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的人叫巴图那顺,是个魁梧的蒙古汉子。他肩膀宽宽的,胸膛挺厚实,短短的寸头,头发还捎带点自来卷。脸膛黑红,眼睛不大,眼风挺有神,往人跟前一站,就像立着半截塔。他说他已年届六十了,我不信,觉得他最少虚高了十岁。我说你不要给我套近乎,咋着你也没有我大。他要掏身份证给我看,我说我不看,我看你的身份证干什么呢?
那天我们都多喝了点酒,都有点微熏了。
我称他老巴,接触多了就成为了朋友。老巴是乌审旗苏力德苏木朝岱嘎查(村)的党支部书记,还是朝岱牧业联合体的总经理。朝岱嘎查,位于无定河北岸,方圆将近210平方公里,是个典型的荒漠化牧区。而户籍人口还不足千人,每平方公里不到五个人。这里三十年代就是革命老区,高岗等人就曾在这里组织革命活动。
说起他的家乡朝岱,老巴乐得细眼睛眯成一条缝,动情地说:“我家祖祖辈辈在朝岱啊!我从小就在这片草滩滩上放羊、放马、放牛、放羊,累了就在草地上躺一躺,天好蓝啊,老天爷给咱蒙古人一块好地方啊!沙漠一开始好像在天边,遥远的很哩!可它不知咋的,今天这起了一小片沙,明天那堆起了个沙梁,嘿,还慢慢就连成了片。我是眼看着沙子长大的,可我也说不清这里甚时候变成了沙漠……”
我说:“肯定是开荒种地种的。蒙古人也种地?”
“咋不种?”老巴说,“上辈子就种了。种地利大啊,人吃的有了,牲畜吃的精饲料也有了!怕牲口糟蹋,还圈起草库仑种地,一开始是雇陕西人过河来种,好收成啊!后来老先人们也跟着学种地,地会种了,可越来越没有地可种了。地里起沙子了,甚也长不成了……朝岱留不住人了。年青人走了,撂下地、撂下牲口就走了,就剩下我们这样的人收揽这烂摊子了。”
老巴叹了口气说:“人们这是咋了?为甚非要离开家呢?朝岱有点沙子就把你吓跑了!也有人对我说,老巴呀,别守着这沙窝子放牛了,还是在城里买套房子养老吧!我说,我哪儿也不去,朝岱就是我的北京!”
我被这个蒙古汉子的话震惊了。
老巴问:“咋?我老汉说得没错吧?”
“我看你就像头壮公牛,还老汉呢!来,为你的北京,咱们干一杯!”
我们又碰了一杯酒,老巴嘿嘿地笑开了。
“牛好啊!”老巴说。“养牛救活了咱朝岱!引来了个‘大力神’,盘活了一村人。我和大家都围着牛转,甚都是围着它转,为它种地,为它割草,为它开会,为它喝酒……”
老巴说的“大力神”,在鄂尔多斯是个以肉牛养殖及良种繁育为主营项目的现代化养殖企业。2006年的时候,旗委、政府在规划无定河农牧业产业格局时,提出了打造“无定河流域肉牛养殖基地”的现代牧业布局。
精明的老巴就是抓住了这个机会,2007年时把“大力神”公司引进了朝岱。老巴指着一块偌大的沙梁梁,对大力神的老总说:“我可给你选下了块好地方,就是这块沙梁地了,你看多开阔。只要把沙推平了,想建甚建甚。这地多好,沙子地下就含水源,水质比城里卖的矿泉水质量还好。”
我对老巴说:“你也学会忽悠了,让人家建厂,顺便把沙也给你治了。”
老巴说:“治沙也得因地制宜呀。总像过去那样哪行?你说建厂房不建在大沙漠上,还能建在我的草场和巴拉地上呀?人家企业资金足,推平这么几百亩沙漠,能用多大劲呢?顺带着就办了,又建了厂,又治了沙,这是两好搁一好哩!就这样还有人说我把朝岱的好草场卖给了大力神哩!”
老巴说起来也有委屈。
老巴带我去看过“大力神”建在朝岱嘎查的肉牛繁殖中心和良种培育基地。基地的负责人是位戴着眼镜的青年人,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他说非常高兴陪着我们参观。
这个基地建设得非常现代,全部是是清一色的美式塑钢板房建筑。我问他:“这个基地占地多大?”
青年人道:“240亩。”
老巴道:“过去这块沙梁梁也长着点草,30亩地都养不住一只羊。240亩才够养七、八只羊的地方,现在养着多少牛?优质基础母牛就600多头,还有胚胎移植肉牛50多头,我说的对不?”
老巴问那位负责人。
负责人笑着点了点头:“我们在这个项目上已经投资了2670万元,已经完成了良种肉牛养殖基地、良种繁育中心和标准化的肉牛养殖小区,还有一个太阳能烘干饲草项目,完成了水、电、暖、道路及办公区的配套。”
他指着眼前的蓝顶白色板房,对我们说:“这就是我们的标准化的肉牛养殖小区。”
他说着带我们到肉牛养殖小区的大板房内。未见到牛前,工作人员都给我们换上了白大褂,这才走进了肉牛养殖区。我觉得这些肉牛的头都很大,身架子也大,老巴告诉我这是架子牛,送到这里育肥的。牛们低头吃着草料,长舌头一伸一探的,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参观这种静悄悄的养牛工厂,再配上这身白大褂,感到有点肃穆,甚至有些压抑。
我看了一阵,也看不出一点名堂。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问老巴:“你刚才说胚胎移殖肉牛,甚是胚胎肉牛?”
老巴拍拍眼前的一头牛的大脑袋,说:“你问它去!”
他狡黠地笑了,凡是接触过老巴的人都说:“这可是个精巴人。”
老巴与“大力神”公司共同创造了“公司+专业合作社+牧户”这样一种生产经营模式。运作一年多来,已经实现了企业获利、农牧民增收的目标。老巴说公司没有进来之前,朝岱嘎查人的年平均收入在七、八千元,现在已经达到了人均15000万元以上。现在这个基地年育肥出栏优质肉牛在1000头。
那个青年人给我介绍说:现在我们公司正在与朝岱的牧业合作社合作,引导入社的农、牧户正在集中打造标准化、规模化、产业化的现代化的良种肉牛养殖与繁育基地,争取在十二五期间,把基地建设成为自治区西部最大的集育肥牛出栏、种牛生产、胚胎移植、冷配改良、科技培训为一体的现代化优质肉牛繁育基地。年生产优质种牛300头以上,育肥出栏肉牛达到10000头以上。
老巴对我悄悄地说:“你听听,就这个肉牛基地,到‘十二五’末,出栏要翻十翻。我们的牧户能增加多少收入?也翻十番?”
我说:“人家企业的投入不收回来?企业不计算自己的利润?”
老巴说:“就是都给他刨出去,我的牧户三两番得翻吧?”
我说:“你这个精老巴呀!”
老巴在实施“公司+合作社+牧户”的运作方式时,给牧民们费了不少口舌,老巴说,这年头做甚样的好事情,你都得做工作。这就是领导们常强调的要把好事办好。沙漠、草场可以荒着,但真要是请来什么人开发,牧人们就警惕起来了,就是老巴也得一户一户地磨嘴皮子做思想动员工作。
因为联户开发必须遵循的是依法、自愿、有偿原则。
老巴给牧户们说:“财神爷我是给你们请来了,咱们要是不敬着呢,吃亏的不是人家,别说乌审旗,就是咱苏木地方也多的是哩!”
牧户们问:“那他们为什么不去别的嘎查开发呀?”
老巴说:“咱朝岱嘎查有我老巴呀!我可是在这地方活了快一轮了!我甚人性你们也知道,你们这次要是撕了我的皮脸,我就……”
牧户们说:“好了,巴书记,你的皮脸就是朝岱的皮脸!”
老巴终于说通了十二户牧民,租赁了当地12户农牧户的土地和草牧场,其中土地5400亩、草牧场5万亩,并建成移民小区一处。根据自愿的原则,牧户们有转移到城镇从事其他行业的,也有整体搬迁至朝岱嘎查移民小区。
我问老巴:“工作就这样好做?”
老巴说他有位老同学,家早搬到市府住去了,留下的草场就一直撂着荒,这次也在老巴的示范基地范围内。
老同学一开始不愿意联合,老巴给老同学说了示范基地的用途和前景,老同学还是不明白:“你租那么多地干甚呀?少我这几千亩沙巴拉地你就养不成牛了?”
老巴解释说:“缺你这地连不成片呀?得上机械化呀?”
老同学道:“养牛用甚机械化?”
老巴一时也说不清养牛到底咋机械化,他就是说明白了,老同学也未必听得明白。老巴只得说:“说透彻了吧,这就是我老巴要给嘎查办的一件事情。你放心,租赁费不会少了你的一分钱。”
这样好说歹说,才算做通了老同学的工作。
我问你那老同学的租赁金到时给人家付了吗?
老巴说:“十万元钱,一分不少给他。农牧民哪户也没有少。乡亲们给我皮脸,我还能让乡亲们吃亏!”
2008年老巴他们整合了五万亩土地,新打了19眼机电井、利用了原有机电井6眼,延伸了高压输电线路2公里,铺设了地缆线15公里多,建成机耕干路近10公里;修建了防护林180亩。在示范基地内,修建了内设置圆形喷灌机9台套,卷盘式喷灌机3台套。全部实现了机械化作业。2009年内,示范基地完成种植面积5400亩,其中紫花苜蓿、沙打旺优质牧草3000亩,青贮玉米1000亩,浚单20#优质高产玉米600亩,糜子800亩。当年,朝岱肉牛养殖基地优质肉牛累计存栏达到1400头。老巴他们在改造后的沙漠上获得了巨大收益。
同样,老巴也注意对朝岱地区的原生态保护,防止过度开发,并被自治区有关部门命名为为“鄂尔多斯原生态文化朝岱保护区”称号。苏力德苏木的党委书记布尔固德曾对我说,朝岱示范区是他们要精心打造的文化示范区和保护区,我们苏木是乌审旗唯一保留的苏木建制,其它的苏木都改成镇和工业园区了。苏力德草原虽然地底下藏有煤、天然气、石油还有陶土等,但旗里决定还是要在这里保留一个“三乡”文化的传承地,因这这里蒙古族传统文化最为集中,最为典范。
据旗农业局局长王永清对我讲,旗委、旗政府高度重视这个示范基地的建设,这两年,光各项国家政策性的补贴就投入了4000多万元。朝岱嘎查现代化的牧场建设和移民区建设,现被旗里称为朝岱模式,要有计划地向全旗农村牧区推广。
老巴对我说:“要想发展,要想富裕不引进企业不行。我算看清楚了,传统的农牧业生产方式,既治不了沙,更致不了富。”
2010年的春天,老巴又遇到了一个绝好的发展机遇。鄂尔多斯东方控股集团开始与朝岱嘎查实施项目合作,我曾多次和东方控股的董事长丁新民多次来朝岱嘎查进行考查,就是在这考查的过程中结识了老巴,并渐渐稔熟起来。东方控股集团是一个资产上百亿的大型股份制企业,其业务涉及公路建设、公路经营、房地产开发、文化旅游、铁路煤炭等领域。董事长丁新民曾经率领数万民工脱贫致富,这位数十亿身价的企业老总与农民工兄弟的故事曾让无数人感动。
现在丁新民决定开发朝岱嘎查的10万亩荒漠,在这里建设现代化的牧场、农场、林场、渔场、葡萄酒庄及现代化的朝岱牧民生态小区。丁新民曾对我说过:“挣那么多钱干什么?我就是要办一些自己想干的,有意义的事情!‘工业反哺农业’对我来说不光是一句话,是要拿出真金白银来投入。既然我们决定做朝岱这个项目,就一定要在“十二五”期间,把朝岱嘎查确实建设成为一个社会主义新牧区。”
丁新民两届提名全国道德模范,是一个有着大情怀的人。
丁新民对老巴说:“咱们都是蒙古人,我给你撂个实话,我不是来你这沙窝子里掏金来了,就是想联合你做成一件事情。你有土地,我有资金,我们共同把朝岱建设好。到时,让这里的牧民说,这俩蒙古人还办了件事情!”
老巴嘿嘿地笑了起来。
老巴对丁新民说:“丁总嗳,开发区里有几户牧民还没搬出来,政府答应的拆迁经费现在还没有到位,我老巴光靠这张脸面和一张嘴,怕是做不动工作了。”
丁新民说:“我先给你付一百万,只有人迁出去了,才能摆划得开。我知道你现在资金上遇到了一些困难……”
老巴听完丁新民的话,半天没说话。我注意到他的眼睛,有些红红的。
丁新民对老巴说:“你们赶紧把朝岱新村的规划做出来。有了规划我们就可以开展许多前期工作了。”
老巴说:“朝岱新村的规划图,苏木里已经请北京的一家设计院在搞。”
朝岱新村的规划图设计出来后,旗政府牧人旗长主持召开了朝岱新村的规划论证会,丁新民、老巴、王永清、还有苏力德苏木党委书记布日固特以及东方控股集团朝岱项目的负责人一同参加。我那天也参加了这个会议。听完设计人员的讲述,便开始观看新村规划图。规划中的朝岱新村,各种功能齐全,已经是一个非常现代化的社区。牧民新村的幢幢小别墅,在新村规划中错落有致。几个标志性的建筑,还有比较浓郁的蒙古元素。大家看得还比较满意。
只有老巴没有说话。
丁新民说:“这是给你盖新房哩,你咋不说话?”
老巴低声地说:“咋看都好。”
人们笑了起来。
丁新民说:“我提点建议,我觉得给牧民的院子设计太小了,才一亩大小的院,我看要在三到五亩之间才算合适。要给牧民留出发展的空间,这里以后应该是旗里萨拉乌苏文化长廊的一个重要节点,咱不说它的历史风情,就是朝岱新村也会是成为一个生态旅游观光景点。到时牧民可搞文化户,可搞餐饮,也可发展庭院经济……”
老巴默默地看着丁新民,好久没有一句话。
丁新民说:“今天各级领导都在场,我想说这么个意思,我们集团上朝岱项目就是要建造一个社会主义新型牧区,就像我们要把我们企业打造成社会主义新型企业一样。对这个项目,我们三五年内是不考虑挣钱的。我们每年都要朝这个项目投资三——五个亿,就是用来治荒漠,打基础,搞基本建设,三五年以后再谈回报。我们要想想当年在沙漠上植树的人,他们的回报期是多长?我们也要在建设绿色乌审中建设一个绿色东方!”
牧人高兴地道:“丁总才是大气魄,大手笔!我们就是要引进这样负责任的大企业进入到我们的生态领域,政企结合,建设绿色乌审!”他又指示布尔固德和王永清,“你们要抓紧项目落实,赶紧把规划报上来。”
那天吃饭时,老巴喝了几杯酒,又给我说起:“我哪儿也不去,我就是要把朝岱建设好,朝岱就是我的北京!肖老师,明年你再来,看看咱朝岱会变成甚样?!”
我告别了老巴,驱车去苏力德苏木采访。途中,看到路边不远的草地上有一幢房子。我对司机说,咱们去那幢房子里看一看。司机将车慢慢停在了院前,院前还停着一辆皮卡车。车厢上竖着一个圆架子,圆架子上缠绕着粗粗的电缆。有个壮汉不知在车上忙活着什么。
门半开着,我推门进到了屋子内,看到有几个打工模样的人正在吃饭,见我们进来,有人盛了一大碗便走了出去。
女主人热情地请我们坐下。
我问女主人:“他们都是给你家打工的?”
女主人道:“我哪雇得起?他们都是给项目区打工的。我这里离作业区近一些,老巴让我给他们做饭,我现在也是给老巴打工的。”
正说着,外面在车上忙活的壮汉走进了屋子里,问我们有什么事?女主人道:“这是我家老汉,有甚你们问他吧。”
男主人:“问甚?”
我递给了他一支烟,并帮他点着:“就是随便聊聊,看看你们过的光景。兄弟贵姓?”
男主人喷了一口烟道:“有甚看的?还不就是这样样。”
他告诉我,他姓郝,叫郝根生。老家是陕西韩城的,上两辈子来到了朝岱。他从小就住在这,从来没有离开过。我问他有多少亩草场?郝根生说:“我家不多,有六百多亩,还有几十亩水浇地。过去放了三十几只羊,还有几头牛,光景就这样。”
我问他:“那时收入怎么样?”
郝根生说:“一年就三四万吧,糊弄个吃喝没有问题。地包开后,多年就这么个水平,上下不到哪去。”
我又问:“你入项目区了吧?”
郝根生说:“2008年时和老巴先签了十年合同,现在生活来源主要靠出租土地的收益。我现在是给项目区照看喷管,春秋两季在项目区种树,平时浇浇树,再做个零活甚的。现在庄户地里都机械化了,苦轻了,自由多了。”
我问:“现在收入怎么样?”
郝根生说:“去年十万多点,今年闹好能上十二、三万吧。家就我们老俩口,够花够用了。孩子们单赁开了,二小子在旗里跑车,是食品车,收入也行。”
我问女主人:“你给老巴打工,发工资及时不及时?”
女主人笑着道:“这人从不欠账。朝岱能闹这么大个摊场,也就是老巴了。”
临走,郝根生对我说:“我给你打听件事情,听说东方路桥要开发朝岱了。前几日高级小车来了十几辆围着朝岱看来看去,听说是要给我们盖新村了?”
我说:“是这样的。”
郝根生面带喜悦地说:“老巴又跟咱朝岱找对人了。东方路桥的丁总,那可是个成大事的人……”
二、治沙大户们的华丽转身
我告别了郝根生一家,看着在眼前掠过的朝岱的草原、沙丘,想象着未来这些土地的样子,随着一个个这样的社会主义新牧区落地,乌审大地会变成什么样子?在寻找毛乌素的日子里,我在绿色的乌审大地行走,与形形色色的人们谈论着这个问题,搜寻着各式各样的答案。首先我想到了沙漠的主人们,那些种植、养殖大户,他们手中拥有着大量的土地,他们对未来的规划和设想是什么的样子呢?
今年春天的时候,我到了全国绿化模范盛万忠的家,他家也在河南乡尔林川村,与殷玉珍是同村。无定河南岸的毛乌素沙漠里,一溜排开三个响当当的全国绿化劳动模范,陕北的牛玉琴、乌审旗的殷玉珍和盛万忠。这里面就他一个爷们。
盛万忠上世纪八十年代时还是个给生产队赶马车的汉子。当时的尔林川,是“沙子摊平房,毛驴上了房”,被淹没在滚滚黄沙中。村长号召大家治理沙地,“谁治理,这沙漠就给谁。”可就是这样吼喊,也没有人敢承包荒沙。赶马车的盛万忠多少有些胆识,在众人的不理解中,家人的反对中,承包了荒沙滩。这一干就是二十多年,他把一辈子的心血和积蓄都扔在了茫茫沙漠里,终于换来了满眼绿色。现在,在盛万忠承包的两万余亩荒沙中,生长着50多万株杨树和数也数不清的沙柳、杨柴、花棒、柠条等灌木,他利用这些树枝树叶饲养着200多只羊,十几头牛,还有四五口猪,种着20多亩水地,已经成为闻名全国的绿色人物。他固住了侵蚀土地的明沙,让附近的田地少受风沙的侵害。我看过一个资料,说盛万忠的林地除了生态效益外,还使被保护的农田,每年每亩粮食可增产75——100公斤。
说起盛万忠,当地的老百姓都说:“这人豁出了自己一辈子的心血,行了大好事,善事!”
四月的农村正是农忙的时候,我到他家的时候,他不在家,家中也没有人,我们只得在院里等他。是镇上的干部给他打电话,把他在地头召回来的。镇上人大主席老郝指着平展展的农田对我说:“这里过去全是大沙梁,现在都成良田了。想种甚都行,育樟子松苗的,种玉米的,种紫花苜蓿的……”
正说着,一位黑瘦的老人远远地走了过来,这就是盛万忠了。我握着他那青筋暴露满是硬茧的大手,望着他那苍苍鹤发和一脸折皱,难掩心中的感动:“老盛,你辛苦了。”
盛万忠微笑着说:“上午就接郝主席的电话了,等不住你们,先去地头里看看。”
他把我们让进了他的房屋,这是一个非常老旧朴素得都有些简陋的农家。发黄的墙上挂着许多奖奖状,显示着盛万忠曾有过的辉煌。
我讲了自己的来意,盛万忠考虑了一下说:“现在的日子还过得去,地里每年都能收入四五万元钱。大儿子还在种着庄户地,二儿子、三儿子都在城里打工,年青人不爱种地了,受不下我们种地的苦了。”
盛万忠抱怨现在的年轻人都跑了出去,村里剩下50多岁的还算壮劳力,家家户户都差不多。没两年,这地里都得撂了荒。这样小家小户的种地,种不好地,也致不了富。
我问:“你看该怎么办呢?”
盛万忠说:“得换脑筋,变机制,认真应对这个现实。”
他告诉我,他这样的治沙大户都在想这个问题,我们能治沙就致不了富?最近上级给我们搭线,我们村子在给华普公司联营,实行公司化运作,现在已经谈妥了十万亩土地的承包经营。大力发展现代农业,现在已经上了大型喷灌机,这东西先进,转着圈喷水,不留一点死角。省电,省水,省劳,可比家家户户上电打井实惠。
我问这华普公司干什么的?盛万忠说就是专搞脱毒马铃薯栽种,老郝说:“听说是专供麦当劳,肯特基的。”
盛万忠说:“我们现在是定单生产,全部是公司包销。”
不一会,盛万忠接了个电话,好像田里有什么事情,需要他过去处理,我便与他告了辞。出了门,我发现道路的对面,正在盖着一幢漂亮的房子。老郝告诉我,这是盛万忠的新家,今年秋天就能搬进去了。我向盛万忠表示了祝贺。
盛万忠感激地说:“谢谢,谢谢。这房子是镇上和旗里给我盖的,看到这房子,我都不知咋感谢上级们了。”
老郝说:“领导说了,不能光让劳模受苦,党委和政府得关心劳模,改善他们的生活和工作条件……”
在建设绿色乌审的实践中,旗委和政府注意鼓励和支持治沙大户良性发展,对成就突出的治沙大户,给予项目倾斜和资金援助,现在全旗承包5000亩以上的治沙造林大户就有240多户,承担着造林固沙150万亩的任务。
为了保证造林大户的良性发展,乌审旗政府规定,凡承包5000亩以上荒沙地者,政府在围封设施、苗条、籽种等方面给予适当补助。三年内完成治理任务并经有关部门验收合格,政府一次性以奖代投1-5万元。我在采访中发现一些造林大户已经根据市场需求和发展需要转为公司化模式,搞起种、养、加结合的一条龙经营,“为养而种,为售而养”的产业化、市场化理念开始深入人心。
说起朝岱的老巴来,苏力德苏木沙利嘎查的党支部书记额尔德尼对我说:“他说我这些年净带儿子了,他现在带了多少儿子?”
我听得出,这是他们苏木嘎查长之间的玩笑话,他们说的“儿子”是指嘎查内经营不善和日子过得不行的农牧民,得由他们这些嘎查的领导人帮助和扶持。他和老巴都当了二十余年的嘎查长和支书,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嘎查农牧民的“主心骨”和大家长。
今年45岁的额尔德尼被当地牧民誉为“额吉达尔古”,意即母亲般的领导。本来额尔德尼一家承包着2100亩草场和260亩水浇地,还有紫花苜蓿70亩。紫花苜蓿是优质牧草,按旗农牧业局长王永清的话来是,它比玉米的营养价质还高,经济价值也大。是他十多年来在全旗范围内着力推广的优秀草种。有了草场、水地、牛羊、紫花苜蓿,本来额尔德尼一家的日子过得非常滋润,在2007年时,他家的人纯收入已经达到7.5万元,全家的收入在30万元以上。后来又听从了农科院专家的建议,还搞了一些经济林。
在额尔德尼的家里,你能感受到他生活的富裕。光他家的大客厅就有110余平方米,客厅内有一铺着地毯的大炕,长有30多米,被人戏称为亚洲第一炕。节日和农闲之时,乡亲们就会来到他的家里聚会,坐在炕头上吹拉弹唱,喝酒畅谈。还能在炕前的大客厅里办舞会,人们载歌载舞,热闹个通宵达旦。
谈到他进行的公司化经营,额尔德尼说:“人家老巴是主动出击和企业联营,走现代农牧业路子的。我是被动联营的,原先常给一些日子过得不行的户子一些帮扶,可他们由于多种原因实在经营不了自己的草场,我只得把他们的生活管起来,想了一个长远的办法,把他们的草场租赁了下来,这一下子租赁了6户11000多亩草场。每亩按十元付租赁费,每年这一块就得付出十余万元。这样,我就不得不规模经营,搞现代化的牧业生产。”
我听嘎查长助理,大学生村官德格荣为我介绍了额尔德尼的经营情况。这位内蒙古师范大学日语专业毕业的青年学子,已经在陶利嘎查工作近两年了。我从他那儿了解到,为了走上规模养殖业路子,额尔德尼先后建起了标准化棚圈100平米,饲草料贮室加工房300平米,青贮窖400立方米,配套了农机及饲草料加工机具。并开展了以水为中心、以饲料地、人工种草基础设施为重点的基础设施建设。安装了30千伏变压器2台,架设低压线路2000米,建造各类大棚近600平米,喷灌节水设备240米还有120平方米的风干肉房。光基础设施这一块,他就投入了三百多万元。额尔德尼还走出国门,到欧洲一些国家考查学习现代牧业,开宽了眼界,回来后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并注册了“文公希礼”肉类品牌。现在“文公希礼”肉类品牌,以其独有的绿色影响力,在乌审旗和周边地区销路甚好。
额尔德尼讲:“我就是让人们吃上毛乌素沙漠的放心食品,我听专家讲沙漠是世界上最干净的东西!”
额尔德尼还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去年,苏木领导给他介绍了一个自己开着汽车在西北大地推广种红提的科技人员,这人姓张,额尔德尼称他为张工。张工是新疆农科院的,在吐鲁番种了一辈子葡萄。这次是推广种红提。他说他走了那么多地方,就是苏力德苏木的沙地最适宜种红提,这样额尔德尼和张工就认识了。俩人一见面,谈了个把小时就把事情定下来了,先试种一千亩,实行股份制经营。张工出技术,出苗条,包销路,额尔德尼出水电配套的土地,出人力,然后利润共享,风险共担。这事去年秋天谈妥的,今年春上张工就带着苗子过来了,现在正在地里带着人栽种红提苗子。
额尔德尼说:“听说这红提是美国红提和新疆葡萄嫁接的,是张工的专利。市场前景非常看好,一亩产值就能上两万。刨去各类成本,每亩还能赚万元,这个项目前景非常可观……”
像额尔德尼这样的养殖大户都在绿色乌审建设中,规划着自己美好的未来;他们热爱这块土地,迸发着对这块魅力四射土地的无限热情。他们在乌审旗快速的现代化、城市化的行进中,重新选择着自己的定位。
巴音温都尔的牧人是个精明能干的牧民,他原是嘎鲁图镇巴音温都尔嘎查的嘎查长,多年来一直忙碌着嘎查的治沙事情,根本照顾不到家里。他的妻子实在忍爱不了家里的负担和巴音温都尔的大荒漠,丢下了他和女儿,远走他乡另寻幸福了。这也怨不得这个女人,牧人家的负担是多少重了点,一般的女人都有点担不起。原来,牧人家的炕头上坐卧着上三辈需要照顾的老人,老的年已九旬,小的也是六十出头。生人猛一进到牧人家,还以为是来到了敬老院里。女人走了,家里乱了套,不懂事的女儿要照顾,太懂事的五位老人更要照顾,这可愁煞了不黯家务的牧人。牧人无奈,只得辞了嘎查长,牧民们都惋惜;后来牧人爱上了酒,整天泡在酒坛子里,成了一个醒后痛苦的酒鬼,牧民更惋惜;后来家破败了,牧人每天摇晃在沙漠上,牧人们痛惜地说:“这个家算塌了!”
后来乌兰其其格来到了牧人的面前,她是一个温柔贤慧的好姑娘。她钦羡牧人的聪明能干,也心疼那五个加起来已经四百岁的老人们,更爱怜牧人不懂事的小女儿。她给牧人说:“你只要把酒戒掉,我就嫁给你!”
牧人知道乌兰其其格是个好姑娘,心头一热,点了点头。
乌兰其其格道:“以后家里交给我,外面交给你。”
牧人又点了点头。
乌兰其其格不顾家人亲友的反对,走进了牧人的家里。开始照顾起这五位与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老人。那是一个感天动地的故事,十七年后,乌兰其其格成为了全国的道德模范。
而牧人呢,成为了根子扎在牧区,眼睛盯着城市发展的一位新牧民。
今年春天,我来到了牧人的家里,镇上的领导告诉他,我是来采访植树固沙的,想了解一下他家近几年的植树治固情况。
牧人第一句话便把我说呆住了:“现在哪还找得出栽林子的空地?”
镇上的领导也说:“现在找栽树林子的空地是有些难,你给肖老师说说过去的情况也行。”
牧人说:“过去这里全是明沙梁,风沙抽打得人出不了门。后来在沙梁梁上种上了树,栽上了草。有了树有了草,我就养起了架子羊,然后放进棚里喂栈羊,栈羊喂肥了,我就往城里卖。赚了钱我就办了个水泥预制件厂,给城里工地供预制件,水泥线杆子也铸过。这挣钱比育栈羊来得快,一晃就这么小二十年过去了。生态好了,也挣上钱了,就想往城里发展。可咱是牧民,是蒙古人,家里有草场,还得喂牛羊,我现在是养畜大户。我又办了个文化独贵龙户,其其格也办了个科技户,牧民们来这学文化,学科技……生态嘛,就是春上出门脸上不让砂粒子抽打了……”
他说着笑开了,还问我:“这样说行不?对,我还办了个牧家乐,让城里人来我这儿度周末,夏天来我这旅游的人多了去了。夏天巴音温都尔草原又美又凉爽,我见好些城里人爬在草地上打滚……”
我又询问其其格家里的情况。她一直在默默地听着我们谈话。
乌兰其其格说:“老人们送了终,孩子们也长大了。大女儿现在内蒙古农业大学读书,儿子上了高中……”
牧人说:“我儿子还是马头琴手,拉得一手好琴。”
牧人脸人洋溢出自豪:“我现在是城里家里两头跑。”
我问:“你自己开车?”
牧人道:“我自己有辆丰田塞尔维,来回挺方便的。”
我问:“你在城里办什么业务?”
牧人道:“给牧家乐进些东西,顺便想看几间门脸房,总要在城里投点资……”
我问:“你在城里买商品房了吗?”
牧人道:“给孩子们买了。现在的年轻人得在城市发展,往后他们在城里挣钱不容易,就给他们多买了几套,以后他们把房子租出去,也是收入……”
我问:“几套?”
牧人说:“七套,还有一套别墅。以后我和其其格进城也有个宽畅的地方住。”
我问其其格:“你想进城里住别墅吗?”
其其格道:“等有了孙子,外孙,我得替孩子们带呀。城里住的地方大一些,小娃娃们也有个跑动的地方。单元楼里太憋窄,娃娃们跑不开……”
他们说的城里,是指乌审旗的旗府嘎鲁图镇,实际上他们就是嘎鲁图镇的居民,只是嘎鲁图镇太大了,方圆有2300多平方公里。离开了牧人和乌云其其格一家,我在想,这里还有什么城乡差别?你还能界别他们到底是城里人还是农村人呢?
在毛乌素沙漠里,我还结识了一个“80”后小伙子,他叫王鹏,现在是一家野生动物中心的总经理。他告诉我,他的家在乌兰陶勒亥镇的忽鸡兔村。他的野生动物中心就办在他的家里。他家的土地有三千多亩,就是过去他家承包的荒漠。
王鹏开着他的黑色奥迪在前面引路,我们的车跟在他的后面,一路上几乎是在树林里穿行。一棵棵挺拔的白杨树在我的眼前晃过、一株株柳树婀娜多姿,绿色的枝条婆娑得让人产生幻觉,就像眼前有无数少女在蹁跹舞蹈,我沉湎在浓浓的绿意之中,有些如痴如醉。起伏延绵的沙丘上全铺着黑油油的绿草,绚丽多彩的野花闪隐在草丛里,让人赏心悦目,不胜感慨。偶有黄色的沙碛跳跃在厚厚的绿色之中,反倒让人眼前一亮……
我们的车停在一个浓荫遮蔽的大院落门前,王鹏对我讲:“这就是我的野生动物中心办公的地方。”
我夸奖他说:“你这后生搞了个世外桃园,挺有眼光的。”
王鹏说:“瞎摸索吧!办公室里面挺热的,咱们就在树荫底下边说边吃点西瓜吧。”
早有工作人员在树荫下摆好了小桌椅,我们开始吃西瓜,西瓜入口甘冽滋润。王鹏告诉我,这是自家种的,绝对的有机产品。王鹏还让我知道了有机产品认证要高于绿色产品,是无公害食品中最接近天然的一种产品。我说我听旗里的领导讲过,乌审旗的产品已经得到了国家农业部的认证,全部可定为有机产品。
我问王鹏:“你是学农牧的吧?”
王鹏摇头说:“我是学电子计算机的,是陕西师范大学数学系毕业的。刚毕业那两年,在大城市里打过工。后来回到家乡来了,家乡现在变得这么好,发展空间非常大。”
我开玩笑道,你该研究哥德巴赫猜想,咋搞开了野生动物?
王鹏说:“我就是看上了人们追求健康食品这个市场。”
原来他这个野生动物中心,就是繁育野生动物,为市场提供健康食品。
王鹏看出了我的隐忧,他说我这个中心是经过自治区林业野生动物管理部门认证的,养殖、销售都是国家许可的,否则不是非法经营?
我笑笑说,我知道。
他带我参观了他的鹿场,鹿场很大,有百十只梅花鹿在里面嬉戏。看见我们过来,都机警地竖起了耳朵。王鹏对我说鹿身上都是宝,市场需求量非常大,我这里是供不应求,产品都能销到山东、河南去。去年光这一块就挣了四十多万。
我问他建这个中心,投资了多少钱?他说我投的不多,总共投了五百多万。我这地是自家的,租赁场地这块就省了不少钱。现在这三千多亩地划成了退耕还林区,我现在还能得到国家补贴。过去这地方太穷了,全是荒沙子大沙梁,家门被沙子封住是常有的事情。一到了春上,那沙刮得昏天黑地,大白天屋里都得点灯。我家老辈人从陕西神木走西口过来的,到现在一百多年了。祖祖辈辈都是农民,就到我辈上才改变了。我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妹妹在河北秦皇岛读大学,弟弟大学毕业后考到了旗公安局工作……
王鹏感慨地说:“现在多好!小时候,我们兄妹念书,那时真穷啊,我爸妈围着村子跑了一圈,连五块钱都借不到……我母亲围着灶台抹泪,我父亲圪就在门槛外……”
王鹏不说了。
我上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笑了笑。
王鹏说:“这个中心还搞了一些种植业,现在沙柳条外买给生物电厂是210元钱一吨,每年这里出柳条要在千吨左右。还种了70亩紫花苜蓿和一些自用的农副产品。这里基本上是保持原生态,这样对我的野生动物繁育也有益处。搞起了这个中心,也带动了附近农民的就业,我用的工人,就是附近的乡亲。农忙时,我得亲自上手,开开农牧业机械。我这汽车、拖拉机、平茬机、粉碎机什么都有。搞野生动物养殖繁育,畜种最重要。前年,我托朋友在长白山老林子里,给我抓了一只纯野公猪,花了五万多元钱。再加上运费,开销大了去了。咱们看看这个凶家伙去。”
我跟王鹏进了他的养猪饲养场。临进之前,换上了刚消过毒的白大褂。我看到猪舍很大,一个隔子连着一个隔子,隔子内跑着细长的身上带着棕色条纹的小野猪,这些家伙非常活泼好动,不停地发出吱哪乱叫。在顶端一间栏舍内看见那只从长白山深处捉来的野公猪。这家伙个头儿足有大半个人高,身上的毛粗粗的好像根根可数。脑袋长得狰狞,尖尖的长嘴里翻着两颗大獠牙,一条粗粗的铁链子锁着这个家伙。它那红红的小眼睛瞪着我们,好像闪着两颗愤怒的小火苗子,让人望而却步。
王鹏说:“这东西野性太大,刚来时咬伤过一个工人,只得给它上了硬王法,一开始还不服管束,咯崩崩地咬铁链子。”
我问:“野猪肉销路好吗?”
王鹏说:“我这栏里现在就剩种猪和仔猪了。剩下的都出栏了,这是个特殊的尖端市场,从我这出栏成品猪毛重都得80元钱一斤。”
王鹏说的这个尖端市场应该是有高消费能力的人群,乌审旗的养殖市场还是为百姓大众提供健康的有机食品。经过多年的培育,乌审旗已经打造出了“皇香”品牌猪肉,光乌兰陶勒亥一个镇就有数十家“皇香”猪养殖大户,存栏在四十万头左右,这里已经成为国家重要的生猪基地。无数农牧民通过养殖“皇香”猪,走上了致富道路。这个变化主要是从实行禁牧政策以后,镇党委和政府引导农牧民走上了产业化养猪的道路。这样,农牧民致富了,生态也恢复了。实现了生态效益和经济效益的双赢。
我总觉得“禁牧”、“轮牧”和“休牧”政策的实施,打破了农牧民单一的传统的牧业生产方式,逼迫着农牧民不断开拓更广阔的发展空间。禁牧以后,乌兰陶勒亥牧民毕力格尝试着经营过许多产业,但最有成效的还是养殖“皇香”猪,他现在已经是上万头的养猪大户。他有养殖场办公区,办公区内有接待客人的客厅。客厅内招待客人的方式完全是草原上牧民的待客方式和奶食品,我走进他的客厅时,奶食品和手扒肉已经摆了琳琅一桌。一壶奶茶冒着热气。
到了牧民家里,你用不着客气,该吃就吃该喝就喝,我在鄂尔多斯生活了几十年,已经适应了草原上的生活方式。
毕力格说:“领导哎,我这是咋了,放了一辈子羊的人,咋变成养猪的了。”
我问:“养猪怎么了?”
他说:“草原是放羊的地方,你是蒙古人,却养猪,让人家听了有些怪怪的。”
我说:“我在毛乌素沙漠上还见过蒙古人养鸡大户哩!”
他听后笑了起来。
肉吃到香处,茶喝到酣处,我和毕力格的交谈也融洽了许多。
他告诉我:“我养的猪已经销到了鄂尔多斯市以外的地区,像包头、乌海的超市上都有我的皇香猪供应。我养的猪吃起来口感好,就像人们常说的有肉味,是地道的农家猪的味道……”
我说:“说说你的利润,我爱听这个。”
毕力格笑着说:“利润还行,比我搞餐饮业时好一些。”
我问:“好多少?”
毕力格说:“我出一口猪,纯利润在五百元。你算算能挣多少钱?”
我说:“我哪能算得出来?还是你说,你说得肯定比我算的准。”
毕力格说:“去年我挣了一百五十万。”
我说:“看看,我一辈子也不见得能挣到一百五十万。”
毕力格道:“我是养猪的啊!”
毕力格好像还有些委屈。
在我接触过的毛乌素沙漠上的越是偏远的牧羊的蒙古人,骨子里越有着那么一种说不出来的贵气,那是从血液里往外渗透出来的。他们对羊儿的那种感情,特别纯洁,正因为纯洁,越发让人感到这种情愫的高贵。接待最尊贵的客人放羊背子献“乌查”,还有专门的祝诵人,有那样隆重的礼节,对羊儿的摆放也有那么多的礼仪,人们在未享用美食之前,祝诵人先取羊头上的一块肉,跑到门外,扔到天上去,口中念着先人传下来的诵词。用餐前,西人感谢上帝,有学养的汉人则思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而蒙古人则感谢羊。
让我们听听他们在献羊背子时,是怎样赞颂羊儿的:
在莫尼山前
吃河套水草
饮黄河甘水
少儿追不住
老翁赶不上
如珍似宝的白山羊
禁牧舍饲,退耕还林,退牧还草,一系列的恢复生态措施,将从根本上改变千百年来传袭下来的耕作和畜牧方式。但草原上人多、羊多的现象不得以从根本上得到改变,即使生态得到暂时恢复,也会重新得到破坏。因为人们无法抑制对土地索取的贪欲,世界上包括毛乌素沙漠在内的人造沙漠就是传统的农牧业文明造成的。
据我所知,人类农牧业文明的发祥地,像尼罗河流域、底格拉斯和幼发拉底两河流域、印度河口、黄河流域都是当今世界荒漠化现象最为严重的地方。
对此,乌审旗委和政府在“以人为本,建设绿色乌审”建设中有着清醒的认识,下定决心对移民迁出区全面封禁,要形成“无畜区”、“无人区”,集中力量在禁牧区、迁出区采取封、飞、造立体化治理,走沙漠变沙地、沙地变绿洲的生态恢复之路。为了巩固乌审草原的生态成果,旗委张平书记在谈到乌审草原农牧区的未来规划时,有过这样一段话:
张平说:现在乌审旗有五万农牧民,到“十二五”末,通过发展二、三产业收缩转移只留一万农牧民。到那时,乌审旗的农牧民每人将平均占有30亩水浇地,20亩树木和饲草地,30头牛、200只羊、22头猪。随着机械化程度的提高,科学技术含量和人員素质的提高,乌审旗农牧民的收入将实现真正跨越式地发展。
三、乌尼尔想吃风干肉
按照张平说的,那就是说到“十二五”末乌审草原的农牧业人口将不足总人口的百分之九。那些已经被收缩转移至移民小区内的农牧民们,他们的日子过得怎么样呢?带着这个疑问,今年春天,我又一次开始了乌审召之行。在采访的这些日子,碰到了不住气的大沙尘天,也不知从哪儿飘来的沙子,弥漫在天空上。公路上,风沙把能见度搞得很差,张志雄一面开着车,一面默叨:“这是哪来的沙尘呢?咱乌审旗的沙子起不来了呀?”
这些天,我遇到好多人都在问同样的问题,现在乌审人已经眼里见不得天上飘动沙子。潜意识里,他们感到这是对他们千辛万苦建设起的“绿色乌审”的挑战。
昨天,我在巴音温都村治沙承包大户苏栓海那儿,看他的植树固沙项目时,也是遇到了这样的沙尘天。老苏是从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植树固沙造林的,他是亲眼见到自己的邻居一位70多岁的老婆婆,一场沙尘暴后家被沙子埋住了,老婆婆在屋子里哭喊,他才发现这件事情的。沙把老太太家的门窗都快堵严实了,他用锹刨,用手扒根本不顶事,那天风大,沙也大,狂风吹得他踉跄跟头的。他无奈,只得跑到公社找书记报告。书记派来了一台链轨推土机,才算把那位老奶奶救了出来……
这事刺疼了苏栓海,那时他三十几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下决心与沙漠搏一搏,第二天就扛着树苗子上了家门前的大沙漠,一干就是小三十年。三十年来,他已经植树种草固沙一万多亩,是旗里有名的造林大户。老苏拉我去看他在沙漠上种的树,六十多岁的人了腾腾地就上了高沙梁,我也吭哧哧地跟了上去。我站在高沙梁上,望着满山在狂风中摇动的棵棵大树,老苏问我:“咋,沙子不打脸了吧?过去要活埋人哩!沙梁梁上有树有草沙子起不来了吧?”
老苏一脸地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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