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东山到金门,不到半天时间就到了,一路看的都是熟悉的地方,古雷、六鳌、佛昙、港尾、浯屿、青屿,然后就是那几个海鸟占据的“担”,三担、二担,到了大担,就看到了荷枪实弹的国民党军队,而对面目力所及的地方,是厦门,却插着红旗,正在进行他们所不知道的革命事业。
船停靠在金门背对着厦门的料罗湾。下了船,这些身心疲惫、又饥又渴的壮丁们先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大碗水,在船上根本就没吃没喝的。喝水的时候龙辉想到母亲跑去买铝碗的情景,突然哽咽,水喝不下去,泪眼汪汪的。水旺劝他,事到如今,先保住命,再想办法回家。刚才来的路上,有人见看管松懈,一头扎进海里,渔民潜个十几二十米,游回大陆是不成问题的。但他们不知子弹的厉害,国民党兵对着水里扫射,大家看到碧绿的海面冒出了暗红色的水泡,然后是浮出水面像布袋一样漂远的身影。甲板上、塔台上的士兵还在对着身影瞄准射击,一枪一枪都打在大家心上,再也没人敢跳了。龙辉可怜巴巴地说:“水旺兄,以后我就跟着你了。”听得水旺也想哭。
他们先坐在烈日下听长官训话,还不习惯这样坐的,稍微一动,就有枪托砸过来,下面的壮丁头破血流,长官却在上面说:“各位兄弟,虽然我们从大陆撤退,但委员长说了,退是为了进,我们一定要打回大陆去!到时各位都可以混个一官半职当当,荣华富贵在等着你们!”
有人问:“什么时候回去?”
“这是军事行动,不得擅自打听!”问话的人被赏两个巴掌。长官让他们先老老实实地训练,表现好的就有机会回去,不老实的,那就别怪他不客气!听得大家胆战心惊。
长官还说:“你们现在已经是国民党了,就是共产党的敌人,如果自己跑回去,就会被共产党枪毙。只有跟着国民党打回去,把被共产党占领的地盘抢回来,才能保住自己和家人!”
他们将信将疑,反正自己回家是不可能了,只盼跟着国民党打回去。
实际上,国民党内部把这些临时抓来补充兵源的老老少少称之为“补丁”,知道他们不会打仗,一门心思想回家,除了严加看管,打仗根本就不指望他们,主要是把他们当炮灰和苦力看待。平时怕他们潜回大陆,打仗怕他们开小差,现在就是恐吓他们,给他们洗脑,让他们害怕和仇恨共产党。
第二天,这些壮丁穿上军装,就成了一个兵,开始半天出操半天修工事的“补丁”生涯。那时,金门对于台湾是孤悬海外的小岛,与大陆又离得那么近,古宁头战役让蒋介石尝到了甜头,遂把金门当成福地和反攻大陆的据点和跳板,花大血本加强金门的防御和补给。胡链更成了声名显赫的“金门王”。
刚开始他们怕的是解放军打过来,主要战略是防御,用运输舰从台湾运来了大量的水泥、钢筋、石块、砖头,让这些“补丁”又当搬运工又当泥水匠,整天泡在海水里搬运物质、砌暗堡、挖壕沟。这样的工程在金门持续了十几年,几乎发挥到了极致,堪称艺术和奇迹。传说后来的阿拉伯雄狮萨达姆曾参观过小金门的九宫坑道,大为赞叹,回去后模仿兴建,让美国人吃了不少苦头。著名的金门翟山坑道,就硬是在海边的花岗岩和片麻岩上挖凿出来的,可容纳40多艘军舰和千余士兵,军舰可以从海上直接进出坑道,为的是避开解放军的炮火。如果在坑道外停靠补给,解放军立马可以让它们像锅里煮开的饺子。自1958年8月23日,毛泽东一手策划的炮击金门开始,解放军的炮火就成了金门军民头顶上的克星,“弹如雨下”成了金门岛上的特殊气象,连鸟儿都知道什么时候要开炮,知道躲避。习惯了炮击的居民,会坐在自家的防空洞里泡茶、聊天、剥花生,听着外面的落弹点,估算着能捡回多少弹片。大陆的炮击从1958年8月23日持续到1979年元旦。由于美国与中华人民共和国正式建交,同时终止其1956年与蒋介石集团签订的“共同防御条约”,1979年元旦,中国国防部部长徐向前正式宣布停止炮击金门、马祖等岛屿;同日,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发布了《告台湾同胞书》,炮击金门行动遂告终止。
第一次炮击那天,解放军在没有任何迹象的情况下,选在这个轻松的星期六傍晚5点半(国民党军队将士5点开饭,5点半是他们饭后出洞散步的时间),突然把3万多发炮弹分三个波次丢到了金门几个预先观测好的点,据说料罗湾的海水像开水锅一样沸腾。这次炮击击毙击伤国民党军队600余人,金门防卫司令部三位副司令赵家骧、章杰、吉星文在炮击中命归黄泉,其中赵家骧是抗日名将,屡建战功,曾参加过武汉会战,在昆仑关、天堂顶战役中让日军闻风丧胆。而解放军的死对头——金门防卫司令部司令胡链,却躲过了一劫。解放军开炮时,他与22日夜里来金门视察的“国防部部长”俞大维在招待所附近的一块平地上对坐晤谈,两人正准备起身前往翠谷水上餐厅出席给俞大维接风的晚宴,炮声一响,看到对面山坡有白色烟柱一阵阵炸开,立即想到“是共军在打炮啊”,旋一起窜进坑道,胡链分毫无损,不愧是命大的福将,俞大维则受了伤,而在翠谷水上餐厅恭候俞大维的三位副司令却命归黄泉。此前的8月20日晚,蒋“总统”刚刚来巡视过金门,也在三位副司令丧命的翠谷水上餐厅用餐,真是吓出一身冷汗啊!
这次炮击让国民党损失惨重,以后各种防御工事就不计血本地修了起来。而金门因炮击衍生出来的产业,也是人们想不到的。两岸解冻后,巧夺天工的坑道成了旅游景点,吸引众多的大陆游客前来观赏,啧啧称奇。翟山坑道内清澈见底的海水,水里悠游嬉戏的海鱼,再难与战争和炮火联系在一起。翟山坑道还每年举办一场别开生面的音乐会,利用岩洞里天然的潮湿和回声,得到奇佳的视听效果,吸引不少音乐发烧友前来。众多的坑道和居民家家户户挖的防炮地洞,都成了储藏高粱酒的好地方,金门盛产的高粱酒因坑道、地洞的奇特效果而享誉中外,著名品牌就是“八八坑道”。另外,从大陆倾泻而下的几十万发炮弹弹壳,成了金门人制作菜刀用不完的好材料。据说早期的炮弹为苏联制造,钢水质量好,金门菜刀亦锋利无比,是大陆游客到金门必买的纪念品。因两岸对峙和炮战而成荒芜之地的金门,如今的战地经济却成了他们的生财之道。谁能想得到呢?这里也包含了当年那些炮灰苦力的艰辛付出。
水旺他们在修工事时,经常从海水里、滩涂上,从岩石间、草丛中发现人的尸骨、生锈的枪支、手榴弹、皮带、水壶等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可以隐约听到从海滩上、山坳里传来的呐喊声、操练声、集结号、枪炮声和厮杀声,仿佛哪里还在操练、打仗。时间久了,才知道这是古宁头大战时留下的孤魂野鬼在作祟。一些气运低的人经常可以看到穿着军装、身上流着血的游魂。金门的百姓建了许多庙宇、石塔来收留和管制这些鬼魂,但因双方伤亡惨重,太多的鬼魂还是四处游荡。士兵们夜间在外站岗时,常感到身后有声,脊背发凉,水旺他们这些“补丁”更是惊恐万状,总觉得鬼魂就在四周。
问排长怎么回事?排长指着古宁头前面的一大片滩涂说:“小心啊,这些地方不可去。”似乎一语双关。
后来,细心的人发现,每当有军阶高的长官要到金门视察时,前一天夜里屋外的闹腾就会更剧烈一些,循声找去,慢慢发现闹腾来自太武公墓。因为这些诡异现象已扰乱军心,士气大受影响,传说有一次蒋介石到金门视察时,金门长官报告此事,蒋公遂留下来处置。
第二天夜里,当诡异的声音再次响起时,蒋介石率一干官员军士来到太武公墓,仗着人多势众互相壮胆。眼前看到的一幕令许多人吓得面如土色、两腿打颤。只见太武公墓里飘着一团团绿色的鬼火,约有一个连的兵力排着整齐的方阵,立于墓园正中央。每个士兵都全副武装,一班一班地踢正步来回操练,口令由站在一旁的连长发出。这些声音与夜里人们听到的骚扰声一致。但定睛一看,才发现每个士兵的头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盏盏绿色的鬼火,而身上的军装还流着红色的血液。
蒋介石不愧是大人物,他神清气定,不疾不徐地对幽灵说:“各位兄弟辛苦,刚刚看了各位的操练,我非常满意,从此以后你们可以不用再出来练习了。”
无头部队听完指示,突然有哭声传出,随后无头士兵相拥而泣,呜咽声随即扩散成片,现场充满哀号之声,凄惨动人。传说这支连队是被对岸潜水而来的“水鬼”给半夜斩首的,那时全连上下放松了戒备才有此劫。所以觉得愧对“党国”的栽培,一碰到大人物到金门视察,他们总是极力表现,希望能得到首长的原谅。
蒋介石离开后,人们在太武公墓门口又竖了孙中山雕像,自那以后,夜间扰兵扰民的操练声就没再响起了。
话说到了1984年,为了纪念古宁头战役,金门县特地建了古宁头战史馆。战史馆建成后,大家觉得门前少了点什么,后来几个学艺术的大专生到金门服兵役,一次拍照时,他们在战史馆前摆了几个冲锋的姿势。被战史馆的人看到后,提议在战史馆门口竖上几个士兵的雕塑。建议很快获得批准。
可是,谁来负责雕塑呢?最后战史馆的人找到那三个学艺术的大专生,让他们雕出他们当日摆的姿势。说来也巧,他们翻来找去没找到合适的士兵照片,后来商议,用现成的,三人互为模特,把对方做成雕塑的样本。三个士兵的雕塑很快就做好了,竖在战史馆门口,供人参观。
一年后,三个服兵役的学生回到各自的学校,雕塑的事除了当一时炫耀的资本外,慢慢被抛至脑后,直到有一天。
那一天,其中一个学生被夜里的噩梦惊醒。在梦里,他看到站在古宁头战场上成千上万的士兵将他围住,并且不断地殴打他,直到他口吐鲜血而死。为首的一个一边打一边说:“你这个小孩子真不像话,我们战死了都没有竖自己的雕像,你一点战功都没有敢来抢风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第二天早上,这个学生把噩梦告诉了自己的母亲,母亲觉得只是个梦,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几天后,这个学生得了一种怪病,被送到医院。当天夜里,这个学生突然不断咳血,从晚上一直咳凌晨。当家里人发现整张病床被鲜血染红时,他已经闭上了双眼。奇怪的是,他死去的那个晚上,医院里没人听到他的咳嗽声。此时这个学生的母亲才恍然想起儿子说过的噩梦,当另外两个学生前来吊唁时,这位母亲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们。
几个月后,其中一个学生无缘无故得了血癌,送到医院的那天晚上,也是大口大口地吐血,直到血尽为止。消息一传到第三个学生的母亲那里,她慌了,连夜搭飞机到金门,跪在古宁头战史馆的负责人面前,让他立即撤去那三个雕像。听了这位心急如焚的母亲讲述的故事,战史馆的人请示后,马上把雕像撤下,不久换上了一个以无名士兵为样本的雕塑,离奇死亡的蔓延也就此打住。据说,在战史馆陈列的旧图片里,人们还能看到那三个雕塑的旧照。
金门灵异的传说有许多,直到中国大陆改革开放三十年后,有两个到金门投资办厂的厦门企业家兄弟,他们发现这些在金门战役中牺牲的数千名解放军将士,至今没有一个安息所,在这个异乡到处游荡,有时可以听到他们的哭声,连金门居民都深感不忍和怜惜。兄弟企业家发愿要为这些将士建一个纪念碑,让他们有个安息的地方。他们希望得到大陆有关部门的支持,申请一层层报上去,但因涉及两岸关系,涉及那场至今没有公论的战役,官方不予支持。两兄弟觉得,既然官方不支持,他们就不做违背官方意愿的事,决定放弃。结果,在决定放弃的当天夜里,兄弟俩做了同样的梦,数千身着黄色军装、身上流着血的解放军将士密密麻麻地围着他们,齐刷刷跪下,求他们做做好事,把纪念碑建起来。全场号啕大哭,令人震撼。第二天,两个各住一室的人竟像从同一个地方出来,哥哥说:“你昨天把我手臂都抓青了。”梦中因为紧张,弟弟使劲抓住哥哥的手臂,掀开袖子一看,果然有青紫色的抓痕。弟弟说:“他妈的太惨了!”两人仍毛骨悚然,于心不忍,决定无论如何,这件事他们做定了。最后他们以民间的形式在金门完成了此愿。
后来又有厦门市政协委员提案,建议公祭在金门战役中牺牲的解放军将士,以安抚英灵和他们的亲属,但至今未果。而当年作为援兵等在厦门这边的28军四个主力团的一万二千多名战友,只要还活着的,说及此事仍历历在目、老泪纵横。有一位原251团的班长,因那天拉肚子,没赶上船,捡了一命。现在老人连自己的儿女都认不清了,但说起牺牲的战友,可以一口气念出十几个名字,边念边哭、心痛不已。这是后话。
当时金门周围的滩涂都布满了地雷阵,是防解放军偷袭的,也防士兵逃跑。岸边有警告牌“雷区勿进!”“小心地雷!”人都躲得远远的。但有一次,水旺看到一只受惊的水牛闯进去,踩响了两个地雷,倒下去后又炸开一个,一头水牛瞬间只剩零零碎碎的牛角、蹄子、肠子、眼睛和牛肉。看了煞是吓人。水旺断了逃跑的心思,他想除非自己是一只水鸟,可以飞回去。龙辉说,就算是一只鸟,如果长官认出是你,也会打下来的。他们看到国军打海上天上的可疑物,不惜子弹、炮弹,不管飞的还是游的,都很难逃脱。
很快地,金门就像骚动的蚁穴热闹起来了,军舰、飞机、人员频频转动,从东山抓来的补丁大部分被转送到了其他地方,去了哪里,不知道,都是军事秘密,多问一声就会挨耳光。幸好龙辉、水旺等几个没有被送走,他们不愿意离开金门,觉得这里离大陆近,回家容易,眼看着就可以打回去了。
此时朝鲜战争已爆发,长官和老兵们都一副喜形于色的样子,好像真的要反攻大陆了。跟排长混熟了,才知道他也是被抓丁的,大名叫黄豆粒,很好记。老家广东大埔,还有父母和老婆孩子,不知他们的死活,也盼着“光复”回大陆。
水旺想不通:“你自己都是被抓的,为什么还抓我们?”
排长呵呵笑:“等轮到了你们,你也一样。”
“我不会!”水旺和龙辉异口同声说。
“到时你看看!”黄豆粒一副老兵痞的样子,他说都是被逼出来的,原来自己也是个本分的农民,抱着老婆在家里睡觉却被抓走。为了活命,人家抓他他抓人家,就这样。“不抓你们,我哪能当排长?哪有赏钱?将来打回大陆去,你们也一样。想做好人,就永远出不了头!”
水旺和龙辉嘴巴张了张,心里想说“我不会”,但嘴巴已说不出来了,谁愿意一辈子出不了头啊?
排长又教他们,打仗的时候别忘了发财,看到值钱的东西就抢。当兵是拿命换钱,想回家,除了命,还得有钱。没钱回不了家,回家也没用!
这是他们没想到的,他们只想回家,没想到回家还得有钱。所以小心问:“抢老百姓吗?”
“当然了!”排长说,长官可以靠克扣我们的军饷发兵财,我们就只能抢老百姓的东西发匪财了。这位排长很爱笑,说到这里就哈哈笑个不停。能抢就抢,死人也不放过,没人会管的,大家都这样。呵呵,听说外国人也是这样的,知道“二战”吧?不管德军苏军,还有打我们的矮脚日本,都是见钱就抢,每个士兵身上都有几两黄金、几颗钻石,有的把死人的金牙都砸下来了。死人浮肿了,戒指摘不下来,就整根手指切下。排长说得眉飞色舞,还下意识地捂了一下上衣的口袋,水旺猜他身上也有抢来的金牙和戒指,不觉地躲他远一点。
“怪不得你们都喜欢打仗!”水旺明白了,为什么听说要打仗,老兵们都很兴奋,不像他们这些“补丁”那样害怕。
排长表扬水旺机灵,说:“是啊,当兵不打仗,整天关在这个破岛上,要个女人都没有,日子怎么过?你以为真的在为党国的事业效劳啊?有仗打才能发财!”
说得水旺和龙辉茅塞顿开,对打仗有了新的认识,心痒痒地也想去试一下。最近金门有几次行动,都是老兵们出去,虽然有的没回来了,有的回来少了胳膊、腿,但他们都无所谓的样子。原来还敬佩他们是军人的勇武,现在才知道那是去寻机会的,就像水旺以前出海一样,想谋生就得冒险。
但他们这些“补丁”大部分没被派出去行动,经验不足是一回事,长官也不信任他们,怕他们一回大陆就逃跑。排长说以后可以跟连长美言几句,有机会也让他们出去练练。水旺和龙辉赶紧对排长又是敬烟又是递茶。他们过后嘀咕了一晚上,商量好了,抢人抓人这种缺德事是不要做啦,但只要有机会出去打仗,就想办法溜回家。两人想到很快可以回家了,竟高兴地笑起来。这是他们被抓丁以来最放松的时候。
这期间,蒋介石果真在一年准备后,开始组织反攻,从1952年初开始,国民党对大陆的袭扰越来越频繁。他们针对解放军抗美援朝、南边兵力不足的现状,采取“以大吃小”的战术,用10倍、20倍的兵力逐点吃掉驻守沿海的小股解放军。重在消灭解放军的有生力量,不在于占岛,为的是配合朝鲜战争。那时候小打小闹或大打大闹的行动频频,东南沿海解放军占领的岛屿差不多都被摸了个遍,但捡到的便宜不多。
1952年3月28日,驻守大陈岛的“反共游击队总指挥”胡宗南,派出1000人突袭浙东临海县的白沙山岛。战前获悉,解放军守岛部队只有一个排,他用1000人去吃应是绰绰有余。哪知解放军这个排打得十分顽强,利用有利地形硬是坚守到援军的到来。朝宗南在损失了100多人后,只得撤回。
同年6月10日,胡宗南亲自披挂上阵,指挥了1200人杀上台州的温岭县黄焦岛,这次是要吃掉岛上一个连的守军。本以为10倍于守军的兵力,3—4个小时可以结束战斗,谁知苦战18个小时还拿不下来,解放军的大队援兵又到,不得不又丢下300多个死伤的部下仓促撤出。
浙东的两次失利让胡宗南丢尽颜面,却为在福建南部的胡链提供了机会。金门的将士向以跟随胡链为荣,水旺的排长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咱们的胡司令是骁将福将,跟了他有肉吃!
果然,1952年10月11日,在胡宗南两次失败后,胡链盯上了莆田的南日岛。这个岛远离大陆,救援没那么快,岛上只有一个加强连的解放军。他出动了6000余人马,乘3艘登陆舰和10条登陆艇进攻,图的是全歼守敌。当时福建只有三个军的兵力,其中一个军的一个师又改为海军,当时称为水兵师。全省却有1000多公里漫长的海岸线和星罗棋布的海岛,兵力明显不足,只能用两个军的兵力守岛防御,一个军纵深机动,守岛的部队不多,都是在获悉敌人的进攻后,前方先抵挡,后方才由机动部队驰援。而这次胡链来势凶猛,夜晚出发,凌晨登陆,隐蔽性强,很快就吃掉了岛上的驻军。驰援的部队又缺乏大规模登陆作战经验,加之敌情不明,或以为又是胡宗南这样的酒囊饭袋,放松了警惕,仅派出1000余人分批登岛增援。胡链则早有准备,守在登陆点,各个击破。三日后,胡链,带着战利品班师回朝。此役解放军损失1300余人,其中800余人被俘。
水旺和龙辉也参加了这次战斗,但他们作为后备力量没派上什么用场。跟着放了几枪,基本没事可干。等押解俘虏时,老兵懒得干这种事,就叫他们去。水旺发现有个解放军老是盯着自己看,他被看得不舒服,身上突然出现一种高人一等的感觉,他第一次产生要骑在别人头上的霸道,大声骂道:“干你佬!看啥?”那人把头扭开了。他本来也想学老兵那样扇他耳光或把他踹倒在地,他看到老兵都喜欢这么干,但还是下不了手。龙辉也蠢蠢欲动的,像一只颤毛鸡母,他们还从来没有这么大爷过呢!
这人是火旺的排长吕天来,他离开东山后作为机动部队在福建沿海奔驰,没想到这次成了国民党的俘虏。他看到水旺长得像火旺,又是东山口音,听到有人在喊他“水旺”,料他就是火旺的哥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想,天哪!这对兄弟要是在战场上相遇,会怎么打?他不知道火旺离开部队后干什么去了,但身为俘虏,他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等待他的不知是什么命运。
这些俘虏很快被押往金门,经高雄又到台湾。愿意回大陆的,用渔船遣返。但也有人选择留下,因为金门战役中被俘的战友,选择回大陆的,用渔船送回后,不但没得到政府的安慰、补偿,反而一律被开除党籍、军籍,遣返老家种地。一部分人还被定为叛徒,判刑入狱。金门战役的“污点”,使他们在以后大陆的历次政治运动中,都不能幸免,哪怕已回家种地当农民。用他们自己的话说是:“苦战3天,受难30年。”
多年后,水旺在台南荣民医院里遇到了吕天来,他也成为国民党老兵靠终身俸度日。此时他才告诉水旺,他是火旺的排长,水旺才知道家里的情况,知道弟弟还活着。两个曾经天涯陌路的人,此时在台南医院浓烈消毒水味的病房里,相视无语。
水旺一个个按过骨节粗大的指关节,发出“咔咔”声,他闷声闷气地说:“我是要回去的。”当时在台湾讲这话是要坐牢的,但他却对这个素昧平生的前解放军排长说了。
吕天来在咳嗽声中挤出一句:“我也是。”他想到对火旺说的,要回老家种地,火旺还要去找自己。好像是上辈子的事,好像说的是梦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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