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毛乌素-与毛乌素沙漠共舞的女人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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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当年辞去公职的选择,她说:“咳,我算甚公职,我当时在镇计生办是做合同制工作,老汉到是在编的干部。要说起当年的辞职治沙,我们的选择一点没错,因为我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情。想想八年前布日叶庆的样子,看看布日叶庆今天的样子,我还有甚不知足的?想想那树,那草,那花,多美啊!值了!”。

    她用一句“值了”结束了我的采访,我感到意味绵长,经好生咀嚼,越感到浪腾花这个“疯女”的可敬。

    在毛乌素沙漠还流传着一位“痴女”治沙的故事,这个“痴女”叫徐秀芳。说起徐秀芳来,张玉廷给我这样介绍道:“这人干练,办事利索,还能歌善舞,是全旗出了名的文艺积极分子。”可就是这个活泼的女人,三十余年来,只痴心办了一件事,那就是造林治沙。毛乌素沙漠的造林治沙户们,没有不认识徐秀芳的。提起徐秀芳治沙的痴劲来,没有不佩服的。

    “徐工是跟沙漠叫上劲了。”听说我要采写治沙的事情,一位治沙造林大户给我这样说。“凭她那股钻劲,真把沙漠治理出了成果。人家懂技术,治沙是行家,别看人家是个女流,可讲得在理、在行,这几十年,我算是摸准了,徐工咋说,你就咋办,准没错!瞧我这沙漠绿的多喜人,首先该给徐工记一功。一个女人家钻在沙漠里三十多年,不容易!”

    他说的徐工就是徐秀芳。徐秀芳现在是乌审旗治沙站的站长,林业高级工程师。

    三十二年前,徐秀芳从内蒙古伊克昭盟农牧学校毕业,风华正茂的她面临着多样的人生选择。那时,中专毕业生在伊克昭盟少得可怜,据当时全国优秀园丁梁伯琦先生的调查,盟府东胜区所属学校,竟然没有一个大学本科生。盟府尚且如此,偏远牧区的专业技术人员更是凤毛麟角。那时,徐秀芳完全可以留在盟府所在地东胜工作,也可到条件相对较好的旗县工作。组织上征求她的意见时,她说我是学林业治沙的,当然要到沙漠最多的地方去!

    她说,从今以后,我要做毛乌素沙漠里的一株树,一颗草。那时的她脑子里充满了诗意的浪漫和丰富的想象。当然她也做好了吃苦受累的准备,可她没有想到,要吃那么多的苦,那么多的累……

    徐秀芳选择了当时在全盟沙子最多最大的乌审旗,那是她的家乡,她知道可爱的家乡已经被毛乌素沙漠糟蹋的不成样子了。从上世纪60年代起,乌审旗土地沙化逐年加剧,造成大面积草场、农田被流沙吞噬,许多村庄、房屋被掩埋。据资料显示,当时在全旗总面积11645平方公里中,各类风蚀沙化土地已经达到了94.8%。可以说乌审旗全境已经是一片荒漠。就连当时的旗政府所在地嘎鲁图镇区内,都有沙丘滚动。起一夜大风,被沙子封住门是常有的事情。

    有老乡见徐秀芳从学校毕业后分到了治沙站工作,大为吃惊道:“你咋干上了这讨吃营生?你没听人说过,远看要饭的,近看治沙站的?你个姑娘家连身好看的衣服都穿不出去,看你以后咋办?”

    治沙站的工作是艰苦的,工作的性质特点决定徐秀芳绝大多数时间要呆在沙漠里摸爬滚打。这对刚出校门,充满热情的徐秀芳来说,是个不小的考验。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刚到治沙站工作没几天,领导让她到乌审召沙漠里的一户农家去指导治沙工作,那地方离自己住的地方要有二十多里地,有老乡好心借了她一辆自行车,她推着就上路了,那时她还不会骑自行车,觉得正好边走边学,反正以后下乡用得着。徐秀芳胆子大,见沙路上没人就骑上了车,一阵歪歪扭扭地乱蹬,并吆喝着闪开闪开,在沙路上学开了骑自行车。这一路可让徐秀芳吃了苦头,沙地路软,不好把握平衡,不时歪倒在路上,磕碰得她膝盖都青了。最可恼的是忽然冒出来的沙丘,徐秀芳还得扛着自行车翻过去。她一个单薄的女孩儿扛着自行车翻沙,累得汗水把衣衫浸湿了个透。这二十多里路,徐秀芳走了七八个小时还未见到那户人家。天黑了下来,大夜如墨,她在沙漠上迷了路:徐秀芳哭了,她说,她这一生也没流过那么多的泪。她在暗夜中摸索着,直到夜里十一点多,才看到了一束昏昏的灯光……

    夜里躺在老乡家的炕上,徐秀芳腰腿疼的连身都翻不了。她也在问自己,为什么放着城市的体面工作不干,非要跑到这沙窝子里受罪?可第二天一大早,她还是跑到老乡的沙漠上观察植被生长情况,帮助老乡出主意,如何更好地治理沙化。还有一次徒步去乌兰陶勒亥苏木下乡,路过一片柳林时,忽然跑出一条狗,追着她又叫又咬,吓得她摔倒在地上,幸亏手中提拎的一包用来充饥的糕点摔了出去,狗闻见香味,才顾不上追她了。

    徐秀芳撒腿一气跑了好远好远,“头发乍得就像一个疯婆子”,徐秀芳回忆起三十年前这件事情,仍是记忆犹新。她说:“我当时一口气直少跑出三里地,才敢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我从小怕狗,可牧区农家养狗的又多,有时离老远就得扯着嗓子喊:快把你家的狗拴住。后来跟老乡家熟悉了,狗也不咬不叫了,我和它们也成了熟人。”

    不久,旗里搞林业普查,徐秀芳整整在沙漠里呆了两个多月,那时吃住都在老乡的家里,每天在沙漠中爬摸滚打。人们担心她受不下这个苦,可她坚持下来了,而且出色地完成了林业普查任务。乡亲们是眼看着徐秀芳这洋学生变成了个‘土人人’,老乡们都说她:“秀芳这女娃比社员们还吃得好苦!”

    听到乡亲们的夸奖,徐秀芳心中比吃了蜜还甜。

    上世纪80年代后期,徐秀芳接受了上级布置的飞播治沙勘查任务,他们每天早晨不等太阳升起就得进入沙漠,一直到夕阳下山才能返回驻地。大沙漠里烈日暴晒,好像要把人身上的所有水分都能蒸干,沙漠里的地面温度高达四十几度,就是这样她每天都要在赤日炎炎的沙漠里奔波二十多里路,搜集各类土壤样本,为飞播治沙提供技术支撑。一个多月下来,脚上起的水泡被磨成了老茧,胳膊上的皮晒暴了一层又一层。人也晒得黑黑的,就像个非洲姑娘。

    有一天,徐秀芳身体有些不舒服,她仍坚持进入大沙漠里作业,太阳一晒,脑瓜子里立即一蹦一跳地疼痛,好像时刻要炸裂开来。她实在坚持不住了,只得爬在了大沙丘上,昏昏沉沉的躺了一会儿。沙漠里很静,偌大的天地就她一个人静静地躺着,她在朦胧中,嗅到了一阵阵幽香,她睁眼打量原来自己躺着的沙丘上,生长着一片绿荫荫的沙地柏。她机灵了一下,立即翻身坐了起来。徐秀芳立即将这块地方标在作业板上,她知道不久的将来这里的沙地柏将连成片,覆盖整个大沙漠。她打量着沙地柏,暗想,自己应当像沙地柏那样,在沙漠里顽强生根,用自己的青春和汗水换来绿色的沙漠……

    她站了起来,命令自己:徐秀芳呀,你要坚强!坚持下去就是胜利!看看这沙地柏吧,永远在沙漠里绽放绿色!

    她在大沙漠里,坚强地走了下去,这样一走就是三十余年。她是绿的使者,她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片片翠绿。三十多年来,几乎乌审旗的每一片沙地都留下了徐秀芳的足迹,她说,她到过全旗80%的农牧民家中。

    1996年,根据治沙户遇到的经济困难,徐秀芳提出应该在毛乌素沙漠里混合种植生态林和经济林,不仅要治理沙漠,还要让农牧民增收。她深入农牧户家中,指导农牧民栽种经济林,帮助农牧民们领会治好沙、管好沙、用好沙的道理,引导农民们向大沙漠里要经济效益。进入新世纪之后,许多听了徐秀芳建议的农牧户,都尝到了沙子里种出的“甜头”。

    “这全靠徐工!”现在提起这事,他们还不忘感激徐秀芳。

    徐秀芳作为专业的治沙工作者,她认为,不断引领先进的治沙技术和治沙理念尤为重要。从接触飞播技术以来,她就不断地总结飞播造林治沙经验技术,不辞辛苦地在飞播区考察植树效果,并先后引进了GPS定位、导航技术和种子包衣技术,增加了飞播作业的准确性,降低了飞播成本,提高了飞播成效。目前,乌审旗已有飞播造林保存面积139.8万亩,飞播造林技术的运用,为绿染毛乌素沙漠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2000年,国家搞退耕还林项目入户调查,徐秀芳在河南乡一呆就是200多天。她跑遍了无定河两岸的毛乌素沙漠,将每一家农、牧户林地情况摸清。二十多年来大量承担家务活的丈夫,终于发了脾气:“是不是林业局就你一个人呀?”

    这是徐秀芳结婚二十多年来,在公安局工作的丈夫第一次冲她发了脾气。当时,徐秀芳虽有满腹的委屈,可她知道她欠这个家的太多了,真是对不起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她想自己退休之后,好好照顾自己的家,自己的丈夫和儿子。

    徐秀芳几乎是将她生命的全部贡献给了毛乌素沙漠。我是怀着一颗崇敬的心,开始采写徐秀芳的。

    在治沙站办公室,徐秀芳滔滔不绝地给我讲着她的治沙经。她个子不高,快言快语,一看就是个激情饱满,活力四射的女人。我估算着她的年纪,应该有五十出头了,可万没想到她仍是那样激情澎湃。

    谈起林木来,徐秀芳如数家珍,她告诉我,现在全旗已经累计完成人工造林160万亩,封山(沙)育林44.1万亩,森林资源总面积达到了600余万亩。

    她告诉我,“十五”期间,乌审旗的森林绿化面积每年以40万亩的速度推进。其中沙柳、杨柴、柠条等有较高经济价值的乡土灌木树种唱了主角,高达80%。截至2010年8月,全旗600万亩森林资源中,灌木林近500余万亩,比例高达80%以上,居鄂尔多斯市之首。森林覆盖率和植被覆盖度分别达到了35%和79%,分别比2000年间提高了13和30个百分点。

    我感慨地说:“十年发展,乌审旗的植树固沙真是硕果累累啊!”

    徐秀芳说成绩虽然大,但也有个潜在的危险。徐秀芳有个观点,她认为:乌审旗的森林和植被覆盖率早已经达标了,而且是超标了。现在应该有意地保留一些沙地,好让沙漠能够自由地呼吸。

    我记得张平去年也跟我谈到过这个问题,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治沙固沙植树造林还有这样的忧虑和担心,原来,我以为树草越多越好,植树种草只是个粗活苦活儿,没想到这里还有这样多的学问。这个问题提出的始作俑者是不是徐秀芳,这我就不得知了。据我所知,乌审旗林业局副局长,林业高级工程师贺喜才先生也给我表达过类似的观点。

    徐秀芳说告诉我,林份改造、草份改造都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不要等到了出了问题再抓那就损失大了。她给我讲了一个甘肃省某个沙区,现在已经出现了林木大面积死亡的事情。

    我有些吃惊地问:“为什么?”

    徐秀芳说:“杨树种多了,尤其是像杨树这样的阔叶林蒸腾作用强,对地下水的需求非常多,水补不上就会枯萎死亡。我们过去光是强调固沙,也种植了很多固沙能力强的杨树。现在看来,杨树并不适合地处沙漠、降水量少的毛乌素沙漠。”

    我说,现在乌审旗不是已经开始大量种植油松、樟子松这样的针叶林木了吗?

    徐秀芳说:“这我当然清楚,旗里规划了五十万亩樟子松育苗基地,在嘎鲁图东北环城的地方,就安排了十万亩,两年以后,我们的苗木足够乌审旗的林份改造的。我是说林份、草份不抓紧改造,同样也会出现生态灾难,地下水下降,树草停止生长,甚至会大面积死亡,我不是危言耸听,我是为这件事情着急,见谁给谁说!”

    没树她着急,有树也着急,徐秀芳看来就是为乌审旗毛乌素沙漠操心的命。

    正是半个世纪以来,乌审大地上出现了宝日勒岱、殷玉珍、乌云斯庆、浪腾花、徐秀芳这样的治沙女英雄,毛乌素沙漠才停止了疯狂的移动,开始为人民造福。这些伟大的女性,用自己的生命、汗水和泪水滋润了毛乌素沙漠,才使今天的毛乌素沙漠,这般妩媚,这般苍翠,这般春光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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