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臂同看蔷薇星云-最后不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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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圆生坐在窗下,小心翼翼的。他嗅了一口清晨的风,一边咬着早点一边听手风琴。奏手风琴的女孩子一直坐在房间里。等到女孩走出来,圆生就跑开了。他总是躲避着,没办法,被拒绝了的人,唯一能够做的事情,就是远远看着。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来看小实。

    情书不长,只写了三页,第一页短短二十几个字,第二页是一幅画,他手绘的。对学美术的人来说,小意思。第三页是署名。

    比邮递员还早的早上,圆生偷偷摸摸把信塞到小实家的信箱。然后,他就开始了漫长的失望。小实没有任何的反映,他的情书在等于丢进了无边的海水里。这是最婉转的拒绝。

    以前他不用偷看,光明正大的路过蒲公英街17号,光明正大地跟小实打招呼,然后光明正大的跟她微笑。然后他就看见小实对他微笑,他继续踩着单车去学校。这样的情况持续了2个半月。

    后来被拒绝了,就不好意思当面见了。然后,又半个月过去。他又得换地方了。他没有家,他只有旅行。因为他有个漂流老爸。

    2

    圆生很不想离开这里。但是不行,除非他自己能够负担起房租、吃饭的费用,以及上学的学费。否则,他最好的选择就是乖乖的跟着老爸。谁要他有个总是在地面上寻找矿源的老爸,连带着他也坚定地讨厌地理这门辽阔的课程。妈妈意外去世后,圆生就只好跟着爸爸走了。那时候是因为太小,带在身边才放心。现在是习惯了飘扬,也不觉得难过。

    跑遍了大半个国度,终于不想跟着老爸跑了。一直到车站,最后一刻,圆生把脚定在站台上,说,我不想到处跑了,我就在这里住着。我自己去打工赚学费。爸爸很认真得看着15岁的圆生,一点惊讶也没有。他似乎早知道有这么一天的。爸爸说好,我会按时给你汇生活费的。你一个人有什么事情都得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圆生点头,他很高兴,但是低着头,手放在口袋里。他一个人回去,跟房东说继续住。他又可以天天看见小实了。尽管她不对他说话,也没有任何回音。

    可是,如果不能够见到她,那么他觉得每一天都没意义了。

    唯一觉得奇怪的是,小实似乎没有上学。莫非就在家练习手风琴,以后就一直演奏这个吗?这倒是个不错的职业。

    夏天来到镇上,现在已经是秋天。风很大,长长的衣服掉了纽扣,寒冷的气息在缝隙里盘旋。圆生打算去买线和针,自己缝上。没了妈妈的日子,他多会了许多的小本领。

    杂货店的曹瑞对圆生很好。小店子里花花绿绿的首饰品,价格都不超过几十元。每天围绕着大群的女孩子。叽叽喳喳的女孩挑来挑去,打扮着头发眉毛耳朵和手指。圆生等着人少了,快黄昏的时候,才进去。他可不好意思让一大群女孩子听见自己来买针线。现在人少了,曹瑞问,是你啊,要买什么呢?我就要关门了,快说吧。

    张了张嘴巴,圆生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最后比画着,把那个扣子掉的地方给曹瑞看。曹瑞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你把衣服脱下吧,我帮你缝。圆生一听,红了脸,说,我是想自己动手,要买工具……曹瑞咯咯的笑了,你这个能要多少线啊!没必要买,不如就在这里我帮你缝上。

    红了脸的圆生,曹瑞看着有点走神了。她去拿线的时候,错了颜色。本来应该是灰蓝线,却用了白色。那件橄榄绿的风衣上,一排灰蓝扣子里,平白多出两粒雪白。圆生却什么意见都没有,穿上衣服一个劲说谢谢。直到他出门,还转身回头说多谢啊。曹瑞这才发现错了颜色。她才要叫住他,圆生就骑车到了十几米外了。

    3

    曹瑞每天按时在7点半关门。这个晚上因为耽搁了,8点才离开,回家就迟到了。事实上,一路上她都心不在焉的。只需要坐两站就下车,结果她坐过了3站,又回转过来,9点才到家。手机换成了震动,妈妈的短信好几条,她都没注意到。

    她看着公交车的玻璃,上面隔几秒钟,就出现圆生的面孔。微微笑着的,脸红的,以及低头的样子。以及那件衣服上的白线扣子。

    上个月的下雨天,圆生来她店门口避雨,她借给了他雨伞。几天后他还回来,给她带了一块小小的漂亮的结晶石。圆生说,他跟着父亲一路走,收集了不少这样的石头,后来老爸忽然都不要了,统统丢了。他偷偷拣了一些好的回来。如果喜欢,还可以给她多带点。

    曹瑞说一个就够了。真的,多了,反而分心了。曹瑞就是这样的女孩,那个小小的葱蓝晶石,贴在心脏的位置上,她做成一条小小的项链了。高中毕业,就开了店铺的曹瑞,有这个很多空闲的时间。

    妈妈问为什么迟到,曹瑞说,我去报名学跳舞。她撒谎了,话一出口,自己也愣了一下,又没做什么错事,为什么要骗妈妈。可是,好像有什么秘密怕人知道。妈妈不怀疑,曹瑞自己却紧张了。

    为什么说谎要去学跳舞呢?

    曹瑞想起来,圆生说他妈妈就是舞蹈演员。

    既然这样说了,不如就去报名吧!每天买卖小玩意,也厌倦了,不如去一天店铺,换一天学跳舞。反正自己已经自食其力,除了积蓄外,每个月还能够固定给妈妈家用。

    圆生其实早就注意到了那两颗扣子用了不同颜色的线。可是他怎么好意思还麻烦曹瑞了,他更加害怕尴尬,赶紧逃跑掉。

    回去的路上,他继续绕到蒲公英街。

    小实家的灯都亮着,窗关着,那些植物掉了叶子,没了遮拦越发看的清晰。他看见小实仍然坐在椅子上,手风琴在她手指之间,滑出拖延音。她是想什么走神了?她只穿三种颜色的衣服,灰、蓝、白,从不变换。她不出门吗?就这样呆在家里不闷吗?

    夜晚,圆生的影子藏在暗处,房间里看不见外面,他没有躲避。然后,一个中年妇女走出来,拉上了窗帘。

    圆生默默地推车,回到租的小房间。他收拾的很整洁。地面上是包裹单,老爸邮寄来的东西。

    白天的时候,他一个一个找同学打听,认识蒲公英街的一个拉手风琴的女孩吗?问了许多人,没有人知道。他知道她的名字,也只是因为她家门口信箱上写着"小实的信箱"。

    4

    圆生一个人生活,不是不孤单。说了是长期住下,房东太太3个月才出现一次。多数时间,他就一个人做东西吃,很简单的汤,2碗米饭。

    1个月后,他找到了一份兼职。其实不是找到的,是曹瑞主动提出来的。

    在曹瑞去学习跳舞的时间,就由圆生客串店主。圆生说为什么你这样信任我呢?曹瑞说你也可以给我交一笔抵押金啊!不过你现在还没有,所以就先挂着吧!对了,星期天我不去舞蹈班,你还来不来呢?

    为了表示答谢,圆生说,当然来啊,你那么忙。小女孩子们永远在更换新鲜花样,而曹瑞也能满足她们。曹瑞说,我有亲戚在国外呢,可以给我邮寄许多这样的小东西。没有重复的,所以永远新鲜吸引。

    圆生也问到曹瑞,关于女孩小实。曹瑞奇怪的表情反问,你认识她吗?

    圆生摇头,不认识。

    曹瑞就笑了,那就是说,你想认识她。这样的口吻,圆生就猜测曹瑞肯定是知道一些情况的。圆生很耐心地等待着,曹瑞似乎认真想了许久,才开口说,是的,我认识她。以前,她来我这里买过一点点东西,她好像就要全家出国了。

    这样的消息,圆生听着,觉得晴朗的天空,刷的一片雪白,几乎要落雪了。

    曹瑞提议说,先不说这个了,你喜欢看人跳舞么!圆生闷闷的"哦"了一声,说喜欢。小的时候,他看见妈妈跳舞,很漂亮,如同一只孔雀在树林之间曼妙的舒展。后来,妈妈在台上摔倒了,伤到了脑部。没有人会想到会摔伤。因为一个优秀的舞蹈演员,怎么可能犯那么低级的错误?除非是心不在焉了。大概是因为,她再也不想听见老爸说要出门半年。老爸答应过换工作,却终归没有换。他太爱那份职业了。那些枯燥的东西,远比舞蹈更加吸引他。

    人的想法,总是很奇怪。

    曹瑞说,去看我跳舞吧,一定要来,后天我们关门休息一天。我就在蒲公英街的车站等你。我学的地方在37号的熏兰小馆。

    圆生始终只说着两个字,好的,好的。

    这天他领到了第一份薪水。晚上回去,还是绕到小实家附近。真的就看见里面2个人在忙碌收拾东西。而小实则坐在椅子上,很安静,里面想必开着暖气,小实还穿着一件灰蓝的裙子。圆生忽然觉得很伤感,他留下的理由,就要鸟一样飞走了。不知道为什么,在圆生准备离开时,小实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了窗户前。她难道看见了他么?不可能吧?这样的距离,这样暗的夜色里,大片浓烈的黑色影子覆盖了圆生,她怎么看得见了。

    但是,小实站在那里,仿佛一切了然在目。然后,她微笑了一下,摆了一下手,像是在示意再见了。她拉上了窗帘。

    隔开了两个世界一样,圆生默默推着单车,往回去的路上隐没。

    5

    圆生没有再问曹瑞关于小实的任何事情。曹瑞呢,也好像从来没有听见过有关小实的问题。圆生按时去会面了曹瑞。那家舞蹈馆的场上,人数不多。

    曹瑞说,因为她学的比较特别,是自由舞。圆生明白,那就是学过了基本功后,自由发挥的舞蹈。可是,曹瑞这样才练习一点点时间,根本谈不上发挥出什么吧。圆生忍不住就笑了。曹瑞看出端倪,略带生气了,看不起人是吧!回头你用心看,舞蹈教师说我比较有天分,肢体柔软,有很自然的气息呢。圆生也不否认什么,只是摸着那两颗纽扣,点着头。

    中间出了小意外。一个学员摔倒了,小腿红肿,教师让其他人都自由练习注意安全,送那个学员去医院。

    零散的舞蹈馆里,曹瑞挪动了几步,找不到感觉了。下午4点不到,曹瑞说,我们回去吧。出了舞蹈馆,没有商量过,两个人却步调一致,走到了蒲公英街。

    圆生下意识数起了门牌,15号、16号、17号——

    那栋房子已经没有人了,走的那么迅速,才一夜的功夫。白色的门上贴了留言,声明主人家已经离去。

    圆生站了一会,心头冒起酸楚,就像小时候,妈妈意外离开了他,永远离开的那种绝望与悲伤。几个月来,这条路他已经走的很熟悉了。还是沿着这条路,小实就走了。曹瑞在一边,什么话都不说,只是陪在旁边。

    时间旋转木马一样流逝了许多,但还在原地打转。直到天空堆满了糖果纸那样绚烂的彩霞,直到色彩都褪却了,圆生转头,对着曹瑞笑了,说谢谢你。

    曹瑞一愣,也笑了,她的头发扎成了一条散漫的尾巴。曹瑞捏着头发,没有反问“谢谢我什么”,曹瑞说,谢谢的话,那就拿出表示实际感动的行动哦!

    这一下,圆生不知所措了,他捂了捂胸口,扣子在他掌心凹凸的触觉异常强烈。他说,我做东西给你吃。

    曹瑞说好。她很期待,因为,从来没有哪个男生做东西给女孩子吃吧。她很想吃到圆生做给她吃的东西。

    又一个周末,圆生给老爸写了信,信里说,我要到你那里去,现在不想留在这里了。信发出去了,他沿路到一排小店里买了许多食材。他答应了要做东西给曹瑞吃的,他也通知了曹瑞。等到他抱着篮子站到门口,曹瑞已经坐在那里了。

    6

    曹瑞从门口的花坛上站起来,拍拍牛仔裤上的尘土。然后她坐到了圆生的小房间里。圆生说,我桌子上有几本小说,你自己翻翻,我要动手做东西了。你要耐心等待啊!我的速度比较慢的。我给你拿瓶茉莉清茶。

    曹瑞呵呵笑了,说,别的没有,耐心我是多多的。小说没翻几页,房间里很暖和,昨天晚上没睡好的曹瑞,打了个呵欠,枕着手,闭上了眼睛。光线一屡一屡,在她的面孔上描画。描画出粉红的颜色。光洁的额头上,头发呈现出蜜色。2个小时后,圆生等候烘烤的间隙,走过来,坐到椅子上,他看着曹瑞。曹瑞毫无知觉似的,想必睡的太沉了。

    只是看了5分钟吧,但是,又感觉很漫长。圆生觉得,自己像是每眨一下眼皮,就过去了一个星期。他慢慢的眨眼,那么,5分钟里,该过去了多少个星期?

    “哈哈”,圆生被吓一跳,是曹瑞笑出声了。

    圆生问,怎么了?

    曹瑞已经坐正了,把额头上的头发拨好归拢。曹瑞还是在笑,你刚才,真像是小时候躲迷藏。闭一下眼睛就赶紧睁开,又闭上又睁开,生怕找不到人了。

    身上还系着围裙的圆生也笑了,却不搭话,他在鼻子前晃动手指。曹瑞会意,深嗅一口,空气里已经弥漫了甜香。究竟是做的什么呢?

    圆生起身,很快返回。盘子里,是6块小饼干。圆生说,吃看看。曹瑞装出很害怕的样子,闻起来是很好,会不会有毒?会不会难吃的可以死人呢?

    圆生说,真的是有毒啊,信不信啊,还敢吃么?

    当然,曹瑞说,敢。

    饼干有点厚,咬一口,里面是浓郁的红豆馅。圆生说,你跟我来。曹瑞就走到客厅,小桌子上铺了一块布。揭开来,满眼缤纷。晶莹的水果布丁、洒满葡萄干与碎核桃的小蛋糕……

    曹瑞从来没吃东西吃到这样心满意足。那种快乐,无边无际。或者,只是因为,这些都是圆生做的。专门给她一个人吃的。

    圆生却只看着曹瑞大吃,自己一点也不动。他笑着,表情也是心满意足的。他忽然插嘴问,我打算去考高级糕点师,你说,会对出国有帮助吗?

    曹瑞抬头,忙碌的手停顿了。

    圆生说,我听说会特长的人去申请签证,会比较有希望。

    曹瑞吞咽下一块巧克力,轻轻说,好像是的,你做的东西很好吃,你加油哦!她还是满面笑容。这样一个愉快的下午,一切都很圆满。

    出门的时候,曹瑞终于忍不住问了,究竟你要谢谢我什么呢?

    圆生笑了,说,谢谢你……他指了指衣服上的扣子。

    是的,当然应该谢谢的。

    可是,你不是还送过我漂亮的晶石么?圆生看起来,毫无记忆了。

    曹瑞明白了什么。

    曹瑞冲圆生说,那再见吧,我走了,你不用送了。她扬起手来挥舞了一下,然后背对着圆生,大步地走远。她吃完了所有的东西,其实看起来那么漂亮,味道却像从来没经过专业训练的舞蹈,惨不忍睹。所以,她没有给圆生机会尝试自己做的糕点。最后,圆生吃的是煮面。

    她很想给圆生看她的舞蹈。虽然她没有那么专业,但是,她这段日子回家也在练习,脚也肿了。终于有了一些架势和模样。

    现在,她想,她其实没有必要跳了。

    没有人会用心看,舞蹈就失去了意义。

    曹瑞说不出是难过,还是不难过。她走到了热闹的街道中心,这个黄昏人潮汹涌,晚风很轻,仍然把她的眼睛吹的有点疼。

    她有很清晰很清晰的预感,圆生就要离开这里了。

    Goodbye my love。

    曹瑞在心里,也不敢用中文说。她对自己,在心里说了一句英文。

    7

    爸爸回信了,然后,圆生去买车票。

    他在想一个问题。要不要当面跟曹瑞告别。想了许久,他决定不说告别,他知道曹瑞家的地址,他决定到了老爸那边,就给曹瑞写信。

    接下来,他打算去找找好的培训班,自己用功学做糕点。他想,虽然曹瑞喜欢吃,可是,要大家都喜欢吃,那么才是一个优秀的糕点师。圆生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

    整整一个月,曹瑞没有去找圆生。等到那种预感终于消失了。然后,曹瑞来他家找他的时候,遇见的,是房东太太。

    房东太太认得曹瑞,她说,你是来找那个叫圆生的男孩吗?

    曹瑞点头说是。

    房东太太说,他不住我这里了,已经搬走了。可是,却有一封信邮寄给他的。要不交给你,他如果联系你,你就转交给他吧!

    曹瑞还是点头,说好的。

    曹瑞拿着信,觉得自己走到哪里,都走不出那般惆怅。圆生终于走了,信的落款是小实。小实给他写的信。里面写的什么呢?

    她却不能够打开看,那不是她的信啊!

    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告诉一个男孩,你所喜欢的女生,虽然17岁了,可是年纪却永远停留在9岁。因为9岁那年,女生生病伤到了大脑。她有着少女一样的甜美,却是孩童一样的智力。据说上帝拿走一样东西,就会恩赐另外一种东西。小实就从9岁那年开始,对手风琴有了神奇的领悟。终于,她和家人一起出国了。9岁那年,小实和她的家人一起搬到这里来,所以没有其他人了解具体的情况。

    曹瑞默默地走着,心里说道,圆生你听说的没错,有特长比较容易拿到签证。

    只有曹瑞了解情况。

    因为,永远9岁的小实,有一天,偷偷溜达出来,经过她的小店铺,被那些五光十色的小首饰什么的吸引了。就像所有的小女孩一样,她一个一个摸着,在自己的身上比画着。

    身为店主的曹瑞一再追问下,才问出了家里的地址,才把小实送回去了。一路上,她和小实姐妹一样肩靠肩。她是真的怜惜着这个美丽的,长不大的女孩小实。她永远想不到,有一天,小实会是她无法匹敌的情敌。

    这些,她怎么好告诉圆生。

    而她,还喜欢着圆生。

    圆生,也不是不知道,她是喜欢着他的吧。

    只是,他的一颗心,全部交给了小实。

    8

    新的小城,圆生重复着以前的过程,熟悉地方,安置自己,然后准备着,时刻跟着老爸去往新的地方。其实,他很想问老爸,难道,就不想再找一个阿姨,组成新的家庭吗?圆生没有问。因为,他仍然看见老爸时不时对着妈妈的照片发呆。大人有大人的想法,也许,他打算就这样,守着照片一生。老爸有多少喜欢妈妈?谁也说不清楚吧!而妈妈的意外分心,是没有谜底的谜。圆生问起来,爸爸的哀伤表情与沉默,他无法承受。

    圆生给曹瑞写了信。第一封没有回音,第二封也没有,直到第三封也没有的时候,他终于不再写了。

    他想,也许曹瑞根本就不想回复他的信吧。

    确实,曹瑞收到了信。信里,也只是简略的解释。说他来不及告别,说很感谢曹瑞的照顾和陪伴。还说,他们是好朋友。还有就是,圆生问,你可知道小实出国去的那个国家?如果知道具体地址,可以告诉么?

    曹瑞把这些信认真的放进一只铁盒子,锁起来。

    至于那封落款小实的信。曹瑞猜测的到,那绝对不是小实的手笔。因为字迹不像。内容的口气,那分明,是家长代替女儿的婉转回复。曹瑞终归还是看了信。

    曹瑞变得爱叹气了。对着夜晚天空,一个人小声的说,你是不是给她写过情书呢?你在情书里,说过什么样的话呢?

    那是曹瑞永远都猜测不到的。

    那件衣服上的纽扣,错了颜色的线,圆生为此感谢了她一个食物丰盛的下午。

    曹瑞叹气的时候,也还是忍不住微微笑了。

    圆生不再写信了。

    只是,他常常做梦。

    梦见蒲公英街。梦见了曹瑞,曹瑞走过来,对她说,去看我跳舞吧!可是他到底没看见曹瑞认真的舞蹈。

    他还梦见小实。那个漂亮的女孩子,最后一晚,对他的笑和挥手。是在对他告别么?

    不知道为什么,梦里,曹瑞的样子始终清晰,而小实的模样,却越来越模糊。

    圆生没有打电话去问曹瑞,关于小实的具体去处。因为他怕听见曹瑞难过的声音。

    他是老实,却不是傻瓜。

    曹瑞的喜欢,他如芒刺在背。所以他只敢写信。既然不回信,那么,他就不可能知道小实的下落了。

    圆生有一点点畏惧缠绕在心头,他担心,迟早,他会完全忘记小实的模样。

    是在一个清晨吧,圆生起床,穿衣服、刷牙,然后去培训学校。学校有很多人,因为太早,很多人在门口围绕着买早餐。然后,他听见了一阵手风琴的声音。他走过去,那是一家CD店。圆生呆了呆,那琴声为什么如此熟悉。店老板热情地推荐,拿给圆生一张崭新的专辑。

    他几乎完全忘记的面孔,骤然重见。圆生用力地看封皮上的肖像,仍然是坐在椅子上,安静无比,手指按在琴键上。简介里说,这是旅美女孩宁音实……

    呼吸仍然保持着原先的频率,脉搏节奏不变,心脏也未尝剧烈的跳动。

    宁音实,这就是她的全名。

    是的,很熟悉。

    又很陌生。

    她出现过,但仅仅是出现。

    你看,一个人,并不是一定得爱谁的。

    只有那些彼此参与在生命当中的人,才是我们真正惦记的。因为,一起分享过寂寞,分享过得不到所爱的失落,也一起有过小小的细碎的快乐。这些成为了记忆,沉淀为感情,结晶为爱。

    宁音实并没有参与到他的生命当中。

    他忽然很想,很想把积攒的用来交第二期培训费的钱,拿去买车票。在明天的中午,抵达一个地方,然后,越过蒲公英街17号,去一个专门卖小女孩饰品的杂货小店,找到店主。

    9

    小镇很安宁,因为这已经是年末了。离开与回来的辗转当中,光阴走过去了,提着脚步没有声息。

    圆生还是穿着那件大衣,纽扣仍然被错色的线贯穿着。他走到了店门口,却看见的是关着的门。

    店主呢?

    2个小女孩子走过来,嘀咕着,怎么还没开门,现在都买不到好看的手链了。

    他问她们,有多久没开门了?她们回答,有2个多月了呢?

    他就回头,往她的家的方向。

    这一路上,很多家的窗户那端,是围绕在一起吃东西的一家人。蒲公英街17号空无一人。还有就是,曹瑞的家里也没有灯光。敲门,没有应答。冷风吹着,就要下雪的样子。圆生的心,紧张起来。那么紧张,像是什么不好的预兆,侵袭而来。圆生想起曹瑞拉她去舞蹈馆的那天,一个学员摔到了腿,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不知道,曹瑞后来是不是还去那里学舞?圆一千万个恳求上帝,曹瑞没有再去跳舞了。

    来这里之前,圆生回了一躺原来的家。

    没有妈妈收拾的房子,布满尘埃。圆生做了一天的清洁,从柜子里,翻出了许多的书信。是爸爸妈妈以前的通信。那里面,有着无比热情的誓言,还有甚至叫圆生肉麻到发笑的甜言蜜语。还有,忏悔书。

    老爸的忏悔书里,写着,他不应该收集那么漂亮的晶石,其实是因为他答应过初恋的情人,要亲手为她寻找到最美的水晶。当初选择了矿石勘测,理由也因此。这个秘密被发现后的表演场上,圆生的妈妈出了意外。

    也许当年就知道真相的圆生,会痛恨老爸一辈子。可是,现在他却一点也不恨。还有说不出的怜悯。老爸的覆辙,不值得重蹈。能够原谅老爸,也许是因为,圆生自己真正长大了吧。

    圆生发誓,一定要找到曹瑞,不管怎么样。

    远远的,圆生看见一个中年女人推着轮椅过来。一直到门口,他看清楚了,轮椅上坐的就是曹瑞,推轮椅的是她的妈妈。曹瑞怀里是大包东西,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她看见了圆生,还看见他面上有泪水。

    你怎么了?是不是摔坏了腿?圆生的脸写满了紧张。

    我没怎么,这是轻微骨折,休息几个月很快就好了呢!我们刚才去买东西了,准备过节日。曹瑞说,你呢,你来做什么?

    我没看过你好好跳舞,就想来看。

    曹瑞说,好啊!

    曹妈妈惊讶地看着这一对古怪对话的少年男女,恐吓的说,还敢叫她跳舞呢,再摔一次,以后叫你永远下不了地。

    那就不要跳了,永远别跳了,圆生连忙说。

    曹瑞却不说话,只是不停的笑,笑着笑着,就哭了。

    曹妈妈自己进屋了,叮嘱道,你们说完话快进来,外面冷。这个妈妈,是多么的聪明。只有两个人的门外,曹瑞问,我再问一次,你回来做什么呢?

    圆生沉默了一会,说,回来给你做蛋糕吃,不知道你愿意吃么?

    灯光亮起,曹瑞看见圆生衣服上的纽扣,摸着自己胸口的那颗晶石,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害怕了。不知道,圆生做蛋糕的手艺有没有一点进步呢?

    她总会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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