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关三叠-雪落无声 雪融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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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去世已经近四十年了,他停止呼吸的那一刻是黎明时分,隆冬季节,天阴得厉害,很快,就飘起雪来,开始是细碎的雪粒,旋即变成鹅毛大雪,把大地覆盖得一片洁白。

    十七岁那年,我应征服役,父亲去世时,我三十一岁。记得参军离家时,父亲下乡搞调查去了。母亲说,你父亲不太同意你参军,希望你能读完大学。见我面有疑惑,又说,你父亲还说,既然已经批准入伍,就由他去吧。那几日,自己一直沉浸在当兵的兴奋中,压根没细想父亲说的话。入伍后的第三年,我回家探亲,大动荡的风暴正在全国各地涌起,社会秩序包括学校在内全打乱了。父亲说,现在看起来还是参军好,要不,学校停了课,一群小青年在社会上晃荡着,说不定做出些什么来。说这话时,父亲端坐在椅子上,十分郑重地说。“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不久,包括父亲在内的县里的几个头头脑脑,就被打成走资派靠边了,批斗了一些时日,在家里“赋闲”了一些时日,便被差到五七干校劳动改造。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他去世的前两年,才回到家里。父亲回来了,但不是被“解放”,而是因为肺心病严重到连放鸭子的一根竹竿也举不起来了。这时,我在数千里之外的军营,我不知道父亲的身体已经差到这种地步。母亲照例每个月给我写一封叫我不要挂念家里的信,但从不说父亲的病情。每接到母亲的来信,我便独自走到营区后面的山坡上向南方遥望,穿越山山水水。

    在那个小县城的一个院落里,住着越来越年迈的父母。

    父亲病重后我请假回去探亲,进家后,见父亲斜靠在床上,哥哥正在和父亲说话。见我回来,父亲笑了。那笑,是带有某些释然的笑。父亲说,我寻思着你也该回来探亲了。说完,一阵咳嗽,母亲赶紧往父亲口中喷一种气雾剂,那药十分有效,很快,咳嗽就止住了。父亲平静下来,问我妻子和孩子的情况,我说都好,让他放心。

    就是这次探亲,父亲断断续续说了他的一些往事。

    父亲的老家(当然也是我的老家)在河北省广宗县件只乡金塔寨村,1909年出生。那年,三岁多点儿的溥仪当上了大清的皇帝,论起来,父亲还当了几年的大清子民。父亲小时,家里境况还好,爷爷送他在乡里念私塾。读完私塾的父亲先是在一家杂货店当伙计,再后,去县城里一家印厂当检字工,直到1937年卢沟桥事变。

    被打成走资派的父亲迟迟没有被“解放”,是因为他的入党问题。父亲说,他是在印刷厂认识了一名共产党的地下党员,那人介绍他上了抗大分校,并且在抗大分校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那是1939年。父亲说,在抗大分校他见过宋任穷。我查过抗大史,抗战时期,几乎在各个根据地都办过分校,却没有看到在冀南建分校的记载。但是,1938年以后的几年间,宋任穷的确担任过八路军东进纵队兼任冀南军区政治委员,后又兼任冀南行署主任、党委书记。冀南行署辖包括广宗在内的十二个县,父亲没说他上的是哪个抗大分校,但见过宋任穷是有可能的。抗大学习结业后,父亲去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地方武装县大队。

    父亲说,为了应对1942年五一节前后的鬼子扫荡,减少队伍的损失,上级决定县大队暂时解散,叫大家回家里避一段时间。父亲在家里待了两年,1944年刚收麦子,通知来了,是邻村的一位同志通知他,他又通知另一个村的同志,他们约定好集合的日期和地点,一起回到了县大队。父亲说,“文革”一开始,造反派非要他说出让他们离开队伍回家躲避的上级是谁,还要拿出证明来,否则就按自动脱党论。父亲急了,说,你们找宋任穷去吧。宋任穷那时自然也在打倒之列。造反派说父亲态度不好,便定性他为假党员。此后,便开始了没完没了的被批斗。中国共产党第九次代表大会后,一些老干部逐渐恢复党的组织关系,父亲也恢复了,只是党龄起算时间变成了1944年。

    1967年回去探亲时,父亲为躲避批斗,住到了前些年在农村搞“四清”时的一个房东家里,那个村子离县城有二十多里。母亲说,村里的支书来看父亲,见父亲每天都要去向造反派报到接受批斗,便径直把父亲拉到了乡下。支书说,我那里不搞批斗,你去我那里待着,城里什么时候不批斗了你再回来。在那个村子里,父亲一待就是大半年。我的一个中学同学是那个村的民兵营长,我先找到她,她带着我见到了父亲。现在想起来,那时父亲还不到六十岁,剃了个秃头,正在帮老乡切红薯干。我对父亲说,总躲在乡下也不是个办法,从中央到地方,大大小小,哪个干部不接受批斗?父亲说,要是只喊喊口号,念念毛主席语录,架着胳膊挂着牌子也就罢了,他们揪头发,一把一把薅,还动不动打几拳踢几脚。我说,就为这剃了光头?父亲一笑,挠了两下头,说,已经长出来了。父亲的笑,透着几分无奈。

    一天,天蓝日丽,父亲坐在一把不记得用了多少年的藤椅上晒太阳。母亲见天气好,把家人的棉鞋拿出来晒,父亲拿过一双拍了拍,说,过去,这样的棉鞋在过去可是派过大用场。1947年刚进大别山时,父亲所保管的工作队的一点经费,就放在棉鞋鞋垫下面。我问,装在口袋里不行?父亲说,不行,虽说没有国民党兵了,但土匪多,见人就要钱,就搜身。棉鞋靿高,放在鞋垫下面,一般情况搜不出来。

    父亲说,他们南下过黄河时,每个人背着几个葫芦,是当救生器材用的。我听军委原副主席迟浩田上将说过,他的那支部队是从孙口过的黄河,蹚着水过去的。孙口在河南省台前县,我去过那里,河床很宽,河道很窄,水也不深。我的一位老领导过黄河时,是每人抱着个秫秸个子,一个接一个地丢到水里,随后,踩着秫秸个子过了河。前几年播放一部关于南下开辟革命新区的电视剧,但没在过黄河上用墨,大概编导演们觉得过黄河不像过长江那样壮阔,没有千帆竞渡,没有万炮齐发,更没有那首给渡江战役增加了无限想象空间的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背着葫芦,挽起裤腿,抱着秫秸个子,场面的确泥土气重了一些,但是革命的种子不就是在泥土里发芽、开花、结果的吗!

    侄女海燕从小由母亲看护,一天,父亲被游街,母亲便抱着海燕去看。果然,见造反派敲着锣鼓喊着口号押着一队人走了过来。父亲走在队伍的前面,头上戴着一个用纸糊的高高的尖帽子。海燕便喊“爷爷”,父亲转过脸,对母亲说,游完街就回家。站在两边观看的群众便笑,造反派急赤白脸地喊,不许笑!说着,推了父亲一把,父亲一趔趄,那顶纸糊的高帽子掉到地上,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1969年夏天,我和哥哥一起去五七干校看望父亲。吃过早饭,推着自行车乘渡船到了城西湖西岸,然后,沿着乡间土路颠簸着向前骑行。中午经过一个镇子时,我骑的自行车车带爆了,便一边在一间车铺补带,一边向车铺的主人要了一碗凉水,啃随身带的馒头。吃完馒头,车带也补好了,便继续前行。渐渐,远处的山影变成清晰的山林,哥哥说,到了。

    五七干校是几排干打垒的茅舍,在干校接受改造的叔叔伯伯大都认识,他们把我和哥哥领进父亲住的房间。房间极其简陋,墙壁留了一个二尺见方的洞,别上几根树枝就是窗户了。床是结绳而成,桌子是一个放在几块砖头上的陈旧的木箱,上面放着一个盏煤油灯、一把暖瓶、一只印有“文化大革命好”字样的搪瓷缸,一本红塑料封皮的《毛主席语录》。

    父亲在刚收完稻子的田间放鸭子,我和哥哥便去寻他。远远地,见父亲戴着一顶草帽,扛着一根长长的竹竿,竹竿梢上绑了一把可以摇动的苇穗。鸭子并不太多,也就是百十只吧。父亲只说了一句,你们来了,而后就赶着鸭子往回走。那天晚上,父亲简单问了一下哥哥单位的“斗、批、改”情况,便挨个问哥哥认识的几位与父亲一起南下的叔叔伯伯的情况。然后说,他的身体还行,叫我们放心,烟不怎么抽了,只是天气一凉,就有憋气的感觉,说他自己会注意的。

    父亲爱读书,但家里没有书架,沿墙支着两块两米多长的木板,书就放在木板上,除了《资本论》《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列宁选集》《毛泽东选集》等政治哲学书籍外,还有一些历史和文学类的书籍。我在父亲的书架上翻出来《儒林外史》《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看完后在同学间传看,最后,也不知传到了谁手里,好在父亲并没有追问。父亲去世后,当中学教师的二姐问我要不要这些书,我说,我在部队,居无定所,东西多了不好携带。二姐便说,那我全拿走了。见二姐全要,我说,我拿几本作个念想,便拿了一部《资本论》和一部《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回到部队后,我想看看父亲在这两部书中可留下什么印记,翻开后竟吃了一惊,两部书中的许多段落都用红笔作了标示,有的页面眉边还写有阅读感悟。看来,父亲是认真读了这些著作的。而我们这一代人,若非科班,接触马克思主义理论大多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按中央的部署学习《共产党宣言》《哥达纲领批判》《反杜林论》《法兰西内战》《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国家与革命》六本书开始的。那时的学习,因为带有强烈的阶级斗争目的,自然也难得精髓与要义。“四人帮”倒台后,那场遍及全党的理论学习也随着时代的变迁在人们的记忆中远去了。数十年弹指一挥,时代变了,作为执政党的共产党人的政治理想与信念没有变。只是,老一辈共产党人在民族垂危之际,在炮火硝烟之中,在热血喷溅之时确立并坚定起来的信念和理想,若以含金量论的话,却是今天的人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

    南方冬寒,家里总要升起一盆炭火抵御寒气,而守着火盆,拿一本书翻看,便别是一番韵味。一天,父亲看完当天收到的报纸,问我,你还记得老徐吗?我略想了一下,说,是县报社的那个徐叔叔吗?父亲点头,说,他死了,他年轻,还不到六十。徐叔叔是县里公认的知识分子,也是县里有名的右派。徐叔叔住在我家对面,被打成右派时,我上小学,放学时,见他家门口贴满了大字报,我问父亲,徐叔叔被打成右派啦?父亲说,这不是你们孩子的事,见了,还要叫叔叔。于是,每见到他,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叫一声叔叔,他也对我笑笑。被打成右派的徐叔叔没了工作,便在家里养了一笼兔子。一次放学,见徐叔叔蹲在笼子前面,便凑了过去,见那干草上,铺了一层薄薄的棉花,上面,趴着四五只小兔子,红红的,像剃了毛的小老鼠。徐叔叔说,小兔子要是看不好,会被老兔子吃了的。我很吃惊,老兔子怎么会吃掉自己生的小兔子呢?几天后,见徐叔叔站在兔笼子前,一副很无奈的样子,便走过去。徐叔叔说,小兔子还是被吃掉了。又说,我在兔笼里放了一钵水,它没喝,还是咬死了小兔子,徐叔叔的语气里充满了自责。

    没等到老兔子再生第二窝小兔子,徐叔叔便遣到农场劳动改造去了。父亲没有说徐叔叔是怎样死的,我也没问。我不知道父亲何以提起徐叔叔,我满脑子想的事,仍然是老兔子吃小兔子。从生物链看,这一现象是可以找到一些解释的,但作为人呢?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真的是其乐无穷吗?那曾经支撑革命从农村走进城市的阶级斗争理论,如今更是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在无休无止的斗争中,一些平素称之为同志的人,因为被批、被斗、被屈辱,决绝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们的死,也能从生物链上找到解释吗?

    1975年秋天探亲,父亲的大多时间是斜靠在床上的,我希望他再和我说些往事,但他好像不想和我说什么了。一年前,中央召开了经济工作会议,制定了“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方针,各地都在忙着组织为贯彻经济工作会议精神发起的“社会主义新长征”,革命的疾风暴雨似乎渐渐平息下来。父亲被“靠边站”后,时不时会有些老同事来看他,若是远道来的,父亲便要母亲给叔叔包饺子吃。来人也从不客气,一边陪着父亲说话,一边看母亲包饺子,煮熟就吃,吃完,说一声“您好好养病”告辞。一天,一位叔叔走后,父亲显得十分兴奋,竟独自哼起那首《解放区的天》来。这是我第一次听父亲唱歌,虽是小声哼,但音调准确,我在外间一直听他哼完,走进里屋,见父亲脸上带着难得的笑纹。

    十天的探亲假很快便过去了,回部队的前一天晚上,父亲说,我的病也就这样了,你不用惦记我和你母亲。我在外间躺下时,里屋的灯还亮着,父亲又轻轻哼起了那首《解放区的天》。那一年,关于党内斗争的各种传闻在社会上飞快地传播着,那些随后被批评甚至被追查的所谓“政治谣言”,却是社会变革前的风声雨声。我隐隐地感觉到,父亲也在用他的方式体察着时代的脉动。到了年底,一场“反击右倾翻案风”再度刮起。转过这一年,金秋十月,万众欢呼四人帮倒台,国家终于走到拨乱反正的节点时刻,历史又一次呼应了雪莱的诗句:“如果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1976年12月底,第二次全国农业学大寨会议在北京结束,县里的领导从北京一回来,就到家里看望父亲。书记是与父亲一起南下的老战友,他们一起说了许久的话。

    1977年元旦到了,或许是因为1976年发生的大事太多,而这些大事又直接影响着人民的政治生活,元旦的鞭炮声不像往年那么热烈、持久,噼噼啪啪一阵子就淡去了。父亲的病情仍然没有什么好转,他执意不肯去医院,每天,大姐都要去医院把药拿回来,在家里服用。天气好时,父亲便强撑着在晒台上坐一会儿,一起风就回到屋里。终于,医生开了口,说父亲的时间不多了。医生说此话两天后,父亲静静地离开了生他养他,而他也为之奋斗了终生的这个世界。

    父亲去世二十多年后,我看到了关于一些南下干部的史料:

    1948年9月8日至13日,为迎接解放战争的全面胜利,中共中央在河北省平山县西柏坡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会议分析了全国解放战争的政治形势,要求我党迅速地有计划地训练大批能够管理军事、政治、经济、党务、文化教育等项工作的干部,迅速组织训练好三四万干部随军南下,有序稳健地接管新解放区,迎接全国解放。10月28日,党中央做出了《中共中央关于准备五万三千个干部的决议》。决议指出:“战争的迅速发展,业已将全国政权所需要干部的准备工作紧急地提到了我党面前。如果我党缺乏此项准备,势必不能适应战争发展的需要,而使我党处于被动的地位。”这些干部按工作性质区分,包括军事工作、党务机要工作、民众团体工作、经济工作、教育及舆论工作等。

    1948年12月30日,新华社发表毛泽东主席的《将革命进行到底》的新年贺词,激励中国人民向国民党反动派进行最后的斗争。1949年2月3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调度准备随军渡江南进干部的指示》。1949年6月11日,中共中央正式发出了《关于准备三万八千干部的布置》。各中央局迅速抽调大批党政干部组成“南下干部”纵队,随军南下,有力地支援了全国解放战争的全面胜利。

    在这浩浩荡荡的南下干部队伍中,来自冀南根据地的干部就有六千二百多名。

    冀南干部随军南下始于1947年。这年6月,冀南第一批南下干部整装出发。这是由八百人组成的一个支队,在支队长叶蠼生、政委王志杰及支队其他负责人贝仲选、张延积、张春山、耿万青、刘毅等领导下,随从刘邓大军从太行山出发,7月渡过黄河,8月下旬到达大别山区。在稍事休整后,第一批南下干部便投入到紧张的人员分配工作之中。大多数干部被分配到河南的商城、固始和安徽的金寨、霍邱等县,少部分被派往黄冈地委工作。1947年10月,冀南第二批南下干部组成一千四百人的队伍,在冀南四专署专员肖一舟、四地委副书记杨青和南宫县委书记赵青民的带领下,于12月下旬,到达河南与湖北交界的桐柏地区展开工作。

    我又查阅了冀南四地委、四专署:

    1944年5月,根据战略形势发展的需要,为便于统一领导和进一步扩大根据地,中共中央北方局决定成立中共中央冀鲁豫分局,统一领导冀南、冀鲁豫两个区党委,之后又将两区合并为冀鲁豫边区。1945年8月在冀南军民展开战略大反攻之际,中共中央再度调整区划布局,成立晋冀鲁豫中央局,邓小平任书记。8月20日晋冀鲁豫中央局和边区政府决定重新恢复冀南行政区建制。11月冀南行政公署、冀南军区亦先后恢复建立,并对原行政区划进行了调整,将原来的六个地委、专署改设为五个,原二、四地委、专署合并为四地委、专署,下辖南宫、柏乡、隆平、尧山、宁南、新河、威县、广宗、平乡、南和、任县、巨鹿十二个县委、县政府,江明任地委书记,肖一舟任专员,王蕴瑞任分区司令员。地委机关在新任书记江明率领下,进驻南宫县城开展工作。先是驻在县城北大街华兴公烟草经销处(现八路军129师东进纵队司令部旧址),后来迁到仓后街的天主教堂,1949年8月迁邢台。

    读过这些史料,我的思路清晰起来,父亲应是冀南地区第一批南下的干部,他被分配到的地方是霍邱,而且担任了霍邱的第一任税务局长……父亲断断续续的诉说,穿过这些史料连缀起来——我厘清了家族中一棵树的根系脉络。

    父亲与母亲合葬在合肥西郊的一处公墓。这些年,那处公墓建设得越来越好,偌大的一面山坡上,翠柏掩映着座座墓碑,山下是一条玉带般的高速公路,再远处,是一片片由现代建筑组成的工业和科技园区,向人们显示着这片土地焕发的活力与生机。

    前几年,老家的族人曾提出将父母的骨殖迁回故地,我们婉拒了。父亲他们那一代人,是为了坚持自己的信仰南征北战,四方辗转,从他们告别家乡那一刻起,他们就不曾想过身后之事?新中国成立之初,有一位与父亲一起南下的叔叔在剿匪时牺牲,追悼会后,他的妻子儿女坚持要将灵柩运回老家,而且就真的运回了老家。许多年后,说及此事,父亲说,路途遥远,运灵一事烦琐费力,哪里的黄土不埋人!我们记住了父亲的话,把父亲葬在了当地。

    一代代人就这样远离了这个世界,包括现在的我们也将如此,这是所有人的共同归宿。断断续续写下父亲这些往事时,天空又飘起了雪花,和父亲离去时那场大雪一样,洋洋洒洒,漫天皆白,不同的是,雪花在地面上并没有留存,很快便融化了。其实,人也就如这雪花,下了,融了,融了,下了……

    雪落无声,雪融也无声。

    2005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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