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的春天末尾,草熏期待着夏天来临。
草熏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头发,确信梳理得很顺畅,像音乐谱上的音符一样顺畅。草熏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微笑了一下,然后抓起背包出门了。沿途散乱的蔷薇,好久没有人来修理了。
约见的地方,是新建好的广场侧面的北门。池澈说他在路口等着草熏,并且已经买好了一杯热的拿铁,以及半截长面包夹蛋白鱼肉热狗。那附近的早茶卖的好人性化,绝对不会强迫你购买吃不下的食物分量。
耳机里放着的一首音乐,在晨露未干时刻,很清晰,一把轻柔的女声,哼唱的时候连换气的呼吸都察觉不到。
池澈戴上草熏给他编织的线帽,会好看吗?草熏是有点紧张了,不然也不会看见自己的脚步,穿花一样曲折了。
池澈你一定等得不耐烦了,我很快就到了哦。草熏掩饰不住嘴角的笑。尽管她告诉自己要快些去,可是,像是故意要拖延这样约会前幸福的感觉,她的步调越发曲折。
[一种冰冷的感觉]
公园门口的长椅油漆都没完全干啊,草熏看见塑料口袋。里面的食物冒着热腾腾的水蒸气。小杯牛奶和热狗,正是她要的。惟独不见池澈的人。
椅子不能够坐,草熏在好站着吃起来,草熏猜测,池澈只怕是忽然很急,就跑去找洗手间了。
天色的明亮度渐渐增强,阳光手推车一样在移动。草熏吃完了热狗,也喝完了牛奶,腿开始有有些酸疼。池澈哪里去了?她忽然紧张起来。难道是出事情了,早该想到别的情况的!但是,又不像出事了,这个公园广场的周围,安静地像是婴儿初生前夕。
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发生过意外。
池澈究竟哪里去了。草熏在公用电话亭挨个打给学校,同学、老师说没看见人来啊,还有池澈的家里,通通不见踪影。草熏就蜷曲着,坐在狭窄的电话亭哭起来。为什么会这样?好端端的一个人,忽然就找不到了。草熏哭得几乎要堵塞了呼吸,耳机的右边那只,在晃头过程中,撞到电话亭的塑料玻璃上,裂开了。这像是一个更不好的预兆。
这是最美好的早晨,外面的每个人都因为温暖的气候,而笑容晴朗。草熏觉得自己却在地狱里瑟缩发抖。
后来,警方一再询问草熏,你还记得,和自己的小男朋友有过吵架吗?出事之前的3天里,他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吗?
警方一头还查问池澈的家人,你们家不见了的男孩子,以前有过类似行为吗?大脑可有精神方面的病症?心理是否健康?池澈爸爸和妈妈激动得反驳,一概没有,我们家的儿子是最正常不过的了。上学、下课,做功课,有时候出门打打网球,最近和同班女孩子草熏有爱慕的发生,他们也是知道的。但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离家的那天,一切正常,他在家已经吃过了早餐,很亲热地跟爸爸和妈妈说了“我走了”。平时的衣物都是给钱他自己买,所以,家长也心中没有数,分析不出是否有预谋的。
草熏,也总是记得自己的回答。
没有吵架,出事前也没有什么异常举动,约会才进行到第三次。现场,也没有任何不良事件的痕迹。只检测到脚印,是朝南的方向,一直到车站,就断了所有线索。
1998年的2年后,草熏才恢复正常。那一天从电话亭里被背出来,草熏每天早上就遏止不住的痛哭。如果早一刻抵达公园侧门口,说不定就看见了池澈,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但,这不是你的错,这确实不是你的过错。草熏不断地被告诉说。
也就是说,12岁的男生池澈发生的意外,属于任何人都不可预料的离奇失踪。
休学了一段时间,终于重新返回学校,草熏直接去参加了考试。旧有的水平还在,就上了一所中等的中学。草熏已经不再像最初意外的时候,看见每个戴着线帽的男生,都看作是池澈。
或许,一个12岁的男孩想要离家出走,是一种突如其来任何人都不可阻止的想法。一定是这样的,池澈想必是要自己一个人,在各个地方徒步行走。如果约会的次数多一些,说不定,就可以听见池澈谈到他的念头甚至理想。比如他最想去什么国家什么地方单独旅行。
最离奇的猜测是,他被外星人带走了;最不安的看法是,他已经遭遇不测了。草熏坚定地拒绝相信后一种。她的心目里,定格了一张照片:走失的前一天黄昏,温煦的夕阳光线使他的面孔很漂亮,冬天过去,但恐怕天气骤然变化,她还是赶工做了一顶线帽。她还和他说好了,第二天戴给她看,不许忘记了。池澈笑着跟她拉了小手指,草熏碰到了一种冰冷的感觉。然后池澈说再见,说,安啦,安啦,一定记得。
[从1998年中断的位置]
时间慢慢流逝,渐渐所有人都不再提到这个事情。仿佛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池澈的爸爸和妈妈,搬家离开了这个城市。他们带走了全部东西,草熏赶过去,只捡到一双袜子。也许对于他们来说,早已经相信了最叫人不安的那种猜测。
不,绝对不能够这样相信。
草熏相信,有一天,池澈必定出现在她的面前。到时候,经过了几年时间,他一定长高了,会减少稚气,增加帅气。会更加挺拔。本来,他就已经很高了。然后,一切从1998年中断的位置,开始继续。
1998年的草熏11岁。
中学完了之后,是高中。她14岁了。
高一的生活,再度换了陌生的环境。来往的同学,与草熏相处和睦。在新环境里,草熏是一个喜欢微笑的,对人礼貌温柔的女孩子,当然,还是个漂亮女生。说这话的,是坐在后面的两个男生,他们相互鼓励,看谁去追谁就是赢家。
草熏不会反感,也不会高兴。她埋头,拿着一只铅笔涂抹。铅笔的笔迹延续转折又重叠,便呈现出一个戴有线帽、笑容清澈,下巴微尖的面孔。没有跟人学素描,但有一个人住在心里,就天然会了。准确说,其他任何东西都是画不出的。惟独池澈,下笔即现。
在抽屉里收到的情书,草熏不回复,也不对当事人有任何异样的表现。她把书信分类好,装进吃完巧克力的大铁盒子里。
有时候,草熏自己也会写一点文字,类似情书。开头是“CC”,接着是说,“我已经吃完了面包夹热狗,牛奶才放温,入口刚刚好呢!”
最后,“这已经是第三年了,你15岁生日,有没有好好过呢!不管了,我这边,还是要给你过的!”
“以前,你在课堂上,回答数学老师的问题,那题没回答对哦!其实应该是开方,不过,那已经是中学才用到的解题技巧了。”
这些零碎写的东西,草熏写在一个笔记本上。笔记本每天装在书包里,一起上学、下课。
[如潮汐的更改那样自然]
写给草熏的情书,高一的时候最为居多。后来,就渐渐少了。是的嘛!如果一直得不到回复,一直是这样的假装不存在收到情书过,那么,再迟钝的男生,也是会醒悟的。而漂亮的,15岁的草熏,身边也始终没有出现过别的男孩。
大概,她是不打算在这一阶段谈恋爱了。草熏同学的功课是最有希望上最好的大学的,班主任在讲台上讲。这从另外一个方面佐证了大家的猜测。女生草熏,心存大大的梦想的吧!那么,我们还是不要打扰她吧!有男生这样提议,文文静静的草熏,享受着水晶一样被小心翼翼呵护的待遇。
这本该叫人嫉妒,却没有人嫉妒。连女生都没有。草熏身上带着淡淡的珍贵的气息,一碰就会破碎。她不妨碍到任何人。
又是一年过去了。池澈仍然没有出现的迹象。
换了2次学校,草熏担心池澈回来了,会找不到她。草熏在自己坐过的桌子上,写下“池塘,6.22”。在教室的门后面,刻了“池塘,6.22”。那是她和池澈第一次约见的地方。
这个意思是说,每年的6月22日,她会在池塘边,等上一整天。不管什么原因,不管是晴朗的天,还是下雨的天,都不会耽误她出现在池塘边上。
如果有一天他回来,还会记得自己的样子吗?肯定记得。
但记得,也应该认不出来了。
因为,草熏也在长大。长大以后,很多事情,都会改变。改变得如潮汐的更改那样自然,那样在沙滩上不留痕迹。
[与风的节奏起伏]
你高大的身影,覆盖了我的身体,也像是忧伤覆盖上了的心脏。年末学校的朗诵会上,一个男孩子,用很抒情的语调,念着从经典诗歌里摘出的一句。台下,草熏的心脏也有点这样的遭遇。
因为在诗歌朗诵之后,就上来了一个高大的男生,短而碎的头发,明朗的笑容。灯光从背后打上来,这个男生长长的身影,就拖延到了草熏的座位。他自我介绍说,我叫廖峻。是某戏剧大学一年级学生,这次,是应朋友邀请,来客串表演一个话剧,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话剧?是的,话剧,根据王尔德的《巨人的花园》改编的。廖峻退了下去,很快换了一身洁白的衣服出现,并且赤裸着脚。他的身高,是要扮演巨人吧!接着,出现了许多的小孩子。小孩子们在舞台上欢快地跳跃,音乐很舒缓,也很忧伤。
童话的剧情,草熏没有读过。即使没有读过,那样的忧伤,也是显而易见的。廖峻的表演太过上佳了,只是站在那里,微微皱起了眉头,眼底就铺满了忧伤,比一个海洋盛放的海水还要多。
在一个美丽的花园里,它的主人巨人很寂寞。很多的小孩子来玩耍,可是他不喜欢他们。他赶走了孩子们,把花园用围墙隔离。孩子们带着伤心的心情离开了巨人的花园,在过了一个寒风刺骨、大雪纷飞的冬天后,春天终于来到了。让巨大恐慌的事情却发生了,他的美丽的,看满繁花的花园,这个春天,居然没有花朵出现。一片荒凉,巨大是那么的孤寂。虽然,他有着巨大的身躯,却有着小小的脆弱的灵魂。
巨人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拆除了围墙。春天回来了,百花一起充满开放,最后,巨人只是一个微笑,隆冬就卑微地退下了。
草熏感觉到,自己心里,也有什么卑微地退下了。
草熏啊,草熏。你怎么能够这样轻易地忘记掉池澈?然后,心脏轻易地因为这个男孩子而像熏衣草一样,与风的节奏起伏。
谢幕时刻,廖峻的身上覆盖了白色的花朵。左右就有了许多的啜泣,那是因为观众都感动了。
人群在出口汹涌,草熏看见了廖峻和其他的男孩子说说笑笑,这个男孩子,让草熏的心陷入了比南极的马拉松还寒冷而艰难的旅程。
仅仅是因为他的眉眼胜过池澈?或者,因为自己已经长大了,终于还是不爱那个年少的影子了?毕竟,那段转瞬而结束的恋爱,太短暂了。
[她吓到了看守人大叔]
草熏终归还是没有拥挤在那群围绕着廖峻的女生当中。那些女生,多是去要电话号码要找机会与廖峻认识。她只是站在十几米的大厅角落,目睹廖峻客气地和女孩子们说话,然后,他上了一辆计程车。他应该是要回他的学校里去吧!学校大礼堂的灯光熄灭,看守人走过来,问,同学,你怎么还不回去?是不是丢失了什么东西?
丢失了什么呢?草熏自己也说不清楚。至少,在这个大礼堂看表演的晚上,确实没丢失什么。但是草熏却点头了。
因为草熏点头,上了年纪的看守人,就温和地说,跟我来啊,我这里把所有同学丢失的东西收在柜子里呢!不过,你得准确说出,你丢失的是什么,样子形状和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草熏忽然就哭了,她吓到了看守人大叔。看守人慌忙拍她的肩膀,小姑娘怎么了,先看看里面有没有,实在找不到我们就贴告示。究竟是什么东西那么宝贵啊!看守人的玻璃柜子已经打开了,里面琳琅满目:眼镜、雨伞、单只的鞋子、小钱包、围巾、帽子、没吃完的零食、书包、项链……居然,居然还有一只天蓝色的袜子。草熏看着袜子,呆了一呆,不再哭了。
看守人取出来,说,估计是表演后,赶急走就少穿一只了吧!不过,这是一只男生穿的袜子啊!草熏想起,自己一直收藏着的一双袜子,曾经被某个男生穿过的。她洗的很干净,如同至宝一样收藏着。
她丢失了的东西,不在这里。
草熏平静下来,微微笑了,说,谢谢您。我的东西不在里面,好晚了,我回去了。我明天白天再来找找吧!
好的。看守人锁上了大门。草熏一步一步下台阶,大理石的台阶上,有没来得及清理的水果皮和南瓜子的碎壳。但是,明天一早,就会清理干净的。干净的像是它们从来没有留在台阶上过。
草熏终于可以确认了,自己已经丢失了是什么了,那是,对年少时的池澈的爱慕。
[顺利得看见舞台中心]
第二天的大礼堂,一个女孩子在台阶上坐了许久。这一天是星期日。没有人来也没有人往,台阶果然打扫的光洁干净,仿佛过去的都是不存在的。看守人出来,呼吸外面的空气,看见了这个女孩子。他走过来,同学,今天是来继续找东西的吗?
草熏回过头,眼睛一片红肿。看守人连忙说,别难过,别难过,看来,是对你太重要的东西。既然这样,我帮你一起找吧!草熏又点头了。草熏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的行为算是怎么一回事?要这样热心善良的老人家,帮着寻找根本不会找到的东西。
所有的灯再度被打开,光线明亮,一老一少,沿着最后一排开始。虽然学校的礼堂规格,只等于一个小型的电影院,但这些座位对于两个人来说,这实在是浩大的工程。
看守人不断地收拾起不要的垃圾、小钥匙扣、腕带等等物品。每一个都要问一下草熏,是不是?草熏摇头,不断地摇头。看守人虽然纳闷,却很耐烦。最后,从地上收拾起来的东西,满满一大包,看守人叹息了一声:这些孩子啊,这么多东西,丢了就丢了,都不会回来找了。不过,会丢了的,多半都是不重要的。
听见这句话的草熏,直起腰来,她手里,是一个椅子上放着的半块樱桃蛋糕。隔夜之后,黯淡难看。会丢的,多半都是不重要的?这句话,绵密如松鼠越过林子,不断降落的松针。每一针,都扎在草熏的身上。
看守人却丝毫注意不到她的表情,因为他在分类,把确认是垃圾的,以及还有必要做失物招领的东西,分开。一边手上忙碌,一边说,其实今天反而你在帮我的忙啊!瞧,帮我把垃圾也收集了!
草熏没有回话,仍然低着头。眼睛红红肿肿是很难看的。累了,草熏坐到了一张椅子上。一抬头,正是昨天看表演的位置。在这个位置,顺利得看见舞台中心,那个中心昨天的主角,是英俊的巨人表演者——廖峻。
好吧,即使,过去的丢失的,已经不再重要,那么,为之动心的人,也不一定就属于自己。看守人走过来,说,辛苦了?来,喝口水吧!
草熏出神地看着舞台,看守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忽然拍拍脑袋,哎呀,你有没上去过,上面我们还没找呢?对吧!
[巨人看见春天重新返回花园]
扮演巨人的廖峻,手腕上,有一根细致的红木手链。小孩子们虽然配合表演,但不小心,扯下来了。
现在,红木手链躺在舞台的右边角落,很安逸的样子。草熏紧紧抓在手心,看守人露出终于找到可以放心的表情。
草熏转身,说,大叔,我是2班的,我叫程草熏。我走了,谢谢你啊!草熏面孔上的笑容,那么浓烈。谁猜得透她的心思?
看守人大叔回答,哎,我知道了,程草熏。很重要,就别再搞丢了啊!
草熏大声回答,我记住了。
她是跑着出了大礼堂,跑得样子比巨人看见春天重新返回花园还开心。她确信,那个人会回来找的。因为,她有一种直觉,这个东西,对他来说很重要。这条红木手链很旧了,却因为旧,被抚摩次数多,而呈现出温润的光泽。那意味着在手腕上,伴随了多年。新的开始,需要新的小道具。红木手链恰如其分,最为适合了。她已经说了自己的名字,以及班级。
廖峻站到草熏的面前时候,笑起来了。笑地很让草熏不知所措。草熏伸出手,说,还你。
廖峻说,谢谢啊,这个是去世的祖母留给我的的纪念物呢,我发现丢了,就赶紧又找回来。
他没有盘查,为什么要把他的东西说成是自己的,然后带走。因为,这是太明显的意图。她就是想让他,找到她。一个女孩子的心思,已经摆在了他的面前。
廖峻说,原来是啊。
是我?草熏微微退后一步,你认识我吗?
你不就是我表演完,台下哭得最厉害的那一个吗?草熏“哦”了一声,是这样啊,那是因为你的表演太精彩了。
廖峻说,我从来没有看见有人,这样感动过呢!加上,你又帮我找到了我的红木手链。作为答谢,我决定请你去看电影,怎么样?
草熏低头,羞涩了。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面对面和一个男生讲话。廖峻说,如果你不好意思开口,那就出脚吧!
出脚?
答应去,就出左脚,不答应,那就另外一个好了。
草熏看着自己的脚,忽然想起那年的早晨,为了故意拖延,弯曲走的花步。这一次,她没有犹豫太长时间,迈出了自己想要迈出的脚。
这一小步,跨过的距离不止20厘米。
而是,5年。
[假如有一天]
6月的学校,廖峻牵着草熏的手,问,会考什么大学呢?想读我那所戏剧学院隔壁的吧!
谁知道呢?那天,从台上看下去,那个哭得那么伤心的女孩子,会打动自己?不仅仅是回来找红木手链,也是回来寻找那个女生。因为,过了一个晚上,白天睁开眼睛,就想起了那个流泪的女生。
而这个女生,接受了他的邀请。
草熏感受着他的手心的温度,只是点头。
廖峻很想问草熏,为什么,你的心里好像,藏着什么久远的忧伤呢!但他没有问。如果不愿意说,那么问到的,也不会是真的。
就这样吗?我重新开始了爱情了吗?草熏问自己。她是幸福的,不需多余言语的幸福的。
是的吧!
但是,还有什么东西,潜藏在心中?是一丝丝的忧虑。极为清淡细微,但却有不可消除。
假如,假如有一天,他回来了?该怎么办?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事情。谁知道,池澈会不会笑着,戴着她亲手送他的帽子,说,现在不用等了,我就在你面前了。
不,我已经不爱你了。草熏对自己说。准确地说,我爱过年少的你,但,不是长大后的你了。草熏的脸色,在月光下,阴晴不定。草熏猛然抬头,看身边的廖峻,还好,他仍然微笑着,看着前面的道路。他没有觉察到什么。
草熏在心里告诉自己,回家,把那双袜子,扔掉吧!草熏鼓励自己,不停地。她说,“廖峻,不用送我了啊,你也回家吧!我转过去就到了。”
廖峻很不舍得地迟疑一下,说,好啊!明天见。明天就把志愿填写了吧!
[冷森森地浸人的心]
同学们都走光了,教室很安静。这安静,冷森森地浸人的心。到了毕业的时候,大家就散场了。人生的许多时候,许多事情,是不是都是这样的?
草熏愣愣地坐着,她已经填好了大学的志愿表格,交给了老师。可是,那双袜子,仍然揣在她的口袋里,她已经在垃圾桶那里徘徊了几次。
廖峻来了,笑容满面,高大而明朗,站在那里,就是春天。足够赶走覆盖草熏身上和心上所有的冬天冰雪,所有的。
填好了吗?他问。
草熏点头。她仍然呆呆的。
廖峻来拉她的手,草熏的手带出来,袜子掉落地上。
一双属于男生的袜子……又该怎么解释……草熏看见廖峻愣住,然后,许久过去,他蹲下身,拿了起来。仔细地打量袜子。他终于开口说话了,他一开口,草熏的眼泪连绵成无尽的阴雨。
“这双袜子好熟悉啊!这不是我以前弄丢过的吗?”
“原来你回来,原来你真的回来了。”草熏就哭了,哭得说不出是悲伤,还是喜悦。
廖峻就是池澈?就是在1998年走失的男生池澈?她深爱的池澈?“你早就看见了我留在桌子上的话了?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
你记错了吧!廖峻说。
记错了?
草熏哭完又在笑,“怎么会呢?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
廖峻摇头。
“那你一定记得我们去的那个池塘,每年夏天都会开满睡莲,但那时候是春天,所以,只有叶子漂浮,你还说,等着和我一起夏天去看盛开的睡莲啊!”草熏急切地追问。
廖峻还是摇头。
“那,你给我买的早餐,我给你手工编织的帽子?”
廖峻仍然是摇头。
廖峻就笑了,“我只记得,在公园的大树下,你给我递了一盒子巧克力,而我告诉你,我已经有了喜欢的女生了。你就哭着跑开了。”
然后,他点了点草熏洁白的小鼻子,说,你好可爱,喜欢编故事呢!你是在暗示我么?好吧,夏天了,我们去你说的池塘看睡莲,我去给你买面包夹鱼肉热狗和小杯子的牛奶……
廖峻的甜蜜情话,在草熏来说,无情地揭开那些掩盖真相的虚假记忆。
那么,那么袜子呢!
“我的爸爸妈妈闹了离婚,后来我被判给了妈妈,因为我更改了名字。我们确实搬家了,搬家到南方的时候,我丢失了这一双袜子。因为走得太匆忙了。没想到,你那么用心,居然拾到了,还保存了这么久。你看,袜子底还有一条杂色线,那是瑕疵品。”
这一次,草熏哭得很伤心,很伤心,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她觉得心好痛,好痛,很想把心取出来,不要算了。
廖峻连忙安慰她,怎么了,怎么了嘛!
草熏对着镜子,仔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里面的世界,看起来和外面的世界完全一样。但是,其实是不一样的。里面的只是虚象,没有意识没有感情没有血肉的虚象。草熏对着镜子说,原来,你的记忆被自己篡改了啊。
那被篡改的记忆,太强烈了,所以就骗过了自己。连之后的光阴,也从扭曲虚构的那一部分衔接着,延续下来。
如果,如果没有重新遇见池澈?如今,又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草熏看见镜子里,自己的瞳孔忽然收缩了一下。她想起来什么了。恩,袜子确实是捡到的。
不过,那条不是杂色,而是,她后来拿出来抚摩着,怀念着人的时候,钢笔的蓝墨水画到了。
廖峻为什么要骗她?说自己是池澈。
[握住她的手]
真正的记忆,从幕布的阴影下走了出来。
在草熏的追问下,爸爸妈妈终于回答了。
答案,就隐藏在一个旧皮箱里的旧报纸上。1998年的5月22日的本城晚报。
报纸上白纸黑字写的很清楚。
那年,一个男生和小女朋友约会,庆祝对方的生日。但男生在去洗手间的路上,出了意外,死于新公园高压电线改线事故。
记忆确实是发生过篡改。女生在电话亭里求救,因为剧烈刺激,昏迷过去。
后来,就是漫长的2年辅助心理治疗。
当我们不能够接受所爱的人永远无法回来,只有给自己留下虚构的理由。那就是,池澈只是走失了,总有一天还会回来的。
1998年的池澈,向南方走失了。永远不再回来了。
草熏没有去问廖峻,如何得知这些,又如何能够做到讲述一个极其善意的谎言。大抵,有爱,做到这些都不会太艰难吧!比如,他去问了自己所爱的女孩子的父母。
夏天已经来了,夏天是最美好的季节。此刻,走在学校里,又经过了大礼堂。看守人大叔看见了她,遥遥挥了手。
大叔说过的话,也许是对的。
既然会丢失,那么,是对于我们可以放下的东西。
有了爱,我们会有面对这个世界任何悲伤的力量。
在眼前,也在身边的这个男孩,握住她的手,力气不大也不小,很适宜。草熏任凭他牵着自己,走着,一直走着。
这个故事会不会太过美好?
是的吧!但也许不是。美好的,并不是故事。而是那些选择了持久忍耐的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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