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左颜仍然记得郑允谦的表情很难过,很难过,一如丢失了最心爱的灯笼的迷路儿童。他问她,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左颜费力说出,我不爱你了啊。郑允谦仍然追问,为什么不爱了?你怎么能够说不爱就不爱了?我不相信。左颜一咬牙齿,跑了起来,操场上的跑道才换了塑料的,弹性好,跑得也快。郑允谦跟着左颜到教室,不离不弃的样子。
左颜大喊道,不要再跟着我了。郑允谦却毫不介意。教室里热闹的很,因为一这声大喊,顿时安静。左颜说,郑允谦,从此以后你是你,我便是我,请你不要再从这条走道经过。左颜说的时候,头硬生生转向外面。视线里,是空气里的枯黄的叶子。
郑允谦,原谅我。左颜心里的话饼干一样被压缩了,然后装进锡箔的封闭里。
郑允谦头发剪的超级短,站在讲台后,眼睛忽然汪洋成海。但是,当着别人的面,男生低下头,一切归于掩饰。四周泛滥起交头接耳。
男生的面子大过天,如果可以挽留,天大的面子也可以不要的。可是,左颜的语气,比所有时候都坚定,中间划出了沟壑,深过银河。
前脚走了低头的男孩,后面来了笑容灿烂过最炎热的夏天的陈俊好。陈俊好说,左颜,你看见我背包上那只青色的小茶犬吗?就是我们上次去肯德鸡吃了套餐赠送的。
左颜转过头来,笑一笑,没发生过任何事情那样说,我找找抽屉,说不定在里面?陈俊好说,还想要一只,给它们配成双吧,我们今天再去吃一次。
左颜甜甜一笑,小酒窝微微凹陷,好,好啊!不然它会觉得好孤单哦!
嘘声一片。
左颜的表演,显然激发了观众的愤怒,她怎么能够这样残酷地对待郑允谦,然后又和陈俊好公然甜言蜜语。那些目光一条河流一条河流地汇集起来,企图淹没左颜,使她溺水而亡。可是,她把头仰起,任凭水浪翻涌,呼吸到氧气,顽强如鲸鱼。
一个人变心也许可以原谅,也绝对不应该这样残忍。至少可以温柔一点,再温柔一点。左颜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既然是刺痛一刀,再温柔的递出,也不过是毒药外表的蜜糖,改变不了任何事实。
她变心了,那就干脆冷酷到底。
她答应了在楼下冒着大雨等待过、跑很远的路去搜罗一盒子甜糕,时刻准备着奉献上殷勤的陈俊好。
她伤害了郑允谦。可当初,是她先喜欢上郑允谦的啊?
[郑允谦的旧时光]
当初,仿欧式新教学楼建好了,很漂亮,楼下有一个环型的小广场。楼上栏杆后站了有许多学生,都在惊奇地看着下面。下面是练习舞蹈的两个人——郑允谦与左颜。
哀求了许久之后,郑允谦答应了左颜,可以教她舞蹈。那是个周末的下午,天又冷,本来不该有人的。可是,左颜故意通知错了地方,于是油画社团的很多人都来了这里集合。她就是要让大家都看见,郑允谦在教她。
郑允谦注意到情况改变时,动作停顿下来,巡视了周围一圈,似乎有点犹豫,要不要继续呢。要吧,他从来都是答应的事情一定做到,绝不变卦。郑允谦纠正左颜的动作,把手抬高一点,你不是报名参加了比赛吗。要参加,那就用心学吧。
不知不觉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那个下午郑允谦握了左颜的手,左颜搭上了郑允谦的肩膀。他们的教学过程,变成公然的情侣双人舞。
全市中学比赛的结果出来后,左颜领到一张二等奖的证书,左颜根本不在乎,丢在里揉的乱糟糟。郑允谦却很高兴,主动提出请左颜吃越南菜。同时喝了红酒,只是一点点,左颜就醉得厉害,脑袋放到郑允谦的身上。直到两个人的面孔色泽与红酒一致。左颜坐起身,错身之间,她的嘴巴,就碰到了郑允谦的嘴巴。
两个人都傻掉了。郑允谦可没喝醉,虽然脸上泛红,但他的神志无比清醒。所以他语无伦次了,我答应过她的,答应过见到她之前,不会喜欢上别的女孩子的。不行,不行……
仍然大脑糊涂的左颜没有接口问,你答应过谁?左颜坐起身后,又倒向另一边。她实在醉的厉害,眼前灯光都在摇晃。她唯一能够记得的,是柔软。
左颜一直以为郑允谦的倔强表情,一定伴随着僵硬的嘴唇。可是,很柔软。
所有人都以为有着俊美面孔和优异家世的郑允谦,只是高傲地过了头,所以,谁也看不上。其实他只不过是,受困于一个承诺。现在他自己也守不住承诺了。在一番语无伦次之后,他脑海里还在重播刚才的瞬间。嘴唇与嘴唇像羽毛与水面的接触。
还是赶紧送左颜回家吧!郑允谦背着个子小巧,没多少重量的左颜,风一直吹着,他额头的汗,却不曾间断。郑允谦心里唯一想的事情,是背着左颜永远走下去,绝对不放下来。
[莫扎特之约]
橘黄色吊灯悬挂在面前,陈俊好津津有味地咬着鳕鱼块。他看左颜,你怎么不吃?
左颜说,你想吃就吃啊,不要管我,我不是很饿。左颜终于无法坚持,她说,我去一下洗手间。对着擦的洁净的镜子,一颗,又一颗,再一颗。要命,左颜发现自己怎么也擦不干眼睛。越擦越红,旁边一个洗手的小女孩哈哈在笑,姐姐你好像我家养的小兔子。
左颜再往里间躲,终于号啕了。左颜啊左颜,你不止伤了自己,也伤了郑允谦,还拉了一个陈俊好当脱身的道具垫背。
出来时左颜戴了彩色眼镜,假意问陈俊好,这个颜色好看吗?好看,陈俊好仿佛天生迟钝,丝毫没发觉左颜的难过。末了他嘴里哼着抑扬顿挫很压韵的“当当当当”,摆出两只小茶犬,看,一白一青,两只不寂寞了。
真的,小茶犬们在亲密地亲嘴,啊,左颜想起了那次碰过郑允谦的嘴巴。陈俊好弄巧成拙。左颜才保持住的镇定,立刻崩溃。左颜觉得胸口又闷又疼,“好了好了,看人笑话,还是小学生吗?我们走吧。”她在前面走,推门,大步地走。陈俊好嚷嚷,等一下。他跟在后面,帮她提着包,挽着脱下的外套,手忙脚乱。
唉,打破这格局的是早上收到的一条短信。里面说,我与允谦有过莫扎特之约,现在请你退出,好吗?
[藏在时光当中]
毫无疑问,有另外一个女孩子,隐藏在允谦过往的时光当中,像是一颗老地雷。只等有了后来人踩到,才会爆发。总有这样一个人的,不幸踩中的人是左颜而已。
左颜在心里发了无数狠。你们有约,是以前的事情。我管那么远做什么?现在,我才是他的正式女朋友。而且算起年纪,做约定也不过是小时候,小孩子的话,能算数吗?
最后,左颜还是决定去问郑允谦。左颜不想知道,莫扎特之约是什么样的约定,只想知道,他会选择谁。是选择她,还是那个短信里署名夕雪的女生。
这边,战火已经燃烧到手掌边。那边,不断收到陈俊好的情书。这样好耐心的男生,左颜已经拿他没脾气了。
左颜在学校中心广场的雕塑那里等,等郑允谦出现。左颜酝酿了三种问话。第一种是要我还是她?这个是胁迫味道的。第二种是,你会跟她走吧?这个是哀求性质的。最后一种是,我们一起去见她,跟她说清楚好么?这个是迎头面对,前提是确定爱自己比爱那个女生多。不管哪一种,都可以应付了。当然,最后一种最好。
学校,雕塑是一只镂空的翅膀,形成了大小十数个风口,发出各色声响。左颜默默听得走神了。郑允谦出现了,左颜都没有留意到。他的影子覆盖到左颜上,明暗对比唤醒了左颜,出壳的灵魂回到原先的位置。郑允谦,郑允谦的好看的鼻子,还有柔软的嘴唇,左颜盯着他,想哭的感觉翻涌不止。最终她左颜问出了莫名其妙的问话,却不是酝酿的三种之一。
左颜问:我们分手,好么?
[谜一样的暗语]
那句话说出口,后果就一发不可收拾。就发生了教室里的决绝对白。“你真没用。你太胆怯了。你连情敌的影子都没看见,就望风而逃。你是最大最大的胆小鬼。”左颜真想勒自己的脖子把自己掐死。是不是该听一听郑允谦的解释?不然,像那些老派的爱情小说,不过是最没意思的小误会,就错过了一辈子,那要多哀痛有多哀痛,要多悔恨有多悔恨。
也许,根本就是一个圈套,没有什么约定,没有叫夕雪的女孩。很可能只是身边某个女生也暗恋郑允谦,想方设法横刀夺爱而已。这个想法强烈到顶峰时刻,一些破碎的声音浮现出来。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听过?
“我答应过她的……”
是的,是触到他的嘴唇那天,在那家越南菜餐厅。原来自己到底是听见了那话。可是,听见了却当成没听见。酒精麻醉的某些神经,省略了这个细节。另外一部分神经却保留了记忆。一有刺激,就回忆起来。
所谓的约定,确实是有的。唯一知道的线索是“莫扎特之约”。约定就约定吧,关莫扎特什么事?也只有情人之间,才会有这样的谜一样的晦涩暗语。当事人一听就明,局外人,云雾里伸手不见五指。这让左颜更加忧伤了。
“来电话了”,手机铃声也被陈俊好换了。变成欢快语调,节奏鲜明的。不同的恋人,风格都不一样。这样想的左颜被自己吓唬到了。难道,分手才那么一点时间,这样快就已经把陈俊好当成真正的恋人了吗?
陈俊好,陈俊好,这个名字和他的人,都很好。只是,只是左颜问自己,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喜欢的还是郑允谦。陈俊好只是不讨厌,有一些喜欢,但绝对不算爱。要多少浓度的喜欢才算爱,只有上帝知道。
左颜趴在枕头里,试图让呼吸艰难。据说当大脑缺少氧气,就会思维缓慢,这样,就不会不断地想着同样一个事情,同样一个人。大面积的空白,水墨的痕迹,弥漫,又收拢,线条,铅笔,纷乱得出现在脑海。一张笑脸,坚忍不拔,不知疲倦地告白的,趁缝隙而纠缠进来的。
陈俊好?不。
郑允谦?是的,仍是他,还是他,只是他。
左颜猛然抬起头,大吸一口空气。茫然地想哭,却不知道眼泪藏到哪里了。白天走在学校,左颜总感觉在她旁边的不止陈俊好一个人。前后左右观察,没有多余的人,可是那种感觉挥之不去。是郑允谦?左颜忍不住真得就问出来了,是不是你,郑允谦?没有回音。只有陈俊好在旁边脸色忽然黯淡了。左颜却顾及不到陈俊好的情绪。
那次公然事件,郑允谦在学校里想必完全没面子了。出色如此的他,居然被人当众甩了,情何以堪。左颜不是不难过。可是,她也无可奈何。不过,那个夕雪不是来了吗?那他身边也不会寂寞。左颜倔强地想。为什么,他不带着夕雪出现?总之郑允谦再也没来找她了,电话也没有。看起来一切都不可挽回。或者,他不想挽回。又或者,他本就在为难,而左颜的主动退出,为他解了围。
真的吗?郑允谦是这样想着的吗?
[城市里停电事故极少发生]
某一年,有个小男孩子趴在窗台上目不转睛,晚间群星沿着南方,布置出星座的幻象。他一直盼望着停电。因为只有在停电之后,才能够看清楚天空里的星群。然后,他会接到电话,电话里是急切地询问,允谦,别怕,我们马上就回来。
可是城市里停电事故极少发生。多数时候,前后左右都是绚烂明亮的。即使是深夜,从22层楼上望出去,还是一片流光。他什么地方都去不了,出门太危险了。小男孩忍不住自言自语,真是寂寞啊!
他很痛恨一件事,为什么自己的爸爸和别人的爸爸不一样。为什么?这样想的时候,他就摔东西。摔到没有了力气,就睡着了。
5岁开始,摔东西已经丧失了兴趣。每次耗费完力气,很快就有人来收拾,并且恢复为原样。有很多事情都是钱可以买到的。除了自由。不是么?
这样子呆在这么大的房间里,难受得像是关在牢笼里的猴子。白天,大人们总是有应付不完的应酬。晚上,常常只有他一个人。随时保持电话联系。
电视里,小朋友都和小朋友在一起,然后出现在学校里。大群的欢笑和玩耍的乐趣,是再多的摆放在家里的玩具所不可取代的。
爸爸交代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不是不愿意让你出去上学,只是,爹地和妈咪担心你出事。有钱人家的小孩子,被绑架的几率,大过普通孩子一千倍。
也有承诺,大一点,等你再长大一点,比如16岁,能够有自己的分辨能力,我们再安排。于是,他就期盼着那一天早点到来。
这套22层高楼上的房子,对于他家来说,也不过是出于安全考虑的小鸽子笼子。只有特定的时候,一家人会在保卫下,到山野里的别墅里。在那里,只有家庭教师。真是寂寞啊!
转机是在9岁那年。一阵提琴声出现之后。是楼下传来中提琴的小部分乐章,谁有这样轻快的好心情?才会拉奏这样的曲子?趴在阳台上,终于看见,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坐在椅子上练习。
小女孩本来很认真地练习,却看见一个白色的物体慢慢掉下,停在她眼前。白色物体,是一个塑料饭盒。打开来看,是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叫允谦,你呢?我好无聊啊。
纸条在饭盒里来回旅行,允谦看见回复的字迹秀气可爱,画了许多的笑脸符号,问他,你为什么不开心呢?
允谦回答,因为没有人陪我玩啊!从前没有听见过,你家是新搬家来的吗?
是啊,你家里没有别的人吗?
没有,就只有我。
爸爸妈妈呢?
他们要很晚才回来……
你好可怜,那以后我陪你玩啊,我叫夕雪,就是黄昏时候的雪。
好啊!
寂寞地发慌的小男生,遇见了有着大把闲暇时间的小女孩。
你拉的是什么曲子啊!
很有名的,是莫扎特的《弦乐小夜曲》。
你为什么也总是在家,不去学校?
这是个秘密。
[木头人一样]
连绵的阴雨当中,左颜又看见了郑允谦。这一次,左颜是一个人出来买东西。郑允谦的旁边,终于出现了一个女孩子,有着很好的气质,眉目漂亮宛如偶像剧里的女主角。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
那是餐厅的角落,大玻璃墙透明得如同不存在。一切都看的清晰。郑允谦坐在那女孩的对面,伸出手,给那个女孩子拨好额头的头发。看起来,是完全匹配的一对。左颜的雨伞一颤,顿时许多水滴震落。左颜慢慢退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站在潮湿的街道上。细微的雨水又反射回她身上,袜子鞋子裤子完全湿了。
忽然,那个女孩比画了一个拉提琴的手势。于是左颜看见郑允谦笑了,笑得那么开心,像是小孩子收到了梦寐以求的玩具。左颜终于什么都没买成,木头人一样,不知道怎么走回家。
第二天,学校里也看见了郑允谦,以及站立在旁边的女孩子。不过,左颜对自己说,我也有陈俊好。左颜让自己的手,亲密地挽在陈俊好的胳膊内。然后,正面笑着,遇见郑允谦。
走过去的几秒,左颜的脑海里闪过许多郑允谦的表情,难过?还是装出跟以前一样的冷漠,还是微笑,介绍自己的新女友?她在揣测他的心思,但是,真的面对面。郑允谦却什么话都没说,表情,是无法说出的一种。目光似乎哀伤,却面孔僵硬。
昨天,你们不是还那么开心地聊着?一起共进晚餐吗?
说话的,是那个女孩子。她微笑,主动伸手,你好,我是夕雪,就是黄昏时候的雪。
这算什么意思?
左颜看一眼郑允谦,他却低着头。
左颜忽然很怒火,甩开陈俊好,上前一步,那短信就是你发给我的吧!既然是情敌,何必还假惺惺?
夕雪现出愕然的神情,张口,却似一个哑巴没有发出声音。
左颜开始跑动,不管不顾。怎么也想不到,情绪失去控制的,反而是自己。模拟了无数个镇定自若的大度计划,最后,落荒而逃的,却是自己。
陈俊好在后面跟着,不停喊着:左颜,左颜……一个男生的速度绝对是赶得上,但却始终落后几步。
[狩猎到了他]
14岁的时候,郑允谦终于看见了崭新生活的一线曙光。从欧洲回国的爸爸,着手给他联系学校,不过,在填写家庭资料的时候,做了隐瞒。写的,只是一般的有钱人家,开着中等大小的公司。姓也改了过去,从前,都是随母姓,现在才正用上了父姓。
一年前,楼下的小女孩夕雪搬走了。他不能够去送她,只能够站在阳台上,不断往外抛出纸飞机。走的那天,郑允谦大叫,你还会回来吗?
遥遥地回音:一定回来,再陪你玩,你别忘记我们的约定。纸飞机在半空盘旋,然后一个接一个不知所踪。楼下,恢复了寂静。再没有了中提琴拉出的莫扎特的小夜曲。
16岁终于到来了。
他终于能够以一个普通学生的身份,接触各式各样的同学了。只是,太久一个人度过童年,他有点人际的障碍了。虽然他有着帅气的面孔,以及比较有钱的架势,从穿着用度上可以观察到。
新鲜热闹的人群里,明明很渴望和人做朋友,也很渴望有一个心爱的女孩子陪在身边,却不知道该怎么样做。就那样走路不看人,高傲的样子。
直到,有一个女孩子,主动闯到他的范围内。猎人一样,狩猎到了他。
左颜紧张地面对他的时候,其实不知道,他的紧张更加庞大。她找他说是学习舞蹈,他有过专业教育,他像一个真正的舞蹈老师那样,用严厉地语气教左颜。等到左颜得奖了,他又变成了那个留守家里的儿童,开心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一起去吃越南菜的晚上,第一次大胆地喝酒,任凭一个女孩子靠在自己身上。直到,恩,嘴唇遇见了嘴唇。一擦而过,却刻骨铭心,仿佛露珠的寂静之味。
然后,露珠被记忆的风吹散。他记得,那个很老很老的约定。他不能够说过的话不算数。也许他记得,但夕雪已经不记得了呢?何况,世事辗转变迁,能不能再见到夕雪,都不可预料。郑允谦渐渐地把饭盒里的纸条、莫扎特的曲子等等的细节,用橡皮擦在脑海里擦掉了。
[也许,上帝知道答案吧]
一颗心就是一个房间,还没有整理好之前,不能够住进新房客。陈俊好的黯然再次出现,是因为左颜和他在一起吃东西,冲口叫他叫成“允谦”。尽管陈俊好装成没有发现。可是,左颜自己发现了。到底,是要给他一个交代啊!左颜决定跟陈俊好说清楚。真的,不是你不好,相反,你很好,只是,我偏偏就是不喜欢你。请你原谅我。也许郑允谦再也不会回到她身边,但这不能够成为违背自己的真正心愿,去欺骗和伤害陈俊好的理由。
星期六的黄昏,左颜约出了陈俊好。
经过了一片包裹了白色薄膜保暖的树木,还经过了整齐的彩砖铺垫的广场,又走了大段大段的路,路两边的店铺树立起许多的折扣招牌。空气凛冽,似乎越发寒冷了。气候走向了一年之中最后的一个季节。最后,又走回了学校,在大门口站住了。左颜不断地鼓舞勇气,勇气攀上最高点。左颜转头。
“好的。”
左颜愣了。她什么都没有说,却听见了一句“好的”。转过头,看见的是陈俊好的瞳孔,藏着深深的,说不完的话,但却,只有简单地两个字抢先而出。他已经知道了,自己要说的话么?
左颜说,好的?
这是带着疑问的语气。
是的,好的。
那张笑脸,仍然笑着。未曾改变过。
为什么?左颜问。她要问的,是为什么,你对我如此之好。
陈俊好却转过了身,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就像是问我为什么会喜欢你呢?我也不知道,也许,上帝知道答案吧!好了,你要开心,不管怎么样,都要开心。
这个男孩子,扬起了手,示意再见。他一直在她左右,此刻,终于自觉地走开了。左颜想喊他的名字。终归,没有喊出口。同情,永远不是爱。
[蜡烛馆的邀请]
那张卡片,确实很意外。卡片是手工绘制的,上面,是一个抱着提琴的小女孩子,以及一双空洞的大眼睛。卡片的文字内容是邀请。
夕雪想和左颜见一面。
还有这个必要么?你已经胜利了,找回了属于自己的男孩。并且,以绝对的优势取得胜利。带着童年的时光和现在的美丽,以及那个该死的莫扎特之约。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样一个约定。
左颜拿起卡片,又放下,最终没有撕掉。
约的地点叫蜡烛馆,是一家咖啡馆,不用一分现代化的电气灯光,全部点满了蜡烛。左颜平静下来,在蜡烛群里,寻找夕雪。看起来,她已经等了很久了,面前的一杯果汁,只有小半了。
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有,有的。
左颜不得不承认,在烛光里,夕雪的模样,叫人无法生气。甚至生出一点点的爱怜。她说话的缓慢,小动物一样需要呵护。左颜没有半点脾气了。
她似乎有点走神了,小时候,小谦说不喜欢灯光,喜欢停电,因为那样可以清晰得看见星星。我也就不跟着不喜欢灯光了。
找我来,就是要跟我说这些的么?左颜的心里说。
夕雪毫不在意左颜的反应。她喃喃地说,小时候,在疗养院过了好几年。每年生日,都会点起蜡烛,大家一起吹蜡烛。后来,我就搬家了,有一天,我在阳台上拉提琴,其实,我不喜欢那首曲子,可是,我不希望爸爸妈妈担心,就拉很快乐的小夜曲。拉着,拉着,有一个东西掉了下来,悬在我面前,你猜是什么?
猜不出。左颜老实地说。
是一只饭盒,然后,饭盒里我发现了小纸条。原来,在我家楼上,还住着一个很寂寞很寂寞的男生。于是我就陪他聊啊聊。隔着阳台,我看见了他的样子,然后放在心里,再也不想丢掉。我问他,长大后,我要是还活着,你愿意娶我吗?他就说,当然,你一直陪我,对我很好。他又问我,为什么那样说?我就告诉他,那是一个秘密。
后来,爸爸终于高兴地回家了。因为他接到国外一家医院的通知,找到了符合我的骨髓,我终于可以换骨髓了。我就出国了。再后来,我又回来了,他已经不住在楼上了,好不容易,我找到了他。
我告诉了他,我的秘密……
左颜把头低下去,很深的,藏在手臂里了。仿佛她沉入了海底,再不会说一句话。但是,那个有着极浓的忧伤的声音,还是说了最后一句话:其实那个短信,不是我发给你了。
[据说]
左颜走着,第一次觉得,看见的世界,不是以前的那个世界了。蜡烛馆里的昏黄氛围出来,外面一片极昼的耀眼。她只觉得,自己被一只惆怅的帐篷给装起来了。她很想躲在里面,永远不出来。但是,还是被人弄出一个小缝隙,告诉了她,事实的真相。
在一个迅速找到新男朋友的女孩,和一个患过疾病未来不定且小时有过约定的女孩之间。谁更加可以放心,谁更加容易被放手。
那条短信,是一个测验。却并不精确。世界上,本来也没有完完全全的精确。尤其是爱情。
冥冥之中,左颜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利于自己的。
据说,换过骨髓,也不代表一生无患。
据说,一个孩子迎接成长最重要的标准,是学会选择。
这是最晴朗的天,还据说,之后,就将迎接来最寒冷的冬季。很奇怪,左颜看见了雨滴,一二三四五……然后,面前的世界都模糊了。是的,他不是不爱她,他只是选择了,不在她的身边。
[不仅仅是差一个莫扎特]
3月之后,雪已经融化,地面恢复洁净。5月的时候,左颜会在留学的那个国度,继续看见寂静的露珠和雪。在静冈西边,富士山仍然有积雪。
好吧,让我们抬起手腕,把时针往回拨一下吧。命运没有眷顾,但,我们必须学会眷顾自己。
左颜终于见到了郑允谦。在蜡烛馆的见面之后。
细致的雪已经宁静地光临,天空很深,左颜说,请你好好照顾她。于是,她看见那个男孩哭了。
左颜却笑了,一个人的哀伤走到了尽头,似乎,再没有更加哀伤的余地了。左颜的手,很暖,她摸上郑允谦的面颊,摸到的是冰冷。她的手一直停留不动,直到,掌心所在的皮肤也温暖起来。
左颜忽然想起了那个黄昏与陈俊好说分手的最后一个动作。是的,想起的,只是那个动作,不是人。所有具体的人,所有的爱情,在艰难的选择里,都应该被放开。
如果在你那一年,还是一个寂寞的孩童的时候,没有听见夕雪的提琴,会怎么样?如果演奏的不是莫扎特欢快的小夜曲,又如果,夕雪的手术失败了,会是什么样的发展?
你与我,只差一个莫扎特。
但又不仅仅是差一个莫扎特。我们各自做出各自的选择,并为之负责。因为,那是我们自己的决定。
你与我,只需要记住,即使彼此被放开,爱情却存在着,一直都在。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无论各自在世界的那一处。
左颜转过身,扬起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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