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上海青年看了描绘新疆风情的纪录片,听了鼓动人心的宣传动员,怀着美好的想象奔赴到那遥远的地方;同样,也有新疆当地的人后来看了《霓虹灯下的哨兵》之类的电影,于是问起上海青年:“你们上海真的有电影上那么漂亮吗?如果上海有那么好,你们干吗要报名来这里?”
要回答这个问题,恐怕就要了解年轻人那份躁动的情怀,要了解特定时代人们对政治任务的义不容辞;另一方面,这又何尝不是萦绕在上海青年心头的问题:“我们为什么要远离上海,来到边疆?什么时候,才能够重新回到故乡呢?”
她们又哭又闹,她坐在一边不吭气
就像当年新疆对他们的召唤一样,不觉间光阴似水流过,家乡上海对他们内心的召唤也愈发地强烈起来,压抑已久的思乡之情日益浮上了心头。
还是在上海青年到来的头两年,程均友这个当连长的,每天晚上都会到这个班坐坐,那个班坐坐,了解了解情况,看看想家了没有。问他们:“想不想家呀?”回答:“不想!”再问他们:“想不想家里人?”还是干脆地回答:“不想!”但是程均友和他们朝夕相处,天天都在观察他们,他很清楚,咋能不想家,你想想,小孩子才出来,从上海到这戈壁滩,你说他能不想家,那是哄鬼。
笔者找到了至今还留在开都河畔21团的徐佩君,她抹了一下干涩的眼睛说:“确实,都不能想,一想就掉泪。说个不好听的话,那个时候晚上唱歌……以前有个电影叫《星星之火》,里面那个小真子,童工嘛,就是这样唱的,‘盼星星,盼月亮,左盼右盼盼亲娘……’”
34团的余加安也说:“对呀,唱得最多的就是那个沪剧《星星之火》。到晚上,乖乖,那些姑娘就是唱这种悲歌呀,一边哭,一边唱—‘妈妈呀……’整个曲调那么凄婉,在夜晚很勾人感情的。”
那时候写信到家里,家里再回过来,信光在路上往返就将近一个月。每次一批信送来,接到家信的时候,一个连队,哭声起伏。有些男的本来接到信不哭,听见那边女的一唱一哭,也勾起来了。那么男的怎么发泄?就敲东西,瞎喊。“砰砰砰”,拍门、敲碗、敲盆,啊……啊……,就那样瞎喊。
鱼珊玲对此不大以为然,在她看来,哭闹没有什么意思。所以旁边别的人苦闷得闹啊、哭啊、吵啊,她却不吵也不闹。她觉得,他们好像没有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没有经过像自己来之前那样反复的折腾。
鱼姗玲确实算是折腾得够厉害的,本来还要再考大学,马上就能去香港和父母团圆,过上舒服的日子,结果一番厉害的“折腾”之后,她选择去遥远的西部边疆。父母连发十二封电报,母亲专程回上海劝说,都没能把她拉过来,最后她还是坚持了自己支边的选择。所以她的思想准备应该是比较充足了,她不会再去跟家里人叫苦,不会再怎么表现出伤心。当宿舍里她们在哭、在闹的时候,鱼姗玲就坐在一边不吭气。
不管心情怎么样,也都得接受现实了。那么接下来,大家在一起共同的事情就是想上海的家,想上海的生活。可想而知,大家一说起上海往往会眉飞色舞,仿佛又回到了上海的南京路、淮海路、延安路、黄浦江外滩,对眼前匮乏的生活就暂时淡忘了。
应当说,有一条是大家共通的,一般他们给家里写信都是报喜不报忧,并不说在这里怎么艰苦,都是写“我在这里一切很好,我现在积极要求进步”,或者“我申请入团了”,就这一类的话。也不是怕检查,就是觉得相隔那么远,想叫家里人放心。而家里的来信内容也是这样,不管他们生病也好,有什么困难也好,都不跟远方支边的人说,都会写“你在那里要好好工作,要积极争取进步”之类的。
有的人可能从来不写信向家里要什么吃的、用的东西,但是有一样恐怕都是要过的,那就是粮票。为什么要粮票?实在吃不饱。所以要爹妈想办法给寄上两三斤全国通用粮票,在新疆也能买吃的。但家里也很紧哪。
当然,不向家里要东西的人至少是出于两种情况,一是不想再给父母增添负担;还有一个,就是前面已经提到的,每个礼拜各班都有一次生活会。开会讲什么?主要检讨资产阶级思想。这叫自觉革命,让你自己讲出来。比如自己检讨说,我上次给家里写了信,问家里要了什么东西。只要是写信要了东西,都要如实说出来,那时候的人就这么傻,甚至还要说得更严重些。
余加安的家里曾经写信跟他说:“你已经工作了,给你寄块手表吧。”其实要寄的表也是旧表修好的。他赶紧回信说:“千万不要寄手表。要寄也可以,给我寄个小闹钟来。”为什么?小闹钟才几块钱一个,不算资产阶级思想,可以用它看看时间,好掌握学习和工作。如果戴上手表,那就是资产阶级或小资产阶级的问题了。说句老实话,当时全连也只有连长、指导员才可能戴手表,一个小老百姓戴什么表呀。
两个月不吃不喝买张火车票
从1968年开始,“文革”中冲锋陷阵的红卫兵小将,变成了上山下乡大潮的主力。与这新一拨热血青年形成对照的是,在新疆支边的大哥大姐已经由单纯转向了务实。他们开始经营起自己的小日子,那时候探家就成了改善生活的一种机会,也可以说是一年到头最大的期盼。
当初是作为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作为解放军的一部分动员他们去的,类似于征兵的性质。所以说好了享受一些部队的待遇,比如头三年实行供给制,吃穿公家管,没工资。三年以后根据工作表现,评定工资,工资分一级二级。而且说了,满三年就分期分批可以回上海探亲。当时这些都写在征招的简章里。
史美云记得,临去的时候,动员的干部讲好了,你们去三年就可以回来。倒是也没有明确讲是可以回家,还是可以探亲,大家好像都没有去多想它。不少人想当然地理解为,就像当兵三年服役期满可以回家一样。可后来却不是这么回事了,三年到了,也没再提起让你回家。后来终于说有探亲假,但是要等着轮,一个连一次只能走一个。
在“文革”开始以后,生产半停顿了,上面第一次讲有探亲假,一个连一两个名额,大家都争着抢着。安康他们连有两三百个上海人,就抢这一两个名额。最后抢不到怎么办?这时候,正好造反的都跑到他们那里去了,一闹,趁着乱,干脆也不管名额了,胆子大的就自己跑回去探家了。
但是在那个年代,出行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了有一阵子红卫兵全国大串联畅通无阻以外,其他人,特别是兵团人要想离开一个地方外出,绝不是轻而易举的。据王祖炯所知,上海支边青年自从到了新疆的团场以后,不管是哪个师的都没有工作证,个人没有户口本,没有身份证件,那时候也不兴身份证。一般正式单位至少有个工作证可以代表身份,但他们属于半军事化,根本没有工作证。作为团场职工,一直到他们几十年后离开新疆的那一天,从来都没有工作证。所以一出去,除了穿的一身“兵团黄”,没有什么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
那么探亲的时候怎么办?他们既然算是部队性质,至少是半军事化,批了探亲假以后,出去的话要发“通行证”,没有通行证连车票也不好买。具体来讲,当过兵的都知道,探亲要逐级批准,发一张纸,铅印盖上,折叠起来,正面上的字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通行证”。没有照片,填上名字、年龄、单位、探亲缘由、时间起止。这张通行证到期自行作废。
每个人都会清晰记得那些与探亲有关的情节。等到供给制的三年一过,评工资,大部分人一个月工资是二十九块六毛八,当上排长的,一个月是三十一块零八分。差不多两个月的工资不吃不喝可以买一张火车票,来回一趟就相当于四个月不吃不喝。谁能攒得了更多的钱呢,也就是攒够火车票钱,一张硬座是五十四块一毛,只要批了探亲假,许多人手头的钱能买张火车票就跑回去了。
说起来探亲确实不易,为了准备探亲,就要省吃俭用尽量把钱攒起来,后来,像余加安和李小女夫妇两人这样,工资算高的,余加安已经提干,是二级,一个月三十三块九毛二;李小女是先进,也是这个标准,其他许多人都是二十九块六毛八。
后来的那些年,除了吃饭、养孩子,也就是养家糊口之外,剩下来积攒的钱,就铺到铁路上了。一旦男女青年在团场结婚,探亲假不再给报销路费,而路费是那时候制约人们出行的重要因素。回趟上海一个人来回就要一百零几块,那还只是坐火车的钱。他们大部分在南疆,都是先到吐鲁番的大河沿去坐火车,去的路上几天还要住宿,要乘汽车,碰得巧了,搭上过路车,或者逃了票,碰得不巧还得花钱。到了上海,总要再多花点儿。所以,三四年好不容易攒下的钱一下子全都铺到路上了。
一个人哪能来那么多钱?大家的感情好到什么程度,在这上面就反映出来了。比如有要回家探亲的,大家有多少钱都凑给他,他回来了以后再说。等到下次他回家的时候,大家再把钱都凑给他。当然钱给谁,谁也要帮大家带东西。
除了探亲假以外,家里有特别重要的事,先请假,批假了才能回去,时间一到马上就要回来。安康的父亲病重,他回去了,一到日子必须返回,家里问他:“你不能再续假吗?”他说:“不行,一超假可不是小问题,而且就不给报销路费了。”来回一趟不能报销的话,半年工资没了。怎么办,只好走。
探亲假批多少天就是多少天,包括路上乘车转车的时间都算好了,到时候就要回来销假,不销假的不能报销。因为这个,安康父亲重病叫他多留几天他也没留。他走了之后不久,父亲去世了。这种情况不稀奇,很多人父母生病,都没有办法回去。
来到上海已经像个外地人
第一次探亲,对他们来说印象至深。一到上海站,王祖炯拖着麻木的双腿从火车上迈下来,马上就感觉天旋地转。站在那个地方不能动,感觉火车好像还在脚下行驶,地面还在“咣当咣当”地响。因为坐车的时间太长了,路上太辛苦了。
1968年夏天,余加安离家五年后第一次回上海,事先没给家里发电报。当他走进家里的石库门的时候,看到一切都没变。楼下是姐姐一家住,姐夫抬头一看见他进来,先是一愣,接着就冲上面喊:“妈,弟弟回来啦!”楼梯很窄很陡,那时候母亲六十多岁了,从阁楼上连滚带爬冲下来,别的都没讲,一把抱住他:“儿呀,你回来了!”那个眼泪流得呀。四十多年过去了,余加安没办法忘记。
白振杰是1966年从北京支边到新疆的,分在农二师21团,后来娶了上海女青年韩培芬。他说,头一回探家回到北京,那是晚上十二点多了。他家住在崇文门外打磨厂,从北京站走过去不远。那时候就是再远,人们半夜下了火车也往往会一直走回家。他半夜到家的,进到自己家的胡同里,冷不防有个小脚老太太,胳膊上也像红卫兵那样戴着红箍,迎面拦住他,就查问了:“唉,你从哪儿来的?有单位没有?你来这儿找谁呀?”
他又累又困,背着沉重的行李,愣在那儿没说话。“嘿,问你哪……”老太太说,再一细打量:“噢,是你回来了?这不是老白家的小二嘛!小二你怎么跑回来了?”白振杰这才回答:“对,大妈,我回来了。”老太太还没放松警惕,又问:“你这是放假回来的?”他赶紧说:“对,放探亲假回来的。”其实他是偷着溜回来的。他一看老太太那架势,根本没敢照实说。
一进了家,父亲、母亲、姐姐,见了他都哭。他家本来住的一个四合院,有十几间房,肯定属于造反抄家的对象了。他回来之前,红卫兵已经到家里抄过几回,把有点价值的东西早就都抄走了。
对于探家,何百成印象深的,是第一次和老婆一起回去。那是1974年,两人从上海的老北站下车。老婆有坐公共汽车的意思,也确实很累了,但何百成说:“在那边那么远的路都走了,这几步算什么?为什么我们非要往公共汽车上挤?还要打票,走一走不是挺好嘛。”于是背上大包,一路从车站走到他丈母娘家,大概走了公共汽车的五六站地。从新疆那么开阔的地方一回来,他这么一看,觉着上海的路太窄了,房子也挤,人又多,感觉实在不适应了。
回到上海探亲的史美云,到家的当天,先实现了她好几年吃汤圆的梦想,一口气吃了两碗汤圆。然后,迫不及待地约了同时回来的女青年去逛街,可是走在路上莫名其妙地感到,自己已经像个来到上海的外地人,看到听到的样样东西都觉得新鲜。而那些上海人呢,看她们也当成是了外地人。毕竟不一样,新疆风沙大,她们都被吹得脸黑黑的,一眼就被看成是从艰苦的地方来的。其中也有上海人直接表现出瞧不起的她们的。她们到商店买东西,人家一看她们这副打扮、这副样子,都不用正眼看她们。就连亲戚朋友也会自觉不自觉地用那种眼光看她们,好像说,蛮可怜的,新疆回来的。
欧阳琏记得,这趟火车回到上海和离开上海,都是晚上。按照他的判断,这可能是铁路局在运行表上下了工夫。他们这些人从火车上一下来,一股气味就出来了。路上辗转那么多天,样子能好吗。后来那些年都是拖儿带女,走的时候更是大包小包,火车没开,站台上的亲人就已经哭得不行了。
女青年一探家都会哭的。朱静华第一次离家到新疆去,都没有哭,但是每一次探家离开上海的时候,却哭得不成样子。火车开动的时候,她就会想那个老问题:为什么这里容不下我?为什么我一定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至今全家留在团场的徐佩君说,探一次家回来就哭。后来疲了,才慢慢好了,直到在这里已经安家落户,开始过日子,就没啥了,根开始在这里了。想都不能想,一想就掉泪。
连洗澡的大木盆都带过去
从上海开往新疆列车是52/53次,从新疆发回上海是54/51次。它在当年支边青年心中的位置简直无可替代。几十年过去了,一提起这趟车,许多人依旧唏嘘不已。
每当他们探家离开上海,带得最多的是什么?现在的年轻人肯定想不到。是挂面。他们都带挂面,能带多少就尽其所能地带。带挂面干什么?到那里改善生活。因为面条是病号才能吃的饭,一般人要吃个病号饭很难,还得要医生开条子,要连长批,怪可怜的,吃那么一碗面条。所以挂面显得很珍贵了。
可以说贵的东西,衣服鞋子都不怎么买,吃的才最要紧,买的都是吃的,能带上几百公斤。咸肉,最好是一点瘦的都没有,越厚的膘越好,到那边补充油水儿越管用。大米、挂面、黄豆、绿豆,一句话,凡是吃的,那边缺的,都想尽办法从上海带过去。后来,有人把上海到新疆的这趟列车叫“强盗车”。
说得一点不假,回上海一次,就像强盗,像搬家一样,大包小包,不仅是自己的,还有帮人家带的。余加安自己经历过最多的那次,他一个人带了二百公斤。反正从上海回新疆这趟车,每节车厢都是从上到下塞得满满的。
探一次亲,简直恨不得把上海都搬过去。只要有钱就买,只要有力气就背。但是在上海上火车的时候不好办了,怎么办呢?送站。家家户户都是送进去的。有的人有办法,早早通过别的地方溜进站台,先爬到车厢里的行李架上躺着,占着这些地方。后面的人上来了要放行李,他自己家的人还没到,但还躺在那儿占地方,别人把他往下拽,就打起来。
等东西到了以后,摆到行李架上,塞得一点缝都没了,座位底下都塞满。他们互相打的人,衣服也扯破了,头发也乱了,下去了。然后该坐车的人出发了,上来以后跟对方一搭腔,你是农一师的,我是农二师的,大家一路谈笑而去。
在物质匮乏、几乎什么都紧俏的年代,上海支边青年回沪探亲,人人想方设法倾尽所能地往新疆带吃的用的,从挂面到酱油,从牛肉干到酱菜,从肥皂到毛线,从手纸到竹壳暖瓶……反正五花八门,而现在听起来都是那么简单的、最常用的东西。比如说女孩子,刚去的时候哪会想到每月要用的东西也没有。那么开始她就要上海寄来,那个年代也不像现在,实际上就是寄普通的草纸。后来可以探亲了,从上海回来的女孩子行李里就带着大量的草纸,因为生活必须,新疆没有。总之,回上海采购成了非常重要的大事。有的人甚至把南方人洗澡的大木盆都带到了新疆去。
大木盆在韩培芬的家里就有,而且直到现在还有。她指着说:“你看这是我们那年回上海的时候带来的,洗澡洗衣服的大木盆。新疆没有,从上海买的。多好的大木盆,可是拿到这里来呢,它不适应,干燥,全裂了,多可惜呀。就这样我也舍不得扔掉。”
另一方面,在上海也不是想买什么就能买,他们探家的时候必须发动亲朋的力量,调动所能想到的社会关系。其实上海的家里买很多东西也是都要凭票的,这个要票,那个要票,全国的供应都是这个样子,上海也不会例外。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从那么艰苦的地方回来了,又待不了多少天,家里的钱都要用在他们的身上。尽量给吃得好一点;走了要给带东西,能带多少带多少,家里最多就留个当月的饭钱。大家凑起来的票证,都给买东西带走。说白了,上火车真像“强盗”,之前首先是回到家就和“强盗”差不多。
除了吃的用的,有一个阶段开始往新疆带合页、拉手、五金件,回去好自己打家具呀,做东西呀,所以还要带油漆。因为这些上海青年到了成家的时候以后,就开始把门上的锁也换了,连窗子上的玻璃也是从上海托运过去。
这一阶段大体是以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为划分,在那以前,回上海探亲,到走的时候恨不得把个家都搬过去。几乎能想到的什么都带,因为什么都缺。而其中主要带的是挂面、香肠、肉松、肥皂、卫生纸、白糖、油等。等到80年代以后,就渐渐不需要这样拼命带了,因为生活必需品上海有的,新疆也差不多有了。衣服不特别需要带了,新疆卖的衣服和上海已经类似。市场一搞活,衣食住行,跟上海的差距都在缩小。
他们一回来,我们看到都吓死
经过“文革”以后,很多人对政治冷漠,不愿更多地参与运动,转而顾自己的小日子了。不少人探家时在上海买了五斗橱、大立柜、方桌、床头柜,还有方凳,用麻袋片包装好,草绳子捆上,一直托运到吐鲁番的大河沿火车站,然后再通过熟人找车一直拉到团场,拉到连队。很快,这些新潮家具就在团场兴起来了。
何立云在团场是开解放卡车的司机,他频繁见证了上海人如同蚂蚁搬家似的执着,以及营造小日子的热情。照他的说法是这样的情形:“他们不是从上海探亲一回来嘛,我们看到都吓死了。他们连自行车也带,什么家具都带,还有很多七七八八吃的东西。把东西打成箱子,打成包,下火车了就去找车。像我那时候是司机,开卡车,比如的话,他认识我,打个电报,讲好几号到乌鲁木齐或者大河沿车站,我就去接他们。我要找上人,把火车上带的东西,一包一包给扛出来,扛到车上。他们坐着我的车子就回来了,要再坐上两三天的车才能到家。”
回团场的路上总是土很大,他们探家回来,男的女的本来穿得光鲜,但坐在卡车上面或者拖拉机上面,可不是像大客车门一关土进不来,土刮起来,卷起来,就面对面的距离,都已经你看不清我,我看不清你。想想看,到了连队,人成什么样了。但能有车去接就是很不错了。
提到这些,何立云又忍不住说实话了。上海青年带回来的吃的东西,因为用了他的车去接,就会也给他带一包。给他带的还有衣服、带鱼什么的,反正都是新疆没有的。有人带给他咖啡,他还不懂,人家说:“这个咖啡,洋东西,你没喝过吧?不要紧,你尝尝我们上海的咖啡,一尝就知道了。”结果他回去就冲着喝了,当天晚上就睡不着觉了。不久,他干脆娶到一位同样搭过他车的上海女青年,有关上海的生活习惯就学习得更多了。
通过大量人员探亲往返,达成的两地之间这样一个“大搬家”,把上海的生活方式、穿着打扮,以至于家具、服装什么的全都带到了新疆兵团,这些在有形无形中影响着当地的观念和生活。老一代的人可能还会抗拒,不跟上海人学;但他们的子女可不行,年轻人要学,越不叫学越是偏要学。上海人回去探亲的时候,团场的年轻人就会托他们帮着带东西,多数是带皮鞋、带裙子、毛衣、袜子、围巾等等,然后学着上海人的样子也都穿着打扮起来。
上海支边青年的初次探家,大都在1967年或1968年间。到1968年底,全国范围的上山下乡运动大幕拉开,一时间声势浩大,风起云涌。与那些刚刚迈出家门。正当豪情满怀。准备在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热血小将们不同,早已在边疆农场经受了各种磨炼的上海青年,基本上都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开始自觉不自觉地在天山南北扎根落户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像恋爱、结婚这样的内容也都顺理成章地提上了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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