张床空了。在上一张床空了以后。曾经我觉得这很遥远,是一些只属于很老很老了年纪的人的事情。现在却成为了我的一部分。骨髓穿刺以后,两个字打印在报告上,血癌。
我常常感觉到,死神拿他的面孔贴着我的鼻子传来的冰凉。药水在静脉里流淌,我有大把的时间什么都不用做。只是用来想一些东西。我在想,关于你,你有一个平凡的家庭。你有一些父亲遗留下的钱,但是不多,你曾经像个小财奴那样,拿着小计算器盘算你的家当,准备要多大的小小房间,铺设什么颜色的地毯,还要把墙壁刷成海蓝色,这样就天天像是在海水的摇晃当中入睡。我统统点头,点头。你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关于我,我很贫困,但是,我开始兼职了。我把兼职的薪水存得很妥帖,然后统统交给你。这些钱,后来就都奉献给了医院。
你在阳台上问了我一个小孩子一样的问题。一只蜗牛,趴的很慢。那么两只蜗牛一起跑,他们会不会有幸福美好的生活。我忍不住被逗乐了。我转过头去,捏你的小小的白皙的鼻子。你说,不许捏,不许捏。我说,不给我捏,你要留给谁?你指指我的嘴巴,又指指你的鼻子。我就挪动步子成全你。
有一些的黄昏,我们会很累,很累。不知道为什么,我尤其感觉疲倦,仿佛一躺下,就永远不愿意再起来。我想,我大概是太兼职卖命了。黄昏的时刻,外面的天空一片绚烂之极的色彩。一天之中,为什么最美的是夕阳?
我们都在利用空闲的时间去兼差,然后回来,躺在地板,像两只被翻过身的蜗牛。我们一直躺到9点以后。你拍我的肚子,你说我对肚子好不温柔,看它饿得在哭都不管。我说,是你的肚子在哭吧!我们就去吃煮面,煮永恒的泡面。你开玩笑说,吃的防腐剂够多了,以后敌人可以“方便面恒久远,木乃伊永流传”。我说,要流传那也是两个木乃伊,幸福。你说,快吃,快吃,吃完了刷牙睡觉不许再闹。
我说,宝贝,你也一样呢,吃完了刷牙睡觉不许再闹。你不闹了。因为你看见我的鼻子里,流淌出了血。
[你念叨的时候,我只是微笑着看着你,像看临时来展览的世界著名油画《蒙娜丽莎》。在我们两个人的世界,没有外人笑话。只有你,咯咯得取笑着。]
一生之中,有一年我是属于医院的。其实,也不止。我们一生里,去医院的时间加起来,应该也是庞大的。一年之后,我不属于医院了。因为我让你瞒着医生,你照我的话做了。
你说这是奇迹,你开始信奉我们的主,你睡觉前一定要祷告,我会在你喃喃如歌唱的声音里,悠然醒来。也许是你的祷告,也许是一年的化学治疗。但我想,最重要的,是你在我的身边。我的病情很稳定,只是,我的话渐渐很少了,很少了。常常房间里,只有你一个人的声音在念叨:不要感冒,完全健康饮食,严格服从那些注意事项。这些,你都监督我照做了。你念叨的时候,我只是微笑着看着你,像看临时来展览的世界著名油画《蒙娜丽莎》。
我只有在偶然的时候,会问你,寂寞吗?
你说,寂寞,难道不好么?你说我在寂寞的时候,比以前爱笑爱闹爱耍贫嘴的时候,可爱一千倍。我不想说,可爱不能够当饭吃!我也不想说,我们,我们不如分手吧!
我渐渐变得格外细致了,也许只是因为我的时间空闲下来了。我注意到你种植的盆栽花,不止开一次,所以,我常常觉得生命还有继续的美好在等待着。我注意到你的裙子在夏天照顾我的时候,被医院的老病床的铁钩子扯了一个小裂口。我还注意到,渐渐地你也开始吃素了,我大量地吃蔬菜和水果。你跟着我改变了,我多希望,你可以背着我偷偷去吃。再瘦下去,你就能当模特了。
你把一切都处理得很好,我遥远村落的父母,一无所知。我休学一年,你毕业了。你找到工作了。
我在想,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可以关在家里从事的职业。这样,我就可以不必出门找工作了,也能够赚钱了。
当然,我还可以学习做菜。我不介意有人笑话一个男生在厨房苦苦思索鸡精和味精的区别用法。怎么让汽水蛋和椒盐里脊的味道与看相精益求精。你的裙子,我已经缝补好了。我拿起了笔,因为你说电脑会有辐射。一颗一颗的水芯笔,在你一本一本买回来的漂亮笔记本上,蜿蜒出字迹。在我们两个人的世界,没有外人笑话。只有你,咯咯得取笑着。
[我们闭上了眼睛,日光已经透射过了我们的身体。原本应该是嘈杂和充满悲伤的时光,就这样被你谱写成了一首诗。]
我想过最开始知道诊断结论的时候,离开你一些时候。我曾在你不在房间的时候,痛哭泪流。我想过撕掉所有写满黑色字迹的笔记本,我想过一个人打开雨伞,不带任何行李,走下楼去,忽然消失在茫茫人海。这些念头也许你知道,也许你不知道。
而如今,我仍然在你身边,你也仍然在我身边。出院那天,风很大,但是等我们到家就停歇了。你陪我去医院复诊的时日,天气常常选择晴朗的日子。也许,人生我们是无法选择下雨或阴天或暴雨。但是,我们可以选择出行的日子。我赚到了钱了,去买了一辆新的单车。我恢复到可以载你了。我在单车前面,对你说,等一等,等以后我们再交换下角色,我去赚钱,你在家休息。你说赚钱很好玩啊!你说难道我想和你抢好玩的游戏么?呵呵,把生活当作游戏,会不会就忘记悲伤呢?
中途,我们在公园的树木下休息,让单车躺到地上也去休息了。我们坐在树木之下,看着清晨9点钟最晴朗时分的日光。日光绚烂,你的脸庞很干净,你的眼睛越发清澈明亮。你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息,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原本应该是嘈杂和充满悲伤的时光,就这样被你谱写成了一首蓝色的诗。我要明天你还在我的身旁,我答应你,我会忘记有种感觉叫悲伤。我们闭上了眼睛,日光已经透射过了我们的身体。
……
在每个故事结束的时候,都会有一个新的开始。就好像我在开始的时候所听的曲子。所以在这个故事结束的时候,我所听的曲子,叫做《时光之诗》。
这个故事会不会太过美好?
是的吧!但也许不是。美好的,并不是故事。而是那些选择了持久忍耐的爱的心。
我们都是需要寻找温暖,获得勇敢的孩子。我们承诺,带给彼此幸福。
这是属于我们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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