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无奈地笑了。
她告诉我,她现在就是想治富,苦了这么多年,也该我们种树的致富了。她说她现在已经办了一个公司,注册了井背塘的绿色产品,现在她还想办个生态旅游公司,让人们到井背塘来休闲、度假、观光。
她说:“你不知道,井背塘现在太美了,绿油油的喜人着哩。”
我说:“毛乌素沙漠的大环境变了,单单的绿色已经不能称其为特色了。”
殷玉珍也说:“可不是,咱这乌审旗现在走到哪都是绿油油的。要说前些年我那挺出超的,现在看来真都差不多了。昨天,我还跟张书记、牧旗长他们说,在绿色乌审战略中,我们这些劳模们咋发展呢?得让领导给我指条路子。”
殷玉珍一时显得有些迷茫。
的确,毛乌素沙漠绿了,那些最早开放的报春花们被淹没在铺天盖地的苍苍绿色中,在绿草蓝天中,我们已经很难分出哪块草更绿,哪片天更蓝了……
殷玉珍又说:“我那城里人见不到的稀罕物儿多哩,狐狸、野兔、刺猬、獾、山鸡、百灵还有叫上来名的鸟啊多着哩,光树上草里的虫虫牛牛,都让城里的娃娃们看不够哩。你去去就知道了,好多外国人都喜欢得不行哩!”
我对殷玉珍说:“我一定要到井背塘去看看。”
2010年的夏天,我从嘎鲁图镇出发,沿着一条新开辟出来的公路,一路南行,朝着井背塘驰去。我知道这条新建的一级道路,是鄂尔多斯东方路桥集团投资建设的,直通巴图湾水库和萨拉乌苏旅游开发区,这是乌审旗建设文化旅游长廊的重要通道。过去有条旧路,穿行在起伏延绵的大沙漠里,现在这里已经全部绿化了,起伏的沙漠上覆盖着密匝匝的绿草,从汽车上望去,绿海苍苍直逼白云蓝天。听着音乐,欣赏着路两边的草原风光,心中非常惬意。我觉得走在这样的道路上,是人生的一种享受。
车子飞快地行驰着,我忽然发现道路南面被绿色覆盖的沙漠被推土机推开了,大片大片的黄沙露出,显得非常刺眼,一下子破坏了我的好心情。我再仔细一看,至少还有几十辆推土机在绿色沙漠中隆隆作业,黄尘已经在天上飘浮。我急忙让司机停车,想了解一下这里是什么工地。这时,与我同行的邵飞舟告诉我,这里是苏力德苗木培育基地,是旗里规划的五十万亩苗木基地的一个,是由一个企业投资修建的。一期工程大约就要投入几个亿,明年就要投入生产,他们现在是在开始平整土地。我说把这些草场推了挺可惜的。邵飞舟说,提高乌审旗毛乌素沙漠的林份质量,必须依靠企业的力量。而且企业将越来越成为治沙的主体,靠一家一户的单打独斗,是无法实现这个质的变化的。我搞了几十年林业,这个体会太深。明年你再路过这里,肯定是另一番气象。
车过巴图湾,沿着无定河南岸的一条沙漠公路一直向西行,邵飞舟告诉我,殷玉珍的家已经不远了。公路两侧林草葱笼,土地平整,几台威猛特喷灌机正在转着圈子喷水,而田间根本看不到人在忙碌。邵飞舟说,这喷灌机省水省电,节约劳力,把剩余的劳动力都转移到城镇了。过去这里的农民就在沙丘间种些沙巴拉地,种了几年沙巴拉地不是起沙丘了,就是让沙漠吞噬了。这一带就是尔林川村,殷玉珍就是这个村的,不过她家靠无定河南岸的大沙漠……
我朝北看了看,果然有些苍苍茫茫的。
邵飞舟说,殷玉珍治住了沙,很有号召力。周围的群众都学她的样子,积极承包荒沙地植树造林。新世纪初时,无定河两岸森林覆盖率还不足30%,现在已经提高到70%,十年翻了一番还多。植被覆盖率也由45%提高到了85%,翻了快一番。现在沙是治住了,主要是解决林份草份的问题,林份草份问题解决了,经济效益就彰显出来了……
我笑着说,你这个旗绿化委主任当得不错。
他纠正道:“是旗绿化委办公室主任。”
我听后哈哈大笑。
车走进了一条向北的岔道,仍是一条笔直的油路,邵飞舟告诉我,这条路直通井背塘,也可以说是专为殷玉珍修的。走着走着,看见路中央树着一个彩坊,上面写着“玉珍沙漠生态园欢迎你”,我想,殷玉珍的生态园真是办起来了。不时,有汽车与我们迎面错过,看来来这里参观的人还是不少。
汽车行驶在起伏延绵的穿沙公路上,公路两侧一些人正在种植行道树,放眼四周到处都是绿茵茵的。不久,看到一座蓝顶白墙的小楼出现在眼前,我想这一定是殷玉珍的新居了。果然见到殷玉珍在楼前笑眯眯地等着我们。
一下车,殷玉珍就把我们往楼里让,一个劲催我们吃块西瓜消消暑。
她说:“今年夏天太热了,刚才我在沙里转,看见那些可怜苗子树根还湿湿的,头梢梢却烧焦了,太阳真毒啊!我是了见你们的车,才赶了回来。”
邵飞舟打趣说:“殷劳模小洋楼都住上了,还往沙里跑啊?”
殷玉珍笑着说:“领导们要是不嫌热,咱现在就去沙里转。我正不放心春天新栽的树苗苗,怕它们熬不过这个毒夏天哩!”
殷玉珍领我们进了沙漠,几乎全是徜徉在树林和花草间。她告诉我们,她现在最大的感受是春天刮大风时,沙子再也起不来了,狂风在林子间乱窜呜呜地干着急。这样,600多亩水浇地、果园、樟子松基地全都不用担心被沙压了。畜牧业也搞起来了,现在养了40多头牛,200多只羊,光农畜产品的这块收入每年都在小20万。殷玉珍现在的农副产品,都注册了自己的商标,就叫漠海牌。殷玉珍解释说,我的意思就是沙漠的宝藏就像大海一样丰富。
我们都说好。
殷玉珍说:“我的这些农副产品,早就让人家订下了,连乌审旗都出不了就买光了。现在收割种养基本实现了机械化,只是能不能扩大生产规模,这还是要咨询专家和领导。”
邵飞舟说:“不错,别看这地方绿油油的,生态实际上很脆弱,千万不能搞规模开发。”
殷玉珍说:“我也有这个担心。过去没多少草树时,下湿地总是水汪汪的。现在呢?抓把土都是干巴巴的。还得经常补水,你们说,这是咋了?”
她说着,弯腰抓起一把沙子给我们看,果然干干的成碎末状。
为这样的问题,我曾咨询过乌审旗林业局的一些林业专家,他们普遍认为,在乌审旗这样一个干旱地区,水的蒸发量数倍高于降水量,应逐渐从粗放型的绿化治沙,转到经济型的管沙,用沙上来,以利于地下水的保护。应有序地淘汰固沙用的先锋树种,用针叶林渐渐代替阔叶林,以减少对地下水的抽取使用,提高沙漠的涵养水源作用。
记得去年夏天我在采访旗林业局高级工程师马工,这位七旬开外的林业专家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任何林木都有吸水和涵水的作用,关键是保持一种平衡,得让林木的根部表面土壤保持一种自然的润湿状态。”
现在殷玉珍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乌审旗的掌门人张平同样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张平去年春天时,就曾对我说过:“在建设绿色乌审的过程中,应充分考虑沙漠对林木的承载量。逐渐培育和引进一些适合在毛乌素沙漠生长的优质树种、草种,淘汰一些掠夺性强的先锋树草,逐步提高沙漠的利用价值和经济价值,加大绿色乌审建设中的科学含量。这也是我们在全旗范围内,大力发展现代化的苗木基地的动力所在。”
也有的专家给我说过,最好是能够打造自己的小气候,有了丰沛的林木,不光能够蓄水、而且能够引水,让被蒸发走的水汽再降回来,不断补充地下水。林木多的地方,相对温度低,易产生冷空气,与热空气对流产生降水。也有专家研究了近些年鄂尔多斯和乌审旗的降水和气象情况,认为鄂尔多斯和乌审旗的小气候正在形成。
我个人感觉鄂尔多斯和乌审旗的降水是比以往多了一些,尤其是乌审旗,在今年内蒙古西部异常干旱的情况下,仍是降雨不断。今年夏天,我躲在毛乌素沙漠里的无定河边,潜心创作这部报告文学时,过这么个把星期准能遇到一次痛快的降雨。和当地的农民交谈时,人们也是喜滋滋的。有位农民对我说:“这是咋了?阳婆婆晒几天地里准补点雨,庄户(稼)一需要水,雨水就来了。今年抽水的电钱是省下了,可我家的屋顶子漏了……”
天降甘露是最好不过的,有雨无类,在毛乌素沙漠生存的万类都能受到水的恩泽……
我在思索着,殷玉珍带我们爬上了一座高沙梁,站在上面一看,井背塘的全貌可谓尽收眼底。我知道,那望不尽的延绵绿色全是眼前这个女人,拿着钢钎子捅沙漠栽树栽子栽出来的,想着她在这苍茫大沙漠里劳作的样子,就像一个弯曲运动的不知停顿的“小逗号”。二十五年了,多少个狂风呼啸的白天,多少个星斗满天的夜晚,她就是这样孤单单地在大沙漠上播种着生命的绿色,究竟是什么在支撑着这个不知疲倦的女人?这是个什么样的血肉之躯啊!难道她是钢打铁铸的?就是钢铁铸成的钎子,生生被她磨掉了一尺多,想到这里,不由得感慨万千,眼前的绿色刹那有些雾水蒙蒙,我知道,我的眼睛湿了。
殷玉珍兴致勃勃地告诉我们,她想在这里建一个观景台,让城里来的人,还有外国人,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的井背塘。她对我说:“站在高处一看,好爽快,觉得活得有价值!人得爱天爱地爱家!”
我肃然地站立着,觉得再一次受到震撼。
夏天沙漠中的太阳太毒辣了,殷玉珍催我们去她家休息。
我们回到了那栋漂亮的二层小楼,殷玉珍告诉我们,这幢小楼是她的第四代住房了,那间小土窨子她还保留着,她说,得让后辈子孙们知道他们的老先人,当年是咋过生活的?这片好天地,可不是天下掉下来的!我说这小楼挺漂亮的,她告诉我,这幢楼是旗政府帮助援建的,旗里的领导、干部都集了资。眼前这条小油路,也是市里出资修的。那天,通车时,市委云光中书记亲自剪彩,云光中曾动情地说:“劳模不能总受苦,劳模要有新生活。”
殷玉珍激动地说:“我一个乡下女人,政府能这样帮助咱。我只有多种些树,把附近的大荒沙全种上树,报答政府。”
她指着附近一个大餐厅,说:“这是我筹资修建的。过去来志愿者参观者时,总愁吃喝的地方,现在条件好了,我这能同时接纳几百人吃喝。这些年,光接待来这种树的志愿者每年都得有几千人。你们来时,刚送走一批日本人,十号要来一些韩国的学生娃,我二十号还要去蒙古国。下个月还要去韩国,参加防治荒漠化国际会议去领一个奖……”
后来,我才知道她去韩国领取的世界水资源“姬娅”奖。
殷玉珍就是这样从井背塘走向世界的。越来越多的国际化活动,越来越复杂的公司企业化管理,让她感到学习的重要,她想静下心来去读读大学,可惜的是挤不出时间。接待国内外的媒介,接待海内外的志愿者,还有公司内部的经营管理,让她感到分身乏术。
殷玉珍说起这些志愿者,跑到这井背塘来植树,有的还是一些上高中上大学的年轻孩子,他们哪能吃了这些苦。我说,当年你向沙漠宣战时,不也是十八、九岁?殷玉珍说我是让沙子欺负得活不出去了,我说现在的孩子们要是没有防止荒漠化意识,早晚也得你当年一样,让沙漠欺负得活不下去!殷玉珍说好多开会的专家都在这样说。我说这就是井背塘给世界的意义。说起,国内外的众多志愿者中,来自德国的托马斯和法国的弗洛伦斯让殷玉珍印象特别深刻。
“他们特别节约用水,用洗完脸的水来洗脚,洗完脚后再拿去浇树。”殷玉珍说,“他们知道水是沙漠里最珍贵的东西。”。
最使殷玉珍难以忘怀的是,几年前美国自由民基金会的赛·考斯基来她林地上种树并资助5000美金的事情。据报道这件事情的记者写道:这个美国人拉着殷玉珍的手,流着泪说:“您是我见到的最了不起的中国农民。”
我想,美国自由民基金会的人一般是不大爱动感情的。在美国,自由民是一个什么概念?
“人家美国人来井背塘种树,还给我捐款,我该表示点什么呢?”
殷玉珍说,“我给他绣了两双鞋垫,这是我千针万线缝成的,送给他的他的妻子。赛·考斯基说,他回到美国后,要用镜框把它装起来,挂在墙上。”
我还从报纸上知道,这个自由民美国人还留给殷玉珍这样一段话:“你和你的丈夫是中华民族的骄傲,你们是真正的英雄,是所有热爱大自然、热爱自己国家者的楷模。我永远忘不了你们。”
殷玉珍无愧是中国骄傲。
殷玉珍邀我们到餐厅用餐,她的这个大餐厅面积很大,就像一个大礼堂,窗明几净,非常通风,进去之后感到自然通透。一面墙壁上挂着她获得的各种奖励和照片。
殷玉珍的孩子们给我们端上了玉米、南瓜、毛豆、水果及各样菜肴,她说:“都是自家地里产的,绝对的绿色食品。”
我结识了殷玉珍的儿子、女儿还有儿子的女朋友。她来自南方的一个城市,有着南国女儿的婉柔,我问她喜欢井背塘吗?她点了点头。
临走,我送给了殷玉珍一本书,那是我出版不久的《人间神话——鄂尔多斯》,我说:“这上面记载了上次咱们在乌审旗时的谈话。”
她说:“真的?”
殷玉珍高兴地接了过来,又说:“以后来哇。咱这儿的食品都是绿色的,起风也没沙子了。”
我点点头说:“我一定会来的。”
今年夏天,我陪内蒙古自治区文联主席巴特尔和文化部中国世界文化促进会的马小枚会长去萨拉乌素“河套人”遗址参观,在无定河的南岸,又一路领略了殷玉珍和乌审儿女创造的绿色风采。汽车在绿荫荫的绿色长廊中穿行着,不是平展展的农田就是无边的林木,若不是绿色的沙漠顶端上偶露金黄色的沙碛,真的不敢相信我们是穿行在毛乌素沙漠上。
这次我们是从上游进入萨拉乌苏河谷的。
萨拉乌苏村的党支部王书记老王带我们进入河谷参观,这条河谷出土过许多古生物化石和新旧石器时代文化遗物。老王说咱河套人老祖宗可真会选地方,这河谷太美了,人们都舍不得离开。他现在就负责给来参观的客人当导游,老王先领我们沿石梯下沟底,半坡上,领我们参观了发现“王氏水牛”的地方。
那是一片塌陷的土坡,老王告诉我们,将近一百年前比利时神父德日进就是在这里发现了一个水牛化石。当时住在这河谷里的蒙古人王楚克一家对其帮助很大,为了开挖这块化石,王楚克的女婿就是因被塌陷的沙土掩埋而身亡。为了纪念王楚克一家人对考古学的建树,国际考古学界把萨拉乌苏水牛化石定为“王氏水牛”。
老王说:“‘王氏水牛’也是迄今为止发现的最早的水牛化石,咱这沟里尽宝贝。现在这里是国家的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随便动一块土都不行。”
我们沿着河谷前进,萨拉乌苏河在这条沟里就是一条浅浅的小溪,河两边是沙子,湿汪汪的。老王告诉我们,萨拉乌苏河的主要补水就是靠河边的沙漠渗水,无定河两岸的毛乌素沙漠就是一座大水窖。果然看到河边的沙子里有泉水细细地往外渗透。
我问老王:“前几日,听说这条沟里有眼喊泉,人一呼唤,那泉眼就往外涌水,真的假的?”
老王笑道:“这不就是那眼喊泉?”
他用手指了指我们面前那细细渗水的一片沙子。我说:“真的?”接着便大喊一声,果然见那水沙立即翻开了泥泡,水流眼见着增多了。大家称奇,巴特尔、马小枚和我立即扯开嗓子大声喊叫开了,随着这声声叫喊,那片水沙泥泡越翻越大,周边的水沙也鼓开了泡泡,泉水汩汩地涌了出来——大自然真是神奇,这是何等的奇异造化。
我对巴特尔说:“鄂尔多斯沙漠里这多自然奇观。北有响沙,南有喊泉。”
巴特尔说:“这个喊泉应宣传出去。”
我说这里真是个休闲的好去处,就凭刚才喊这俩嗓子,就能去掉胸中的不少浊气。
我说着又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他俩也喊开了。我喊完后顿感神清气爽,不由地哈哈大笑……
我们继续在山沟里穿行,发现河谷上有几排窑洞,只是破旧的让人没法看清年代。我们问老王这是干什么用的?
老王说:“这里原是个盐夫歇脚的客栈,五六十年前就荒了。开这客栈的是个山西人,也姓王。这人孤身一人,我小时还见过他,五十多年的事情了。听老辈子人说,这河谷是条盐道,陕北八路军过去用的盐,都从这条道上走。”
马小枚说:“我小时候就听父亲说,他就组织过三边军民往延安运盐,为此还受到过毛主席的表彰呢!”
我说:“你父亲也许还驻过这窑洞呢!那时,就这一条盐道通陕北,这盐道没准是你父亲带人开辟出来的哩!”
马小枚听说,忙掏出照相机对准这旧窑洞一气猛照。马小枚的父亲马文瑞是老一辈革命家,是陕北根据地和陕北红军的创始人之一。
在返回巴图湾萨拉乌苏宾馆的路上,我们又穿行在草木茂盛的沙漠之中,路上我给巴特尔讲,殷玉珍就住在附近。他问殷玉珍现在怎么样?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没机会去看看她。
我说据我手头掌握的情况,殷玉珍现在已经实现了由“防沙治沙”到“沙里淘金”华丽转身,开始进行公司化运作和经营。主要生产经营有机食品,她的品牌农副牧业产品,因为纯天然污染,非常应和现代人追求绿色有机食品的需求,销路非常好,听说她公司的品牌小米已经买到了三十元钱一斤,还是供不应求。去年,殷玉珍公司的销售额已经达到一百余万元。
巴特尔说我们应该去殷玉珍那儿去看一看。马小枚也赞同巴特尔的意见。可我担心殷玉珍社会事务太多,人不在井背塘。巴特尔有些遗憾地说,就是看看她治理的沙漠也好。
这时,为我们开车的司机说:“我们刚才就路过了井背塘,咱们见到的林子大都是殷玉珍绿化的……”
我们恍然大悟,不禁大笑了起来。
三、给沙漠点颜色看的女人们
2004年的春节期间,殷玉珍接待了一对蒙古族夫妇。男的叫乌拉,女的叫乌云斯庆。
殷玉珍看着乌云斯庆,问:“你就是河对岸的乌云斯庆,领着一群蒙古族姐妹开进乌兰温都尔大沙漠治沙的乌云斯庆?”
乌云斯庆点了点头。
殷玉珍一把抱住她,说声:“我的好妹子,你咋敢哩?咱是女人,姐要不是让沙漠差点欺负死,我才不……”
乌云斯庆道:“就是你说的这句话,才把我们姐妹鼓热的哩!人家河南面的殷玉珍能降住沙,咱为什么不能?我们在河对岸就能看见你这里的绿,敬佩死你了!你看你这儿多好,我们乌兰温都尔大沙漠多咋能像你这样呢?”
殷玉珍道:“你们人多力量大,还愁建不成我这样子?也就是三五年的时候,干起来,快着哩!咱以后隔着河拉话,我唱信天游,你唱蒙古歌,咱们比着干……”
乌云斯庆点了点头,她这一生最佩服的女人就是宝日勒岱、殷玉珍。
2008年的夏天,我采访过乌云斯庆,那时她已经荣获全国三八红旗手、全国十大绿化女状元和福特汽车国际环境保护奖等荣誉称号。乌云斯庆是典型的乌审旗牧区蒙古族女人,圆脸庞,高颧骨,脸颊上透着高原红。乌云斯庆讲蒙古话我听不懂,她只得用生硬的汉语给我交流。我想听乌云斯庆讲她的治沙故事,她却给我讲社会各界给她的鼓励和帮助。我只得提醒她,她断断续续地讲着她的治沙,讲着讲着又讲起了鄂尔多斯市有位温州籍女企业家对她和十二位治沙姐妹的帮助。“她从东胜来专门给我们送了衣服”,乌云斯庆道。“几十套衣服,一次。”
这是乌兰温都尔的治沙姐妹们所接受的社会上最大的一笔援助。蒙古女人知道感恩,乌云斯庆在给我短短的两个小时的交谈中,只少有三次谈起这件事情。
我知道,乌云斯庆的家在乌审旗苏力德乡昌煌嘎查,那里有一片高高的大沙漠,蒙古人称之为“乌兰温都尔”,翻译成汉语就是红色的大沙梁。颜色发红的大沙漠,比起白沙漠、黄沙漠来更会让人感到“旱地生烟”。夏天,人要靠近它,就好像来到了西天取经的“火焰山”。有位沙漠通曾经告诉我,沙分三种,白沙、黄沙、红沙。人们可以根据沙漠的颜色,了解治理沙漠的难度,乌兰温都尔可谓沙漠中的“极品”。
乌兰温都尔红沙梁,在昌煌嘎查的西南部,紧靠无定河。方圆十余公里内,红色的沙丘起伏,寸草不生,鸟兽绝迹。多少年来,这片红沙梁,就像红色的怪兽,吞噬着绿色的牧场,驱赶着当地的牧民。多少次绿化造林运动中,都因其治理难度大,自然条件恶劣,都无人敢打动它。它已经成为昌煌嘎查牧民的一大害。
1999年,刚刚从嘎查村委会主任位置退下的共产党员巴音耐木扣主动请缨,承包了这片荒沙,他希望让这4.8万亩荒沙早日披上绿装。他对儿子乌拉和儿媳乌云斯庆说:“我退休不当主任了,正好拿出全部时间,治治这匹红野马。”
乌拉和乌云斯庆都支持老父亲这一举动,说:“咱家齐上阵,一定要染绿乌兰温都尔。”
老人高兴地笑了。
然而,乌兰温都尔大沙漠犹如一匹不可驯服的烈马,时时奋蹄扬鬃,掀起沙尘暴天昏地暗,让巴音耐木扣老人和家人饱尝了乌兰温都尔的“暴躁脾气”,它把刚刚栽下的树苗连根拔走,把辛苦栽下的草木连头掩埋,让你付出的所有心血、资金全部后化为乌有。较量了几次,仅仅一个春秋过去,耐木扣老人就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甚至把变卖牲畜的钱也换成苗木投了进去。
这一切都被乌兰温都尔一口吞噬了。
面对如此现状,耐木扣老人并没有泄气,他当过三十二年村干部,善于总结每次失败的原因,不断酝酿新的治理乌兰温都尔的方案,试图尝试联户入股治沙,聚积更多的力量和资金降服乌兰温都尔。荒沙。当时联合国正好有一个环境治理的扶贫贷款项目(SPPA)在这里宣传,耐木扣老人希望家里人联合动员嘎查的牧户申请这个项目,共同治理乌兰温都尔。
老人说:“乌兰温都尔不治早晚是个害,留下它祸害子孙哩!”
乌云斯庆当即表态:“阿爸,我们支持你!我和你一起去动员牧户入股,共同治理乌兰温都尔!”
耐木扣老人正想率领人们再次治理乌兰温都尔的时候,没想到病魔却向他忽然袭来,2000年12月15日,积劳成疾的耐木扣老人带着对绿色事业的无限眷恋离开了人间。
老父亲的突然辞世,对乌拉和乌云斯庆打击很大。
乌云斯庆对乌拉说:“阿爸的遗志我们要继承,咱得把治理乌兰温都尔的事情继续办下去。”
乌拉支持了妻子。
乌云斯庆联系了嘎查十二名妇女,成立了乌兰温都尔项目组,自己担任了组长。并取得了“SPPA小额信贷项目”的三万元贷款,为了治沙,每个姐妹还出资四千元钱,交给了乌云斯庆,算是入了股。有些男人想不通,这红沙梁是女人能进去的?还植树种草?甭是做美梦吧?还有的说,女人们,“草场外边没有名声,灰堆外面没有脚印”,还能成甚事体?等把四千块钱扔进红沙梁里,就哭着鼻子回来了!
乌云斯庆她们说:“等天热了你们来红沙梁里看!”
她们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做“乌云温都尔联合治沙站”,这是一种以经济形式为纽带的股份制治沙组织。真要干起来了,又有姐妹起了疑心:“咱们女人真行吗?”
乌云斯庆对姐妹们说:“咱女人在乌审旗的大沙漠里治沙出了大成就,像宝日勒岱大姐,那是全中国的英雄!人家殷玉珍,就在咱们的河对面,一个人治了几万亩沙子。现在咱们这边还是火焰山,人家已经成了花果川,同是女人,我们为什么做不到?”
那年乌云斯庆刚刚三十岁。
女人们的热情像火一样被点燃了,吆喝着要向乌兰温都尔开拔。乌云斯庆让大家准备准备,开春就进入沙漠,上了冻才能回家。也就是说,这些女人们每年要在乌兰温都尔的大沙漠里呆上大半年的时间。
乌云斯庆带着十三位姐妹走进了乌兰温都尔沙漠,那是新世纪开始的那年春天。狂风卷着硬沙粒劈头盖脸地抽打着她们,她们顶着风沙筑网格沙障,在网格内栽种沙柳,沙篙,树苗。姐妹们饿了,吞口炒米,渴了喝口凉水。晚上姐妹们就挤在一顶破帐篷内休息,人们用身体相互取暖,沙漠的夜晚非常冷,常常把她们冻醒。
有时遇到下雨天,姐妹们更惨了,那旧帐篷顶不住风雨,个个浑身湿淋淋的,磕打着牙齿瑟瑟发抖。没几天,就有病的,甚至有想打退堂鼓的。乌云斯庆鼓励姐妹们说:“人家河对面殷玉珍咋抗过来的?人家不是女人?咱们现在不苦熬苦受治住沙子,子孙后代们怕是连个放羊的地方都没有了。姐妹们,咱就当为后代儿孙受苦了!”
为了乌兰温都尔的未来,为了孩子,这永远是女人们最原始的永动力,她们什么样的苦都能吃,什么样的罪都能受。乌云斯庆和十二个姐妹们昂首挺立在乌兰温都尔的风雨之中,姐妹们还轻轻哼起了歌,歌声越来越大越响,穿过了乌兰温都尔沙漠,飘荡在无定河的上空……
十五的月亮呀
是天空的灯笼呀
十五岁的蔚琳花呀
是四邻的灯笼呀
金色的太阳呀
是天空的灯笼呀
十八岁的蔚琳花呀
是众人的灯笼呀
这是鄂尔多斯蒙古女人们最爱唱的一首古歌《蔚琳花》,这会让这些女人们想起光芒四射的少女时光,身上就会激荡起青春活力。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乌云斯庆一面唱一面想,河对面的玉珍姐姐,听到我这个蒙古妹妹的歌声了吗?
乌云斯庆是个细心的女人,为了照顾姐妹们的生活,她还在乌兰温都尔沙漠里建了一所大工棚,名为治沙指挥中心实为治沙姐妹们的栖身休息的地方,每年4月到10月大家都在这里居住。当时在乌兰温都尔红沙漠里盖这么个工房,十分不容易,为了省钱,乌云斯庆只请了一位木匠,剩下的全是姐妹们自己动手干。红沙漠里没有路,没有水,建房物料只能从各家十几公里以外的家里一背一背背过来,就连人们生活用水、建筑用水也全是赶着毛驴车艰难地一车一车拉进来的。工棚就这样建起来了,从此,在大沙漠栽了一天树草的女人们,总算有了一个躲避风雨的地方。
休息好了,姐妹们植树种草的干劲更足了,治理红沙梁的决心更大了,一道道沙障树起来了,一棵棵小苗泛出了绿意。头一个春季,乌云斯庆和姐妹们完成了人工造林近5000亩,还在所有造林地块设置了沙障。到了夏天,新栽的羊柴、花棒、杨树苗儿长得郁郁葱葱,乌兰温都尔沙漠第一次有了绿色。原来持有女人们在沙子里胡闹些日子就哭鼻子回来想法的男人们,看到了这样的情景,说声:明年春天,我们也来跟着你们植树种草。姐妹们那个笑啊,终于看到了劳动果实,收获了尊严。
乌云斯庆她们在乌兰温都尔种活树草的事情,很快在乌审旗大地传开,她们的造林事迹也受到了政府及林业等部门的奖励和技术与资金的扶持。旗里一位副旗长看了她们在红沙梁的绿化种植后,当场批拨一万元给予支持。“SPPA小额项目信贷”还把乌云斯庆列为第四项目组的大组长,每年给予三万元的项目贷款支持造林治沙。同时还被旗林业局确定为5000亩以上的造林大户,给予政策、资金和苗木籽种的帮助。
这给了乌云斯庆和她的12个姐妹极大的鼓励。
为了提高乌兰温都尔大沙漠的治理速度和治理质量,她常常不厌其烦地向林业科技人员和有经验的造林大户取经,运用到自己的造林实践中。她根据乌兰温都尔的沙漠特性,带项姐妹们由近及远、先易后难的方法渐进推开。她们选择适宜在红沙梁适宜生长的乔灌木,平地硬梁种柠条、紫穗槐,大沙梁上种羊柴、花棒,巴拉地丘种植杨树、柳树,并及时设置沙障防止流沙移动,还采用了拌泥栽植、袋装栽培、地膜覆盖等节能保墒技术,大大提高了造林成活率。10年过去了,乌云斯庆她们承包的红沙梁四万余亩荒沙已全部披上绿装,当年满目荒凉的“火焰山”上,树木繁茂,绿草翻浪,飞鸟鸣啭,野兔出没,红沙梁已经成为毛乌素沙漠上的一道风景,并且迎来了无数的参观者,都为乌云斯庆和她的姐妹们创造的治沙奇迹折服。
俗语说,十年树木,植树种草治沙是一项投入大的项目,像许多造林大户一样,乌云斯庆也承担着资金紧缺的压力,红沙梁吞进了她们所有的资金,乌云斯庆为了治沙已经是负债累累。她像许多治沙大户一样,虽拥有万亩绿色,却始终是囊中羞涩,日子总是过得紧巴巴的。为了不中断治沙,乌云斯庆四处奔波,争取上级和社会支持,见乌兰温都尔的姐妹花们干出了这么巨大的成就,乌云斯庆她们获得了日元贷款项目的支持,其间内蒙人民银行也投资16万元,对乌云斯庆她们来说,解决了围栏、苗木、平整土地的资金缺口,无疑雪中送炭。从而,更加激发了她们治沙造林的热情。
苦干十年,乌兰温都尔怎么样才能治沙又致富呢?乌云斯庆和姐妹们绞尽脑子规划着这块红沙梁的明天。她们必须向荒沙要收入,要效益,走以林养林、建设养畜之路。希望就在这片沙漠之上。她们对乌兰温都尔做了详细规划,要开发水浇地1000亩,新建育服棚舍一万平米,年育肥出售牛羊1000头只,要在尽短的时间内使每个家庭在沙漠中收取纯收入10000元以上。
这不是梦,该是乌兰温都尔回馈乌兰斯庆和十二姐妹们的时候了。2010年春天乌云斯庆她们平整好了300多亩土地,就等打井上电,播种春天了。这天,乌云斯庆正在为打井上电的事情忙碌,操心,忽然感到头痛欲裂,竟然一下子病到了。经医院检查,不幸患上了胶质瘤。巨额的医疗费用,让因多年大量投入治沙造林而生活拮据的乌云斯庆一家不堪重负,得知乌云斯庆的困境后,乌审旗团委、妇联等部门立即联系社会各界和企业,为乌云斯庆做了爱心捐助、募集资金近14万元,使她及时得到了手术治疗。
乌云斯庆患病的消息我是今年春天才从报纸上看到的,当时我正在毛乌素沙漠上采访,便急切地向与我同行的旗委办公室副主任折海军打听消息。他告诉我,乌云斯庆的手术非常成功,术后恢复得也很好,旗里的领导和社会各界也非常关心乌云斯庆的病情。我问乌云斯庆在乌审旗吗?现在能接受我的采访吗?折海军马上打电话联系了一通,他告诉我,乌云斯庆正在家里,现在身体非常不错。
我马上驱车去苏力德苏木昌煌嘎查乌云斯庆的家。
初春的苏力德草原,从远望去已经看见草尖上飘浮着忽隐忽现的淡淡绿色,只待一场春雨,草原将是绿意盎然,万紫千红了。公路两侧的油松挺拔苍翠,砍头柳的枝条透着嫩绿摇动在四月的春风中,不时有野兔在路边的草丛里跳跃,还有美丽的野鸡出没于草滩中间。不时看到有植树栽草的人们在沙漠上忙碌着,浇水车在沙梁梁上汩汩地撒着水,还有许多女人扛着树苗子在车旁走来走去的。
折海军告诉我,冻土刚消,人们就忙活上了,现在林木产业已经成为农牧民的重要收入。现在人们植树的积极性高,主要是企业的介入,绿化一实行公司化运作,经济杠杆就起作用。绿化造林一进入市场领域,过去碰到的许多疑难问题就迎刃而解……
车窗外,草原开阔,直通遥遥的蓝色天边。
乌云斯庆的家就坐落在一片开阔的草地上,显得十分清静。我们的车开到她家的门前,我一眼看见乌云斯庆和她的丈夫乌拉就站在门前等待着我们。乌云斯庆的状态比我想象得要好得多,精神头挺好,比上次见她显得更干练了。
我们用蒙古族的礼节向互问着好,乌云斯庆和乌拉高兴地把我们迎进了屋。
我问乌云斯庆:“你还记得我吗?”
她说了句“知道”,我们都笑了。
乌云斯庆说她病了,社会上好多好心人都发善心帮助她,治这个病得花大钱,一下子用去了几十万,是好心人善心人帮助她渡过了难关。乌云斯庆非常感动地说:“苏木的领导,旗里的领导好着哩,他们都拿出自己的工资帮助我。”
乌云斯庆指着坐在屋里的几个青年人,原来这几个青年人都是镇上的干部和嘎查里的大学生村官。他们告诉我,苏木的领导很关心乌云斯庆的病情,并组织了机关干部捐款帮乌云斯庆治病,就是想让她安心治病。可她总是惦记着乌兰温都尔的治沙,她的心还在那片红沙梁上。
我们都劝乌云斯庆一定要好好休息,等身体彻底恢复了,再和姐妹们一块治沙。
乌云斯庆说:“我心是这么想的,可腿不是这么想的。咳,现在植树种草的季节好着哩,要不是他拦着,我早上了乌兰温都尔。”
她指了指乌拉。
乌拉憨憨地笑了笑说:“医生说,你就是累着了,得安心静养。”
乌拉告诉我们,现在乌兰温都尔百公之八十的沙漠全绿化了,剩下的一些远沙也被控制住了。红沙梁上一长起树,就显得不高了。你看今春上这么大风,也不见一点沙子了。这地方和十年前大不一样了,好住了,等夏天这滩上草长起来了,才好看哩。
我问收入怎么样?
乌拉说:“造林治沙现在看着还赔钱,贷款还没还上哩。尤其是她这一病,收入还是受了影响,去年每人平均一万多元钱的收益。林子里,杨树有点多了,经济效益不明显。”
乌拉淡淡地说着,乌云斯庆静静地听着,显得非常平静。
镇上的干部告诉我,苏木正在根据旗里的要求,在这里搞林权改革,乌兰温都尔已经确定了20000亩公益林。每亩按照20元的补偿标准,每年有多少收入?还有草场补贴……旗里的政策是不能让造林大户,治沙大户吃亏。
乌拉说:“政策是好政策,我们就等着赶紧还贷款哩。跟着我们的造林户们就等着兑现钱哩。”
乌云斯庆说:“你急甚?有政策哩!”
乌拉说:“没钱的掌柜不好当哩!”
我们笑了起来。
结束了对乌兰温都尔的采访,乌云斯庆和乌拉要拉着我照一张像。乌云斯庆说她有一个像夹,留着她和社会上的领导、专家老师们的照片,她没事时就翻出来看一看。乌云斯庆是个心细的女人。
我们一起照了相。
临走时,我叮嘱她好好养病,她听着,一面“嘉”、“嘉”地点着头。我们的车走出老远,我看见她还站在草原上向我们招手,远处的乌兰温都尔好似一条浅浅的起伏云朵,而草原上的乌云斯庆,在我的眼前越来越像一座高耸的山,我衷心地祝福她的绿色梦想长久……
在毛乌素沙漠里,还流传着一个“疯女”治沙的故事。
2003年时,浪腾花和她的丈夫都在政府部门有一份稳定的工作,那时她已经四十出头了,可这个四十出头的女人却拉着自己的丈夫一同毅然辞掉了公职,一头扎进了沙漠里。有人说她疯,有人说她傻,她说:“我不在乎别人怎样看我,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
浪腾花是让她的家乡的颓废刺激疼了,才做出这惊人举动的。浪腾花的家乡,在乌审旗嘎鲁图镇和乌兰陶勒亥镇打交界的地方,那片地方叫布日叶庆。这里沙丘连绵起伏,方圆十余公里鸟兽绝迹,是一块出了名的沙漠。布日叶庆沙漠滚动着,疯狂地吞噬着周围有限的农田、牧场和农牧民的家园。成为毛乌素沙漠中的疯沙、恶沙,人们望而却步,四周一片荒芜。
在布日叶庆沙漠中艰难挣扎的农牧民们,有的抛弃了土地牧场到别处谋生,有的艰难地种着小片荒、放着几只羊,更多的青年跑到了城市打工,家中的老人孤苦地守着那几间破土房。人们无心生产,因为咋干也填不满疯狂的布日叶庆沙漠的肚子。村子里醉汉到处晃,闲汉东阳坡晒到西阳坡,随着太阳打转转。这满目的荒凉,让浪腾花看得心酸,心疼。有亲戚羡慕地对浪腾花说:“你算混成了个人样样,总算离开了这兔子不拉屎的穷地方。”
可在浪腾花的记忆里,自己的家乡是个好地方,美地方。浪腾花就是在这里渡过了自己的童年,少年,那时,布日叶庆多美啊,长着好深的草,开着美丽的花,野兔、狐狸等在沙柳从中窜来窜去,成群的黄羊出没于草丛之中……绿绿的草滩上到处是觅食的牛羊马群。畜群不时惊起草丛中的野鸡,扑棱棱地张翅飞到天上去,引得马儿嘶叫,羊羔撒欢。绿缎子般的海子在阳光下闪着粼粼波光,那么多的水鸟在海子里游来游去,鱼儿不时从水面上跃起……
想到这里,浪腾花的眼睛湿润了。
许多人在总结乌审旗的生态历程时,总爱引用这样一句话:五十年代风吹草低见牛羊,六十年代滥恳乱牧闹开荒,七十年代沙逼人退无处藏……
可现在进入到新世纪了,咋布日叶庆还是七十年代的老样子?那时,全旗上上下下正在酝酿打造“绿色乌审”,浪腾花不愿意见到自己的家乡成为“死角”,成为被现代绿色文明遗弃的地方。一刹那,浪腾花胸中涌起了一个蒙古女人对家乡的爱,对草原的爱,她毅然决然地和丈夫辞去了让人羡慕的工作,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承包荒沙,开始了治理布日叶庆沙漠。
浪腾花找嘎查领导说明了要承包那片划分草场时谁也不要的五千亩荒沙时,嘎查领导简直有点不敢相信,以为她在开玩笑:“你放着机关的工作不干,非要治理沙漠?真的疯了?”
浪腾花道:“我只是看见自己的家乡成了这个样子,心里难过。自己的家乡自己不治理,我们还是热爱自己家乡的蒙古人吗?”
嘎查领导们被感动了,非常庄重地和浪腾花签订了承包合同。
浪腾花和丈夫从此走进了布日叶庆大沙漠里,开始了与沙漠为伍的日子。那明晃晃的大沙丘,一座接着一座,树苗子全靠人背上去,那份艰难,那份孤单,都是常人难以忍受的。植树时节又是大风常起的日子,浪腾花背着树苗子翻沙梁,常被大风连人带树苗子掀到沙丘底下,于是就只能喘口气接着再往上爬。浪腾花流过眼泪,但每次擦干眼泪又继续背着树苗子翻沙梁,一点一点地使绿色延伸……浪腾花在机关当过干部,接受过许多新事物,她知道一家一户的单打独斗,是彻底不了毛乌素沙漠的面貌的。她想成立一个治沙公司,组织更多的人进入到治理沙漠的事业中来。丈夫笑道:“你又有疯想法了!治沙光投入没产出,没啥效益,谁愿意跟咱受这份苦呢?”
实际上他知道,妻子的想法是对的。浪腾花道:“我才不怕人们说我是个疯婆子哩!咱这是给后辈子孙造福,我们这辈子受点穷,吃点苦算啥?谁说生态不是效益?我看是最大的经济效益!我就不信咱把布日叶庆沙漠绿化了,不会产生经济效益!”
浪腾花是认准了决不回头的人,她把家中所有的二十余万元积蓄全用了治沙上。苍天不负有心人,第二年春天,他们承包的荒沙丘幼树苗成活率非常高,在新春中绽放的嫩叶,就像草原上的报春花,向人们宣告着,布日叶庆沙漠,从此有了绿色的春天。
看到浪腾花在布日叶庆沙漠收获了绿色,周边的牧户们也产生了治沙的萌动,浪腾花主动地与他们商议,与额尔德尼巴图和宝聪等十几家牧户共同成立了治沙公司。浪腾花说:“利用公司的力量治理沙漠,恢复生态,会给我们的家乡带来富裕和吉祥。”
2004年秋天,由浪腾花出任董事长的乌审旗青浪生态开发有限责任公司正式成立。首先浪腾花带人对布日叶庆荒漠进行了重新规划,把重点放在基础设施建设上来,他们当年就在布日叶庆沙漠里修了8公里路,打了5眼水井。有路有水,就像如虎添翼,布日叶庆沙漠的治理,日新月异。成立公司的第二年,他们就新开辟了100亩育苗基地,造林近万亩。1996年,他们又造林一万余亩,并且对公司所控制的十万余亩荒漠进行了围封种草。
到目前,鄂尔多斯市乌审旗青浪生态开发有限责任公司已发展成为生态治理开发、生态科学技术研究及服务、农副产品购销、养殖业和旅游业为一体的专业生态开发公司。由于他们的模范作用,带动了周边地区沙漠的开发和利用。十几户牧民联营的青浪公司被自治区定为防沙治沙管沙用沙和沙产业、草产业试验示范基地。浪腾花也得到了自治区各级政府的表彰和奖励,并被中国沙草业协会评为“2008年度中国先进沙产业个人”。
“疯女”治沙获得了成功,并且开辟了一条在毛乌素沙漠规模化,企业化治沙的新路子,这就是被治沙专家和各级领导所肯定的“沙漠增绿、资源增值、农牧民增收、企业增效”的一条可持续发展的路子。
我是今年夏天走进布日叶庆沙漠的,几万亩丛绿的树木,宛如一条条绿色的腰带,将一个个沙丘紧紧缠绕。看着这片望不尽的绿色,真的让我好像走回了浪腾花的童年时光。绿色的草原又回到了布日叶庆,而浪腾花为这绿色的恢复付出了整整八年时光。可惜的是浪腾花不在布日叶庆,工作人员告诉我,浪腾花现正在乌审旗的家中。我决定去她家中采访她,我想见识和深入了解一下这个不断在毛乌素沙漠摸索、创新的“疯女”。
对浪腾花,我充满了深深的敬意。
浪腾花在家中接待了我,这个传说中的“疯女”现在已经成为一个脸带慈祥的祖母,她乐呵呵地对我说:“这些日子我在家里哄孙子,公司的事情老汉在料理着。”
我问浪腾花为什么在治沙中要实行公司化运作呢?她告诉我,人跟上时代发展,治沙光靠传统模式是不行的,得引进新机制。说起办公司的好处,浪腾花喜笑颜开,她说:“组建公司以后,治沙造林的面积由我一家的5000余亩扩大到联户的10万亩,可以使用大型机械设备,提高了劳动生产效率,降低了治沙成本。在采购苗条、网围栏时也能享受批发价,这样可以节省不少开支;形成规模以后可得到国家和旗里的资金投入和技术帮助。由于有技术支撑,林草的成活率也比以往有很大的提高。”
我对她说,看到有媒介报道,说你绿了沙漠,穷了自己。浪腾花说:“穷富这要看怎么看,那几万亩林地不是财富?生态价值就不用说了,关键是这块地方还有精神财富,那可是无法计算的。多少人到了布日叶庆,被点燃起斗沙的激情,多少独打独斗的单干户组织成治沙联户,像我们一样实行企业化运作和经营。这不是我的财富?我是在沙漠投入了一生的积蓄,现在还没有得到回报,但我相信布日叶庆的经济价值迟早会彰显出来的,十年树木,这不是才过去八年……”
浪腾花自信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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